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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旧心底忽而浮出一个古怪的猜测。

莫不是李梦浮并不知道沐安的真实身份,与虎谋皮,而沐安窥探的就是李梦浮如今正在使用的神器锁灵藤。

因此沐安从中作梗,毫不留情地坑了李梦浮一把。

岑旧:“…………”

头一次,他觉得沐安破天荒地做了件人事。

第067章锁灵藤(27)

穹峰,正殿。

李梦浮端坐在高阁之上,周遭空无一人,明明是过分寂寥的环境,却是唯一可以让李梦浮心安理得藏身的地方。

他像个不能见光的阴暗鼠虫,只有在不见日光、不见他人的地方才能稍微地喘口气。

不见日光,意味着他那些阴暗宛如湿泥的欲念不会明晃晃地暴露在大众眼前;不见他人,意味着他不用披上假面、费尽心思地和别人虚与委蛇。

明明已经坐到了最想要的位置,有了可以俾睨众生的修为与权力,但李梦浮却觉得内心那素来深不见底的欲壑并没有轻易平息。

他费尽心机、不顾一切地往上爬,爬到自己的上限巅峰时,才发现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圆满飞升,而如他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庸碌无为之辈,仰望天穹,俯视蝼蚁,所剩的只有机关算尽过后的孤寂与空虚。

空虚?他为什么会空虚?明明自少年怀着满腔希望,承载着对妻儿的沉重许诺,但在被分入只是打杂的外门弟子,遭受无数冷眼与讥讽后,那个本来满心天真的少年凉了一腔热血,终于明白,人世庸常,万万人之间只会出一个天命所归之子。

他却没有这份运气,假如真有天道加持,过往的十八年不至于食不果腹,想拯救被饥荒困扰的镇民和妻儿都做不到。

可他却又比甘心做垫脚的凡俗多了一份不称职的野心。

不甘心。

自从少年跪在四千四百道长阶,差点连膝盖都碎掉时,过往的李梦浮就已经随着无涯派的试炼被扔在了深渊中。

什么美好向往、什么情深义重,都随着那份不甘心一起将最初的李梦浮狠狠溺死了。

往后浮生终日,他被一种名为不甘心的梦魇缠了众生。

从此以后,他的心愿便变成了往上爬。

哪怕不择手段也要……

他痛恨那些本就衣鲜亮丽的修士睥睨的眼神,让他像无处容身的鬣狗。

李梦浮想将高位者全部拽入尘埃,换他去坐迎天之位。

残暴的狼子野心学会披上人类伪善的皮囊,工于心计,一点一滴地为了自己的昔日抱负而努力。

卧松镇代表那个泥泞却赤忱的少年李梦浮,因此为了斩断情思,防止成为他野心路程的软肋,李梦浮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曾经对他来说视若珍宝的故里。

至于一开始,几乎活成了他全部的发妻,李梦浮原本是没想杀她的。

可是在李梦浮成了无涯派外门弟子,虽然不满意,但总归踏入了仙途,他怀揣着喜意想要接着妻儿一起回穹峰的时候,却蓦然发现了发妻身上的道骨灵韵。

多讽刺啊。

他还在因为天赋陷入泥泞,迷茫不已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妻子身上居然有他一辈子也艳羡不来的先天道骨!

好嫉妒。

凭什么。

只是一个乡野村妇……李梦浮却知道,假若真的把发妻带回穹峰,以她的资质,无论怎么掩藏,都迟早会出众的。

届时,他最爱的妻子李嫣然将会成为他最讨厌的,与生俱来的幸运、不需要任何努力便能高高在上的那一种人。

愈发衬得他卑贱得如尘埃了。

不可以。

李梦浮望着许久没见、缠绵病榻的李嫣然,没有重逢再聚的喜悦,没有对她满脸病容的怜惜,满腔妒火灼烧在他的胸膛,烧得他甚至连假面都维持不住。

“女儿……”李嫣然躺在病床上,费力地说道,“我刚刚喂了她一点米糊,可能出去玩了。快去见见吧,醇熙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李梦浮垂下眼,遮去神情:“……好。”

然而他的心里却没有太大波动。

好似活成了局外人的李梦浮冷眼旁观着发妻,内心发出来了如看众一般的疑问。

明明饿得残余几口气,甚至下一秒可能就要闭上眼睛与世长辞,为何还要把最后的吃食给孩子?

是人都想活着,她李嫣然难道就大爱无私了吗?

明明许久不见丈夫,病入膏肓却只想着让丈夫与女儿再见一面,为何不再与丈夫多温情片刻?

是人都有私情,她李嫣然难道就没有儿女情长吗?

桩桩件件的疑问好像纷杂混乱的信息流,污染着李梦浮的大脑。

过了很久,李嫣然见丈夫没有反应,心下奇怪,出声唤道:“梦浮……?是赶路太久累到了吗?”

看啊,直到现在,她还在关心这个虚伪到没有真心的丈夫。

李梦浮忽然豁然开朗。

方才不断抛出的疑问,并不是要让他去明白理解李嫣然。

而是一种别样的妒意。

他妒忌李嫣然明明有了他求之不得的修仙资质,却在别的地方似乎也耀眼得让他自惭形秽。

凭什么他们都可以比自己好。

好像他活该抬不起头一样。

李梦浮知道自己资质平庸后,暗地里调查了许多提升资质的方法,除了吃药堆砌修为这种略为旁门左道,但还是会被很多人所使用的正途以外,当然还有其他阴毒的法子。

譬如置换灵根、剖去道骨这种邪术。

“嫣然。”李梦浮忽然出声说话道。

病床上的女人疑惑地抬了抬头,纵然被饥饿和疾病摧毁了身躯,她的五官却依然是美丽的。

弱柳扶风,西子捧心,却一个人顽强地在丈夫外出求生的时候,承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

李梦浮感觉心间又多了些波动。

那是本该死去的少年对年少夫妻的满腔情绪。

他下定决心,便强硬地用灵力封闭了一切感官,包括还奄奄一息沉眠于血管中独属于少年的他的那一份良知。

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也感知不到。

这样就可以了吧?

李梦浮眼前再度出现事物的时候,李嫣然的胸口多了一个狰狞的血洞。

女子瞪大着眼睛,似乎不明白多年不见的丈夫怎么忽然变得像另一个人一样。

她拼命想要挣动着呼吸,妄图说出什么话,却终归是徒劳无功,断了气息后很快便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

视线恢复了有一段时间后,其他感官才渐渐复苏。

他感觉到鲜血溅到脸上的温热,却在浓重的血腥味上闻到了一股若隐若无的馨香,仿若雪地里死掉的红梅残留的暗香一样。

李梦浮的手忽而没来由得哆嗦了两下。

他看着李嫣然最后失了力气,才垂下的两个胳膊,不由得想了更多。

她刚刚伸出手是想做什么?

是不是想给他一个拥抱?

多年未归的爱人却做了什么

拿着一柄剑贯穿了她的胸膛。

李梦浮哆嗦着,骨子里属于少年李梦浮未曾彻底死去的悲痛在长鸣,他跪在床边,就着一脸的血与泪掏出了爱妻的道骨。

是他的了。

梦寐以求的资质。

李梦浮却像是疯了一般,又拼命去用手弥补李嫣然身上的血洞。

可女子已经没了气息,再多的行为不过是给自己找一点好受的良心。

李梦浮把道骨装进了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跪在床边多久,那双如死水的眸子才终于再度波动起来。

他拿着可以封印恶灵的储物容器将李嫣然的残魂关押进去。

还有救。

他记得无涯派有个神器,万一那神器能复活李嫣然呢?

他现在有道骨了,他一定能被沈花间看中!

李梦浮抱着发妻的残魂,疯疯癫癫、又哭又笑地逃出了饿殍满地的卧松镇。

后来,他用着爱妻的骨血,偷享着本该属于李嫣然的人生。

门派大比上,精心设计的风头让沈花间破格收了首徒。

一步步,朝着梦想中的生活进发。

他披上最虚假的皮囊,盗用着他人的姿势,欺世盗名,却只因为这种假象被推崇、被迷恋。

再后来,李梦浮欣喜若狂地从沈花间那里旁敲侧击出神器的用途。

锁灵藤,正是他所需要的!

寻常人死后,若没有太多执念,魂魄就会弥散于茫茫天地间。

李梦浮却舍不得李嫣然。

他已经分不清对李嫣然的感情。

是亏欠,是心虚,还是那份未死绝的年少情分?

李梦浮年少成名,为人又温和有礼,便在当时被不少女修倾心。

但总挂念着李嫣然,他拒绝了所有人。

直到沈花间收的小徒弟白薇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家,修仙世家,有权有钱,可以帮助他算计沈花间,坐到无涯派掌门的位置。

而白薇也是有所图谋。

柳退云是无情无欲的典范,但他独家的锁灵阵正好是年少伤了根基的白薇所需要的。

白薇想方设法进入无涯派,拜入沈花间名下,甚至追求李梦浮,都不过是因为想要借一份柳退云的人情。

但白家并不是李梦浮的唯一选择。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却依然执拗地选择了白薇作为表面的道侣。

只因为白薇和李嫣然的眉眼都有一抹远山似的愁绪。

分明只差最后一步……

李梦浮忽而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座椅上睡着了,梦到了前尘往事。

修士不用休憩,但李梦浮这些天动用锁灵藤复活李嫣然,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与修为,导致虽然是大乘期,他却依然因为疲惫而像个正常人一样睡了过去。

水镜传来异动。

李梦浮用灵力打开水镜,便见流水面上浮现出一个戴着鲛人纱的沐安。

虽然李梦浮总觉得沐安这人诡谲的很,他轻易不愿意和这种人合作。

但没有办法,夺舍他人的邪术只有沐安掌握。

而沐安的诉求也很简单。

事成之后,他要使用锁灵藤。

虽然不知道沐安用锁灵藤是想做什么,但是李梦浮并不关心这些。

两个人虽然一拍即合,但李梦浮并没有把家底真的尽数透露给沐安。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李梦浮道,“为何穹峰的锁灵藤阵法中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沐安顿了顿,道:“我近日听到了李掌门一则有趣的逸闻。”

这种不置可否的轻佻态度激怒了李梦浮,然而他毕竟有求于沐安,于是压着火气问道:“什么?”

沐安透过鲛纱的双眸扫了一眼李梦浮。

“你想复活的是你的凡人妻子?”沐安问道,语气似乎充斥着浓浓的惊讶,“想不到像李掌门这种虚伪小人还有真情在呢。”

李梦浮:“……”

李梦浮语气彻底冷了下来:“沐安,回答我的问题。”

沐安笑道:“上古神器,我怎么会清楚其中原理呢?李掌门再等等,也许是年久失修呢。”

李梦浮:“希望沐掌门最好不是开玩笑。”

沐安眯了眯眸子。

白玉京中,一袭白衣、鲛纱覆面的修士端坐在殿宇一角,青丝蜿蜒垂下,明月渡上流华。

在他面前,另一个水镜中放映的正是岑旧一行人与李嫣然会面的画面。

沐安声音放轻后,好似月光下蓦然掀起的凉风。

“我怎么会骗李掌门呢?你再等一等吧。”

等到李梦浮不甘心地切断水镜通讯。

白衣修士鲛纱下的唇角才凉薄地勾起,唇齿轻微吐露出一声“蠢货”。

第068章锁灵藤(28)

“那我们要怎么办?”李醇熙问道,“假若不能确定这女子是因为何故而驻留于世,我们强行唤醒她,怕是会让此地酿成死域。”

死域是没有办法彻底清除的,除非是岑旧那般强行把冤魂和死气封印在体内,假若是因为他们到来才造成死域的话,可谓是得不偿失,平添麻烦了。

“唔,”谢冷玉道,“我打算去卧松镇转转,无双和我一起吧。”

她不由分说地摁住了李醇熙,手指轻巧地在她脖颈后的穴位点了一下。

一股困意瞬间席卷上李醇熙的头脑,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谢冷玉贴心地把李醇熙和衣放到床上,甚至贴心帮她盖好了被子。

她抬头看向岑旧:“你师妹似乎有不少心事,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我们出去说。”

岑旧:“。”

师叔为什么可以用着最温柔的语气,同时毫不犹豫地把二师妹搞昏睡的啊!

谢冷玉歪头:“怎么了?”

岑旧笑道:“没事,只是觉得师叔做这种事情,还怪让人意外的。”

“啊,是说下黑手这种事吗?”谢冷玉柔柔道,“无思小时候闹腾得厉害,那个时候我管不住她,便学了这一套功法,每次用完,我耳边就会清净许多。”

岑旧:“…………”

我靠,不要顶着人畜无害的脸说这么恐怖的话啊谢师叔!

楚掌门当年经历了什么啊?!

所以谢师叔您把人揍晕叫管孩子是吗?!

岑旧忽然觉得当初拿着霜雪剑打他屁股的师尊也没有谢师叔这种口蜜腹剑的可怕。

他们不再打扰李醇熙休息,谢冷玉设了防止他人闯入的禁制,和岑旧来到卧松镇镇外的梯田处。

“我觉得你知道一些内情。”谢冷玉道,“方便告诉我吗?”

岑旧苦笑:“谢师叔还真是慧眼如炬。”

一眼辨认出来了他的伪装不说,轻易便搞清楚了卧松镇李嫣然的关窍。

谢冷玉道:“我云泽派主修心,视物也好,闻声也罢,从不依靠单纯的视野,而是透过现象去看本质。”

岑旧愣了一下,喃喃道:“那云泽派简直是合欢宗的天敌啊……”

谢冷玉笑了笑,没多说。

她道:“现在既然没有外人,可以和我聊聊你所知道的内情吗?”

云泽派是唯一一个位于江淮地区的门派,和其他几个北方门派都不太熟,因此谢冷玉并不知道无涯派这些年发生过的一切事情,甚至她对掌门的更迭也只是隐约知道,连李梦浮都没见过几面,更遑论知道他的为人了。

谢冷玉在论道大会时就对岑旧表现出来了包容的态度,甚至配合他们护住了伏念琴,包括她的师妹、云泽派掌门楚无思也一直并没有选择站在无涯派一方表态,程虚怀对她们的态度也比较信任,足以说明谢冷玉是一个可以交托部分真心的长辈。

岑旧沉吟半晌,挑着不太影响计划大局的事情给谢冷玉讲了他从沈花间、白薇那里拼凑来的李梦浮与他妻子李嫣然的过往。

“如此看来,”岑旧道,“收留阿昭的孤魂正是李嫣然。”

谢冷玉沉声道:“为何你二师妹认不出来她的生母?”

岑旧犹豫了下,道:“二师妹走丢时,不过和阿昭一般大的年纪,颠沛流离,兴许早就记不清了当年的事情。也不妨碍李梦浮或许为了安心,在她拜师之后又额外设下过禁制。”

谢冷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下巴,月色下,女修的面容凝重。

思考了一会儿,谢冷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陈年旧事剪不断理还乱,本就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事情。不如想办法让你师妹找回记忆,母女相见,或许可以让李嫣然放下心结。”

岑旧却道:“李嫣然并不是因为执念未消才留存人世的。”

谢冷玉:“嗯?”

岑旧叹了口气。

谢冷玉对他来说,是一个负责人并且靠谱的长辈。

但是正是因为谢冷玉太好,岑旧才不愿意让她一个无关之人搅和进他与沐安的恩怨里。

上一个被他牵扯入局的是师尊。

前世道心破碎,也不知道付了多少代价,才换来的今世飞升。

就连飞升也差点因为他而功亏一篑。

岑旧虽渴望人世间的情思,但他也清楚,和自己相处越亲密的人,越会背上莫须有的孽障因果。

倘若说天煞孤星的命格,应当就是他这种人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冷玉说这些,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头顶却忽然传来温热,属于谢冷玉的那股温热的芳香忽然传至鼻尖。

岑旧抬头,却见女修在月色下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因为用的是韩无双的皮囊,此时谢冷玉比他还高一头。

因此她轻而易举地抚上了岑旧的头顶,像是安抚孩子一般温声哄着:“你和你师妹都太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了,你们还都是孩子,有什么苦难不能让大人给你们撑腰呢?”

岑旧嗓音发紧,下意识地说道:“可是……”

谢冷玉弯了弯眉眼:“可是什么?是怕我会遇到危险?”

谢冷玉瞧着青年一时失神,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啊,和你楚师叔小时候还挺像的。”谢冷玉点评道,“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实则但凡一点真情实意,都会憋闷在心里,迟早会憋出心魔来的。”

岑旧:“……”

岑旧:“师叔……”

“无思每次都只有被我揍一顿才会说,”谢冷玉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狡辩,“你也想体验一下吗?”

岑旧:“……”

靠,谢师叔实际上是个黑心芝麻馅的白汤圆吧?

被谢冷玉威胁得岑旧狠狠打了个寒颤,完全不敢想现在风光的楚无思当年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谢冷玉敏锐道:“和沐安有关?”

谢冷玉:“沐安和李梦浮用了什么邪术把李嫣然困住,想复活她?”

谢冷玉:“但是沐安又借此反将了一局,因此李梦浮并不知道李嫣然的残魂复活在了卧松镇,对吗?”

岑旧:“…………”

岑旧无奈道:“谢师叔,您都说完了,我说什么?”

“只是让你不要总是一个撑着嘛,小孩子就应该在我们这些大人身后躲着,”谢冷玉笑道,“哪怕天塌了也不要怕,我们这些长辈会替你们撑着的。”

谢冷玉说完,眸色一转。

她又笑着揉了岑旧的头:“哎呀,是担心师叔被沐安记恨吗?真是个好孩子。”

岑旧:“……”

所以楚掌门当年到底过的什么苦日子?

有这么个黑芝麻馅的师姐,这每天也太恐怖了吧?

岑旧哀怨道:“师叔,这也是你们云泽派心法的一环吗?”

谢冷玉:“哎,什么心法?”

谢冷玉:“哦,最开始的心法是我骗你玩的,真信啦,好可爱。”

岑旧:“。”

救命。

到底谁说的谢师叔温柔的?!不信谣不传谣啊!

逗完小孩,谢冷玉才道:“我记得你和柳剑尊学过符咒阵法,有没有那种可以唤醒醇熙记忆的法子?”

岑旧愣了一下:“倒是百花灯可以。”

他说完,才发觉说漏了嘴,不知道谢冷玉知不知道平天门和顾家后人的事情,抬眼望去,却发现谢冷玉并不意外。

“伏念琴是操纵、控制人,使被操纵人在琴音下成为傀儡。”谢冷玉道,“百花灯可以编织幻境,结合起来,或许可以趁着醇熙如今昏睡,将她与李嫣然一同控制心神,同时进入一处幻境中,帮助她们回想起过去的记忆。”

而且,在百花灯编织的幻境中,哪怕李嫣然因为过去被刺激的失控,甚至堕落成死域中的冤魂,也有控制神智的伏念琴保底,至少不会波及到现实的卧松镇。

谢冷玉:“这个法子可周全?”

谢冷玉:“?”

谢冷玉:“小孩,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哦。”

岑旧:“……”

岑旧弱弱道:“……只是感觉幸好,和师叔不是敌人罢了。”

谢师叔恐怖如斯啊!

谢冷玉笑道:“这么和我一通商量下来,还觉得棘手吗?”

岑旧摇了摇头。

青年修士脸上浮出了隐约的笑意:“多谢谢师叔,轻松多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在忙活什么,”谢冷玉道,“不要憋着不说。还有我们这群大人在呢。”

“远之,多依靠一下别人吧。”

*

是夜。

陆研自竹景洞府中睁开了眼。

到了晚上,无涯派的弟子居都有门禁,因此一般不得轻易外出。

他刚刚突破了筑基中期。

因为修为境界的突破,少年的心绪有些难平。

他走出竹景的小院,抬眼去看天空。

月明星稀,星汉迷离。

魔尊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感觉到了锁灵藤的气息。”

陆研脚步顿了顿,奇怪道:“你为何能感觉到?”

魔尊:“……我是先天大妖,唯一魔龙,神器也是先天大妖炼化,有点感应也无可厚非吧?”

“在哪?”陆研问道,“难道锁灵藤还在穹峰?”

魔尊沉默半晌,给了个坐标。

魔尊:“不过现在不建议去,我感觉到锁灵藤旁边有一个熟悉的气息。”

魔尊:“沐安这小子怎么混上穹峰的?李梦浮干什么吃的?”

魔尊:“……你小子听不听我说话啊!喂!”

陆研顺着魔尊给的坐标,几步走了过去。

却发现正是他们先前幻境中所看见过的柳退云的洞府。

陆研:“……”

魔尊:“……”

不得不说李梦浮还真是怪贼的。

谁能想到他还胆大包天动用飞升的柳退云的东西啊。

少年冷静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魔尊咬牙切齿:“你都走过来了,现在知道问我了?”

陆研垂眸,哪怕还未踏进洞府,他依然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剑意。

极其让他讨厌的气息从柳退云的白玉殿中传来,依稀可见月色下一道白色的身影。

哪怕陆研心底再怎么不情愿,也明白此时沐安是他不可撼动的巨树。

屏住呼吸,手里紧紧握着霜雪剑,陆研轻手轻脚地躲藏进白玉殿的门旁,侧身往里窥去。

他蹙了蹙眉。

沐安身旁似乎还站了一个人,看身形却不是李梦浮。

身形修长,穿着无涯派的弟子校服,脸上却戴了个白色面具。

“说好的。”那面具人说道,“锁灵藤归你,无涯派归我。”

沐安似乎是笑了:“我从不背信弃义。”

陆研:“……”

陆研听见魔尊冷冷啐了一声。

他目光却停留在面具人身上。

这又是谁?

陆研惊疑不定地想。

无涯派还有内鬼?

第069章锁灵藤(29)

无涯派居然还有内鬼。

陆研:“……”

这门派怕是已经遍地内鬼了吧?

陆研屏住呼吸,加上有魔尊残魂替他遮掩气息,因此哪怕陆研已经藏身到了离沐安两人极其近的门后,也没有被沐安察觉。

如今,在沐安眼皮子底下窃取锁灵藤应该不太现实,但是至少可以打探一下这个内鬼和沐安的交易内容。

“沐安来的是具纸人分身。”魔尊道,“这种分身一般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用不了太久。”

陆研他们一路上已经见过不少这种纸人分身,怪不得即便有时沐安处于上风的时候,也会匆匆离开,原来是纸人带来的时间禁制。

那沐安走后,他或许还能对锁灵藤想些办法拿走它。

陆研下定主意后,愈发聚精会神地屏住呼吸,悉心去听沐安与内鬼的讲话。

沐安:“那你的大师兄呢?可有想过这件事之后,将他置于何处?”

内鬼冷冷道:“我自己的师兄,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师兄,什么师兄?

捕捉到关键词语后,少年不禁心神一凝。

实在是他记得师父曾经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假若无涯派有个公认的大师兄,也只能是岑旧了。

因为魔尊跟陆研说,这内鬼的修为不高,金丹修为,应当不是上一辈的恩怨。

那就只能是……那群亲传弟子里的内鬼。

陆研心紧了紧。

又想起岑旧上山是借着一个名叫韩无双的亲传弟子身份,岑旧跟他说过有关这具皮囊的过往,如今只不过大家心神全悬挂在了如何扳到李梦浮各取所需的事情上,没工夫追究是谁害死的韩无双。

但陆研直觉,给韩无双下绝言蛊的人和这个无涯派的内鬼脱不了干系。

本来这些和他无关,可要是扯到了师父,那他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少年的眼神逐渐变冷,连忙平息一瞬紊乱的呼吸,纵然心跳得飞速,周身血液也流得飞快,内心刹那闪过万千思绪,但陆研还是垂下眸,整理完思绪后,继续无声无息地伺伏在暗处,聆听着两个人的动静。

他们想对师父做什么?

“你不恨他吗?”沐安问道。

内鬼淡声道:“恨也好,爱也罢,都不过是庸俗之辈的困扰,我不会像李梦浮那般画地为牢。这些都是虚无的东西,只有实际上的欲望与好处才是可以真实掌握在手中的。”

说完这些,他又反问道:“这难道不就是你抛弃李梦浮和我合作的原因吗?”

沐安好久没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纸人的时间到了,我要离去了。别出茬子才好。”

他的声音总如鬼魅一样飘忽不定,屋内那股让陆研感觉到不适的阴冷剑意忽而消散了。

沐安这就走了?

陆研忍不住懊恼自己出门的时间太晚,如今窃听到的信息不过毫毛。

但是很快,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又听见沐安留下的最后一句问话。

“修罗剑骨很好用,我瞧你总盯着它看,是很喜欢吗?”

随后,白玉殿内忽而传来一阵暴力拆迁的巨响,仅听声音,就可以领会到对方的暴怒。

陆研:“……”

魔尊:“……”

沐安好像不太会说话。

等到那戴着面具的内鬼与陆研擦肩而过,犹然带着怒容远去,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后,陆研才定了定神,打算转步而出。

“等等,”魔尊出声道,“还有神识在盯着这里,把身体交给我。”

陆研:“……”

虽然魔尊平日行事说话惯是不安好心的模样,但如今性命攸关的大事,应当还是值得信赖的。

毕竟他俩共用一具龙骨化成的身体,他凉了,魔尊自然也就死了。

本着这种微妙的信任,陆研果断把身体的使用权让主给了魔尊。

他也发现了一些异样。

从前魔尊霸道专权,想夺取陆研的身体主权,也就不由分说地抢了。

但如今,似乎只有得到陆研的首肯,才能再度使用。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这条魔龙终于学会了讲礼貌,陆研隐隐感觉到他和魔尊两个不同的意识似乎正位于天平的两端,若说之前还算势均力敌,甚至魔尊还处于更高那一端,如今反而是陆研渐渐在这场博弈中处于了上风。

魔尊残魂势弱,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陆研打算等岑旧回来后,把这个发现和师父讲讲。

而夺取身体使用权的少年身躯忽而飞速长成成年人的分量,一袭黑衣,高耸马尾,眉眼间充斥着妖魔境厮杀出来的戾气。

俊朗眉眼,挺鼻薄唇,眉心红痕更加鲜明。

男人一走出门后的遮掩,迎面而来一道直冲他面门的剑气。

魔尊弯腰躲过,这才发现在锁灵藤外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阵法。

沐安不知道用了法子遮掩过了他们二人的气息,但随之而来的陆研和魔尊就没那么好运,在沐安和内鬼离去后,惊动了阵法,如今阵眼中心正站着一个青衣修士,左手执剑,刚刚那道夺命剑气正是他发出来的。

“李梦浮。”魔尊稳住身形,了然地看向来人,忽而咧出一个血腥气分明的笑来,“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若是其他曾与魔尊有过恩怨的正派修士站在这里,必要被这一抹笑吓得肝胆俱颤。

在岑远之之前,困扰正道数年的梦魇正是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打架的魔龙。

李梦浮蹙眉,语气镇定下压的是不可置信:“你怎么……还能活?”

男人弯了弯脖子,骨关节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咔吧的活动声。

他舔了舔嘴唇:“怎么,你这种虚伪小人看见我活,害怕得要尿裤子了吧?”

李梦浮黑了脸:“粗鄙魔物!”

魔尊哈哈笑道:“不比你这滥杀发妻的畜生高贵?”

猛然触碰到李梦浮的弱点,让阵眼站立的青衣修士再也压抑不住杀意,挥舞着本命剑朝着魔尊攻来。

李梦浮咬牙切齿道:“不过是残魂夺舍,连武器都没有,我照样可以让你灰飞烟灭!”

他愈发确定,招生时看见的那个少年正是魔尊伪装,故意来找自己不痛快的!

魔尊非人,是妖魔境出来的魔物,心性自然不能用人类的常理来推断,疯得莫名其妙,他在哪里做什么恶劣事情都可能的,一切都要看这条龙的心情。

男人此时手中并没有武器,即使在李梦浮的攻势下稍显下风,但他似乎并没有浮现出节节败退的挫败感,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发鲜明,嘴角逐渐扬到了夸张的程度。

似乎正是佐证了他随心而为的猜测。

白玉殿这边的动静很快惊扰到了不远处的弟子居。

不一会儿,战斗引来了几名还留在峰上的亲传弟子。

“怎么回事?”四弟子睡眼惺忪地问道。

竹景和严莫谙察觉到陆研不见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几乎是前后脚跟了过来。

沈花间本着爱凑热闹的心思,甚至不惜让严莫谙给他做了伪装也要出来看戏。

虽然他是个瞎子,但是还能听个响啊。

“掌门!”之后赶到的吟怀空面色一白,下意识扭头问道,“和掌门打的是谁?”

问完他才发现,被他拽住的正是臭脸的竹景。

吟怀空:“……”

竹景:“……”

吟怀空嫌弃地松手:“师兄。”

竹景:“……”

有求于人就叫师兄是吧?

竹景磨了磨牙根,甚至想打开这个小师弟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怎么一个大男人的心思可以做到比几个师妹都要拧巴且弯弯绕绕呢?

只是还没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瞪出个分明来,旁边忽而传出来一声极其清脆的扑腾声。

几个正在围观的亲传弟子扭过头。

竹景和吟怀空也扭过头看去。

用了安莫言外表的严莫谙正一脸惊恐,双膝直直栽进地里。

旁边伪装成剑侍的沈花间扶都扶不起来。

竹景:“……”

吟怀空:“……”

最开始的四弟子倒是好心问道:“小师妹,你怎么了?”

“没没没……没事……”严莫谙面如土色,一脸虚弱,“就是觉得和掌门打架的这人长得好吓人。”

四弟子摸了摸鼻子:“那是魔尊。不过传闻中他已经死了,不知道怎么又活过来和掌门师叔打架呢。”

严莫谙一脸欲哭无泪:“……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吗……”

废话,他是合欢宗宗主,魔修的头头之一,他能不知道天空飘着的那道黑影是魔尊大人吗?!

一想到他之前自作聪明,在酷似魔尊的少年面前做了什么事情后,严莫谙恨不得一剑劈死自己。

他和魔尊大人开玩笑了……他甚至差点坑了魔尊……

谁能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和魔尊真是同一个人啊!

严莫谙越想越害怕,直接白眼一翻,晕在了旁边沈花间的怀里。

四弟子还以为是他吓到了严莫谙,大惊失色:“小师妹啊!!!”

沈花间:“。”

沈花间又好气又好笑。

他用神识探查进白玉殿中,忽而明了了陆研故意整出的大动静。

于是沈花间一脸纯良地说道:“这位师兄,可以和我一起把她放进柳师尊的洞府吗?”

四弟子点了点头。

无涯派一些财大气粗的世家子弟会在自己身边安排剑侍,加上严莫谙是最近新来的,其他几个亲传对他还不知根知底,而且竹景这个三弟子都没表现出来异色,沈花间态度又如此顺理成章,其他弟子先入为主把沈花间当做了严莫谙自小养在身边的剑侍,因此都没有怀疑沈花间的身份。

其他人看着掌门师叔和魔尊神仙打架,一时半会也插不上手,便都打算进入柳师叔洞府,先去照看一下这个吓晕的刚入门的小师妹。

而陷入酣战困局的李梦浮面色这才一变,顿时明白了魔尊挑衅的算盘。

他不能让这群亲传进入柳退云的洞府。

那里还放着锁灵藤!

他先前的措辞是什么?

说的是岑旧盗取了锁灵藤。

可如今锁灵藤好好地摆在房间里,这不一下子就表明了监守自盗的真实人选么?

李梦浮有心想阻拦,然而无论他从哪里避开,前路都被魔尊阻挡。

“你……”李梦浮阴沉着面色,“大动干戈,不惜暴露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只是为了证明岑远之的清白?”

李梦浮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了这条龙疯劲下掩藏的用心。

如今反正要暴露了,他索性也不着急了,持剑遥遥对望魔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别是忘了谁杀的你罢?!”

经此战役,男人的头发散了大半,他一手捋着前面挡脸的鬓发至脑后,漫不经心地抬眸扫视李梦浮。

“我心甘情愿让岑远之杀,怎么了?”

男人嗤笑一声。

“你算老几,来挑拨我们?”

第070章锁灵藤(30)

沈花间和那位四弟子一起抬着吓晕的严莫谙进入白玉殿,刚踏入李梦浮提前设下的阵法,竹景就猛然出声:“小心!”

水墨剑猛然出鞘,挡住了朝沈花间和四弟子刮来的剑气。

四弟子吓得腿一软,差点没因为这猛烈的要了他命的剑气而跪在地上。

“柳师叔也真是的,”他干笑两声,擦了擦脸上的汗,“怎么在自己住的洞府里布置杀阵啊?”

沈花间却始终挂着微妙的笑容。

“先等等。”竹景和其他三位亲传弟子走入白玉殿中,拿着本命剑四处检查,破坏掉杀阵后才让沈花间等人进入。

众人陆陆续续进殿,便同时震惊在了原地。

只见白玉殿正堂屋内,用血色画着诡异繁复的花纹,而在花纹正中央,用灵力悬浮着一样干枯树藤。

“这是……”吟怀空盯着中央的锁灵藤,吃惊却犹豫地出声道,“锁灵藤?”

四弟子刚忙着把严莫谙放在平地上,这时候才有空和其他人一样去环视柳师叔的洞府。

大部分人的心情本来只是单纯又好奇,毕竟人都有窥私的欲望,加上柳退云是标准的高岭之花,除了他收的亲传,其他弟子只听过柳退云当年的传说,因此对剑尊的洞府多多少少保留了几分好奇与向往。

而在柳退云飞升后,他的故居含金量则更高了。

但平时没人敢逛景观一样来瞻仰柳退云的洞府,一来竹景还在,二来柳退云平日冰洁如雪的性子让这些弟子们总觉得离剑尊洞府近一些,呼吸都是一种亵渎。

好不容易有了个借口进来,当然要仔细看看了!

如今被吟怀空这么一提,大家才注意到房屋中间的一截树藤。

四弟子:“?”

四弟子:“这这这是锁灵藤?”

他有些不可置信,环视同门,发现大家都因为吟怀空这一声而半信半疑地在打量。

竹景是除了大师兄、二师姐修为最高的,加上他性格沉稳,因此弟子们虽然和这个话不多的三师兄没什么好聊的,但无一例外认为他是最靠谱的。

于是四弟子大着胆子挤到竹景身旁:“三师兄,你觉得呢?”

竹景看了一眼吟怀空。

虽然不知道吟怀空为什么决定出头,他平日都是一副龟缩的模样,但却恰好有利于给大师兄证明清白。

竹景沉吟道:“应当是。”

四弟子:“?”

四弟子一脸惊恐:“可掌门师叔不是说,大师兄盗取了锁灵藤吗?”

竹景冷笑道:“他说什么你就信啊。那我说是李梦浮盗的,你现在信不信?”

在场的剩下六个亲传弟子:“…………”

夭寿了,他们居然听见一向稳重的三师兄在阴阳怪气啊!

阴阳怪气的还是掌门师叔啊!

沈花间似乎看戏不嫌事大的说道:“不如把几位长老叫出来评判一番?”

反正这趟水已经够混了,他多拉几个人下水又何妨。

几个亲传弟子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拿出传讯的灵器去告知师尊这等爆炸性消息。

而沈花间说完,就笑眯眯地蹲在旁边看戏,一种功成身退的淡然样子。

竹景:“。”

竹景看了一眼躺尸的严莫谙。

现在他开始怀疑这位合欢宗宗主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吓晕,还是他们师祖为了闹大事情故意弄晕的了。

沈花间,恐怖如斯。

几位长老都有自己的峰头,平时除非有要事,或者来无涯派的公共学堂授课以外,都安心待在自己的洞府修习,轻易不会来穹峰。

因为离穹峰有一段距离,除了柳退云的洞府和弟子居挨得近,引发了注意以外,长老们反而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了沈花间的好心提醒,现在全无涯派的长老都收到了自家弟子的传讯。

无涯派除了掌门外,共有四位长老,修为在合体或者化神不等。

之前在招生弟子,为陆研说过话的那位长老姓钟,正是四弟子的亲师尊。

四弟子:师尊你快来柳师叔洞府,有大事啊!

钟长老:?你小子又惹什么事情了啊。

四弟子: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啊师尊,我怕你再不来,徒儿会因为知道太多秘密而被灭口啊!

钟长老:???

虽然不理解,但钟长老这么多年只招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独苗,只能大半夜御剑赶到了穹峰。

而李梦浮还在和魔尊纠缠不清。

李梦浮头一次体会到了被疯狗咬住是什么糟心的感觉。

本来他以为被弟子看见锁灵藤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可等看到几位眼熟的御剑而来的长老之后,他面色一变:“魔龙,你做了什么?!”

魔尊笑了笑:“我在打架,我什么也没做啊!”

此时李梦浮哪里看不出来,这是给他设的一场大局,而此时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刻!

见到几位长老赶了过来,魔尊知道倘若他暴露身份下去,反而会让他们优先攻击自己,索性跳下穹峰,朝着醉花镇飞奔而去。

李梦浮心知现在追杀魔尊已经于事无补,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找到针对锁灵藤的借口。

他沉着面色,落到白玉殿门口。

此时早已聚集了四位长老和留在穹峰的七位亲传弟子。

钟长老刚听完自家徒弟一通没头没尾的讲解,此时面对李梦浮的脸色早已不善。

“梦浮,”他问道,“你不是说锁灵藤被岑远之那逆徒盗走了吗?”

执法堂的李长老是李梦浮上台后拉拢的心腹。

他曾在飞鹤寨围堵过岑远之,此时和李梦浮早已绑死在一条船上了。

此时见李梦浮给他使了个眼色,李长老只能硬着头皮道:“钟长老,兴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沈花间哈哈大笑,从白玉殿中走了出来,“监守自盗,欺名盗世,唯小人耳。哪来的误会?”

“阁下是……?”唯一一位女长老开口问道,她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剑侍莫名有些眼熟。

李梦浮却面色一变:“是你?”

他像是突然看到了极其恐惧的东西,连体面也顾不上,直直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我。”沈花间道,“很意外吧?那些弟子因为铩羽而归,贪生怕死,朝你瞒报了我生还的消息。”

这些话信息量过大,却又莫名带着一股让人心惊的熟悉感。

“是师尊吗?!”那名女长老语气激动道,“师尊!是您吗?”

她眼含热泪:“李梦浮跟我们说,您去远游了,可是……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长老是这些人率先反应过来的。

他和沈花间同辈,资历最高,不可置信地指着李梦浮:“除了监守自盗,冤枉岑远之以外,你难道还戕害了沈师弟!”

钟长老话音一出,鸦雀无声。

小辈们被一连串的消息砸得头脑发晕,几乎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素来可亲的掌门师叔,他似乎眨眼间变了另一个人,种种隐藏的谎言下,是不能细想的真相,让他们全身心信赖的人感到一阵后怕。

而长老们此时心怀鬼胎,望着被揭了人皮的李梦浮和乍然出现的沈花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合适的反应为好。

那李长老见势不对,胡子抖了一抖,连忙见风使舵道:“李梦浮,你、你居然还害了沈掌门!”

只不过李梦浮凌厉的眼神扫来,吓得他又立马闭上了嘴。

最后一个一直没有发声的长老道:“如今事情如何尚不能盖棺论定,李梦浮还是先关入无间狱吧。”

无间狱是无涯派用来关押门派中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

当时处置逆徒岑远之,便是用缚仙索穿过他的周身静脉,锁在无间狱。

竹景神色动了动,似乎是想到了曾经从未见过的惨状,眸色愈发深重。

李梦浮表情愈发冷肃,当着众人被扒掉了那层虚伪的表皮后,他也不再维持着那张如沐春风的面皮。

他缓缓说道:“就因为这些,就要让我打入无间狱?”

李梦浮说完,忽而轻笑出声。

月色泼墨如晕,青衣修士的笑声从最初的凉薄逐渐变成猖狂。

“我对无涯派做得还不够多吗?”李梦浮道,“我只是想满足一些私心,有错吗?”

“是人都有私心。就连现在指责我的你们,你,你,你,还有你!”

“你们敢说现在不是因为那一点私心作祟?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难道你们之前不都是对沈花间的遭遇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今又装什么惩恶除害的正义之辈呢?”

李梦浮笑着说完,表情癫狂,好像又回到了当时捧着发妻残魂狂奔的那一天。

是了。

这些浮屠生活,本来就是他这个小偷偷来的。

如今只不过原形毕露罢了。

“但是锁灵藤,”李梦浮冷冷道,“我要带走。”

他后悔了。

明明就差一点,他就可以复活爱人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他曾经只不过是被繁华迷了眼,坐到高位上填不满的欲壑让他像个吃不饱的饿汉,漫长的折磨下令李梦浮真正明白了他的所求。

分明那个跌跌撞撞、膝盖腿骨碎掉也要爬上穹峰的少年,只是想给妻子和女儿讨一口热乎的饭啊!

“我是大乘期。”李梦浮边笑边哭,“你们拦不住我。我要嫣然,我要锁灵藤……”

他后悔了。

如果没有踏入穹峰,他到现在还和嫣然好好生活着,养着他们唯一的女儿。

可仙途高大渺远,路上终归是让他丢了道心初念。

李梦浮身上忽而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威压,像是要把所有人的灵魂都压入尘埃。

钟长老猛地面色一变,忙散发灵力与李梦浮对抗。

然而李梦浮毕竟是在场唯一一个大乘期,包括钟长老在内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份威压动弹不得。

“放我走。”李梦浮情绪镇定下来,沉声道,“不然你们都要死。”

他的剑横亘在了沈花间的脖颈上。

“师尊,区区废人,你还能如当年一般漫不经心地俯视我吗?”

他带着恶意地说道。

沈花间:“……”

沈花间却忽然轻笑道:“自卑至极的人,才会觉得别人看不起他。”

“我看你,不过和尘土一样无足轻重,又有什么刻意贬低你的意思呢?”

这一番话正正好好地踩中了李梦浮的痛脚。

沈花间感觉脖子上一痛,他垂下眸,纵然看不见,却也知道李梦浮把本命剑割进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