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4>46</h4>
迪特尔的偏头痛在午夜后不久发作,他站在法兰克福酒店的房间里,看着那张他再也不能跟斯蒂芬妮分享的床榻。他觉得要是自己放声大哭,疼痛或许会消失,但眼泪并没有流出来,他给自己注射了一针吗啡,然后便倒在了床罩上。
天不亮他就被电话吵醒了。来电的是沃尔特・莫德尔,隆美尔的那位助手。迪特尔迷迷糊糊地问:“进攻开始了吗?”
“今天没有,”莫德尔回答,“英吉利海峡的天气不好。”
迪特尔坐直身子,摇了摇头,让脑子清醒过来。“那会在什么时候?”
“抵抗组织明显在期待某些事情发生。一夜之间,整个法国北部出现了破坏活动的大爆发。”莫德尔的声音一直就是冷冰冰的,现在更是降到了北极冰层之下。“防范这类活动应该是你的工作,你还躺在床上做什么?”
迪特尔被问了个猝不及防,他极力恢复自己惯有的镇静。“我正在跟踪一个最重要的抵抗运动领导人,”他说,尽量显得不像是为失败找借口,“昨晚我差点儿抓到她,我会在今天逮捕她,不要担心,明早我们就能围捕几百名恐怖分子。我向你保证。”最后一句话有点儿恳求的意思,他有些后悔不该这样说。
莫德尔不为所动。他说:“过了明天,恐怕一切就太晚了。”
“我知道——”迪特尔刚说到这儿,电话里没声音了。莫德尔那边已经挂了。
迪特尔放下电话,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四点钟。他起身下床。
偏头痛过去了,但他感到有些恶心,不是让吗啡,就是让这通不愉快的电话闹的。他喝了杯水,吞下三片阿司匹林,接着开始刮胡子。他在脸上涂满肥皂沫,紧张地梳理着头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反问自己是否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当时他让黑塞中尉留在里吉斯之家外面,自己跟着米歇尔・克拉莱特到了菲利普・莫利耶那里,那是个给餐馆和部队厨房供应鲜肉的贩子。这里是一个街面店铺,楼上是住人的地方,店铺侧面还有一块院子。迪特尔观察了一个小时,但没人从里面出来。
看来米歇尔打算在里面过夜。迪特尔找了一间酒吧,从那儿给汉斯・黑塞打电话。汉斯骑着摩托车,十点钟到了莫利耶店铺的外面跟他会合。黑塞中尉告诉他,搜查里吉斯之家上面时,只找到一个空房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那儿肯定有一套提前警报系统,”迪特尔推断道,“如果有人搜查,酒保在楼下就会随时发出警报。”
“你认为抵抗组织在使用这个地方?”
“有可能。我想,以前是共产党在那儿开会,后来被抵抗组织接手了。”
“但昨晚他们是怎么逃掉的呢?”
“地板下面有个活动门什么的。共产党们自有办法。你抓了那个酒保没有?”
“我把那里的所有人都抓了起来。他们现在正关在城堡里。”
迪特尔让汉斯监视莫利耶这里,自己开车去了圣-塞西勒。他审讯了那个吓得要命的店主亚历山大・里吉斯。几分钟后他把事情弄清楚了。他没有猜对,这地方既不是抵抗组织的藏身处,也并非共产党们聚会的地点,而是一个非法赌博俱乐部。不过,亚历山大证实了米歇尔・克拉莱特昨晚到过那里,他还说,米歇尔在那儿跟他的妻子见过面。
又一次让她在眼皮底下逃跑,这简直让迪特尔气得发疯。抵抗组织成员他抓了一个又一个,可弗立克却总能避开他的追捕。
他刮完胡子,把脸洗净,给城堡打了个电话,要了一辆车,让司机带两名盖世太保过来接他。他穿好衣服,到酒店厨房要了半打热乎的羊角面包,用亚麻布餐巾包上。然后他走出饭店。清早的空气十分凉爽。破晓的微光给大教堂的尖塔抹上一层银晖。一辆深受盖世太保青睐的快速雪铁龙已经等在外面。
他把莫利耶的地址交给司机,在五十米外的一个仓库门口找到藏在那儿的汉斯。汉斯说,这里一整宿都没有人出来,米歇尔肯定还在里面。迪特尔让司机在下一个街角等着,然后跟汉斯站在一起,两人分吃了羊角面包,看着太阳升过城市的屋顶。
他们必须一直等在这儿。迪特尔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急躁情绪,几分钟,几小时,时间就这么白白过去。失去斯蒂芬妮的痛苦重压在他的心头,但他已经从眼前的打击中恢复,重新关心起战争态势来。他想象着盟军部队正在英格兰的南部或者东部某地集结,整船的战士和装甲正急于将法国北部宁静的海边城镇变成战场。他还想到了那些法国破坏者——他们用空投的枪支、弹药和炸药武装到了牙齿,正准备从背后攻击德军,对他们后背猛刺一刀,严重挫败隆美尔的机动能力。现在,他站在兰斯城里别人的家门口,等着一个业余的恐怖分子吃完早餐,这让他觉得自己既愚蠢又无能。也许,今天,这个人会把他带到抵抗组织的心脏——但一切仅仅是希望而已。
时间过了九点,那扇门开了。
“终于出来了。”迪特尔叹了口气。他从人行道上闪开,省得被人注意。汉斯掐灭了烟头。
米歇尔由一个十七岁左右的男孩陪着走出那座房子,迪特尔估计,这孩子可能是莫利耶的儿子。那孩子拿一把钥匙打开了院门上的挂锁。院子里有辆洗刷干净的黑色小货车,侧面用白色写着“莫利耶父子肉铺”几个字。米歇尔上了车。
迪特尔来了精神。米歇尔借了这辆送肉的车,一定是去接“寒鸦”的。“我们走!”他说。
汉斯匆忙朝他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走去,背对着路站在那儿,假装摆弄着引擎。迪特尔跑到街角处,示意盖世太保的司机发动汽车,然后看着米歇尔。
米歇尔把车开出院子,往远处开走了。
汉斯启动了摩托车,紧随其后。迪特尔跳上汽车,命令司机跟上汉斯。
他们向东驶去。迪特尔坐在盖世太保黑色雪铁龙的前排乘客座位上,焦急地望着前面。莫利耶的货车很好跟踪,车棚很高,顶部还有个像烟囱一样的通风口。这个小通风口会让我找到弗立克,迪特尔乐观地想。
货车驶向职业大街,进了一家名叫拉佩里埃尔的香槟酒厂。汉斯驶过那里,在下一个拐弯掉头。迪特尔的司机也跟了上去,他们都停了下来。迪特尔跳下了车。
“我认为‘寒鸦’晚上就是藏在这儿过夜的。”迪特尔说。
“我们要不要搜查一下?”汉斯急切地说。
迪特尔想了一下。这就跟昨天在咖啡馆外面的情况一样,让他进退两难。弗立克可能在里面。但是,如果她已经离开这儿了,下手搜查就会让他过早失去这个十分有用的诱饵。
“现在先不要。”他说。米歇尔是他所剩的唯一希望。冒险行事会很快丧失这件武器。“我们先等等。”
迪特尔和汉斯走到这条街的顶头,在一个拐角监视着拉佩里埃尔家。那房子很高、很漂亮,院子里摆着很多空桶,里面还有一座低矮的平顶房,迪特尔猜测那平屋顶下面就是香槟酒窖。莫利耶的卡车就停在院子里。
迪特尔的脉搏跳得很快。他想,马上,米歇尔就要跟弗立克和其他“寒鸦”出现了。他们会坐上那辆小货车,开到他们的行动目标——那时候迪特尔跟盖世太保就会一举逮捕他们。
他们看见,米歇尔从那座低矮的房子里出来。他眉头紧锁,踌躇不决地站在院子里,四下看着,显得茫然无措。汉斯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迪特尔的心往下一沉。“出了什么让他意外的情况。”难道弗立克又把他甩开了?
一分钟后,米歇尔攀上一段台阶,去敲房门。一个戴着白帽子的女佣让他进去。
过了几分钟他又出来了。他仍然迷惑不解,但已不再优柔寡断。他朝货车走过去,上了车,把它掉头开了出来。
迪特尔骂了一句。看来“寒鸦”并不在这儿。米歇尔跟迪特尔一样感到吃惊,这一点是个小小的安慰。
迪特尔必须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对汉斯说:“就像昨晚一样,但这次你跟上米歇尔,由我来搜查这地方。”
汉斯打着了他的摩托车。
迪特尔看着米歇尔开着莫利耶的货车走远,汉斯・黑塞骑着摩托车,拉开一段距离,小心地跟在后面。当他们开出了视线以外,他就招手把三个盖世太保叫过来,快步奔向拉佩里埃尔的房子。
他指着其中两个人说:“搜查房子,不要任何人离开。”又朝第三个人点点头说,“你跟我去搜查酒厂。”他领头进入那座低矮的房子。
在一层有一个大型葡萄压榨机和三个大桶。压榨机上很干净,葡萄的收获时节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除了一个老人在扫地外,这里空无一人。迪特尔发现了一段楼梯,便拾级而下。凉爽的地下室里更为繁忙,几个穿蓝色工装的人在翻弄摆在架子上的一排排酒瓶。他们停下来,盯着这两个入侵者。
迪特尔和那个盖世太保挨个搜查装满香槟酒瓶的房间,这里的酒有好几千瓶,有的靠着墙壁堆放着,另一些则瓶口朝下,放在一个特殊的A字形架子上。但这里一个女人也没有。
在最后一段通道尽头的凹室里,迪特尔发现了烟蒂和面包屑,还有一个发夹。他的担心不幸被证实了。“寒鸦”在这儿过了一夜。但她们逃脱了。
他为自己寻找泄愤的目标。这些工人大概并不知道“寒鸦”的事情,但她们在这儿藏身肯定受到了厂主的许可。他会为此受苦的。迪特尔回到一层,穿过院子,往房子那儿走去。一个盖世太保为迪特尔开了门。“他们都在前面的屋子里。”他说。
迪特尔走进这个大房间,里面的陈设很雅致,但十分破旧。窗户上的厚重窗帘多年未曾清洗,地上铺着一块旧地毯,还有一张长餐桌和十二把配套的椅子。受惊的家庭雇员站在房间的这边,其中有开门的那个女佣人,一个看上去像是管家的老者,穿着破旧的黑外套,还有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大概是个厨师。一个盖世太保拿着手枪指着他们。在桌子的另一端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约莫五十岁左右,红头发上戴着银饰。身上穿的是淡黄色的丝绸上衣。她气度镇定,姿态高傲。
迪特尔转向盖世太保,压低声音问:“她丈夫在哪儿?”
“他八点钟离开家了。他们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会回家吃午饭。”
迪特尔仔细看了看那个女人,问:“你是拉佩里埃尔夫人?”
她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但并未屈尊开口。迪特尔决定践踏她的尊高姿态。有些军官对上层阶级的法国人很是尊重,迪特尔则认为这些人全都没脑子。他决不会去迎合她,走过去跟她说话。“带她到我这儿来。”他说。
一个男人对她说了几句话。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迪特尔。“你想干什么?”她说。
“一组从英国来的恐怖分子昨天从我这儿逃跑了,她们杀死了两个德国军官和一个法国女公民。”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遗憾。”拉佩里埃尔夫人说。
“她们把那个女公民绑上,近距离朝着她的后脑勺开枪,”他接着说,“她的脑浆溅在她的衣服上。”
她闭上了眼睛,把头转向一边。迪特尔继续说下去:“昨晚你丈夫在你们的地窖里给这些恐怖分子提供庇护。你能想出任何理由,不让他被绞死吗?”
站在他身后的女佣哭了起来。
拉佩里埃尔夫人受到了震动。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一下子坐了下来。“不,请不要。”她低声说。
迪特尔说:“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这样可以帮助你丈夫。”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低声说,“他们晚饭后才来,天亮之前就走了。我根本没看见他们。”
“他们是怎么走的?你丈夫是不是给他们提供了车辆?”
她摇摇头说:“我们没有汽油。”
“那你们怎么送掉那些香槟酒?”
“我们的客户自己来取。”
迪特尔不相信她的话。他相信弗立克肯定需要运输工具。因此,米歇尔才从菲利普・莫利耶那里借了小货车。不过,米歇尔到这儿的时候,弗立克和“寒鸦”们已经走了。她们肯定找到了其他交通手段,决定提前离开。无疑弗立克会留下信息,解释情况,告诉米歇尔赶上她。
迪特尔问:“你是不是想让我相信她们是走着离开这儿的?”
“不,”她回答说,“我告诉你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迪特尔仍然认为她在撒谎,但从她嘴里掏出真话需要时间和耐心,而这两样他都快用完了。“把他们全都逮捕起来。”他说,遭受挫败让他的声音也变得气急败坏。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迪特尔走出饭厅,拿起电话。一个人用德国口音的法语说:“我要跟法兰克少校讲话。”
“我就是。”
“我是黑塞中尉,少校。”
“汉斯,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在车站。米歇尔停下了他的货车,买了去马尔斯的火车票。列车就要开了。”
迪特尔正是这么想的。“寒鸦”已经提前离开,给米歇尔留下指令,让他加入她们。他们还在计划炸毁铁路隧道。他感到灰心丧气,弗立克依然保持领先一步。然而,她一直没能完全逃脱他的掌控。他仍然在跟在她的后面。他很快就会赶上她。“快点儿上车,”他对汉斯说,“跟他待在一块儿,我在马尔斯跟你会合。”
“好的。”汉斯说完,挂断了电话。
迪特尔回到饭厅。“给城堡打电话让他们派辆车,”他对几个盖世太保说,“把所有犯人都交给贝克尔中士审讯。告诉他从夫人开始。”最后,他指着司机说,“你开车送我去马尔斯。”
<h4>47</h4>
在火车站附近的站前咖啡馆里,弗立克和保罗吃着早餐:代用咖啡,黑面包,还有很少或根本就没有肉的香肠。鲁比、“果冻”和葛丽泰坐在另一张桌子边上,装作并不认识他们。弗立克警惕地看着街上的动静。
她知道米歇尔处境危险。她曾想过去警告他。她可以去莫利耶的住所——但那样做实在便宜了盖世太保,他们肯定会跟踪米歇尔,正打算对她来个顺藤摸瓜。甚至连给莫利耶那里打电话也很冒险,电话会被盖世太保的交换站窃听,从而暴露她的藏身处。她想,要打算帮助米歇尔的话,最好不要去直接联络他。在抓到弗立克之前,迪特尔・法兰克是不会逮捕米歇尔的。
因此,他给米歇尔留了一张字条,让拉佩里埃尔夫人转交给他。字条上写着:
米歇尔:
我相信你已经被监视了。我们昨晚待的地方在你离开后遭到了搜捕。今天早上你也许也被跟踪了。
我们要在你到达之前离开,在镇中心不显眼的地方躲一会儿。把车停在火车站附近,把钥匙放在驾驶座位下面,买一张去马尔斯的火车票。甩掉你的尾巴,然后再回来。
要小心,切切!
弗立克
读后烧掉
这样在理论上看来不错,但她一个上午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看这办法行不行得通。
接着,十一点钟的时候,她看那辆高高的货车开了过来,停在车站的入口处。弗立克屏住了呼吸。货车的侧面写着一行白字,她看出是“莫利耶父子肉铺”几个字。
看见米歇尔下了车,她才松了一口气。
他进了车站。他在执行她的计划。
她张望着,看看谁在跟踪他,但这根本办不到。车站上人来人往,人们有的步行,有的骑着自行车或者坐汽车,所有的人都像是在跟踪米歇尔。
她待在咖啡馆里,假装在喝那杯苦涩难咽的代用咖啡,一边留意着卡车那里的动静,看看是不是有人监视它。她打量着一个个进出车站的行人和车辆,但看不出有任何人在监视这辆货车。十五分钟后,她朝保罗点点头,他们拿起各自的提箱,走出咖啡馆。
弗立克打开货车车门,坐上驾驶位子。保罗从另一边上了车。弗立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这是盖世太保设下的一个圈套,现在他们就会出来逮捕她。她伸手往座椅下面摸去,找到了一把钥匙。她发动了汽车。
她往周围看了看。没有任何人注意她。鲁比、“果冻”和葛丽泰走出咖啡馆。弗立克一摆头,示意她们从后面上车。
她扭头看看后面。货车里安装了架子、柜子,还有用来降温的冰块托盘,以保持较低的温度。看上去都擦洗得很干净,但仍然有一股难闻的生肉味道。
后门打开了。另外三个女人把她们的行李箱扔了上来,然后一个个爬上车。鲁比把车门关上。
弗立克挂上第一挡,车开走了。
“我们赢了!”“果冻”说,“感谢上帝。”
弗立克淡淡笑了一下。最难的部分还在后面。
她开车驶出城里,上了一条去圣-塞西勒的路。她警觉地留意着警车和盖世太保的雪特龙,但还是感到相当安全。卡车身上的那行标志是个合法掩护。一个女人开这种车也很正常,因为不少男人都去了德国的劳动营——或者为了逃避劳动营,跑到山上参加了抗德游击队。
正午刚过他们就到了圣-塞西勒。弗立克注意到,这里的大街小巷到处是奇迹般的安静,在法国,人们一到中午就把注意力放在一天里第一次正餐上。她驱车前往安托瓦内特的住处。一对高大的木门半开着,里面就是住宅的庭院。保罗跳下货车,打开木门,弗立克把车开进院子,保罗随后关了大门。现在,从大街上就看不见这辆车和它的那行标志了。
“我一吹口哨,你们就进来。”弗立克说着,也跳下车来。
她朝安托瓦内特的屋门走去,其他人在车上等着。她上一次敲这扇门是在八天之前,却恍如前世,米歇尔的姨妈没有马上应门,她被广场上的枪声吓坏了。但她立刻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安托瓦内特打开门,这个瘦弱的中年女人穿着时兴但有些褪色的黄色棉布裙子。她呆呆地看了弗立克一会儿:弗立克还戴着黑色的假发。随后她认出了她。“是你!”她说,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你想干什么?”
弗立克对其他人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把安托瓦内特推进屋内。“别担心,”她说,“我们打算把你绑起来,让德国人觉得是我们强迫你干的。”
“干什么?”安托瓦内特颤抖着问。
“我一会儿就告诉你。你一个人在家?”
“是的。”
“好。”
其他人走了进来,鲁比把房门关上。他们进了安托瓦内特的厨房。桌上摆着一顿午餐,黑面包,切碎的胡萝卜色拉,一小块奶酪,还有一瓶没有标签的酒。安托瓦内特又问了一句:“这是要干什么?”
“坐下,”弗立克说,“把你的午餐吃完。”
她坐下了,但嘴里说:“我吃不下。”
“这很简单,”弗立克说,“你和其他几个女人今晚不用去城堡做清洁了……我们去。”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这怎么能办到呢?”
“我们给每个女人捎信,告诉她们上班前都到你这儿来,她们一来,我们就把她们绑起来。然后我们就代替她们进城堡。”
“你们进不去,你们没有通行证。”
“不,我们有。”
“怎么……”安托瓦内特倒吸了一口气,“你偷了我的通行证!就在上个星期日。我以为我把它弄丢了。这可给我在德国人那儿惹上了天大麻烦!”
“对不起,给你惹了这个麻烦。”
“但是,这下更糟了——你们要炸了那个地方!”安托瓦内特开始呻吟起来,连连摇头,“他们会把罪过推到我头上,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我们都会受到拷打的。”
弗立克紧咬着牙。她知道安托瓦内特说的可能很对。盖世太保有可能会杀死这些真的清洁工,就因为她们跟这次欺骗行动有瓜葛。“我们会尽我们所能,让你们看上去是无辜的,”她说,“你是我们的受害者,跟那些德国人一样。”尽管如此,风险还是有的,弗立克很清楚这一点。
“他们是不会相信我们的,”安托瓦内特带着哭腔,“我们可能会被杀死的。”
弗立克狠下心肠。“是的,”她说,“要不怎么说这是战争呢。”
<h4>48</h4>
马尔斯是兰斯东面的一个小镇,一条铁路线从这里开始它漫长的攀山旅程,向法兰克福、斯图加特和纽伦堡的方向延伸。那条隧道就在镇子外面,补给物资源源不断地从老家通过这条隧道运送给在法国的德国占领军部队。如果隧道遭到破坏,隆美尔就会弹尽粮绝,陷入困境。
小镇本身带点儿巴伐利亚特色,到处是涂着鲜艳色彩的半木结构房屋。镇政厅就竖立在火车站对面绿树成荫的广场上。当地的盖世太保长官接管了镇长的大办公室,现在正跟迪特尔・法兰克和伯恩上尉仔细研读着一张地图,后者负责隧道的武装警卫。
“我在隧道两头各安排二十个人,还派了一队人马在山上不停巡逻,”伯恩说,“想要战胜他们的话,抵抗组织得动用大批武装力量才行。”
迪特尔皱起了眉头。根据他审问的那个女同性恋戴安娜・考菲尔德的口供,弗立克带了六个女人一道出发,其中包括她自己,现在已经减少到了四个。不过,她也有可能同另一个小组会合,或与马尔斯附近的法国抵抗运动领导人接触。“他们有大量人马,”他说,“法国人认为大进攻即将开始。”
“但是,大部队很难进行隐蔽。到目前为止,我们没发现任何可疑目标。”
伯恩又瘦又小,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这大概就是把他安排在这个偏远地区,没让他去作战单位的原因,但他给迪特尔的印象不错,觉得这个年轻军官既聪明又很有效率。迪特尔表面上愿意接受他的话。
迪特尔说:“这隧道容易被炸药炸毁吗?”
“它是用坚硬的岩石建造的。当然,也不是完全摧毁不了,但那需要一卡车的炸药。”
“他们有的是炸药。”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们得把炸药运到这儿,还不能让我们看见。”
“那倒也是。”迪特尔转过来对着盖世太保的长官说,“有没有收到什么报告,发现可疑的车辆,或者什么人到了镇上?”
“都没有。镇上只有一个酒店,目前没有客人。我的人每天午饭时间都去各个酒吧和餐馆转转,没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
伯恩上尉迟疑地说:“能不能这样想,少校,你收到的那个有关攻击隧道的报告,不过是一种欺骗、一种牵制,为了把你的注意力从真正的目标上引开?”
迪特尔已经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让他心里憋着一股火。他从一次次失败中认识到,这个弗立克・克拉莱特是个欺骗高手。她是不是又在耍弄他呢?一想到这个他就感到万分羞辱。“我亲自审讯了囚犯,我相信她没有说假话。”迪特尔回答,竭力抑制着自己声音中的怒火。“但你的话大概也说对了。可能这个囚犯的信息也是错误的,是有意这么做的,为的是防范意外。”
伯恩歪了一下脑袋,说:“火车来了。”
迪特尔皱起眉头。他什么也没听见。
“我的听力很好,”这小个子男人笑了一下说,“大概是为了补偿我的视力吧。”
迪特尔已经查明,今天只有一趟十一点钟的火车离开兰斯开往马尔斯。因此,米歇尔和黑塞中尉应该在下一趟列车上。
盖世太保长官走到窗边。“是往西开的火车,”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的人在往东面开的火车上。”
迪特尔点点头。
伯恩说:“实际上是两列火车,两个方向各来一列。”
盖世太保长官往另一个方向望去。“你说得对,那边也来了一列。”
三个人来到广场上。迪特尔的司机正倚靠在引擎罩上,见状立刻站直了身子,掐灭烟头。他旁边是一个盖世太保摩托车手,随时准备重新跟踪米歇尔。
他们朝车站入口走过去。“这里有没有另一个出口?”迪特尔问那个盖世太保。
“没有。”
他们站在那儿等着。伯恩上尉问:“你听到新闻了没有?”
“没有。什么新闻?”迪特尔回答。
“罗马沦陷了。”
“我的上帝。”
“美军在昨晚七点钟到达威尼斯广场。”
作为一位高级军官,迪特尔认为他有责任保持部队的士气。“这是个坏消息,但并不意外,”他说,“不过,意大利并不是法国。如果要进攻我们,他们就会发现早有好戏等着他们。”他希望自己说对了。
西行的列车第一个进站。当这趟车的乘客在往站台上搬卸行李时,东去的火车轰隆隆驶进了车站。一小群人在进站口等着,迪特尔悄悄观察他们,想知道是否有当地抵抗组织的人来车站接米歇尔。他没看出任何可疑情况。
一个盖世太保检查站设在检票口的边上。盖世太保长官走到桌边他的下属那里。伯恩上尉靠在一根柱子上,让自己不太显眼。迪特尔回到他的车上,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眼睛望着火车站。
如果伯恩上尉说得不错,爆炸隧道不过是一种牵制的话,他该怎么办呢?情况毫不乐观。他必须作出选择。兰斯附近还有什么军事目标呢?圣-塞西勒城堡显然算一个,但抵抗组织一周以前刚刚进行过一次失败的破坏活动——他们会这么快再来一次吗?镇子北面有个军营,兰斯和巴黎之间还有几个铁路编组场……
这条路行不通。怎么猜都有道理。他需要信息。
他可以在米歇尔下了火车就立刻审问他,把他的指甲一个个拔掉,直到他开口——但米歇尔了解真情吗?他可能坦白出一个打掩护的说法,把它当成是真的,就跟戴安娜一样。迪特尔最好还是一直跟踪他,直到他见到弗立克。她知道真正的目标。她是唯一一个现在就该审问的人。
迪特尔焦急地等待着,看着乘客们一个个被查过证件,走出车站。一声汽笛响过,西行的列车开出车站。更多的乘客走了出来,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东去的火车离开了站台。
接着,就见汉斯・黑塞急匆匆走出了车站。
迪特尔说:“见鬼,这究竟是……”
汉斯朝广场四下看了看,发现了那辆雪特龙,便跑了过去。
迪特尔跳下车来。
汉斯说:“怎么回事,他在哪儿?”
“你是什么意思?”迪特尔愤怒地喊道。“是你跟着他的!”
“我是跟着他的!他下了火车。排队过检查站的时候我就看不见他了。过了一会儿,我一着急,就往前挤,可他已经走了。”
“他会不会又上了火车?”
“不会,我一直跟着他离开站台的。”
“他有可能上了另一列火车吗?”
汉斯一咧嘴说:“我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我们正在经过去兰斯那辆火车的站台末尾……”
“就是这么回事,”迪特尔说,“见鬼!他又坐火车回兰斯了。他是一个诱饵。整个行程都是在打掩护。”他怒气冲冲,自己竟然落入了这个圈套。
“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赶上火车,你可以再跟上他,我仍然认为他会把我们带到弗立克・克拉莱特那儿。快上车,我们走!”
<h4>49</h4>
弗立克几乎不敢相信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原有的六名“寒鸦”有四人逃过了追捕,尽管对手精明,霉运不断,但现在她们已经到了安托瓦内特的厨房里,离圣-塞西勒广场几步之遥,就处在盖世太保的眼皮底下。十分钟后,她们就要走向城堡的大门。
安托瓦内特和其余五个清洁工里的四个人给牢牢绑在厨房的椅子上。保罗把几个人的嘴巴塞住,除了安托瓦内特。每个清洁工都随身带了购物篮或帆布袋,里面装了吃的喝的——有面包、冷土豆、水果、一小瓶葡萄酒或者代用咖啡——那是为她们在九点半休息时准备的,因为不允许她们使用德国人的食堂。现在“寒鸦”们匆忙把这些袋子倒出来,装上她们要带进城堡的东西:手电筒、枪支、弹药和二百五十克一条的黄色塑胶炸药。“寒鸦”一直用行李箱装着这些东西,但这种箱子提在清洁工手里去上班就显得很奇怪了。
弗立克很快就意识到,清洁工带来的袋子不够大。她自己就要带一支带消音器的司登冲锋枪,分成三部分后每段都有一英尺长。“果冻”要用防震匣携带十六枚雷管,一个燃烧铝热炸弹,还有一个生成氧气的化学体,为了在掩体等封闭的空间点火助燃。她们把弹药装进袋子以后,还要用清洁工的食物包遮掩起来,但里面已经没地方了。
“见他的鬼,”弗立克急躁地说,“安托瓦内特,你有没有大袋子?”
“你是什么意思?”
“袋子,大袋子,比如购物袋,你应该有吧。”
“餐具间里有一个我买菜用的袋子。”
弗立克找到那个袋子,那是一只很便宜的、用芦苇编织的方形袋子。“好极了,”她说,“你还有这种袋子吗?”
“没有,我怎么会有两个呢?”
弗立克需要四个。
有人敲门。弗立克朝门口走去。一个穿着印花的工作服、戴着发网的女人站在那里,她是最后一位清洁工。“晚上好。”弗立克说。
这女人犹豫了一下,见到陌生人让她有点儿吃惊:“安托瓦内特在吗?我收到了一张字条……”
弗立克微笑着安慰她说:“她在厨房里。请进来吧。”
这女人走进屋里,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进了厨房,她一下停住了,轻声惊叫起来。安托瓦内特说:“别担心,弗朗索瓦丝,他们把我们绑起来,好让德国人知道,我们没有帮助他们。”
弗立克拿过这女人的包。那是用细绳打结成的一个网袋,很适合装面包或者瓶子,但对弗立克根本没用。几分钟后就要进行到整个任务的最高潮了,可这种细节问题却来牵扯弗立克的精力。这个问题不解决,她就不能往下继续。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然后问安托瓦内特:“你从哪儿弄来的那个编织袋?”
“在街对面的小店,你能从窗口那儿看见。”
傍晚很暖和,所以窗户是开着的,只是拉上了百叶窗遮阴。弗立克把百叶窗拨开一点儿,往城堡街上看去。街道的另一边有一家商店,卖蜡烛、劈柴、扫帚和晾衣夹。
她转过身来对鲁比说:“去再买三个袋子来,要快。”
鲁比往门口走去。
“如果可以,买不一样形状和颜色的。”弗立克担心如果袋子全都一样会引起注意。
“好。”
保罗把最后一个清洁工绑在椅子上,堵了她的嘴。他表示着歉意,又显得很讨人喜欢的样子,那女人没有反抗。
弗立克把清洁工的通行证交给“果冻”和葛丽泰。这些证件一直放在她这儿保管,直到最后一刻才分发下去,否则万一“寒鸦”被捕,它们被搜出来就暴露了行动的目的。弗立克手里拿着鲁比的通行证,走到窗边观望。
鲁比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三个不一样的编织袋。弗立克松了一口气。她看了看手表,还差两分钟七点。
灾难接着就来了。
鲁比正要过街的时候,一个穿着军队制服的男人过来跟她搭讪。他穿的是一件粗斜纹布的衬衣,口袋上带着扣子,扎着一条暗蓝色的领带,穿一条深色的裤子,裤脚塞在高筒靴里。弗立克认出这是民兵制服,是为政权从事肮脏勾当的秘密警察。“哎呀,坏了!”她说。
跟盖世太保一样,民兵是由一帮无法进入正规警察队伍的愚蠢而凶残的家伙组成的。他们的长官也是同样一伙人,只不过来自上层阶级,他们趋炎附势,大谈法国的荣耀,派下属搜捕藏在地窖里的犹太儿童。
保罗走过来,越过弗立克的肩膀往外看。“见鬼,那是个该死的民兵。”他说。
弗立克在快速思考着。这是偶然遭遇,还是针对“寒鸦”的一次有计划的安全清剿?民兵都是一帮恶名昭彰的好事之徒,以骚扰自己的同胞来显示威风。他们要是不喜欢某人的长相,就会拦下他们,详加检查他们的证件,甚至找个借口加以逮捕。盘查鲁比是属于这类情况吗?弗立克希望如此。如果警察在圣-塞西勒的大街上拦住每个人检查证件,“寒鸦”就根本别想靠近城堡的大门。
那警察开始对鲁比详细盘问起来。弗立克无法听清说的什么,但她听见“混血”“黑皮肤”这几个词,感觉警察有可能把皮肤较黑的鲁比当成了吉卜赛人。鲁比拿出自己的证件。那人仔细地挨个看着,然后继续盘问她,也没把证件还给她。
保罗掏出了手枪。
“放回去。”弗立克命令道。
“你要让他逮捕她吗?”
“是的,只能这样,”弗立克冷冷地说,“如果现在开枪,我们就完了——这次行动也就吹了。无论发生什么,鲁比的性命没有炸掉电话交换站重要。把那见鬼的手枪放回去。”
保罗把手枪插到他裤子的腰带下面。
鲁比跟民兵的对话变得更激烈了。弗立克心惊胆战地看着鲁比把三个编织袋换到左手上,把右手伸到雨衣口袋里,那男人狠狠抓住她的左臂,明显是要逮捕她。
鲁比动作很快。她扔下了袋子,从口袋里拿出右手,手里握着一把刀。她上前一步,从腰胯的部位用力一挥,刀子从肋骨下方穿透他的制服衬衫,直直捅向心脏处。
弗立克说:“唉,他妈的。”
那男人惊叫一声,这声音马上变成了可怕的呻吟。鲁比拽出刀来,又给了他一下子,这次是从侧面来的。他抽缩着脑袋,张开嘴巴,痛苦而无声喊叫着。
弗立克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她能把那人迅速拖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就可能侥幸逃过一劫。有人看见这里捅死人了吗?弗立克的百叶窗所见有限。她将窗缝推得再宽一些,探出了身子。在她的左边,城堡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一辆卡车停在那里,还有一只趴在门边睡觉的狗。再朝另一边看时,她看见人行道上有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两男一女。他们肯定是城堡里的盖世太保。
那个民兵倒在便道上,他的嘴里淌出血来。弗立克想要鲁比当心,但她还没来得及喊出来,那两个男的盖世太保已经扑了过去,抓住了鲁比的两只胳膊。弗立克马上缩回头,关上百叶窗。鲁比损失掉了。
她继续通过百叶窗的窄缝向外看。一个盖世太保把鲁比的胳膊往店铺的墙上磕去,直到她丢下那把刀。那个姑娘弯腰去看流血的民兵。她托起那人的头跟他说话,然后对那两个男的说了句什么。他们相互咆哮了几句。那姑娘跑进商店,然后又跟穿着白色围裙的店主一块儿出来。他弯下腰看了看民兵,又马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是因为那人可怕的伤口,还是因为那可恨的制服,弗立克说不清。姑娘朝城堡的方向跑了,大概是去求援;两个男的把鲁比反剪了两手,往同一方向走去。
弗立克说:“保罗——去,把鲁比扔下的袋子捡回来。”
保罗毫不迟疑地说:“是的,夫人。”他走了出去。
弗立克看着他走上大街,过了马路。店主会说什么呢?那男人跟保罗说了句什么。保罗没有答话,只是弯下腰,迅速拿起三个袋子,转身往回走。
店主盯着保罗看,弗立克能够看出他在想什么:起先为保罗的冷淡而吃惊,随后是不解,寻找可能的原因,最后开始明白了什么。
“我们迅速采取行动。”保罗一走进厨房,弗立克就说,“把东西都装到袋子里,往外走,快!我希望我们在警卫为抓获鲁比而高兴的当口通过检查站。”她把大号的手电筒塞进一只袋子,然后是拆解开的司登枪,六个三十二发的弹夹,还有她的那份塑胶炸药。她的手枪和刀在她的口袋里。她用一块布把武器盖上,然后把一个用烤箱纸包着的菜碗放在上面。
“果冻”说:“要是门口的警卫搜查我们的袋子呢?”
“那样的话我们就完了,”弗立克说,“我们就要尽可能多干掉身边的敌人。不要让纳粹活捉你们。”
“噢,我的上帝。”“果冻”说,但她仍十分专业地检查着她自动手枪的弹夹,然后决断地将它咔嗒一声推回原位。
镇广场上教堂里的钟敲了七下。
她们一切准备就绪。
弗立克对保罗说:“肯定会有人发现只有三个清洁工,而不是通常的六个。安托瓦内特是主管,所以他们可能会问她出了什么事。如果有人到这儿来,你只管向他开枪。”
“好吧。”
弗立克又快又用力地吻了一下保罗的嘴唇,然后往外走去,“果冻”和葛丽泰跟着她。
在街的另一边,那店主还在盯着躺在地上死去的民兵。他瞥见了三个女人,随后抬眼看着远处。弗立克猜想他已经琢磨好了有人问他的时候怎么回答:“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那里没有其他人。”
剩下的三名“寒鸦”朝广场走去。弗立克迈着轻快的步子,她要尽可能快些进入城堡。她看见广场一端的那扇大门就在自己的正前方。鲁比和两个逮捕她的人刚刚进去。弗立克想,好吧,至少鲁比已经进去了。
“寒鸦”们到达了街的尽头,开始穿越广场。体育咖啡馆的窗户上周在枪战中被击碎,现在用木板封了起来。两个城堡警卫端着步枪跑过广场,他们的靴子敲击着鹅卵石的路面,显然是往受伤的民兵那儿跑。他们没有注意这几个急匆匆走过来的女清洁工。
弗立克到了门口。这是第一个真正危险的时刻。这里只留下了一名警卫,他一直在看弗立克身后那两个跑过广场的同事。他看了一眼弗立克的通行证,挥手让她过去。她进了门,然后转身等着其他人。
接着是葛丽泰,警卫也一样把她放了过去。他更关心的是城堡街上发生的事情。
弗立克想,她们就要大功告成了,可当警卫检查“果冻”的证件时,往她的袋子里瞥了一眼。“什么东西这么好闻。”他说。
弗立克屏住了呼吸。
“一点儿香肠,是我的晚餐。”“果冻”说,“你闻到大蒜味儿了。”
他摆手让她进门,转头又朝广场那边看去。三名“寒鸦”走上了那段很短的车道,然后上了台阶,最后进了城堡里面。
<h4>50</h4>
迪特尔花了整个下午跟踪米歇尔乘坐的火车,每个偏僻的小站他都停一下,以免米歇尔中途下车。他相信自己是在浪费时间,米歇尔不过是一个诱饵。但他别无选择。米歇尔是他的唯一一条线索。他感到绝望。
米歇尔一路坐着火车回到了兰斯。
在兰斯火车站旁边的一幢被炸弹炸毁的大楼前面,迪特尔坐在车里等待米歇尔出现,预感到就要遭受失败,那种厄运般的感觉和羞辱一齐袭上心头,让他不堪重负。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呢?在他看来,该做的他都做了——但全都于事无补。
要是跟踪米歇尔什么也得不到呢?从某种程度上说,迪特尔应该适可而止,减少损失,审问米歇尔。可他还有多少时间呢?今晚是月圆之夜,但英吉利海峡又有风暴。盟军可能推迟入侵——或许他们决定就在这种天气中铤而走险。再过几个小时就可能为时已晚。
米歇尔今天早上开着从鲜肉供应商菲利普・莫利耶那儿借来的一辆货车来到火车站,迪特尔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这辆车。他猜测这辆车就是放在这儿等着弗立克・克拉莱特来拿的。现在,她可能已经到了方圆百里内的任何地方。他骂自己当时没有安排人手盯着这辆车。
他转而去想如何审问米歇尔。吉尔贝塔可能是这个人的脆弱之处。她现在被关在城堡的一间牢房里,正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心。在迪特尔充分利用她之前,她会一直待在那儿;然后,她就会被送到德国的集中营。如何利用她,才能让米歇尔开口,并且很快开口呢?
想到德国的集中营,迪特尔有了一个主意。他往前探了一下身子,对他的司机说:“盖世太保往德国运囚犯,用的是火车吧?”
“是的,先生。”
“据说你们是用运送牲畜的车厢,是真的吗?”
“是运牲口的车,先生,对这帮败类来说够好的了,都是什么共产党、犹太人之类的。”
“他们在哪儿上车?”
“在兰斯。从巴黎来的火车在这儿停靠。”
“这种列车多长时间一趟?”
“几乎每天都有。下午离开巴黎,到这儿是晚上八点左右,如果准点的话。”
还没来得及往下思考,迪特尔就看到米歇尔从车站里走了出来。汉斯・黑塞跟在后面的人群里,离他十码左右。他们沿着街道的另一侧接近迪特尔。
迪特尔的司机发动了引擎。
迪特尔在座位上坐好,观察着米歇尔和汉斯。
他们走过了迪特尔这里。接着,让迪特尔吃惊的是,米歇尔转身朝站前咖啡馆旁边的小巷走去。
汉斯加快步伐,不到一分钟后也转过这个街角。迪特尔皱起了眉头。米歇尔是要摆脱他的尾巴吗?汉斯又从小巷里冒了出来,愁眉不展地往街道两边看着。人行道上的人不太多,只有几个旅客步行进出火车站,还有最后一拨在市中心工作的工人正赶着回家。汉斯嘴里骂了一句,又转身进了小巷。
迪特尔大声叹气。汉斯又把米歇尔给弄丢了。
这是自从阿拉姆海法之战以来迪特尔栽的最大的跟头,那一次,错误的情报导致了隆美尔的惨败,最后成了北非战争的转折点。迪特尔祈祷这次不要成了欧洲战场的转折点。
正当他灰心丧气地盯着小巷入口时,米歇尔从咖啡馆的前门出来了。
迪特尔的精神一下提了起来。米歇尔摆脱了汉斯的跟踪,但他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第二个影子,看来情况并未完全失控。
米歇尔横过马路,开始跑了起来,朝他来时的那条路跑回去,正好冲着迪特尔坐着的车。
迪特尔快速思索着。如果他想跟上米歇尔,恢复监控行动,那他也得跑步才行,这样一来就明显是在跟踪这家伙了。不行,看来监控结束了,现在就该抓捕米歇尔。
米歇尔在便道上奔跑着,把行人推搡到一边。因为腿上有枪伤,他跑起来东倒西歪,但动作又急又快,直奔迪特尔的这辆车。
迪特尔作出决定。
他拉开了车门。
当米歇尔跑到近前,迪特尔便下了车,让大开着的车门挡住便道。米歇尔掉头绕过障碍,但迪特尔伸出一条腿。米歇尔脚下被绊住,人整个飞了出去,重重跌倒在人行道上。
迪特尔掏出手枪,按开保险。米歇尔惊呆了,在地上趴了一两秒钟。随后他挣扎着用膝盖抵着地,试图站起来。
迪特尔把枪口对着米歇尔的太阳穴。“别动。”他用法语说。
司机从车后备箱里拿来一副手铐,拷在米歇尔的手腕上,把他塞进车的后面。
汉斯又出现了,他一脸的失落。“出了什么事?”
“他从体育咖啡馆的后门进去,从前门出来的。”迪特尔解释说。
汉斯松了一口气说:“那现在怎么办?”
“跟我到车站。”迪特尔转身对司机说,“你有枪吗?”
“是的,先生。”
“严密看管好这个人。如果他要逃跑,就往腿上开枪。”
“是的,先生。”
迪特尔跟汉斯快步朝车站走去。迪特尔揪住一个穿铁路穿制服的男人,说:“我要立刻见车站站长。”
那人一脸不快,但还是说:“我带你去他的办公室。”
站长穿着黑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马甲,下身穿着条纹长裤,这套优雅的老式制服的肘部和膝盖已经磨薄了。即使在自己的办公室,他也戴着圆顶礼帽。来势汹汹的德国人把他给吓坏了。“我能为你做什么?”他紧张地笑着说。
“你今天晚上要等一趟从巴黎来的火车运送犯人吧?“
“是的,一般是晚上八点。”
“火车到了,你让它停在站上等着,你等着我的消息。我要送一个特殊的囚犯上车。”
“好的。但如果我能得到书面的授权……”
“当然,这我会安排的。火车到达的时候,你们一般给囚犯做什么事?”
“我们有时候用软管刷车。用的都是运牲口的车,你知道,没有厕所什么的,说实话非常令人不快,尽管我不打算评判什么——”
“今晚不用刷车,懂吗?”
“当然。”
“你们还做别的事情吗?”
这人犹豫了一下,说:“没有了。”
他有些心虚。迪特尔已经看出来了。“说吧,没关系的,我不会惩罚你。”
“有时铁路上的人可怜那些囚犯,给他们水,严格地说这是不容许的,可是——”
“今晚不要给他们水。”
“明白了。”
迪特尔转向汉斯说:“我想让你把米歇尔・克拉莱特关在警察局,把他锁在单间里,然后回到车站这儿,看看他们是不是执行了我的命令。”
“好的,少校。”
迪特尔拿起站长办公桌上的电话,说:“给我接圣-塞西勒城堡。”电话接通后他说要找韦伯。“牢房里关着一个叫吉尔贝塔的女人。”
“我知道。”韦伯说,“一个漂亮姑娘。”
迪特尔不知道韦伯听上去为什么这么得意。“我想请你派辆车把她送到兰斯火车站。黑塞中尉在这儿,他负责看管她。”
“好的,”韦伯说,“等一等,别挂电话好吗?”他把话筒拿得离嘴巴远一点儿,跟屋子里的某个人说话,命令把吉尔贝塔带出牢房。迪特尔不耐烦地等着。韦伯又回到线上。“我安排好了。”
“谢谢你——”
“别挂断。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么兴高采烈。“说吧。”迪特尔说。
“我这儿俘获了一个盟军的特工。”
“什么?”迪特尔问道,这是个幸运的突破,“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