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 八 恶魔(2 / 2)

九宗罪之心理实验 Priest 1930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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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遥轻咳一声:“唉,学习紧张工作忙,连个老婆也没有,心里有火呗。”

杨曼做恍然大悟状:“盛公子一针见血,奴家甚是佩服,甚是佩服。”

盛遥连忙摆摆手谦虚:“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突然,沈夜熙转过头来,阴恻恻地冲两个人的方向笑了笑:“全国第三是吧,盛遥杨曼,我看你们俩现在也没啥任务,刚刚郑队打电话说,他们那边安排了一次伏击行动,为了体现同事之间的友爱,一块蹲点去吧。”

——沈夜熙你是蝙蝠么?那脑袋两边长得不是耳朵,其实是雷达吧?杨曼盛遥发出两声齐刷刷的惨叫。

苏君子听说以后出去了一圈,不一会抱回两身雨衣回来,一人给塞了一件,特温柔地笑笑:“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到暴雨,你们看这天气也听够呛的,带上点,万一呢?”

苏君子是局里有名的乌鸦嘴,好话从来没灵过,坏话从来没不灵过。杨曼和盛遥像两只瑟瑟发抖的鹌鹑,抱头痛哭。

姜湖在李永旺屋子里转——这屋子确实是够乱的,脏衣服干净衣服都纠缠在一起,一打一打的,李永旺属于典型的色厉内荏欺软怕硬型,刚刚还醉醺醺骂骂咧咧,一看制住自己的是警察,立刻软了,使出装孙子大法,表演得比奥斯卡影帝还专业。

沈夜熙蹲下,直抒胸臆地问被压在地上的李永旺:“你妈给过你一个账本,放哪了?”

李永旺一双猥琐的小眼睛开始四处乱飘:“警官我冤枉啊,我妈,她、她她一给别人当老妈子的老娘们儿,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呀?再说她防我跟防贼似的,有重要的东西也不能给我呀!”

沈夜熙眨眨眼睛:“我什么时候说是重要的东西了,不就一破账本么?”

李永旺脸色一白:“是是是……是呢!指不定就让我扔哪去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数,谁知道干什么的。”

沈夜熙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知道为啥,把李永旺笑得觉得有点瘆得慌,他“咕嘟”一声吞下一口唾沫。

沈夜熙摸摸下巴,慢条斯理地说:“弄没了啊……这可难办了,你知道你弄没了谁的东西么?”

李永旺下意识地摇摇头。

沈夜熙“啧”了一声,流氓兮兮地说:“老实告诉你,我们都跟了你好几天了,昨天在路口吃了一大碗麻辣烫,晚上跟人打台球赢了两百块钱,是不是?”

李永旺睁大了眼睛,沈夜熙拍拍他的肩膀,挺惋惜地说:“可惜啊可惜,你也就能快活这么几天了,知道为啥跟了你好几天,今天把你逮起来么?”

李永旺傻傻地摇摇头。

沈夜熙继续忽悠:“我们找得着你,翟海东也找得着你。他老人家正在往这边来得路上,我一寻思,虽然你挺猥琐,但是怎么也是一会喘气的,咱人民警察不能眼看着你被黑社会老头拖回去切吧切吧剁了,咕嘟咕嘟炖了是吧?不过看来哥们儿你也不领情……”

翟老板就这样被沈夜熙塑造成了一个扛大枪的香港黑社会。

李永旺冷汗“刷”就下来了,目光又开始在屋里乱瞟:“我、我、我……”

姜湖站在一边打量了他一会,目光一闪,接着走到电视下面,拉开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小橱子,里面有个带锁的抽屉,然后姜湖回头很平静得问李永旺:“你能把你鞋里的钥匙掏出来,把这锁打开么?”

李永旺见鬼了一样地看着姜湖。

姜湖的目光转到他那看着就知道味道不轻的鞋上,觉得有点恶心,到底还是克服了心理障碍,戴着手套扒下了李永旺的臭鞋,拎起来晃了几下,最后从鞋垫下面摸出了一把钥匙:“我们进来的时候你身上什么都没穿,看见人来了,第一反应不是裹上床单或者抓起衣服,而是飞快地把右脚伸进鞋里,没管左脚,再去抓衣服,傻子都知道你鞋里有东西。”

旁边一帮完全没想到他鞋里还另有乾坤的警官们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

姜湖继续说:“刚刚你眼睛开始乱瞟的时候,虽然看似是往每个地方都看上一眼,不过每次目光触及到这个柜子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把眼睛转个方向,这叫做……做……”

“做贼心虚。”沈夜熙淡定地补充。

“哦。”姜湖默默地记住了新词,然后打开了抽屉。

里面果然躺着一本泛黄古旧的账本。

“闵哥,警察找到了李永旺。”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猛地抬起头,他的五官并不难看,却因为脸颊处一直拉到下巴的一道伤疤,而显得阴郁狰狞起来。枯黄头发的小青年抿抿嘴,不敢出声了。

“警察?”半晌,沙发上的男人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谁?郑思齐还是什么人?”

“这……”

“废物!”闵言猛地把茶几上的杯子扫落到地上,“警察什么时候这么有能耐了,啊?!你们都他妈给我干什么吃的,找个兔崽子,居然还能落在他们后边!”

“闵哥,是……”小青年弱弱的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被闵言疯了似的摔东西泄愤的模样给吓得没了声音。

闵言最近越来越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凭什么?!凭什么在他好不容易能和翟海东那个老废物叫板的时候,那帮政府养的狗也会来横插一脚?

娘的他们哪来的路子和线人,现在这道上已经没有所谓义气这东西的存在了么?

甭管什么人,前一刻勾肩搭背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后一刻脸一转就变成了警察的线人。东西噼里啪啦落地的声音好像更点着了他的怒火——为什么你们都要跟我过不去?翟海东算什么东西,为什么连政府的走狗都能栓到他家门口?!

一个茶杯摔下来,正好摔在无辜群众金毛小青年脚边,吓得他差点蹦起来,茶水溅了他一裤脚,小青年欲哭无泪,走也不敢走,想劝也不知道该劝什么。

就在这时候,半开的门被人轻敲了三下,闵言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然而看见来人,暴怒表情却突然顿住了,勉强压下去,换了个稍微温和些的,对门口的人点点头:“柯老师,你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个中年人,即使现在天气已经不凉快了,他仍是一身清爽优雅的正装,扣子斯斯文文地扣好,眼角好像随时带着笑意,在他那显得格外年轻的脸上勾出细小的纹路,好像有种奇异的力量一样,看着他的笑容,就忍不住平静下来。

小青年松了口气,今天运气不错,救星来了。

中年人不紧不慢地说:“刚刚听人说你心情不大好,过来看看,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而后,他又转头拍拍战战兢兢地站在墙角的那位:“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

爷爷奶奶啊,等这句话等得我头发都快白了。小青年给了他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恨不得以光速逃逸,一溜小烟就不见了。

中年人这才轻手轻脚地把身后的门合上,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亲自蹲下来收拾。闵言这才挂不住了,赶紧把他拉起来:“柯老师你别动了,我一会叫人过来打扫,都是碎片,你……你别刮了手。”

中年人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微微挑着眉,似有所指地看着闵言。闵言避过他的目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刚刚还在发狂的狮子好像几秒之间就奇异地被眼前这个人安抚了,闵言也觉得,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自己老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刚刚得到消息,李永旺被警方控制起来了,”闵言深吸了口气,揉揉眉心,“柯老师,万一翟海东有恃无恐,我恐怕……我恐怕……”

“恐怕什么?”中年人也坐了下来,慢悠悠地接了一句,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似的,“小闵,你太急躁,有时候会让你看不清一些东西。”

接着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沉:“怎么就不听我的劝呢?”

闵言低着头,眉头却皱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个人话里那种掩饰着什么一样的失望的味道,他心里有种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的感觉。

肩膀上被搭上一只保养得当的手,闵言抬起头来,那人正看着他,一双眼睛似乎要望到他心里一样,中年人低声说:“小闵,做什么都要一步一个脚印,你要知道,翟海东在这地方已经有多少年的根基了,别说是现在,就算再过上两三十年,你也不一定有能力撼得动他。”

“我……”

中年人挥手打断他的话:“小闵,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心大,忍不得,但是你要为自己的未来和安全想想,我早说过,你现在这么作,冒的险太大了。”

闵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中年人站起来,整整自己并不乱的衣服:“这样吧,我知道你拉不下脸来,我带人上门去见见翟海东,现在不是你们翻脸的时候。”

闵言的脸色瞬间变了变,站起来一把拉住中年人,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别去——柯老师你不用去,这事情我明白了,我会处理好的,你……你放心。”

中年人定住脚步,偏头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可以么?”

闵言挤出一个笑容:“当然。”

一个男孩子,成长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缺失了父亲的角色而想要努力强大起来——会怎么样呢?亲爱的小姜,真是忍不住想让你好好看看,我们见面的那天,也不远了吧?

沈夜熙他们的动作虽然先斩后奏,但是别人瞒得过去,莫局那里就不一定能瞒过去了。莫局挑挑眼皮……嗯?怎么的?沈夜熙他们抓住了个小混混?咳,抓就抓呗,大家伙别围观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妨害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人都该抓。

老头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其实自己心里那叫一个爽——翟海东啊翟海东,多少年不见,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还不如一帮孩子。得,反正你的东西现在落到我手里了,怎么处理么……当然是秉公处理,好好查验一下里面有没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东西。

莫局哼起小曲,心情好得像是坐上了云霄飞车。

总之沈夜熙一干公安干警是完成任务得胜归来了,东西已经到手,翟海东和莫局两个老流氓段位相差无几,反正这回翟海东的小辫子被莫匆抓住,是不打算放手了。老翟自己束手束脚,本打算借警方打压闵言,没想到莫局还有这么一帮活宝秘密武器,东西反而落到了警方受理,自己被将了一军,心中憋屈那真是无以复加。

众人心情良好,剩下的,就是看翟海东闵言他们怎么自己关起门来使劲掐,然后由郑思齐等人友情客串煽风点火制造声势的龙套角色。沈夜熙一回来就把拿到的账本当成烫手的山芋一样,扔给了莫局,带着一帮精英人士投入到闲得要长蘑菇一样的幸福生活中去。

杨曼哼着小曲到办公室里拿了包,正好瞥见桌上某杂志里夹的附近某商场的打折信息,不用问也知道是安怡宁放在她桌上的,杨曼扫了一眼,发现还算靠谱,于是掏出手机给安怡宁发了条短信——咱部门撤了,剩下的事都交给郑队,周末咱俩一起去逛逛。

安怡宁迟迟没回复,杨曼当她没看见,也没多想,收拾东西走人了。

可是这天直到晚上八点钟,安怡宁还是没有回家,打电话给她,她关机。安捷打电话到市局,莫局又问了郑思齐,这才知道那头也早就收摊、各自散了。

翟行远那边也没有消息,问了一圈人下去,没有一个知道安怡宁去了什么地方的。

安捷终于坐不住了。

安怡宁睁开眼睛的时候迷茫了片刻,视野里一片漆黑。

下一刻,她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和郑思齐他们分手以后,正好收到杨曼通知收工的短信,才想回一条“知道了”,却猛地被人从身后往前一推,接着好像有冰冷的东西刺进了她的腰部,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被束缚,但是也提不起力气来,只能很小幅度地运动。安怡宁知道这应该是某种肌肉松弛剂,她没有受过相关的训练,虽说一直在重案组,但是冲锋陷阵之类的事都是杨曼沈夜熙他们做得比较多,凭着她出色的记忆力,安怡宁基本上是做联络工作和文件工作,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安怡宁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后又重新睁开,尽量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精力集中在四肢上,慢慢地,希望用这种方法重新积聚起力量。同时眼珠四下转,打量着自己所在的空间。

是谁?当然不可能是翟家,安怡宁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闵言了。

沈队他们那边的进度,她一直没过问,但是杨曼突然说收工,多半是翟家丢的东西落在警方手里了,安怡宁不大操心,她认为如果老翟违法乱纪,该被调查也是正常的,哪怕他是翟行远的爷爷,要是没有,莫局当然也不是无中生有的人。

那么闵言这个时候把自己绑来是什么意思?安怡宁觉得这还比较好理解,她和翟家关系匪浅,本身又是警方的人。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她并不是每天上下班都自己走的。大多数时候如果下班晚了,会蹭着邻居莫老头的车一起回家,如果没什么事情,可能会和杨曼出去逛街,或者翟行远偷偷来接她,两个人出去玩一圈再回去。

对方安排的闪电一样的袭击,如果不是恰好未卜先知自己这天的行程,那就是自己已经被盯上很久了。

安怡宁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压着恐惧,不停地自我催眠——冷静、冷静。

这时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安怡宁悚然一惊,寒毛都竖起来了。

“别跟闵言说我来过,他不打算让我知道,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明白吗?”

隔着门,那男人的声音极温润好听,安怡宁却有种被毒蛇爬上了脊背一样的战栗感,她说不出是为什么,大概是出于某种直觉。

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先是伸手在墙上摸了一下,摸到电灯开关,按开,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安怡宁的瞳孔不适应地骤缩,她眯了眯眼睛,这才看见走进来的这个男人。

乍一看,这是个中年人,黑发间已经掺杂了银丝,脸却显得很年轻,皮肤光滑白皙,只是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小的纹路,带着一副无框的眼睛,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一丝不苟的衬衣,像是个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

安怡宁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像姜湖,不是说长相,而是那种给人的那种感觉。她甚至觉得,也许过上二十年,姜湖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男人对她笑了笑:“安小姐醒了啊?”

安怡宁没吱声,她力气不多,不想浪费在说话上,她心里清楚,这个人一定不是闵言。

然而随着男人更靠近了一些,安怡宁才发现,这个人其实和姜湖一点都不像。

姜湖身上总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情绪的气场,很安全,也很温暖,让人在他面前会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这个男人的笑容也很好看、似乎也试图表现出很温暖,可是他的眼睛却特别的寒冷。

有一种让她忍不住想要往后缩的危险感。

男人对她不友好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在她身边坐下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柯如悔。”

安怡宁睁大了眼睛——沈夜熙那个文盲没听说过,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安怡宁却是个好学生,特别她记忆力极好,凡是看过听过的东西,只要走了脑子,就基本不会忘记的人。她在学校学过犯罪心理学的课,当然知道“柯如悔”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传奇的学者,几年前神秘死亡,死因直到今天,美国那边也没有一个官方说法。

于是……这个传奇的、江湖谣言说已经死了的男人大老远地游过太平洋,跑到中国和一帮黑社会搅合到一起?还跑过来和她这个被绑架的人做自我介绍?

莫非他驾鹤西游途中经过太平洋的时候,一时怀念家乡,于是跳下来回国看看?

安怡宁觉得,不是自己没睡醒,就是这个老男人没睡醒。

自称柯如悔的男人叹了口气:“看来我确实是老了,现在报自己的名字,都有年轻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安怡宁下意识地往他身子底下看,发现他有影子,于是稍稍松了口气。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闵言绑来么?”柯如悔问。安怡宁虽然像死人一样一声不吭,但他却好像在和她聊天聊得很愉快一样,丝毫不在意对方毫无反应,“我知道你刚刚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现在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其实事实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的——闵言这年轻人只是想证明,他不怕翟海东,也不怕警察,有能力和两方面的势力抗衡罢了。”

所以结论是闵言他吃饱了撑的?安怡宁狐疑地想。

“听起来有点冲动是吧?年轻人么。”柯如悔好像瞄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笑了,又突然问:“对了,安警官和姜湖很熟对么?”

安怡宁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望向柯如悔的表情有些警觉。

柯如悔笑了:“别这样,那孩子还是我的学生。”

他歪着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第一次见那孩子的时候,他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非常内向,甚至有一点轻微的社交障碍,说话也很慢,好像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就把下面要说的十句话都考虑好了似的,但是非常聪明,非常有天分。”

他和姜湖的关系并没有让安怡宁放松下来,她甚至更警惕了些。

“小姜那个人,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小乌龟。”柯如悔微笑着说,“心里难过了就缩到自己的壳里,谁捅都不出来,看在我是他老师的份上,偶尔才能多说几句。给他做心理疏导的时候很困难,他根本不配合。你知道么,有时候我觉得他的性格其实不大适合做心理医生,他吸收负面情绪,却不大发泄出来,即使行业内有要求医生们需要找同行单项疏导,他也总是敷衍了事,我看他迟早有一天会出事。但他实在太有天分了。”

他转头看着安怡宁,弯起眼睛笑了,安怡宁觉得他即使眉目笑得弯起来,仍然让她不寒而栗,她觉得柯如悔仿佛骨子里就带着血腥味。

他说:“现在看着他和你们感情那么好,我真是觉得有点嫉妒,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安怡宁心里警钟大作。

此时正是半夜三更的时候,市局的会议室又一次坐满了人,这次大家的脸色却都不大好看,安捷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旁边翟行远也在。盛遥总是带几分玩笑意的脸上凝重得很,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怡宁的手机最后一次有记录是下午五点十分左右的时候。”

“我发的短信。”杨曼说。

“之后就没了信号……”

“盛遥,地址。”沈夜熙抱着手臂在一边走来走去,开口打断他。

盛遥飞快地报出一个地址,苏君子一只手拿着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把盛遥报的地址重复了一遍,然后抬头对众人说:“我们的人就在那附近,我让他们好好找找。”

杨曼猛地站起来,把枪塞到腰间:“不行,我忍不下去了,出去现场看看。”

苏君子深吸了口气:“我陪你过去。”

安捷牙关明显地紧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翟行远突然开口:“闵言是什么意思,在和翟家示威,还是对警方?”

安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中年男人鲜少有身材保持得像他这样好的,眉目也只不过多了一点岁月的痕迹,与年轻的时候差别不大,戴上眼镜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美中年,可挡他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周身却带着一种特别的压迫感,绝不是一个所谓翻译家或者什么“客座教授”应该有的压迫感,倒像是从腥风血雨里洗练出来的一样。

安捷究竟是个什么背景,大概除了莫局之外没人说得清楚,翟行远只觉得被他扫一眼,要冷到骨子里。然而翟行远却毫无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安叔,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怡宁跟我交往,但我对她是真心的,我现在恨不得拿命换她平平安安的回来。”

“你的命?”安捷轻轻地挑了一下眉,语速特别慢,尖刻地打量着这年轻人,“你的命值钱么?多少钱一斤?”

“我的命不值钱。”翟行远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但是只要怡宁要我,我对她的心意就无价。”

安捷目光阴鸷地看着他,翟行远抿紧了嘴唇回视他,半步不退。半晌,却是安捷先转开了目光,他低低地说:“翟行远,你听着,要是怡宁有什么事,你、翟海东那老王八,还有那个什么盐什么醋的小子,最好早点拜佛去,要么……哼!”

沈夜熙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里面苏君子快速说:“怡宁的手机找到了,被人踩坏了,扔在路边,告诉大家先别着急,附近没有血迹,起码现在没有更坏的消息。”

“知道了,调警犬过去,甭管有用没用,先试试。”沈夜熙小声对着电话说。

这天傍晚果然被苏君子那张乌鸦嘴说中了,下了一场暴雨,洗刷了整条街道,大家心里都清楚,警犬领出来也没什么用。

众人很快又陷入新一轮的沉默,只有姜湖,飞快地翻看着翟行远提供的闵言的生平,阅读速度比他平时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书的样子要快上好几遍。

莫局轻咳了一声,伸手搭在安捷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传达安慰,打破了沉默和僵硬的气氛:“如果是闵言绑了怡宁,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

“他在等我们先联系他。”姜湖下意识地接口,头没抬起来,仍然扎在资料里,“因为他认为这样会让我们在心理上处于劣势,会让他的控制欲得到更好的满足。”

沈夜熙拉过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好,那现在我们知道这个混混有极强的控制欲,希望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如果我们联系他,他会怎么说?”

“他自大,野心勃勃,但是又不是特别成熟,像是危险的青春期少年,容易因为冲动而做出危险的事情。”姜湖一边说着,眼睛却一行一行地扫过资料文件,“他要找的东西落到了警方手里,所以他现在心理产生失衡,急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平复他的愤怒。”

“怎么说?”安捷皱皱眉,有点紧张地问,相比别人,他总是更信任姜湖一些。

姜湖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如果我们打电话过去联系他,他会坦然承认人在他手上,并且提出很多无理要求,如果我们不做到的话,怡宁会有危险。”

“没事,他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只要人平安,场子以后还找不回来么?还有呢?”沈夜熙追问,“如果他说的我们都做到了,他会怎么样?”

姜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衡量这句话该说不该说:“他会变得非常贪婪,控制欲会越来越强大,如果在这期间,我们被他耍得团团转,找不到怡宁的话,他会用撕票来嘲笑警方的无能,炫耀他的聪明。”

所有人的呼吸随着他的话都停顿了一下,莫局深深地吸了口气,死死地压住安捷的肩膀,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不让他当场冲出去,他抬头问:“行远,你知道怎么联系闵言么?”

翟行远点点头,犹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安捷拍了拍莫局的胳膊,站起来,沉默地点了根烟,在会议室内走了几圈,随后他转向姜湖:“小姜,如果能联系到闵言,你来通话的话,你有多大的把握把……把我女儿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姜湖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城府有些深的男人在说到“女儿”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里竟然有那么一分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恳求,那双总带着些戏谑和深意的眼睛里拉出细细的血丝,配上眼角一点细纹,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憔悴。

一时一室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姜湖身上。

终于,姜湖把资料放在会议桌上,筋骨分明的手在上面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用一种低缓的语气说:“百分之百的把握,安叔,只要你相信我。”

这世界上绝没有百分之百会发生的事情,可是姜湖说出这句话来,就有那么一种让人不容怀疑的坚定。他不是在说安怡宁平安的概率,而是在表达他自己的意思——怡宁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像最重要的家人一样,保护家人,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

这不是概率问题,而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全力以赴。

安捷闭了闭眼睛,颓然靠在了墙上,神色却轻松了些。

沈夜熙双手撑在会议桌上,清清嗓子:“往常的解救人质事件,我要求诸位打起十分的精神,不能出错,尽量抢救人质,这次我不论过程合不合规矩,也不管行动是不是正确的,我只要保证一个结果。那现在我分配一下任务,盛遥,闵言这人,即使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也要把他的底细给我摸清了。联系杨曼和君子,翟先生你把能想到的,闵言平时有可能会去的地方,或者他的产业的地方全部列出来,让他们俩带人一个一个地查,就以扫黄打非突袭检查的名义,我不管什么搜查令什么上级命令什么手续问题,这些莫局你去公关,安老师……安老师先回家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安捷看了他一眼:“回家我也待不下去,让我在你们办公室坐会吧,我知道哪个是怡宁的办公桌。”

沈夜熙用眼神请示莫局,莫局点了下头。

“那小翟先生你……”

“我留下协助调查。”翟行远说。

沈夜熙没反对点点头,翟行远虽然也急,但毕竟还有几分理智在,况且作为一个翟家人,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闵言的,不像安捷——沈队多年的直觉觉得,这男人现在很不冷静,别人不冷静无所谓,就算疯一疯别人也拉得住,安捷……安捷这人,沈夜熙说不太好,虽然由于安怡宁和莫局的关系,安捷跟他们的关系一直非常好,逢年过节也会送东西过来,还帮盛遥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在他所任教的大学里找过导师,怎么看都是个非常普通的学者,可一个非常普通的学者为什么会和他们莫局关系这么密切?而他究竟以前是干什么的,少有人知道,这个人总让沈夜熙觉得危险。

“姜湖。”沈夜熙最后转向了他们的心理专家,“我给你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你来联系闵言,有问题么?”

姜湖既没有显得紧张,也没有笑,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轻不重地说:“二十分钟,我从来不出问题。”

这话自负得过了,要是平时,绝不会从姜湖嘴里听到这么咄咄逼人的话,可是现在,大家却觉得,他说这话的腔调仿佛能给人信心和力量似的。

姜湖说完,旁若无人地重新埋头到资料里,偶尔对翟行远提问。

翟行远回答他的一些问题之余,在旁边一直联系着一些人,问话的口气异常强硬简短,盛遥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屏幕上,十指像是要飞起来似的,沈夜熙在一边,随时联系杨曼和苏君子——

没有闵言。

扑了个空。

没人,去下一个地方。

会议厅里的大钟一秒一秒走过的声音,像是催命。

而与此同时,安怡宁虽然暂时安全,感觉却不好。

柯如悔这人简直是妖怪,安怡宁紧紧闭着自己的嘴,却管不了自己的眼神和表情,柯如悔像是真的有读心术一样,时时刻刻能摸清她的情绪,甚至时时刻刻都在操纵着她的情绪。

出于一种源于她特殊职业的特殊敏感性,安怡宁能感觉到柯如悔说的每个字,每个动作带出的肢体语言,都在影响着她,可是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明明知道,却无法控制。

她的后背紧紧地贴在地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柯如悔看出了她的不自在,笑起来:“安警官不用那么紧张,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你对我而言,是个非常重要的道具。”

安怡宁觉得对她而言,她现在非常想咬他。

柯如悔却轻轻地伸手抚摸着她蓬松柔软的长发,细长灵活的手指温柔地在她的发梢穿梭着,直到安怡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柯如悔忽然问:“安警官,你这么漂亮,又聪明能干,为什么要做警察这么没前途的职业?”

安怡宁死死地盯着他不说话。

柯如悔低头对上她的视线,轻轻一哂:“孩子,傲慢是七宗罪之一,你不要这样。”

说着呃,他转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门口看了一会,低声说:“怪不得他和你们感情那么好,有的时候,你们真的很像,都那么傲慢——时间太晚了,我估计警方很快就会有动作,我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有人不安的,我先走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啊。”

安怡宁愕然地看着他,这男人怎么突然站起来、说走就走?柯如悔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依然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慢声细语地对安怡宁说:“如果姜湖来找你,能不能告诉他,你见过我?”

安怡宁诧异地看着他,觉得这男人没按台词来,一般这时候不应该说“不要告诉谁谁谁你见过我”么?

柯如悔笑笑:“我只是好久不见,有点想念他了——安警官,一定要小心哦。”

他说完,不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安怡宁觉得自己今天不单单是倒霉,而是活活见了一番鬼。

“我准备好了。”姜湖的双手静静地交握在一起,身体微微往前倾,会议室里其他三个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他身上,“他只是个没有父亲的环境中长大,住在一个凶恶的人的身体里的孩子罢了。”

他轻轻地挑起嘴角笑了一下:“还是个懦弱的孩子。”

“闵言的父亲早亡,母亲因为卖淫被多次拘留过,应该也是不管孩子的,这人从小在一种边缘的环境中长大。”盛遥简述他刚刚找到的东西,“和小姜说得差不多。”

沈夜熙竖起食指,正好接进来一个杨曼打进来的电话,片刻放下来,问:“知了茶楼这个地方,你们谁听过么?”

“我知道。”盛遥和翟行远同时说。

盛遥给了翟行远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说。

翟行远想了一下:“我爷爷派人跟踪过闵言一段时间,他有一段时间似乎时常出现在这个知了茶楼,不过我查过,这茶楼不是他开的,我想这么一个人一般不会去什么不相干的地方,所以特别留意了一下,也派人盯过这个所谓的知了茶楼。”

“他去茶楼干什么?”

“好像是和什么人有约。”翟行远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盯了闵言好多次,都没找到他去见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对方非常小心谨慎。”

“知了茶楼的注册老板好像是个外国人,严格来说是个美籍华人,所以我可能一时查不到他的底细,只听说过叫Mark,很有特点,据说有心理咨询师常驻,蛮受一些压力大的城市居民欢迎。”盛遥说。

沈夜熙下意识地去看姜湖,他心里隐隐地猜出这个神秘茶楼的神秘老板是什么人,姜湖的表情却在听见了“Mark”这个名字之后依然不见什么波动,只是对翟行远说:“你立刻替我联系闵言。”

翟行远像是被他的眼神安抚了,脸上最后一点不确定也不见了。

片刻,电话接通了,翟行远把电话放在桌子上,打开了扬声器。

姜湖冲所有人打了个安静的手势,在场其他人全都跟着围坐在一边,静静地等着。

闵言把电话接起来了,没说话,先笑了,用一种刻意拖长的,慢吞吞的口气说:“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忘了呢。”

姜湖说:“闵先生你好。”

闵言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嗯,你不是翟行远,你是谁?”

“我叫姜湖,”姜湖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里却似乎含着笑意,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同样是慢悠悠的,闵言是装腔作势,姜湖说出来,却别有一番笃定从容的味道,“你可能不大清楚这个名字,不过有人应该和你提过一个叫小姜的人。”

对方没声音了,片刻,闵言显得有些僵硬地问:“你是警察?”

“警察。”姜湖不紧不慢地说,“犯罪心理学博士,曾经师从柯如悔,不知道你那柯老师有没有跟你提过呢?”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要是没有,我可太伤心了,他曾经一再提及,我是他最好的学生来着,对,他现在叫什么?Mark?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其他一些化名?”

闵言的呼吸急促起来。

姜湖继续说:“哦,对了,我忘了,你只是个外行,不在我们的圈子里,当然不大清楚。”

他三句话里,每句都或明或暗地提到柯如悔,在场的三个人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听得出来,闵言极轻易地就被他激怒了。

闵言好容易压下自己的怒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在激怒我——你,你在——你同事的命,不想要了么?”

姜湖说话的功夫看了盛遥一眼,盛遥对他比了个拇指,这电话是翟行远直接打到闵言手机上的,只要给他时间,是有可能追踪到的。

闵言深深地吸了口气,尽管努力按捺,却仍听得出他声音里有一丝颤抖的意味:“你打电话来问那个女警的事情么?”

而后他顿了顿,尖锐地轻笑一声,好像找到了什么让他自信的东西一样,语速又慢了下去,阴阳怪气地说:“她就要死了。”

沈夜熙一伸手把猛地要站起来的翟行远按了下去,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翟行远脸色沉下去的样子和翟海东倒是有几分相像。

姜湖垂下目光,不为所动,只听闵言继续说:“怎么了,博士?你刚刚不是还很得意地说我是圈子外的人么?你们这些‘圈子’里的人有多大的本事呢?你能找到她么?你能救她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求我,你什么办法都没有!”

“求你?”姜湖轻轻地接口,“原来你绑架安怡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求你?”

“我知道那丫头和翟家也有关系,你们不是联手对付我么?”闵言略显轻佻地说,“不过说实话,她长得倒是不错。”

翟行远闭上眼睛,沈夜熙压在他肩膀上的手像是铁打的,怎么也挣脱不开,他忽然觉得,刚刚跟安捷他们一起出去就好了,原本以为自己能很冷静很冷静,却在听见闵言那明显是吓唬人的话的时候,脑子里只剩下乱哄哄的一片。

他才知道,原来事关她,冷静就变成了那么难的一件事情。

盛遥伸手敲敲桌子,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过来,已经追踪到了闵言的信号,屏幕上一点正在移动中。

闵言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说话的主题似乎已经变成了炫耀,姜湖时不常地不咸不淡地插上两句,不动声色地主导着话题,让他继续炫耀自己的聪明,注意力却分出了大半在盛遥屏幕上。

沈夜熙拎起翟行远的领子,把他拽了出去,一关门拨通了杨曼的电话,迅速交代了一下闵言的位置和行进方向。

沈夜熙的调动能力惊人,忙而不乱,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翟行远靠在楼道的墙壁上,猛地伸手砸了一下墙,狠狠地咬住牙。

沈夜熙放下电话看着他。这男人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黑沉沉的,带着一种冷光。

翟行远颓然放下手:“沈队长,我……”

“你回翟家。”沈夜熙不由分说地打断他,“带上你的人,去知了茶楼找那个叫柯如悔,或者什么Mark的,今天晚上你做什么,我都装作没看见不知道,你不用向我汇报,把闵言的注意力分得越散越好,这里不用你操心。”

翟行远抿抿嘴唇,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沈夜熙点点头,表情微微柔和下来,错身而过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

翟行远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很轻,下楼的时候都没能惊动楼道里的声控灯,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子弹上膛的声音,翟行远这时候就是再不冷静,也被这动静给弄冷静了,他寒毛一竖,猛地回过头去。安捷从暗处走了出来,把手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枪插到腰间:“我跟你一起去。”

“安叔?”

安捷偏头瞟了他一眼,分明是“我不想听你废话”的意思,他把声音放轻缓,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跟你一起去。”

翟行远果然没再说半句废话,和安捷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警局。

沈夜熙再次进入会议室,正好听见姜湖说:“如果你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到的话,为什么现在翟海东还好好的?甚至连李永旺这只小虫子都老老实实地在牢房里睡觉?柯如悔没有跟你说过,你现在这种精神状态,属于妄想么?”

“你闭嘴!闭嘴!”

姜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闵言尖锐的声音打断:“你又能怎么样?对,你是他挂在嘴边的那个所谓的天才‘小姜’,现在你们的人却在我手里!我随时想让她死她随时能死!你算什么?!不过是个会写点狗屁论文的书呆子!条子的走狗!”

“你激动了。”姜湖淡淡地打断他,“话多,精神亢奋,自大自负,睡眠减少,最近你也会经常陷入自己一事无成的焦虑里吧?半夜有没有突然惊醒过?你其实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么?”

“安怡宁死定了。”

“这么典型的躁狂型抑郁症症状,柯如悔没看出来么?”无论闵言说什么,姜湖都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他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轻轻地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柯如悔不是自称无所不能么?为什么他看出来了却不告诉你?因为他也觉得你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因为他也觉得你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的对么?还是他根本就是在故意引导你,故意把你推向深渊,你以为在他眼里你是什么?哈,不过就是一个道具。”

电话那边传来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杂音。

姜湖保持着均匀而有些急迫的语速,音调不高不低地说:“你感觉怎么样?你感觉他像谁?是不是就像你父亲?可你知道你父亲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个莫名其妙抛弃你和你母亲的人渣。闵言,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你的成就,然后后悔是么?你每天幻想那些抛弃过你的人都跪在你脚边,恳求你原谅。你还幻想自己与众不同,幻想自己在狠狠报复当初所有辜负过你的人。哦,你还想报复谁?你妈妈么?你是不是经常看见她把不同的男人带回家?每当这个时候,她是不是都叫你离开?你看见过他们在做什么么?”

“……我会杀了你!我一定杀了她!”

闵言似乎已经混乱了,他几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杀了谁,他一开始的冷静和挑衅早已经荡然无存。

“原来你看到过啊?有什么感想?你是不是每次抱着女人的时候都会想起她母狗一样的样子?哦,是啊,我明白了,你其实对着女人根本无法勃起吧?所以你才会一直去找柯如悔对吧?”

盛遥觉得自己都快错乱了,居然听到满身书卷气的姜医生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出这么……惊悚的一段话。

姜湖根本不给闵言喘息的机会,继续说下去:“怎么?被我说中了么?你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柯如悔简直就是你生命里的光是么?你把他当成了什么,嗯?我想想,他的出现大概顶替了你最初对于父亲角色的幻想是吧,他足够强大,不像那个为了讨生活躺在不同男人怀里女人,又足够细致,能让你倾吐心里最说不出来的秘密。或者……”

姜湖特妖孽地轻笑一声,嘴角冷冷地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小弧度,琥珀色的眼睛里有光一闪而过,沈夜熙站在他身后还好,可怜的盛遥一点不落地看见这个人的表情,恍然觉得,姜医生被狐狸精之类的东西附身了。

“或者,他变成了你新的性幻想对象了是么?你知道自己不是同性恋,但是却又会有那样的幻想,你不觉得羞耻么?就像当初你妈妈接待‘客人’时候,你在门外偷偷看过吧,一边看一边自慰一样,你不觉得羞耻吗?”姜湖压低声音,似乎带了一点恶意,“柯如悔提过我多少次,你嫉妒了多少次,嗯?”

“羞耻”,是人类最无法忍受的负面情绪之一。

闵言猛地挂了电话。

“他行动的方向改变了。”盛遥盯着屏幕说。

“他知道我们能追踪到他,所以一直在路上转圈子,现在被我激怒,应该是亲自奔着怡宁去了。”姜湖说。

“我们能快过他么?”

“能,”姜湖笃定地说,“因为我刚刚想清楚,他应该就把人放在知了茶楼里。”

这时候,对他的话,沈夜熙选择无条件全盘相信,猛地拿起对讲机:“全体注意,知了茶楼!”

杨曼等人接到通知立马来了精神,他们在偌大的城里没头苍蝇地一样乱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好容易有个目的地了。

同时,翟行远和安捷也接到了沈夜熙的通知,算算距离,离茶楼已经不远了,翟行远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安捷坐在副驾驶上,神色淡淡的,看不分明,只是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枪柄上摩挲。

安怡宁不知道,已经有快一个加强连的荷枪实弹的同志们正往这边赶,她只知道那个自称柯如悔的妖怪男人出去以后,没平静多长时间,突然气氛就不对了。

六七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她身上像是被泥沼缠身,明明知道周遭发生什么和将要发生什么,却偏偏无能为力。

安怡宁这回是真的冷静不下来了。一个满身纹身的男人蹲下来,凑近了打量着他,身上的臭味扑鼻而来,男人狞笑了一声:“老大的意思,是只要留一口气,剩下的,这小娘们儿就听我们怎么处置了么?”

安怡宁的心跳陡然剧烈起来。

男人粗糙的手向她伸过来:“老子活了这么大,还没玩过警察的女人呢,啧,老大真有本事……”

不、不要——

这时,门外一声枪响撕裂了夜色。

安怡宁衬衫上的扣子被崩掉了好几颗,外面骤然响起的枪声却让男人的手不自觉地顿了顿,他警惕地回过头去:“什么动静?”

几个人面面相觑。

安怡宁还没从刚刚心里涌上的那种巨大的绝望中缓过神来,大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进来的灯光打到门槛上,安怡宁的心理防线在看见进来的是谁的时候,立刻就崩溃了。

安捷一眼看见里面的人,绷得紧紧的脸上瞬间划过一道裂痕,他手上没有片刻停顿,好像在这个距离里,他连瞄准都是多余的,几乎就是抬手就扫射过去,顷刻间放倒了除安怡宁以外的所有人。

惨叫声在不大的小屋子里响起来。几个男人几乎是同时蹲下去,每个人的左腿上都被开了个洞。

最恐怖的是,有人看得分明,这些血洞的位置竟然在同一个位置!门外守着的那些还想要挣扎反抗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这个匪夷所思的男人匪夷所思的枪法之后,心里突然升上一股寒意。

翟行远却来不及注意安捷打了谁、打到了哪里,看也不看地上哀号的人,一言不发地向安怡宁冲过去。

安捷脚步顿了一下,居然不知为什么往旁边让了半步,让翟行远先过去了。

翟行远把自己的外套拖下来裹在安怡宁身上,一把把她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