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纪央从真理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四周和额头,又带着感谢的眼神对真理子微微一笑。那块手绢是淡粉色镶花边的款式,用烫斗烫过,折叠得四方端正,很符合她本人的形象。
“我觉得有陈述书就足够了,已经写得很详细了。三宅为了制作这封陈述书向藤野同学讲述时,估计相当难受吧。”竹田陪审长将矛头指向辩护人,“神原,你觉得呢?一定要进行交叉询问吗?”
神原辩护人正在默默思考。井上法官两边的胳膊肘撑在桌上,双手手指交握,环视在场的所有人:“休庭时间延长至十五分钟。藤野、佐佐木,你们带着萩尾退庭。”
藤野检察官一下子瞪起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关于刚才的提议,我要和陪审长、辩护人一起商量一下。”
“怎么着?要我们靠边站?”萩尾一美跳了出来。
“是的。”
“我觉得这没道理。”佐佐木吾郎说。
“好了,你们的意见我听见了。退庭吧,还有十二分钟。”
藤野凉子瞪了井上法官一眼,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催促两名事务官走出后门。
“辩护人的意向如何?”
神原辩护人学着刚才井上法官的动作,手指交握抵在额头。他在辩护人席上作出低头的姿势,真理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神原。”井上法官喊道。
“井上法官。”一个发颤的甜美声音响起,是山野纪央。她坐在真理子身边,抬头注视井上法官,“我希望证人询问能继续下去。”
竹田陪审长的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山野同学。”
“我和浅井关系不错这点,请大家先放在一边。”山野纪央的话语中透着坚强,“刚才的证言里有一些漏洞,大家没有注意到吗?”
“什么漏洞?”井上法官问道。神原辩护人也抬起头,望向山野纪央。
“三宅说,她们是趁着大出一行将柏木推下教学楼后疯闹的当儿逃走的。可举报信上写的却是‘他们三人笑着逃跑了’。这两种说法存在矛盾。如果她们先逃走,肯定看不到大出他们逃走的样子。”
“嘘——”小山田修吹了一声口哨,“符合逻辑,严丝合缝。”
真理子看到,正努力发言的山野纪央双手颤抖。
“还说她们在逃走时没有发现柏木,这一点也有悖常理,从心理角度而言也很反常。如果换作我,肯定会去确认,去看看柏木到底怎么样了,说不定他还活着。”
“即使是大出他们,应该也会去确认。”原田仁志又开始嘀咕了,“到底死了没?如果是我,就一定要看个究竟。”
“或许这两拨人都顾不上吧?”陪审长说,“我不觉得这有多奇怪。特别是浅井和三宅,她们害怕得很,不知自己磨磨蹭蹭会带来怎样的厄运,不是吗?”
“可是,柏木的身体就倒在三宅她们逃跑经过的路上。”山野纪央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既然从他身旁经过,怎么可能没注意到?第二天早晨野田发现时,柏木的身体埋在了积雪之下。可他刚刚从楼上摔下时,还没有埋在雪里。而且那天晚上积起来的雪,都是过了半夜才开始下的。在此之前只有零星小雪,在水泥地上根本积不起来,我记得很清楚。”
教子和弥生也点起了头。
“等、等等。”向坂行夫插嘴道,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陪审员之间的讨论,不应该放在最后吗?”
“嗯,应该这样,可是……”
井上法官苦笑了一下,他擦起飘荡着的黑袍下摆,让冷风吹到里边去。“可是,情况特殊。三宅当场倒地,弄不好校内审判本身都会无法进行下去。”
“想不到,你这么没底气。”原田仁志还在嘀咕,“过度呼吸又不会死人。”
“原田同学,你好冷血啊。”
被教子这么一说,原田反倒笑了:“我说的是事实。”
“太冷血了。”弥生笑道。
真理子身边的向坂行夫不知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说什么呢?”
“呃……如果没关系的话,我说一下好了。”他鼻子上的汗水在闪闪发光,“听到三、三宅说,屋顶机械室的门上亮着灯,我还真吓了一跳。”
“怎么了?”
“因为我不知道。如果不是真的在夜里上去过的人,是不会知道那里有电灯的吧?”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作出回应“知道”,而且有三个人——竹田陪审长、小山田修和原田仁志。
向坂行夫吃了一惊。“你们怎么知道的?”
“放学后开展社团活动时,遇上天气不好或冬天日短的时候,那盏灯就会点亮。”
“有人上屋顶检查时,也看得到那里有灯亮着。”
原田仁志点点头,补充道:“站在操场边上,抬头就能看到。”
“啊,是这样啊……”向坂行夫像漏了气似的。
井上法官咋舌道:“好了好了,这事就别再研究了。”
“法官,”神原辩护人站了起来,“各位陪审员。”
他镇定自若,没有丝毫惊慌。
“我们辩护方想要询问三宅证人的问题只有一个,只是履行一下权利而已,其他的就看检方了。”
“要不,让藤野把问题精简一下?”井上法官的话语中夹杂着叹息。说完,他亲自跑到了走廊上。
“山野同学,你不要紧吧?”神原辩护人喊道。原来,山野纪央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没事。”她又掏出手帕擦了擦脸,主动握住了真理子的手。真理子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我说,你要不要坐这边来?”安静得被大家遗忘的胜木惠子,突然从陪审席的另一头朝山野纪央开口道,语气很亲密,话音中带有笑意,“坐这边就能看清楚证人的脸。你就在这儿瞪着她。”
“胜木,别闹!”
挨了陪审长一句批评,胜木惠子哼了一声,跷起了二郎腿。
我们到底算帮哪边的?真理子的脑子有点乱。她环视着小法庭,却跟神原辩护人对上了眼。
神原的嘴角浮起微笑。真理子不好意思了,赶紧低下头。
・
回到证人席上的三宅树理显得十分憔悴,脸色愈发苍白,手里捏着手帕。
“由于陪审员们担心你的健康,我们决定省略掉几个问题。估计再过十分钟左右就能结束询问。你现在感觉怎样?”
面对藤野检察官的这番话,三宅树理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你和浅井目击了柏木卓也被害的现场?”
三宅树理又点点头,将掌心的手帕攥得更紧了。
“这件事你向别人提起过吗?”
“没有。”
“报过警吗?”
“没有。”
“和父母商量过吗?”
“没有。”
“你和浅井两个人撰写举报信并投入邮筒,是在新年后的一月六日,对吗?”
“是的。”
“之前从未向他人提起过这件事?”
“是的。”
“为什么不跟别人说?”
“我一开始不就说过,因为我们觉得,松子——浅井和我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可是,你和浅井绝不是在胡编乱造吧?你们身边的人也不会说你们是骗子啊。”
“因为事情太过骇人听闻,我们觉得别人不会相信我们。”
“连自己的双亲也不会吗?”
“我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在这方面,松子——浅井也一样。”
“你可以用你习惯的方式来称呼浅井。”藤野检察官对证人笑了笑,“你们把这么大的秘密藏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松子和我都以为大出他们很快会被逮捕。”
“你是说,他们三人杀害柏木的事很快就会暴露?”
“是的。”
“在此,请允许我确认一下。在屋顶上的三人帮中,你看清了被告大出俊次的脸,是吗?”
“是的,是我亲眼看到的。”
“另外两个人有没有认出来?”
“当时我自己并不清楚。在和松子的交谈中,我逐渐认识到,既然他们和大出混在一起,那应该就是桥田和井口。虽然只能看到黑影,但体格确实差不多。”
“也就是说,桥田和井口在场这一点,你并没有确证,是吗?”
“是的。”
“举报信上却明确地写着他们的名字,这又是为什么呢?”
“跟松子商量后,才决定这么写的。”
“现在,你的这种想法也没有改变?”
“没有。”
“井口曾在本法庭作证,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他没有和大出见面。对此你怎么看?”
“他在撒谎。”
坐在真理子身边的山野纪央叹了一口气。陪审员席靠边位置上的胜木惠子高高挑起脚尖,换了个双腿交叉的姿势。
“想到用举报信揭发本案的又是谁?”
“是我。”
“举报信的内容是谁想出来的?”
“是我和松子一起考虑的。”
“你们一共写了三封,寄给三个人,对吧?请报一下收件人的名字。”
“当时的津崎校长、班主任森内老师,还有跟柏木和我同班的藤野凉子。”
“就是我?”检察官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的。”
“在同班同学里,你们为什么单单选了藤野凉子?”
“因为她是班长。另外,我们知道她爸爸是警察。”
“没想到直接报警吗?”
“我们怕警察不肯认真对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那么做。”
“想到过要将举报信寄给媒体吗?”
“根本没有那种打算。”
“就是说,只要校内那几位值得信赖的人物读到你们的举报信就行,是吗?”
“是的。”
“在这方面,你和浅井意见一致?”
“完全一致。说可以寄给藤野凉子的,就是松子。她最信赖藤野凉子。”
对此,藤野检察官没有给出特别的回应。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举报信的?”
“我们早就想写了,可决定写成那样,是在一月三日之后。”
“在此之前,还一心希望大出会被逮捕,是吗?”
“是的。我们以为他肯定会被逮捕。”
“可是,这方面的消息迟迟不来,你们便想采用举报信的手段,是吗?”
“是的。”
藤野检察官依次看向法官和陪审团。“在陈述书的附件中,有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四时许,监控摄像头拍到浅井松子和证人在便利店的图像影印件。”
“我们是去买签字笔的。”证人说,“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夜里跟松子碰头的那家便利店。”
“举报信投入邮筒是在一月六日,没错吧?”
“没错。”
“是在哪家邮局?”
“我和松子坐巴士去中央邮政局寄的。在我家附近的邮政局寄信,会有点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
“我们考虑到,有人会从邮戳联想到是当地人寄出的。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我们寄出的,在笔迹上做手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你和浅井都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不是吗?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我们想到,如果让大出他们知道了,那接下来被杀的恐怕就是我们。”三宅树理脸色苍白,语调却异常平稳,回答问题也从未有丝毫犹豫。
恐怕会被他们杀死。真理子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如果害怕被杀,那看到凶案现场后,自己一定会告诉父母,绝对没办法一个人闷在心里。
“然而,三宅同学,”藤野检察官将重心从右脚转移至左脚,稍稍放低声音,“这封举报信引发了一场你们始料未及的骚动。”
“是的,”三宅树理点点头,“如此巨大的骚动,是我和松子都不希望看到的。由于《新闻探秘》节目的缘故,还出现了偏袒大出他们的人,对此,我和松子都受了很大的刺激。”
“你是说,出现了同情大出他们的意见,认为不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凭平日的不良品行就认定他们是杀人犯。”
“是的,所以松子很害怕。”
“很害怕?”
“嗯。她说,大家越来越同情大出他们,而停止追究责任,他们最后一定会找出写举报信的学生,并施加报复。”
“你认为大出他们会这么做?”
“看了那档电视节目,谁都会这么想的吧。”三宅树理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大出还有个流氓一般的父亲!记者茂木先生不就被他打了吗?连津崎先生也受到了他的威胁!不仅蛮不讲理,还特别有钱,他要是报复起来,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宅树理的呼吸又紊乱起来,这次不是因为胸闷,而是由于太过兴奋。
“看了那期节目,大家都看过吧?二月二日,大出他们对四中的学生又打又踢,把他揍了个半死!这说明在杀死柏木之后,他们一点不知悔改,还在肆无忌惮地敲诈外校学生。”
“我反对。”一直面不改色地望着藤野凉子和三宅树理一问一答,安静得吓人的神原辩护人此刻稳稳当当地插了进来,“刚才证人提及的敲诈事件,本法庭并未当作证据采用。”
“证人,”井上法官探出身子,“仅从电视里看来的信息不能当作证言。”
“可是,大家都看到了吧?茂木记者在电视节目里报道了。”三宅树理从证人席站起身,声音高得近乎歇斯底里,“那些人确实做得出那种坏事!大出的父亲还花钱堵上了受害者的嘴!”
“证人,关于此事不得再发言!”
“电视里都播了,难道这不算充足的证据吗?”
“本法庭不会将电视报道视作确凿的事实。证人,请坐下。”
“三宅同学,请坐下。”
在藤野检察官的催促下,三宅树理颤动着肩膀坐了下来。但她的嘴还没停:“在座的各位,难道都漠视正义吗?看到做坏事的人不受惩罚,也能无动于衷吗?”
“证人,请保持安静!”
“因为跟自己没关系,反正自己平安无事,就可以佯装不知了?松子死了!她基本上也算被大出他们杀死的,大家都不闻不问……”
井上法官正要敲打木槌的时候,藤野检察官大喝一声:“三宅同学,请保持安静!”
三宅树理吓了一跳,愣住了。
“请保持清醒。大声喧哗在这里毫无用处。”
三宅树理闭上了嘴,但她内心的兴奋似乎怎么也抑制不住,时而用手掌摩擦裙子,时而双手抱胸又放开,忙个不停。
“就在新学年开始后的四月二十日下午三点多……”藤野检察官说道。
听到这番话,仍旧心神不宁的树理点了点头。
“浅井松子遭遇了交通事故。”
“是的。”
“那天,你和浅井见过面吗?”
“在遇到事故之前,松子就在我家…我们两人在说话。”
好几个陪审员屏住了呼吸。真理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山野纪央,血色正如潮水般从她脸上褪去。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在谈柏木的事。松子很害怕,坐立不安。”
“为何会害怕得坐立不安?”
“就因为那个嘛!”
三宅树理急不可耐,竟用拳头敲击起裙子底下的大腿。
“因为看了上一周播放的《新闻探秘》特辑,知道大出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两天后,学校举办家长会,会上大家只是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没有一点实质性进展。松子的母亲去了那次家长会,回来向松子转达会上的内容,这让松子很绝望。还有人说举报信是编造的,连警察也如此断言,以此来推卸自己破案不力的责任。”三宅树理眼角上吊,拔高了嗓门,“松子哭了。她说,照这样下去,大出他们就没人管了。我和树理目击凶杀现场并写下举报信的事肯定会暴露。只要媒体认真调查,这种事很快就能查出来。可是,我,我……”
语言赶不上嘴巴的动作,只见她的嘴唇凭空开合了好几下。
“我劝她不能钻牛角尖,现在放弃希望为时尚早。茂木先生看上去比较靠得住,我们只要继续忍耐,一定会有所转机。我试图说服松子。是的,我试图说服过她……”树理重复着,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浅井和你分手的时候,大约几点?”
“我记不清了。大概不到三点。”
“分手时,浅井的精神状态如何?”
“她脸色很差,哭哭啼啼,好像相当惊慌。我还对她说,回去路上小心。可是,松子她……”三宅树理嗓音变调,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竟然神思恍惚地扑到卡车前面去了。”
“事故的目击者对浅井的父母是这样说的,‘这个女孩子飞奔着冲了出来。’”
藤野检察官冷静地纠正了树理的说法,可树理泪流满面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事故当时的情况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见。”
“浅井由于害怕,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她在担心举报人是你们俩的事实会暴露,因而变得神思恍惚。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是的。我想说的正是如此,的确是神思恍惚。我想,由于恐慌,松子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
再次出庭作证的三宅树理说到一半时,山野纪央已经低下了头,用手紧紧攥住裙褶。
“我想,和我分手后变成孤身一人的她感到害怕,想快点跑回家。”三宅树理一口气说到这里,重重地喘了口气。
山野纪央攥着裙褶的手非常用力,指关节一个个都突了出来。
“刚才你说,‘她基本上也算被大出他们杀死的’,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三宅树理道了个歉,语速很快,像是将什么东西揉成一团后赶紧扔掉似的,“这只是我的主观心情,不是说大出真的把松子推到了大卡车前面。”
“陪审员们,请你们理解证人真正要表达的含义。”
藤野检察官环视一遍陪审员。真理子想和凉子四目相对,凉子的视线却没有和任何人接触。休庭后的证人询问中,凉子一直如此,只是集中注意力一个劲地提问,连法官和辩护人都没有进入她的视野。或许,凉子并不想让任何人进入自己的视野。
这样的念头突然在脑海中闪过,真理子心中一惊。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事故发生三天之后,浅井同学去世了。”藤野检察官继续说,“你一定很难过吧?”
“是的。”三宅树理点点头,又擦了擦眼泪,“由于刺激太大,我都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我能够出声了,因为我很想出庭作证。”
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树理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为了松子,我要出庭作证,所以,我的声音回来了。我想,是松子给了我力量。一定是的。”
“吧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在了山野纪央攥住裙子的手背上。她坚强地抬起头,松开裙摆,擦了擦眼角。
“感谢你鼓足勇气来出庭作证,谢谢!”
藤野检察官坐了下来。三宅树理轻轻抽泣着,将手帕按在脸上。
真理子朝教室后方看去,只见尾崎老师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但没有动身。
“辩护人,需要交叉询问吗?”
“需要。”神原和彦从座位上站起身,两手撑在桌面,两眼注视着证人,“三宅同学,你平静下来了吗?”
三宅树理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将脸埋在手帕背后。
“我只有一个问题。现在可以问吗?还是再过一会儿?”
树理抬起头,眼圈通红,脸颊上湿漉漉的。
“没关系,你问吧。”说着,她又抽噎了一下。
“谢谢!”神原辩护人低下头,双手从桌上移开,端正自己的站姿,“三宅同学。”
“嗯。”
“你所说的看到柏木遇害现场的证言,是真实的吗?”
沉默包裹住全场。与刚才阴冷的沉默不同,如今的沉默异常沉重。身处这凝重的氛围中,大家大气都不敢出。连证人席上的三宅树理,也瞬间停止了呼吸。
“什么……你说什么?”树理断断续续的话音似乎并非源于哭泣,而是话语真的堵在了喉头,“什、什么?你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我提问的意思吗?”语调委婉,表情平和,可神原和彦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眼眸清澈见底,“好,那我换一种说法。三宅同学,你所说的真是你的亲身体验吗?不是脑海中凭空想象出来的吗?请你回答,到底是哪一种?”紧接着,他不温不火地加了一句,“你可是宣过誓的。”
一动不动倾听着的藤野凉子,这时猛地站起了身:“法官!”
“反对无效。证人,请回答!”
是啊,我也想听听你的答复。三宅同学,快回答。真理子在胸中高喊着。快回答。
三宅树理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眼泪又开始夺眶而出。她的嘴唇激烈地颤抖着。
“需要我再问一遍吗?”神原辩护人的语调始终保持平静,“你的证言,是真实的吗?”
无论在稳稳注视着树理的眼神中,还是在循循善诱般的语气中,都不含一丝诘难的意味,而是另一种情感。
神原和彦简直像在抚慰三宅树理。真理子突然这样想道。
睁大眼睛任由泪水流淌的树理的脸上,闪过一阵痉挛似的抽搐。她的脸愈发扭曲,嘴张得很大。她两手握住手帕,像要抑制呕吐似的按住嘴巴。“唔——唔——”指缝间漏出呻吟般的声响。
“是……真实的。”
真理子看到,听到回答的神原辩护人双肩无力地垂了下来,不是放心,也并非沮丧。
是大失所望。
眼中这悲悯的神色又是怎么回事?是在抚慰三宅树理吗?
不,不是。真理子有些不明所以了。我怎么了?我的脑子肯定出问题了。
可是,神原的那种表情,那种眼神,太诡异了。虽然稍纵即逝,大家都没注意到,可我确实看到了。
他在向三宅树理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交叉询问结束。”
视线从证人脸上移开后,神原辩护人坐了下来。真理子双手按在胸口,数着自己的心跳。镇静,镇静。我这是着了魔。
尾崎老师来到前方,将蜷缩着身子哭泣的树理从证人席上拉起来。树理的脚步踉踉跄跄,像个醉汉似的一步步朝教室后方走去。
突然,她回过头来。仿佛要挣脱出尾崎老师的臂弯,她扭动身躯,回头望了一眼。
证人三宅树理用一记回眸结束她的“表演”,走出了法庭。她说出了真实的话语,然后离去,消失无踪。
・
“大家休息一会儿,正午继续开庭。”井上法官一声令下,小法庭内的陪审员门获得了一小时左右的休憩时间。
大家都朝休息室走去,山野纪央却对仓田真理子说:“仓田同学,我想到外面走一走,你能陪我吗?”
见山野纪央主动邀请自己,仓田真理子点了点头。她很高兴,因为她也想看看蓝天。
“换个心情吧。”并肩走下阶梯时,真理子说道。
“是啊。去背阴的地方走走。今天也很热。”山野纪央说道。
真理子轻轻点头:“嗯,就是嘛。”
仓田真理子还在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因为茂木记者说不定还在附近转悠。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那个记者跳出来,就由我来保护纪央。
操场上没有人,校舍反射着强烈的阳光,连吹起的沙尘都裹挟着热气。两人默默地靠着建筑物行走,自然而然地绕着操场散起步来。
“刚才真是要谢谢你。”山野纪央说道。此时,她们正好走到隔着操场能眺望教学楼的地方。
真理子脸红了。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要是换作小凉,肯定不会像自己这么没用。
“我想起了浅井的许多往事,很难过。”纪央小声说着,用手轻抚额头,像在遮挡阳光,也像在掩藏眼泪。
“嗯。”真理子应了一声。
“刚才向坂也说了,作为陪审员,我们现在就开始议论这些事情是不行的。不过,只是跟仓田你说说,应该不要紧吧?”
“嗯。”
自己在这种时候,倒只会说“嗯”了。
山野纪央放下手,对真理子笑了笑:“我原本以为,自己看到三宅树理后会更加生气一点,事实倒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嗯。”纪央的眼角湿润了,“我只觉得实在非常可悲。”
八月中旬的阳光照射在并肩行走的两人身上,投射出浓浓的身影,天空一片蔚蓝。暑假快要结束了——不知为什么,真理子突然想到了这个。
“看到法庭上作证的三宅,我陡然萌生一种感触——啊,小松已经不在了。”
浅井松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三宅可以畅所欲言,小松却只能沉默。她自己的想法和主张,都不可能说出来了。因为她死了。”说着,山野纪央又举起手盖住了眼睛,“我总是忍不住想着,小松死了,小松已经不在了……虽然这么想也于事无补。”
真理子将手掌贴在纪央的背上,感受到她的颤抖。
“小松死后,就出现了传言,说举报信或许是三宅树理和小松写的。我从那时起就一直认为,小松肯定只是帮忙的那个。小松人好,三宅要她帮忙,她肯定不好意思拒绝。”
“嗯。”真理子轻轻抚摸着纪央的后背。
“所以事到如今,无论三宅说什么,我都不会惊讶。不过,直接从三宅口中听到这一切,和最初听到传言时的感觉还是截然不同的。我们……”山野纪央提高了嗓音,“接下来还要听大出的申诉吧?这也差不多。”说着,纪央将脸转向真理子,“大出他们杀死柏木的说法,最初也仅仅是传言。”
“是啊。”
“当时,我觉得大出他们不至于那么坏,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总之,那只是传言,没有任何依据。”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关于大出的事,也必须听他本人的说法。大出还活着,能说出他想说的话。我现在终于开始理解校内审判的意义了,虽然有点太晚了。”山野纪央笑了。真理子也笑了,她对纪央摇了摇头。
不晚,一点都不晚。
“校内审判预定到二十日结束,是吧?大出出庭作证应该就在明天?”
“神原会安排的。他一定会让大出在最佳时机出庭。”说着,真理子又有些犹豫不决了。神原面对三宅树理时,总是会露出愧疚和安慰的眼神。这一点,要不要告诉纪央呢?
“真是个谜。”望着教学楼,山野纪央咕哝道,“神原真是个谜。真理子,你不觉得吗?”没等真理子回答,她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他为什么要来当辩护人?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觉得,他不见得是出于单纯的正义感或同情心。事到如今,我怎么觉得心里没着落了呢?”
纪央果然注意到了神原辩护人在交叉询问时的表现。即使用了不同的说法,她心中也明显怀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谜团。
对此,向坂行夫又如何呢?竹田陪审长呢?小凉她又怎么样呢?
而相比其他人,作为助手的野田离他最近。难道也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吗?不,他应该会更深入一点。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啊!”山野纪央轻轻叫了一声,整个身子微微跳动了一下。
真理子循着她的眼神看去,只见一个人正笔直地横穿操场,朝这边跑来。
刹那间,真理子以为自己看到了浅井松子。她想起上体育课时的情景。松子和真理子一样,又胖又重,跑步很慢,胸部还会一个劲地晃动。看到这幅情景,不要说男生,就连女生也会偷偷笑话她。
“是小松的妈妈!”山野纪央迎着来人走上前去。仓田真理子这才如梦初醒,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人确实不是松子,而是一位体型和松子相仿的中年妇女。
“纪央!”
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浅井松子的母亲抱着山野纪央,不停地喘着粗气。
“我在窗口看到你了。”她说话的声音也和松子非常像,“我知道今天我们不能旁听。”
“对不起。”
“可是,待在家里只会坐立不安。”浅井松子的母亲做了个深呼吸,脸上露出笑容,“所以我还是跑来了。津崎先生看到我后,就叫我跟他一起去里边等着。”
看到浅井松子的母亲在看自己,一旁注视着她们的真理子对她低头鞠了一躬。
“这是仓田真理子同学。”山野纪央介绍道。
“认识,认识。是陪审员,对吧?”
“阿姨,您前两天来旁听过吗?”
“没有。我没有这个勇气,孩子她爸倒一直来。”
“哦,那么……”
是因为知道今天三宅树理会出庭,实在忍不住才来学校的吗?
终于调整好呼吸后,浅井松子的母亲在纪央和真理子面前端正姿势:“我是松子的母亲浅井敏江。为了校内审判,两位辛苦了。”
她双手放在膝盖前,弯下腰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真理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大人的慰问。
“阿姨……”山野纪央的话音堵在了喉头。
浅井敏江抱住了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但还是要加油。倒不是说为了松子,校内审判本身就十分重要。”她抱着纪央,对真理子露出笑容,“仓田同学。”
“嗯。”
“松子说起过你。说你和她一样胖,但皮肤白,长得很可爱,而且性格温和,为人亲切。”
真理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怕光似的眯起眼睛的浅井敏江,在真理子眼里显得有些耀眼。
“津崎先生说过,不能随便和你们闲聊。我只想听听你们的声音。再见了。”说完,浅井敏江就要回教学楼。
山野纪央见状赶紧拦住她:“阿姨,三宅她……”
“我没有和树理见面。纪央,我不是为此而来的。”
“可是……”
不无忌惮地瞟了一眼操场对面的教学楼之后,浅井敏江压低了声音:“树理好像和冈野先生在一起。校长室里很热闹。只要不是树理又不舒服了就好。”
真理子与纪央对视了一眼。浅井敏江轻轻晃了一下纪央的肩膀。
“我和津崎先生一起谈起了许多事。我已经很满意了。”
“阿姨,你会作为证人出庭吗?”
听到纪央的问题,真理子吃了一惊。还是纪央心细,自己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没要我出庭,可是大出的辩护人,是叫神原吧?他在开庭前到我家来过。那时,我把所有能讲的都告诉他了。藤野同学也来过。”浅井敏江说道,“她也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真的,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虽然我没有自豪的资格。”
在火热的阳光照耀下,浅井敏江开始冒汗了。不过,在她眼角边闪亮的并非汗水。
“好了,我得走了。打扰你们了,真是对不起。”
浅井敏江一个转身,迈开脚步。她不再奔跑,而是一步步向前走着,走到一半还停了下来,朝纪央和真理子挥了挥手。
真理子产生了错觉。她仿佛看到了浅井松子在朝自己挥手。
或许这并非错觉吧。
・
真理子和纪央提前十五分钟回到小法庭,发现陪审团难得都聚齐了。井上法官总是待在休息室里,眼前的光景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说,仓田,你们都看到了吧?”小山田修挪动圆滚滚的身体走上前来。
“看见什么了?”
“不是‘什么’,是‘谁’……”将棋社主将死板地订正道,“桥田来了。是他老爸陪着来的。因为之前打伤了井口,他一个人不敢来学校。”
胜木惠子将一把椅子拖近身边一脚踩住,不耐烦地说道:“是野田找来的。”
“哦,我想呢,”山野纪央拍了一下手,“从昨天起,野田就不见人影了。”
“什么意思?”
“是为了让桥田出庭作证去做准备了吧?”
胜木惠子皱起了眉头。她的眉毛剃掉了,如果不用眉笔画上两条,就会相当难看。
“那又怎么样?”
比起桥田佑太郎会站上证人席,胜木惠子的态度让真理子更吃惊一些。
“井口不是来作证了吗?所以桥田来当证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个暂且不管,胜木,你心里应该高兴吧?”
听了向坂行夫这番话,胜木惠子吊起眼角。“我干吗要高兴?”
面对气势汹汹的她,向坂行夫结巴起来:“可、可不是吗?桥田的证言一定对大出有利。”
“你们都相信吗?”胜木惠子气呼呼地反击道。
“既然是证言,就该公平地听取。”教子和弥生异口同声道,“都在一起待了三天,你还不能相信我们吗?胜木,你别老是这副样子,叫人不舒服。”
看气氛就要紧张起来了。
这时,小山田修突然打了个嗝。“我最喜欢吃便当了。”
“吃完一定会打嗝。”身为高矮组合成员的陪审长补充道。
“不就是午饭吗?”
面对弥生冷冷的攻击,将棋社主将笑了:“有将棋社活动的时候,我会自己带便当来。”
“小山田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吃便当。他吃的是便当早餐。”
“那中午怎么办?”
“去‘山屋’买面包。”
“山屋”是学校附近的一家面包店。
“脑力运动可是相当消耗热量的。”
高个子竹田陪审长在小山田修的肚子上打了一拳。
“啊,打嗝治好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只有胜木惠子和蒲田教子在对视。惠子瞪着教子,教子不甘示弱地回瞪她。
最后,惠子服输了。她的脚从椅子上放下,脸扭到一边。真理子在心里为教子鼓起了掌。
大家都是好孩子,都是出色的陪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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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偷看到了吧?”下午的审理一开始,井上法官就说了句忘记自己身份的话。因为他看到,当辩护方提出要传唤桥田佑太郎出庭作证时,没有一个陪审员露出惊讶的表情。
“法官,你这是违规发言吧?”竹田陪审长装模作样地指责道。胜木惠子之外的所有陪审员全都低下头吃吃地偷笑起来。
真理子看到,连辩护人和野田助手都笑了。他们都很轻松嘛。野田似乎有点睡眠不足,眼皮肿起来了。
“证人可以出庭了吗?”
听到辩护人的请求,井上法官马上一本正经地板起脸作出许可。野田健一起身打开了教室的门。
桥田佑太郎出现了。
大家都是初三学生。就算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也没到一两年那么久。可是,见到桥田佑太郎的瞬间,真理子仍不禁感叹——
桥田变老了。
与篮球社主力竹田陪审长一样,桥田是个高个子。他也曾经是篮球社的成员之一,即便只是在他和井口充起冲突酿成惨祸前的并不长的一段时间里。
这两个人给人的印象为何又有如此大的差别?竹田陪审长和桥田佑太郎都穿着同样的校服,精神面貌却天差地别。虽说高个子会有点驼背很正常,可桥田驼得简直像个小老头,走起路来步履沉重,脸色也很差,像得了重病似的。
谁都没摊上好事。真理子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井口受了伤,桥田和树理也受了伤。
谁都没摊上一件好事。
“请报一下你的姓名。”
桥田佑太郎嘟嘟囔囔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他低着头,似乎在逃避,不想看任何人的脸。
“请你说话大声一点。下面进行宣誓。”
真理子看了看藤野凉子。凉子的脸上果然也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许小凉在想:既然这边打出了井口这张牌,对方当然要拿桥田来回敬自己。在这场较量中,率先出牌才是最重要的。
不错,真理子的耳朵里还残留着井口充的话语。
「大出说过,是在柏木的葬礼后说的。
他说:“就是我干的。”」
井口还说,要干真正的大事时,小俊或许不会带上他们。
神原辩护人站起身来,对法官和陪审员们说:“关于桥田证人,我方没有可供提交的陈述书,因为没有时间准备。在此,我首先表示歉意。”
看来,野田健一会睡眠不足,不是为了写陈述书。昨天一整天,他都在说服桥田佑太郎出庭,并商量如何回答询问。
“桥田同学,请坐。”
桥田佑太郎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像一个幽灵似的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下面,我将向你提出各种问题,请你抬起头,大声回答,让陪审团听清楚。”
在辩护人的催促下,桥田佑太郎抬起头,可眼神依然在逃避。
“桥田,你跟大出俊次和井口充是朋友吗?”
没有回答。
“应该说是伙伴?”
还是没有回答。
辩护人继续问道:“你们是不良团伙,从初一开始就混在一起做了不少坏事,引发各种各样的骚乱。是这样吗?”
证人终于默默地点了点头。
“由于这些情况本校学生都很清楚,我在此就不细问了。而在今年的某一个时期,你与大出和井口拉开了距离,是吧?”
证人又点了点头。
“你能告诉我们这么做的理由吗?”
桥田相当沉默寡言,对此,真理子他们自然很清楚。由于一声不吭的他时常会突然发作,在某些情况下,他会比大出俊次更可怕。
“你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不是吗,桥田?”神原辩护人双手撑在桌上,探出身子,“或许说成‘契机’更加妥当吧?”
桥田佑太郎弯腰曲背地坐着,一声不吭,仿佛连呼吸的迹象都消失了。“因为……厌烦了。”
胜木惠子难得端端正正地坐着,既不跷二郎腿,也不斜靠在椅子上。她竖起耳朵,认真倾听着证人的嘀咕声。
“你为什么感到厌烦?”
“就是,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是指什么?”
“被警察抓去,之类的。”
“出过这样的事?”
桥田又垂下了头。神原辩护人慢慢仰起身子,视线停留在证人身上。他刚要开口,桥田又咕哝起来。
“在二月份,大概是中旬……抄了个靶子。”
“抄靶子?是‘敲诈’对吧?”
“嗯,一个四中的。”
“由于这桩事件,你们被城东警察署管教了。是你、大出和井口三个人,对吧?”
“是的。”
检方席上的藤野凉子、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都吃了一惊。为什么要吃惊?真理子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了。
“你们敲诈的对象是城东第四中学当时还在读初一的增井望。你还记得吗?”
“当时不知道他叫什么。”
“只是因为他偶然路过,看他是个小个子,好欺负,是吗?”
“是的。”
“由于此次事件,增井望受重伤住院了,记得吗?”
桥田看着地面点了点头。
“结果受到了你们熟悉的城东警察署少年课佐佐木礼子警官的训斥。她说这次不是管教就能了事的,是吗?”
证人点了点头。
“佐佐木警官说,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抢劫伤害事件,对吧?”
证人又点了点头。
藤野检察官举起手,站起身来,说道:“法官,辩护方证人主动提起了增井望事件。这一情况表明,增井望的陈述书作为证据采用的条件已经满足。”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听到井上法官率直的回应,真理子终于明白了凉子吃惊的原因。原来如此。昨天小凉在法庭上就想提出这起抢劫伤害事件,由于神原的极力反对才未如愿。可今天神原方面却主动提及了这起事件。
“辩护人,本法庭将采用增井望的陈述书作为检方证据。对此,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接受裁决。”
神原辩护人不动声色,既不看法官也不看检察官,只将注意力集中在证人身上。
“事实上,你们并没有作抢劫伤害案的犯人遭到逮捕,也没有被定罪。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大出的老爸……”桥田证人终于将脸转向了陪审团,“跟对方讲和了。”
“你说的对方,是指增井望本人以及他的父母吗?”
“是的。”
“结果调解成立,此事并未作为刑事案件立案。你的生活也没有受影响,是吗?”
“是的。”
“可是,”神原辩护人加强语气,“你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你开始厌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