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 / 2)

谋杀狄更斯 丹·西蒙斯 5052 字 2024-02-18

“在仆人用梯?”我边说边揉眼睛。尽管前一天晚上有吗啡助眠,我的头还是疼得不得了。

“每层楼都有怪声,他们听见一段时间了。”卡罗琳说。她的声音跟威尔士汽笛风琴一样嘈杂又刺耳。“现在连我也听见了。好像里面有只大老鼠,忽上忽下地爬抓。”

“老鼠?”我不解,“去年秋天我们装修房子整理水电管线的时候,不是顺便请人来灭过鼠?”我故意强调“水电管线”这四个字。

卡罗琳竟然知道要脸红,但她还没放弃:“仆人用梯里有东西。”

“乔治,”我说,“你没进去检查过吗?”

“有啊,柯林斯先生,我进去过,跟着那个怪声跑上跑下。只是每次我一靠近它,它……我没找到。”

“你觉得那是老鼠吗?”

乔治原本就反应迟钝,但我还没见过他像这样绞尽脑汁还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先生,听起来好像很大一只,”他终于答话,“不像有很多老鼠,倒像是……一只该死的大老鼠。女士们,抱歉。”

“太荒谬了,”我说,“你们都出去。我换好衣服马上下楼。我会把你们这只‘大老鼠’找出来宰了。之后拜托你们让可怜的病人好好休息。”

我选择从厨房的门进入仆人用梯,这样她就不可能跑到我下面。

我很确定自己知道那是什么怪声。说老实话,我们搬进新家这八个月以来,我一直纳闷儿为什么还没见过那个绿皮肤黄獠牙女人。另一个威尔基不是轻而易举就从梅坎比街的旧家跑来了?

但为什么其他人也能听见她的声音?

那个绿皮肤女人盘踞我旧家仆人用梯阴暗处那么多年,只有我听见或看见过她,这点我很肯定。

难道是黑暗国度诸神把她变得更真实,就像另一个威尔基一样?

我撇开这个叫人心慌意乱的疑问,拿起桌上的蜡烛。我命令其他人别跟我进厨房,也别靠近每一层楼通往仆人用梯的入口。

早在祖德、圣甲虫和黑暗国度诸神进入我生命之前,那个绿皮肤黄獠牙女人就已经害我溅过血。如今我深信,只要让她接近我,给她机会,她一定可以杀了我。我一点儿都不想让她接近,更不愿意给她机会。

我轻轻打开门,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黑彻利探员的沉重手枪。

关上门以后,仆人用梯几乎陷入黑暗。房子的这一边没有窗户,墙壁上少数几个烛台里的蜡烛都没有点亮。这里的阶梯非比寻常,也令人不安地陡峭狭窄,一路直达三楼,才有一个小小楼梯间,之后再从相反方向往上通到阁楼。

我上楼之前先屏息聆听。没有声音。我左手拿蜡烛,右手拿手枪,悄悄踏上阶梯。楼梯非常窄,我两边手肘都能碰到墙板。

我走到一楼跟二楼中间的时候,停下来点墙壁上的第一根蜡烛。

照理说我们的女仆应该经常补充蜡烛,可是烛台上没有蜡烛。我靠上前去,看见牢固的旧烛台上有刮纹和凿痕,仿佛某种东西用爪子或用牙齿,一把攫走里面的半截蜡烛。

我又停下来聆听。头顶上方传来极其细微的奔走声。

那个绿皮肤黄獠牙女人过去从来没有发出过声响,我寻思着。她向来都在楼梯上滑行,朝我过来或离我远去,一双光脚似乎根本没接触梯板。

但那是在我之前住过的其他房子里。这里的仆人用梯也许对这类邪灵更有共鸣。

山渥德太太是怎么死的?她摔下这些非常陡峻的阶梯,跌断了脖子。可是她为什么跑进仆人用梯?

进来调查老鼠的声音?

她又为什么摔下楼?

因为烛台上的蜡烛好像被吃掉了?

我继续往上爬到二楼,在门口驻足片刻。通往楼梯的门板古老又厚实,听不见另一边的声音。门缝底下有一道令人安心的光线。我继续上楼。

第二个烛台也没有蜡烛。

上面传来某种东西快速移动的声音与刮擦声,距离拉近了。

“哈啰?”我低声叫唤。我把手枪往前伸,觉得自己神勇威猛。如果那个绿皮肤女人真实得足以在我脖子上留下抓痕(她确实如此),那么她就真实得足以感受一颗(或很多颗)子弹的威力。

手枪里有几发子弹?

九发。我清楚记得我要进入拉萨里烟馆之前,黑彻利把手枪塞到我手里,告诉我最好带个武器防范鼠辈侵扰。当时他告诉我手枪里的子弹数量,还聊到这把枪的口径……

“那是点四二口径的子弹,先生。九发对付一般的老鼠应该绰绰有余了,不管是四条腿还是两条腿的老鼠。”

我压抑住喉咙发出的呵呵笑声。

我到了三楼门口,背后底下的楼梯现在只靠我摇曳的烛光照明,陡得几乎垂直往下,看得我头昏眼花。不过或许也是因为我还没吃早餐,外加早上喝的那三杯鸦片酊的药效。

我头顶上方传来异响,太像爪子抠抓灰泥或木板的声音。

“出来!”我对着暗处大叫。老实说我只是虚张声势,希望乔治、卡罗琳、贝西和他们女儿的埃格妮丝能听得见。不过他们此时应该在底下跟我相隔两层楼的地方,这里的门板又都特别厚实。

我开始往上爬,脚步放得更慢了。手枪举在我正前方左右晃动,像起风的日子里离奇沉重的风向计。

爬抓声不但变大,也好像来自固定方向。我听不出它是来自阶梯转往反方向的四楼楼梯口,还是来自我跟那个楼梯口之间。我暗暗记住日后要在这一堵厚实的砖块石材外墙上开个窗户,至少这个楼梯口一定得开一扇。

我又往上三步。

亲爱的读者,我说不上来那个绿皮肤黄獠牙女人来自何方,只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出现了。我记得查理睡着以后她就会走进我们的婴儿房。我九岁或十岁的时候曾经鲁莽地去探索家里黑暗又布满蜘蛛丝的阁楼,也在那里面看见过她。

人家说熟悉能消除恐惧,这件事显然不是那样。每次我碰见那个绿皮肤坏女人,就会浑身战栗。然而,根据过去的经验,我知道如果她向我扑过来,我可以击退她。那女人的长相不像我认识的任何女人,只是,有时候我觉得她会让我想起我跟查理第一个家庭教师。

可是以前没有别人听过她的声音,过去她从来不曾制造过任何声响。

我又往上爬了三阶,然后停下来。

那种刮擦声和奔走声比先前大得多,虽然此时微弱的烛光几乎照到上面的楼梯口,那声音却好像就在我头顶近处。声音很响亮,也确实很像老鼠。现在我总算体会到乔治的恐惧了。爬抓、刮擦、静寂。爬抓、爬抓、爬抓、刮擦、静寂。爬抓、爬抓。

“我要给你个惊喜。”说着,我有点儿艰难地单手扳动大手枪的击锤。我记得黑彻利说过,底下那个比较大的枪管是某种猎枪,真希望他当时给我些子弹。

我又往上两步,看见了楼梯口。上面没东西。

爬抓声又出现了,好像就在我上面,甚至后面。

我把蜡烛高举过头顶,笔直往上看。

爬抓声变成了狂野的尖叫声,我僵在原地,听着那尖叫声整整一分钟或更久,这才发现那声音出自我的嘴巴。

我转身逃跑,砰砰砰奔下楼。到了三楼门口,我一面尖叫,一面使劲拉门。我回头看一眼,又开始尖叫。我至少开了两枪,却知道开枪也无济于事。果然没错。我又踉踉跄跄往下跑。二楼的门同样从另一边反锁。某种湿润又脏污的东西从……从上面滴下来。我放声尖叫。之后我又开始往下冲,撞上这面墙又弹向那片墙。蜡烛掉了,火也熄了。某种东西从上面拂过我的头发,沿着我后颈盘卷。我在漆黑之中急速转身又开两枪,而后绊倒,头下脚上摔落剩余的十几级阶梯。

直到今天我还想不通当时我的手枪怎么没有松脱,或者怎么没有射伤自己。我躺在阶梯底部惊声尖叫,死命捶打一楼的门。

某种又细又长却力道十足的东西缠住我右脚的靴子,猛力往后拔走。如果我进来之前扣牢了靴子,这会儿已经连人带靴被拖上去了。

我一面尖叫,一面朝黑暗的楼梯开了最后一枪,赶紧拉开门,在刺眼的光线下往前俯冲,扑倒在厨房木地板上。我双脚疯狂飞踢,把沉重的楼梯门踢回去关上。

虽然我早先下令任何人都不准留在厨房,乔治还是跑了进来。我看见卡罗琳和两名女仆惨白的圆脸躲在通往大厅的门口,目瞪口呆地张望。

我一把扯住乔治的翻领,几乎把他拉到地板上。我狂乱地低声告诉他:“锁上!把门锁上!锁上!快!”

乔治照做,拉上那根明显毫无作用的细瘦门闩。门那边没有声响了,整个厨房里都是我的喘气与惊呼声。

我先双膝跪地,而后站起来。手枪依然举高,也拉起了击锤。我把乔治拉过来紧贴在我身边,低声在他耳朵旁嘱咐:“去找木板,找人手,愈多愈好。半小时内把所有楼梯门都钉死,再用木板封起来。听懂了吗?你……听……明白了吗?”

乔治点点头,从我身边挣脱,跑出去找他需要的东西。

我倒退着走出厨房,目光始终盯住通往楼梯那扇有欠坚固的门。

“威尔基……”卡罗琳把手搭在我肩上,吓得我跳起来。她赶紧把手拿开。

“是老鼠。”我气喘吁吁地说。我松开击锤,手枪忽然变重,我几乎拿不住。我努力回想射击了几发子弹,却想不起来。晚一点儿再数剩下的子弹好了。“只是老鼠。”

“威尔基……”卡罗琳又说。

我甩开她,径自上楼回房间,在洗脸盆里呕吐一番,再去找我的鸦片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