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4>1</h4>
那是我在学生街上的旧书店偶然发现并买下《杀人迷路馆》后的隔天——
那天是星期一,我下午有一堂课,但是我决定逃课,独自到东京车站搭上西行的新干线。列车开动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不正是六月六日吗?
我其实一直对于要不要回去一事感到迷惘,然而一旦从脑海深处抽出那个事件的记忆后,我实在无法若无其事地再将那段记忆推回内心角落,我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前一天晚上我几乎无法成眠。读完《杀人迷路馆》后,我只在沙发上睡了两、三个钟头,醒来之后……不,或许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也一直在面对小时候那段“惊吓馆的回忆”。
那个事件的犯人究竟是谁呢?
明知故问——整个晚上我:直反问着自己这个我应该十分清楚的问题。
杀害古屋敷先生的真正犯人究竟是谁呢?于是,我想起了……
在我前往美国后,有段时间我偶尔会和湖山葵通信。透过她的信件,我了解了很多地震后的状况。然而,过了一、两年后,来信次数渐渐减少,到最后便失去联络。现在想想,我不再阅读喜爱的推理小说,刚好也是那个时期。
三年前刚回国时,我曾经试着联络她,但是当我发现她之前的电话号码已经不再使用时,我便很干脆地放弃了。我一方面虽然感到有些失望,然而一方面又觉得松了口气。当时的心情——就像是面对再婚的妈妈一样,我内心其实十分恐惧。我对于到底该不该去找小葵和俊生,以及了解他们两人现在的状况,内心相当的不安。
我坐上了西行的“希望号”,或许因为是平日的午后时间,自由席车厢里的空位相当多。我靠在窗户上眺望着布满沉重乌云的天空,开始回想十年半前的圣诞夜。
那个晚上真正的犯人究竟是……
<h4>2</h4>
当我和新名大哥两人一起撞破房门后,我们三人一同踏进了〈梨里香的房间〉,那个时候——
当时发生了什么状况,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房门被锁上之外,房内的钥匙孔上还插着钥匙,而且门上的锁炼也是挂着的。
彩绘玻璃没有任何异状,两道上卜开启式的窗户也关得紧紧的。窗户外面是十分坚固的木头格子,窗户玻璃当然也没有任何被割开打破的痕迹……
接着是“七彩惊吓箱”。
二十八片七色嵌板——墙壁上的“惊吓箱”的盖子全部都关着,没有任何一个是开着的。所以不用说,通往隔壁房间的秘密门也没有开启。
只要按照一定的顺序打开七彩惊吓箱的话,锁就会打开,秘密门便会自动开启。然而只要先关上那道门,再关上惊吓箱的盖子,门便会自动锁上。这样一来,从隔壁的房间就无法打开那扇秘密门。也就是说,这扇门基本上只能从〈梨里香的房间〉打开,因此——
房内状况一目了然。在七彩惊吓箱全部关上的情况之下,没有人可以使用那道秘密门逃到隔壁房间去。
因此当时新名大哥对我说道:
“这个房间是——密室。”
密室。
不论是正常的门窗或是秘密门,所有的出入口都从房间内部被关闭,四周完全没有人逃脱的痕迹,这是完全的密室——而古屋敷先生却在这个密室里,背上被插了一把刀子死了。
——也就是说?
既然没有任何人逃脱的痕迹——而且根本逃不出去,那么答案只有一个。犯人此时仍旧在这个房间里——只有这个再单纯也不过的答案。
然而,当时房内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所谓“可疑的人物”指的是“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而且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躲藏的空间。
这么说来——
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在确定现场的确是密室之后,我和新名大哥还有小葵只能接受唯一的可能性,那就是——犯人就是放在这里的“梨里香”,只可能是它。
当我们撞破房门时,“梨里香”随意地靠着东边的墙壁,双腿向前伸直地坐在地板上。当小葵发出尖叫声、新名大哥喊着“古屋敷先生!”冲到他身边时,梨里香仍旧动也不动地以空虚的眼神看着趴在地上的古屋敷先生。
鲜艳的黄色洋装,垂到胸前的金色长发,蝴蝶形状的翠绿色发饰,睁得又圆又大的蓝色双眼——我们三人一开始就知道,坐在地板上的“梨里香”不是原来放在这个房间内的“梨里香”,那是完全人偶化、不是真正的梨里香的“梨里香”……俊生。
俊生痩小的身躯穿着和梨里香相同的黄色洋装,戴着和梨里香一样的金色长假发,然后戴上和梨里香眼睛同样颜色的隐形眼镜。接着,他还和梨里香一样,从嘴角两端到下巴画了两道粗粗的黑线——那是张十分诡异、腹语表演用的脸孔。
我们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俊生。
对,在两个星期前,十二月十二日的生日派对上,我们便已经在这个〈梨里香的房间〉里,看过完全“梨里香化”的俊生了。
<h4>3</h4>
那天晚上,从音乐室回到餐厅休息的时候,古屋敷先生命令俊生“该去睡觉了”,然后自己也跟着俊生上了二楼。他同时还告诉我们:“接下来是有趣的表演。”过了整整二十分钟后,古屋敷先生便叫我们前往〈梨里香的房间〉——
进了房间后,我首先被七彩惊吓箱的盖子打开的景象吓到了,接着看到开启的秘密门,以及房间里出现了放在隔壁房间的“惊吓馆模型屋”,这让我更加讶异。当古屋敷先生叫我们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才发现眼前有更应该惊讶的东西。
那就是坐在古屋敷先生身边的“梨里香”。
最初,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因为坐在我眼前的并非是梨里香人偶,而是被装扮成和梨里香一模一样的俊生。而且古屋敷先生还将俊生当成真正的人偶操弄着。他将右手绕到俊生背后,潜入他的衣服下,表演着和我之前看过的同样拙劣的腹语剧。而俊生也完全化成梨里香,配合着古屋敷先生发出的“梨里香的声音”,以人偶的动作喀啦喀啦地开合着双唇,眨着双眼……
面对这实在太过诡异的光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与其说是俊生完全化为梨里香——不如说他被强迫化为梨里香。我看着他空洞的双眼,感到毛骨悚然。新名大哥和小葵想必和我有相同的感受。接着——
我们战战兢兢地在椅子上坐下,屏气凝神地注视着那两人演出的腹语剧——“惊吓馆的起源”。
从头到尾都只有古屋敷先生一人说着台词,俊生=“梨里香”只是一心一意地“动着嘴巴”、“眨着眼睛”、“摇着头”地演着“人偶”。
在表演结束时,古屋敷先生拿起准备好的水果刀挥向“梨里香”时也是。我们当时心想“不会吧”,慌张地想阻止古屋敷先生将水果刀剌向“梨里香”胸口,然而俊生却始终毫无表情,继续扮演着无法说话和行动的腹语人偶。
我屏住气息注视着诡异的腹语剧,同时又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
我在十月初第一次带小葵去惊吓馆玩,也第一次在〈梨里香的房间〉看到古屋敷先生的腹语表演,他还说要在十二月举办俊生的生日派对。当时,古屋敷先生自己说:
“这样的话,现在开始就得做很多练习了。”那时我不人懂究竟要练习什么,我想那应该是指和俊生两人一同演出“惊吓馆的起源”的练习吧。
如果在表演结束的瞬间,俊生立刻恢复原来的状态,和古屋敷先生一起微笑着解释的话——就算那并不像古屋敷先生预告的“有趣的表演”,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也可以将其视为是非常适合“惊吓馆生口派对”的有些特殊的余兴节目。然而——
就算古屋敷先生说了“到此结束”,俊生还是没有恢复成俊生,仍旧是不发一语的“梨里香”状态。他的模样已经不能说是“演技”,而是“催眠状态”或是“失神状态”了。
留下那样的俊生离开〈梨里香的房间〉后,我很在意地再次偷看了〈俊生的房间〉一眼。在微暗的灯光下,我确认了睡在床上的其实不是俊生,而是从〈梨里香的房间〉运来的人偶梨里香……
<h4>4</h4>
为什么古屋敷先生要对俊生做那种事情?为什么俊生还乖乖地听从呢?
我拚命地想象各种可能。
古屋敷先生因为心爱的梨里香死亡而太过悲伤,所以将那个腹语人偶取名为梨里香。他透过操作人偶演出腹语来安抚自己的悲伤,而欣赏腹语表演的观众就是俊生。他和外公一起和外公演出的梨里香说话,或许刚开始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游戏,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古屋敷先生——说不定俊生也是——开始感觉到梨里香人偶身上的确寄宿着梨里香的灵魂……
我不知道古屋敷先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让梨里香的弟弟俊生打扮成梨里香,然后用他表演腹语,我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决定要实现这个想法的。或许是在他说出得替俊生的生日派对“练习”后的十月底的某一天,当然也可能是更早之前。说不定,当我在暑假即将结束之际,第一次遇到俊生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
不管怎么说,开开心心地在我们面前表演这种事的古屋敷先生,他的内心某处一定生病了——而毫不抵抗那种行为、就像是被催眠似的俊生,他的心里一定也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以小葵才会说古屋敷先生的脑袋有问题,还说他在虐待俊生这种话。
我无法判断俊生身上的伤是不是也是古屋敷先生打的……然而,被疯狂的外公逼迫在腹语表演中演出诡异的“人偶”,就已经是一种残酷的虐待了。或许帮佣的关谷太太之所以辞职,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件事情——新名大哥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我们开始认真地谈论着拯救俊生的方法,我们下定决心要拯救他。
<h4>5</h4>
因此,有关圣诞节的晚上杀人事件的真相,对于知道内情的我们而言,答案再明显也不过了。
那天晚上,古屋敷先生再次将俊生打扮成梨里香,等待我们的到访。他打算用“梨里香”表演腹语给我们看。虽然他说要表演“接下来的故事”,但说不定内容和我们之前看过的“惊吓馆的起源”没什么两样——
离约好的七点还有一点时间,古屋敷先生就已经准备妥当了。他让完全梨里香化的俊生坐在〈梨里香的房间〉的沙发上,而将真正的梨里香放到〈俊生的房间〉的床上,还把轮椅推到床边。生日派对那天也是这样,他之所以刻意将俊生和梨里香“对调”高,恐怕是为了提俊生已变身为梨里香的暗示效果。
准备结束之后,离七点还很早,古屋敷先生开始练习接下来的腹语表演,也再次准备好水果刀当成小道具。此时,他锁上房门,挂上门上锁炼,就像俊生曾经说过的,“外公练习的时候,总是从里面上锁,把自己关在里面”一样,接着—虽然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但我认为说不定是古屋敷先生在练习时,心臓病再次发作,而成为俊生犯罪的契机。
当俊生看到突然开始痛苦呻吟的占屋敷先生压着胸口痛苦地跪在地上,试着往背心口袋里摸索药锭时——
俊生的内心突然涌现一股冲动,那是想要报复一直虐待自己的外公的冲动。
他完全没有考虑后果——或许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根本就无法考虑任何事情。他抓起放在手边的水果刀,将它刺进,跪在地上的古屋敷先生的背部。虽然俊生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而且双脚还不良于行,然而他的一刀还是让古屋敷先生虚弱的心臓受到冲击,没多久就断气了……
下手之后,俊生慢慢爬着离开尸体,虚弱地靠在东边墙壁。他陷入茫然失神的状态,根本就没想过要逃出房间。就算他想,房间内也没有轮椅。爬过房间,打开门锁,再爬到走廊……这些动作对当时的俊生来说:定会让他难过地昏厥过去……
当我们撞破房门冲进房间之际,俊生=“梨里香”仍旧是茫然地坐在墙边,看来就像是睁着眼睛昏倒的状态。就算新名大哥离开古屋敷先生的尸体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不论我们问他任何事情,他脸上空虚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察觉此刻房间里出了什么事情的我们,立刻面临了极大的烦恼。
我们应该直接报警吗?
<h4>6</h4>
——即使发生了那种事情,十志雄还是害死了一个人。
此时在我内心响起了爸爸严厉责备前年自杀的哥哥十志雄罪行的话。
——绝对不能原谅。就算人家骂他是杀人犯也没办法,毕竟这是重罪。
——就算有任何值得同情的理由,都不该夺走他人的生命,那可是重大的罪行,这国家的法律就是这么严格规定的。
我再怎么样都无法接受爸爸说的话,我内心一直怀疑:真的是如此吗?
如果警察现在来到这里,一定会判断夺走古屋敷先生性命的犯人就是俊生。这样一来,就算俊生有再多值得同情的理由,也一定会被贴上“杀害外公的可怕小孩”的“犯罪标签”。法律或许不会以和成人相同的标准制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但是现实状况一定会变成这样……
“我能了解俊生的心情。”新名大哥低声喃喃自语。
“他一定不是真心想要杀害外公的。不论受到多么残酷的虐待,只要对象是自己的亲人,孩子便无法打从心里憎恨对方。就算曾经有过对方如果死了该有多好的想法,但下一瞬间一定会后悔、难过,甚至讨厌这样的自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新名大哥的声音听来十分痛苦,就像我想起了十志雄和爸爸一样,我想他一定也想起了一直都没见面的妈妈。
“这不是俊生的错,绝对不是他的错。”小葵泪流满面地对我们说:“错的是他外公,他一直在虐待俊生。他逼俊生打扮成人偶,逼俊生和他表演腹语,还残酷地对待他的宠物……所以俊生才会终于忍耐不住……”
“——我们帮助俊生吧。”我下定决心地说道:“我们一起帮助俊生。”
“我们可以帮他吗?要怎么做?”小葵以衣袖擦干满脸的泪水。
“那么就将这间密室……”
“我知道永泽你现在在想什么。”新名大哥严肃地紧盯着我:“你想借着改变案件的类型来帮助俊生吧?”
“对,就是这样。”
我虽然害怕,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h4>7</h4>
确定大家意见一致之后,我们便开始快速地着手进行“必须先做的事情”。
我们首先将俊生带回〈俊生的房间〉,帮他换上睡衣,拿下假发,拔下隐形眼镜,擦掉脸上的黑线。黑线似乎是以木炭之类的东西画上去的,所以用湿毛巾一下就擦掉了。还好古屋敷先生并没有大量出血,俊生的手、脸和衣服上几乎都没有沾上血迹。
俊生在这段时间内仍旧处于失神状态,但是新名大哥不停地告诉他“没事的”、
“你一直在房间睡觉,什么事都不知道”。当我们让俊生躺下后,或许是因为身心的压力都已到达极限,他立刻就陷入深沉的睡眠。
接着,我们将梨里香人偶搬到〈梨里香的房间〉,放在俊生刚刚坐着的位置。新名大哥则将俊生穿的洋装和假发塞进背包,打算带回家处理。就算警察来了,应该也不至于检查我们的随身物品。
之后,我们再仔细地检杳了一次〈梨里香的房间〉。窗户真的没有异状吗?墙壁的惊吓箱全都关上了吗?被我们撞破的房门和周围没有任何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吗?真的没有第三者躲在某处吗?
我们再次确认房间自始至终一直处于完全的密室状态,犯人除了本来就待在房里的俊生之外别无其他嫌疑犯的事实后,开始进行下一个作业。
我们没有办法把被我们撞坏的房门恢复原状,但也不能告诉警察“因为从里面上锁了,所以我们才撞坏门”。这么一来,警察理所当然会怀疑犯人究竟是从哪里逃走的。
而且就算我们把插在房门内侧钥匙孔上的钥匙拿下,放在房间外某处,门上的锁炼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