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证据都证明了,在加油站栗桥浩美想要和一对年轻夫妇接近时的恐惧和站立不稳的样子,高井和明扶着栗桥坐进了车里。
“就是这样的。这就证明了栗桥只不过是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演员。”
“他是演不下去了吗?”
“栗桥对自己所扮演的杀人犯的角色已是自家中毒了。演员应该演各种角色。非常严肃的石部金吉也演过调戏女孩的流氓,还演过连只虫子都不敢杀但却是个连环杀人犯的角色。当演一个角色时,演员就要变成那个角色。但无论多么投入地去演戏,当演出结束后自己还是自己,实际上,自己既不是流氓,也不是杀人犯。对方也是在演戏,只不过为了让现实中没有的事情现实化而一起演出,只是共同工作而已。”
但栗桥浩美的情况却不一样。
“他是真的杀了人,被害人也不只是演快要死的角色,而且真的死了。所以,在栗桥浩美的演出道路上是死尸累累,他能闻到尸体的腐臭,他的手渗透着死者的血迹。”
“建筑家”把自己的两只手放到眼前仔细地看。
“栗桥浩美凭自己的冲动多次诱拐并杀人,我想也属同样的自家中毒。但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的想法却不太一样。做了坏事,不能留下证据被逮捕,不能让关押的被害人逃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诱拐现场。但栗桥浩美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虽然他的心理极不稳定,但至少还没有失败。为什么要这么说,是因为他是按第三者写的故事情节演下去,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或感情而演。”
武上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头有点疼:“栗桥——他不想当主角了吗?”
“他不是不想当主角,不管怎么说,还是非常有意思的,这是很适合他的角色。但是应该说他已经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了。”
“建筑家”说着,又用两手揉了揉眼睛。
“我把话扯远了,但是武上君,这是我的意见。对罪犯们来说,这间房屋所在的建筑物不只是他们的藏身之处,应该是一个有更深意义的地方,是舞台。这个舞台还有后台,演员演完自己的节目后都会回到后台,导演也是在那里控制着所有事情的。”
“所以?”武上问,没等对方回答,他自己又说,“你是说被杀的被害人的尸体都藏在这个家里?”
“建筑家”用力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在院子里,也许是在你说的地下室里,或者是在房顶里面,或者是有一个特别大的冰箱。总之,尸体决不会在外面,全都在这个家里。因此,如果能找到这个地方,就可以发现他们演出的舞台。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会不解自明。”
“如果是按你说的这样,”武上深深吸了口气,“这位剧作家兼导演一定也在这个舞台里?”
“当然在,这里是他的地方,是他的根据地。”
照片上那些被害人的模样又回到武上的脑海里。干这种事情的地方,这里是根据地,这里是舞台。这里——“也就是说,这个家伙——真正的罪犯、写剧本演戏的家伙不是高井和明,这是你的意思吗?”
“建筑家”难过地说:“是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和《另一位杀人犯》的作者纲川浩一的看法完全一致。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决不会是善良、非常有力气但对社会根本不了解的开荞麦店的高井和明,绝对不会是他。我认为,对这位剧作家兼导演而言,高井和明不过是一位来客串角色、能使舞台效果更明显的一个人。”
武上试着去想象“建筑家”所说的这种舞台剧,连续杀人这样的大型节目,观众是全国民众。确实,所有的人都在神情紧张地关注着这一案件的进展情况。被害人,还有其他出场的人——就像是被魔术师从观众席上选到了舞台上帮助自己一样,罪犯选中了她们,让她们扮演自己最适合的角色。
这样的话,那么被害人的家属也只能是作为配角出场的了,他们的悲哀、愤怒和叹息都是这场舞台剧的整场音乐中的一段。这位罪犯,也就是导演还让他特别感兴趣的被害人的家属有机会单独演唱或演戏。例如,有马义男……
武上睁开眼睛:“那原因是什么?”
“原因?”
“是的。罪犯——导演创作这种戏剧的原因,换句话说就是动机,没有动机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吧?”
不知为什么,“建筑家”把头扭向了一边。这个问题可能是“建筑家”自己都难以解答的。
“罪犯不是想杀人,”武上不紧不慢地说,“根据你的看法,他们只是想弄出点事来,也就是创作。但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建筑家”看着桌子回答:“武上君,创作活动是不需要动机的,你可以去问作家,或画家,你要问他们为什么要创作的话,他们的回答应该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想创作……
两人都不说话了。虽然大厅里很安静,但这种沉默还是有点太明显了。就连服务台里无聊的服务员也都注意到了武上他们这边。这种不同寻常的沉默似乎也波及到了他们。
“果真如此,这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武上小声地说,“建筑家”默默地点点头:“如果这个家伙只是因为创作家的热情而去演出杀人剧的话,那他根本不会有丝毫的罪恶感。这样的话,他们也很少失败,很少绝望。”
武上想,作为案件调查,应该寻找罪犯所犯的错误。犯罪是困难的一件事,就算在这个社会上,犯罪也是最困难的工作之一。无论再聪明的罪犯,在犯罪过程中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失误,不可能有完完全全的犯罪。而作为追查罪犯的警察应该把他们所犯的错误作为一个一个的路标,变成能打进他们立脚点的钉子,变成轮胎的一个小孔。
但是,罪犯为什么会犯这种将危及自身的错误呢?有的是因受良心谴责而导致方法错误。正如“建筑家”所言,有的罪犯是因为对自身的罪犯产生了中毒症状而自取灭亡的,最近越来越多的罪犯并没有“良心”这个概念,而是凭冲动去犯罪。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罪犯根本没有道德观和伦理观,只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平常的事情;罪犯本能地理解这和善恶没有关系,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和平常生活不太一样。他们反而不会刻意去隐藏自己做事的痕迹,而只是凭感性行动。结果,给追究和常识差异的人留下了许多重要的线索。
但不管怎么说,目前已经掌握了的罪犯的形象都和“建筑家”这次所提出的真正罪犯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因为这个真正的罪犯是以创造和平常不同的舞台为目的。他——大概是个男的吧——最终的目的既不是杀人,也不是关押虐待女性,他是要把这么大的一件事搬到舞台上,吸引观众并让他们疯狂。这样的话,他怎么会受良心谴责呢?因为从开始就是和平常不一样的演出,所以,为了让演出完美无缺,他会重新修改剧本,根据事态的发展及他所选定演员的个性和力量重新设定场景,重新准备台词。
舞台剧仍在进行当中,不要指望因为什么原因会不小心出现一些错误。这个真正的罪犯和其他罪犯的目的完全不同,警察必须采取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方法来寻找线索。
武上突然想起了大川公园事件中的垃圾箱来。他曾经和条崎说过,这个罪犯会不会是想把无家可归的人捡到那只断臂的情形拍下来呢?
当然,也许他拍了,也许他没有拍。即使没有拍,也算不上是个失误,那只是一场不够生动的演出。但是,如果已经拍了的话,那就是精心设计的重头戏,将在舞台上大放光彩。
是的,对于这位真正的罪犯而言,就算演出落空,或是选错了演员,或是台词不够生动,但观众毕竟是在外面,还是不可能找到让这个舞台剧结束的失误。只有一个人能让演出结束,那就是这出戏的导演。
“如果观众都离开的话……”“建筑家”小声地说,“导演也只能谢幕回家了,暂时效果很明显,但当大家都看够了以后,他会再考虑大家不同的兴趣,他也会感到为难的。”
但他不会有丝毫的罪恶感。
“你刚才说全国民众都是观众。”武上说。
“是的,是这样的。”
“那么警察和媒体同时也是作为观众而出场的了?”
“建筑家”并不觉得好笑:“是的,当然是这样,他们也被搬到了舞台上,他们的行动也在导演的预料之中。不只是警察,只是想看看事态发展的普通观众在任何时候参加进去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这就是舞台剧,观众参加型的舞台剧。”
“建筑家”看了看武上夹着的那本书:“这本《另一位杀人犯》的作者纲川浩一就是一个典型。他对节目中不合情理的内容非常生气,他不由得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在这一瞬间,他也发挥了作用。又多了一位出场的演员,今后事情的发展一定会有变化的。但是,真正的罪犯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当然希望有人对高井和明与此案有关提出异议。”
“那么……”
“你先看看这本书吧。”“建筑家”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然后再回过头去想,栗桥和高井死于车祸纯属偶然事件,真正的罪犯也就是导演一定非常惊讶,他决不会想到这两个人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这么说来,在栗桥和高井死于车祸之前,一定还有另外的情节?”
“那是当然。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得知那是什么样的情节,但在已经消失的故事情节里,高井一定担任着重要的角色。”
武上扬了扬眉:“你是怎么看待高井为什么要和栗桥一起行动的?”
“建筑家”看着武上的书包:“那本书,你看到第几章了?”
“第三章。”
“书上不是已经写着了吗?我同意作者的看法。”
纲川浩一是这样认为的——高井和明发现栗桥浩美和这一系列的案件都有关系,于是他想让栗桥去自首,但他的想法让那个真正的罪犯X发觉了,X对他起了戒心,于是把他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环境中——
“按纲川浩一的说法,高井有可能是受到X的胁迫?”
“建筑家”摇了摇头:“无论哪种说法都只是推测,但从已经掌握的高井和栗桥的关系及高井的性格可以看出,即使他没有受到要杀他家人这样的直接威胁的话,高井也不会向警察报案的,除非栗桥已经离开了X并和他断绝了关系。高井想保护栗桥、帮助栗桥,他想用伤害最小的方法把栗桥拉回现实中来。”
武上略微皱了皱眉头:“就好像你亲眼看到似的。”
“建筑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在空荡荡在大厅里都有了回音。
“是吗,你说好像是我看见的,你是不是希望我能看见?”
“你和纲川的意见是不是太一致了?”
“建筑家”马上用他当刑警时的眼光看着武上:“我是在有自己的意见之后才读他的书和听他谈话的。从一开始,我就坚信栗桥是主要角色但不是主犯,另有一个编写剧本的家伙。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早晚会有人以某种方式提出高井和明无罪的意见,这也许正是罪犯所等待的。就在这个时候,纲川浩一出现了。”
武上从书包里拿出纲川的书,书名是《另一位杀人犯》,不用说,它的意思是说高井和明也是真正罪犯X的一个牺牲品。
“武上君是不是说过搜查本部也有人坚持认为主犯是另有其人?那他们又把高井和明放到什么位置上了?”
“有各种说法。有人认为高井非常不幸地在一次偶然中和栗桥一起活动,他根本不了解案件的任何情况。还有人认为高井非常清楚栗桥和真正的罪犯X的事情,他不能违背他们,是一个束手无措只能旁观的第三者。”
武上把书放到了桌子上,又重新点起了一支烟,并向“建筑家”讲述了互联网上剑崎龙介网站的情况。“建筑家”的眼睛一亮。
“武上君准备怎么办?”
“我让我女儿把这内容拷下来,准备一些线索。如果能和这些写未遂事件报告的女孩子们互通电子邮件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建筑家”点了好几下头:“这件事你向搜查本部报告了吗?”
武上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报告?这也许能成为重要的证据。”
“搜查本部根本不会相信从互联网上了解到的情况,你只要回忆一下你当刑警时候的想法马上就会明白的。那是一个虚拟世界,什么都可能会出现,从那里掌握到的情况的可信度是很低的。”
“但在我的经验中,也有过匿名线索关系到重大案件的情况。”
“确实有,但那能有多大的可能性?一万分之一吗?和这些相比,互联网上的消息的可能性会小得多。如果真的要进行调查的话,稍微做一做就得一两年时间吧。”
“建筑家”嗯了一声,然后笑眯眯地说:“所以你就利用自己的女儿?”
“这只是我个人的调查,我是负责编辑工作的,和本部的搜查工作没有任何关系。做我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应该不要紧吧?”
“建筑家”的笑声越来越大:“武上君,如果你和写未遂事件报告的女孩们见面,她们告诉你袭击自己的两个人中有一个长得非常像栗桥浩美,而另一个根本不像高井和明,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什么也做不了。”武上说,“如果只有这个证据的话,那还是什么也做不了。这是目击证言,而且是后出来的,一定会被认为是靠不住的证据。首先,把未遂事件中的两个人假设为这起案件的两名罪犯本身就有问题。而且像这种把女孩子逼进车里进行强奸的两人组合也到处都是。”
“那你为什么还在意剑崎的网站呢?那不是浪费时间吗?”“建筑家”说。
“我,这个……以前我还说不清楚,通过今天和你的谈话,我好像明白了一点。我有兴趣,所以进行调查。”
“什么兴趣?”
“这起案件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一口气说完之后,武上笑了,“这是不是太抽象了,你等一下。”他仰起了头。
“这么说吧,这次罪犯犯的是前所未有的罪行,他们在实况转播连环杀人案。在转播最热闹的时候,有两个人不可思议的死了,给人们留下了一个谜。如此不合情理的故事究竟会在正常生活、和案件没有直接关系的人们的心里产生什么样的感觉——我想知道答案。尤其是和被害人年纪相仿的女孩们对这些混账罪犯及他们所存在的社会是怎么想的?这起案件会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有什么样的负面影响会被继承下来?”
互联网的未遂报告也许根本就是个错误,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话,但即便是这样,去探究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错误或谎话也是很有意思的。也许是他们认为,尽管这是不现实的,但还是有必要让社会接受目前还未曾发生的一些事件吧,所以,他们就写出了这种报告。
武上认为,进行这种创作的力量其实不是别的,正是和让罪犯犯这种罪的动力一样的力量。
沉默了一会儿,“建筑家”说:“怎么样,武上君,在听我说之前,你是不是有一种感觉,这起案件好像就是一件仿制品?”
“好像是吧……”
“是的。所以,武上君,这就和你想知道一部成功的戏剧究竟什么地方吸引观众和它是靠什么来刺激观众是一个道理。”
“建筑家”伸出手拿起了书。他打开第一页,上面有纲川浩一的照片。
“这是新出场的人物。”他小声地说,看着武上,“武上君,真正的罪犯X迟早会和他接触的,只是我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接触,但一定会接触的。”
武上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
刚到农历二月,塚田真一就去拜访有马豆腐店。刮着寒风,天气很冷,从最近的车站到住处也就五分钟的路程,但真一还是冻得手指都没了知觉,耳朵也冻得很疼。
这是一家小巧玲珑的有点发旧的店面,前面的窗板已经放下来了,窗板上贴着一张手写的纸条。
“各位客人:长期以来,有马豆腐店承蒙各位关照,今年1月30日本店歇业。对曾经关照过本店的各位客人,我谨表示深深的谢意。店主敬上。”
这好像是有马义男自己写的,但字写得不算太好。
真一一回到石井夫妇家就给有马义男打了电话,是一个男服务员接的电话,真一报上名字之后,他有点吃惊,然后就去叫有马义男了。
——你好。
光听声音,老人好像很有精神。他的语气很平静,和从《日本文献》编辑部回来的路上在公园里谈话时一样。
真一告诉他自己已经从前烟家搬了出来,回到了石井家;他还说虽然通口惠可能会找来,但他已决定不再逃避;他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和有马义男的谈话。如果面对面的话,真一可能会不好意思,但在电话里则不要紧,所以,他是照实说了。
——嗯,是吗?
老人的回答很简单,这让真一有点意外,他觉得有点扫兴。因为他原以为老人这次一定会说真不错、坚强一点等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说的话。
——这样的话,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回学校上学吗?
——还没决定,这还要和叔叔阿姨商量一下。
——是吗?那你一定很闲,这样吧,你到我这里来帮我吧,勤工俭学。
老人又说,我已经决定把有马豆腐店关掉了。
——在这之前,我和你谈话时就已经决定把店关掉了,整理工作也很麻烦,所以需要人手。
真一犹豫着没有回答。老人又接着说。
——寂寞的人可以互相安慰一下,是不是?这样的勤工俭学不太好招到人的,有时还要请便利店的人帮忙,也不是什么太重的活,都是一些零碎活。
真一明白了,有马义男对他如此热情,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从这种担心中,自己也许能学到什么,这种心情很强烈。但是和他一样,真一也担心有马义男。
因为纲川浩一的《另一位杀人犯》这本书已向社会发行,所以,这个时候,连环诱拐杀人案发生了戏剧性变化。高井和明不是栗桥浩美的同伙,当然他是被牵连进来的被害人,真正的罪犯X至今仍逍遥法外——围绕纲川所提出的新的看法,连日来,电视和杂志都进行了大规模的报道。
电视里也播放了许多记者涌到有马义男家的情形,记者问他如何看待纲川的看法?有什么意见?面对麦克风,有马义男什么也没说,只是请记者们回去。22日纲川上了电视之后,有马豆腐店至少有两三天不能营业。因为他已决定月底关门,所以他希望能清静一点。
日高千秋的母亲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但无论大门口的门铃怎么响,她都不开门。如果说她是肇事者,她也许太可怜了,确实是她引起的。那位叫浅井佑子的假律师及她和纲川浩一的见面,虽然没有被大肆宣传,但其后续报道也都成为最近新闻的内容。如果不是摄影周刊的报道,这件事也不会让警察知道,但这条消息也决非空穴来风。
果然,浅井佑子和她的那位男伴都是诈骗犯,他们只是想把被害人的家属集中起来、让他们提起损害赔偿诉讼、然后骗取所谓的“开工费”。浅井佑子以涉嫌诈骗被警方逮捕,但那位男伴虽然身份已经查明,但本人却在逃。两个人都有诈骗和伪造文书的前科。
真一曾看过一个电视节目,里面有一位嘉宾是真正的律师,他非常生气。他担心今后还会出现以恶性案件被害人家属为目标的同类诈骗案,只要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就会有别人重复使用,而且每次使用,其水平也越发高明和巧妙,这也是社会的一个普遍情况。
“身边的亲人成为犯罪的牺牲品,突然遇到这种不幸悲剧的人本来就很少,所以,无论是被害人本人还是他的家人,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没有先例可效仿。因此,他们对表面热情其实是恶毒之人也是防不胜防。大家都很气愤,建议要帮助受害人,但最后值得信赖的还是人情。因为担心被人骗而怀疑,这样的说法是不合适的。”
这位律师生气地解释着,为了不让像这次事件中的不法之徒再害人,他建议政府和各自治体应该尽快建立援助犯罪被害人及其家属的专门机构。
“在这次事件中,当日高千秋的家人最初听到浅井佑子所说的话的时候,如果能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地方去商量,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也就可以防患于未然了。”
最后,他仍是非常气愤地总结说,律师协会今后也应该讨论对这种案件的对应措施。
出现在另外的新闻节目中的三宅碧的父亲,虽然比那天殴打高井由美子的时候显得冷静多了,但人却显得憔悴多了。他说自己不愿回忆关于那位要提起损害赔偿诉讼的名叫浅井佑子的事情。当记者问他关于纲川浩一写的《另一位杀人犯》这本书时,他说自己没有看过这本书,警察也正在调查之中,外行人说的话没有什么可信度。
“但是如果真的另有一位真凶X存在,你会怎么样?”
面对这位穷追不舍的记者,三宅碧的父亲用颤抖的声音回答。
“如果?我考虑的‘如果’不是这件事,我每一天每一天,甚至在每次呼吸的时候都会考虑的‘如果’不是这件事,我考虑的只是‘如果’我这样的话、‘如果’我不这样的话,三宅碧今天是不是还会活着?全都是这样的‘如果’,我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如果’。”
真一曾经告诉过前烟滋子,被害人家属的心情都是这样的,三宅碧的父亲所说的都是实话。
没有时间考虑其他的“如果”,毋庸置疑,这句话是真实的。但是,对于纲川浩一所提出的新的看法也不是不去考虑的东西。如果没有时间,他也不会考虑不得不考虑的问题。虽然三宅碧的父亲是那样回答那位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的记者,但他心里一定也会考虑的,当然包括纲川浩一提出的“如果”。如果真的另有真凶该怎么办?
有马义男也一样。
义男认为真一还年轻,所以才担心他。真一则是非常尊敬义男,为他的年纪大而担心。如果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也许没有,但他都希望能帮上忙。义男当然不承认,他只是让寂寞的人在一起互相安慰,其实自己是没有事的。
就这样,真一去了有马豆腐店——前有马豆腐店。
义男告诉他,他家的大门在窗户左边的窄胡同的最里面,没有铺装,只够一个人走路,说是胡同,其实就是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隔。一走进胡同,就听到了有马义男的声音,他在和人说话,好像家里有客人,是个男人的声音。
原来是厨房的拉门开着,真一偷偷往里一看,有马义男也正好往这边看。他叫了一声,老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坐在老人对面的钢管椅子上的客人也回过头来,欠了欠身子。他是一位穿着西服的大块头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吧。
“啊,你来了,快进来吧。”有马义男走了过来。
“你好。”真一又是向有马义男又是向客人打了声招呼。也许是觉察出来了,有马义男向客人那边轻轻摆了摆手。
“这是搜查本部的刑警。”义男解释说,“他们今天去医院看望真智子了。”
那位大块头的刑警站了起来,一点也不奇怪地对真一说:“你是塚田君吧,我叫秋津。”
因为这起案件的缘故,真一见过他,但他真正能把名字和本人对上号的只有一位叫武上的中年刑警。真一也有礼貌地问了好。他对这位叫秋津的刑警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单凭他去医院看望古川真智子,也能给他打很高的分数。
“回来的时候,他顺便把真智子换洗的衣服和其他零碎东西捎过来。”
有马义男又端出一把钢管椅子让真一坐。真一边坐边对这家店的空空荡荡表示惊讶,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周围。
“大型机器已经全都搬走了,” 有马义男有点凄凉地说,“只剩下油炸锅,已经很旧了,准备扔掉了。”
确实如此,在对面的墙角,放着一台用小型传送带连着的细长型机器,机器整个都黑了,可能是让煤烟熏的吧,到处都是油渍。
“真的是要关门了。”秋津说,他关心地看着有马义男,“在很红火的时候关了门,确实有点可惜。”
“不是这样的,其实最近豆腐店的买卖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和案件没有关系吧。”
“但对客人而言却有关系,也不能怪他们,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到别的地方另开家店不行吗?”
“不行不行。”有马义男摇了摇头,“我已经七十二岁了,不可能再去别的地方从头再来。”
他的话一点都不虚伪,非常真诚。刑警秋津可能是负责有马义男的吧。仔细想想,有马义男不只是被害人的家属,他还和罪犯通过几次电话,是这起案件重要的证人。
“塚田君,你是来给有马先生帮忙的吗?”
秋津问真一。真一默默地点了点头。看上去,秋津是个豁达的男人,但不知为什么,真一有点怕他。不太舒服——他心神不定地看着四周。突然,他发现一本翻开的《另一位杀人犯》就放在旁边的办公桌上,好像还没有读完。
“塚田君,看过这本书吗?”
秋津发现真一的眼睛盯着书,于是他就问真一。他的反应有点太快了。
“没有看过书,但在电视上看过。”
“听说作者也上了电视。”
真一问有马义男:“有马先生,您都看完了吗?”
“没有,看了一半。”
“我看还是不要看的好,”秋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这么写也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还容易引起不稳定的情绪。”
“我反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秋津不屑一顾地说。
“他根本没有考虑受害人的感情。”
真一明白了。这位叫秋津的刑警去看望古川真智子,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告诉有马义男。现在有人大胆提出了和搜查本部调查方针完全不同的看法,他是来看看这件事会对被害人家属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秋津站了起来,说他还要回搜查本部。有马义男再三道谢并把秋津送出门去。这个时候,就剩下真一和他两个人了。有马用有点疲惫的声音说:“警察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本书?”
真一吃了一惊:“你也感觉出来了?”
“是的。但是,这位叫秋津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坏人,他以前就去看过真智子,每次虽然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他也会把搜查本部的进展情况告诉我。”
真一走近办公桌拿起了书。打开的这一页正好是事故现场“绿色道路”的照片,悬崖边的急转弯和碰坏了的护栏。
“你看到这里了?”
“不,我已经全部看完了。”有马义男笑了笑,“秋津不太喜欢,所以我就骗他说只看了一半。”
“——你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
“还没想清楚。”
“还没……”
“我不知道他写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这和警方的意见完全不同,虽然是全都看完了,但还不能无视它的存在。看来,只有自己进行调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