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埃利斯,他随时会给出信号。抬头的时间长了,简的脖子开始酸痛。苏联人还没发现她,一个个都顾着找路。终于,埃利斯转过身来,刻意缓慢地挥动着两只胳膊。
简回头看看搜索队。其中一个士兵伸手牵住马缰,让马过河。她左手拿着引爆装置,右手食指勾着拉环。只要轻轻一拉,引线点燃,炸药引爆,身后的追兵便会葬身碎石中。那五个士兵还是孩子啊。他们参军兴许是因为家里穷,头脑发热,或者二者兼有;要么就是强行被征入伍。这些年轻人被派到这个穷山恶水的国度遭人憎恨,在冰天雪地里跋山涉水,到头来却被山崩活埋,头破血流,满肺土尘,粉身碎骨,在哀号与窒息中痛苦地死去。五位骄傲的父亲、五位殷切期盼的母亲将收到那封信,“沉痛地通知”“执行任务时牺牲”“与反动势力进行英勇斗争”“英勇表现”“追授勋章”“深切慰问”……深切慰问。母亲最痛恨这些冠冕堂皇的辞藻。回想生育的疼痛和恐惧,炎凉世态中的养育,教他走路、洗手、写字,送他上学;想起眼看着他一点点长大长高,直到他高过自己,准备独立生活,娶妻生子。当她意识到,所有的付出、辛苦和担忧都付诸东流,她生命中的奇迹,她的孩子因一场愚蠢无谓的战争而失去生命,那将是怎样的痛苦。剩下的只有失落,无尽的失落。
简听到埃利斯的叫喊。抬头望去,他站在那里,全然不顾会不会被发现,一边挥手一边叫:“动手!现在就动手!”
她小心地把装置放在河边的地上。
他们已经暴露。两名士兵开始朝埃利斯所在的位置攀爬,其他人朝简围过来,同时用枪指着她和孩子,一个个恼羞成怒。简只是注视着埃利斯:他从山上下来。先前手忙脚乱往上爬的家伙停下来,想弄清埃利斯的意图。
他回到平地上,径直向简走来:“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他们还太年轻、太单纯。他们并不想杀我。一旦动手,我就成了杀人犯。最重要的是因为……
“因为他们都有母亲。”她说。
让-皮埃尔睁开眼睛。身型壮硕的安纳托利正蜷缩在行军床边。在他身后,明媚的阳光正透过帐帘入射进来。他有些惊慌:怎么会睡了这么久?我错过了什么?一瞬间,昨夜的情形闪回到眼前。
他和安纳托利在靠近康提瓦尔山口的地方扎营。凌晨两点半,搜索队指挥官被站岗的士兵叫醒,继而唤醒了让-皮埃尔与安纳托利。据指挥官报告,一个名为哈拉姆的年轻人误闯进入营区。哈拉姆的话里掺杂着普什图语、英语和俄语。据他说,之前他为那两个逃跑的美国人当过向导,那两个人冒犯了他,于是他丢下了他们。当被问及“那两个美国人”去了哪里,哈拉姆主动提出带他们到石屋去,说那两个人毫不知情,现在还踏踏实实在屋里睡觉呢。
让-皮埃尔真想立刻跳上直升机冲到那里去。
安纳托利则更为冷静:“在蒙古我们有句俗话:婊子不张腿,猴急要后悔。哈拉姆也许在说谎。即使是实情,他也不一定找得对地方,更何况是大半夜从半空中。即使地方找对了,人兴许早跑了。”
“那你说怎么办?”
“先派个先头分队过去:一个带队,五名士兵,一匹马,当然还有哈拉姆。他们可以立即动身。在他们找到人之前,我们可以先静静观察。”
正如安纳托利预料的那样:先遣队于三点半报告,石屋里空无一人。不过,他们补充道,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哈拉姆说的是实话。
这说明埃利斯和简半夜醒来,看到向导不见了踪影,于是决定逃跑。安纳托利下令先遣队按照哈拉姆指引的可能路线继续追赶。
让-皮埃尔于是倒回床上,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他睡眼蒙眬地问:“几点了?”
“八点。抓到他们了。”
让-皮埃尔的心怦怦直跳,然而又想到,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后来却大失所望。
“你确定?”
“你一穿好衣服,我们就可以去看个究竟。”
他们正欲上飞机,一架加油直升机到达。安纳托利决定还是多等一会儿,把飞机的油箱加满。让-皮埃尔必须暂时按捺心中的急切。
几分钟后,直升机起飞。让-皮埃尔透过窗口望着外面的风景。进入山区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他在阿富汗所见过最为荒凉恶劣的地方。简果真带着孩子走过这片穷山恶水吗?如今前功尽弃,她这辈子都是我的!
果真抓到她了吗?他再也经受不住又一次的失望。直升机落地时,会不会发现先遣队抓到的又是嬉皮士、登山迷,甚至是长得像欧洲人的牧民?
飞越康提瓦尔山口时,安纳托利用手指了指,大声道:“他们好像把马弄丢了。”山口的冰雪中,让-皮埃尔看到一具马的死尸轮廓。是麦琪吗?真希望就是那不听话的畜生。
他们在康提瓦尔谷下降,寻找着先遣队的位置。视野中出现了浓烟,有人点了火为他们指路。直升机在峡谷前的平地下降。让-皮埃尔仔细地观察着周围:不远处看到三四个身着军装的苏联士兵,唯独不见简。
直升机落地。让-皮埃尔的心简直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他跳下飞机,紧张得几乎恶心。安纳托利也从旁边跳下。队长带他们进入峡谷。
那两个人就在那儿。
让-皮埃尔像是受尽拷打的阶下囚翻身一般。简正坐在小溪边,怀里抱着香塔尔。埃利斯站在她身后。他们看起来垂头丧气,筋疲力尽。
让-皮埃尔停下脚步,对简道:“过来。”
她站起身向他走去。让-皮埃尔注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布兜。埃利斯在后面跟着她。“没叫你。”埃利斯停下脚步。
简站在让-皮埃尔面前,抬头看着他。他抬起右手,用尽浑身力气狠狠给了简一个耳光。这是他这辈子最痛快的一巴掌。简被打得连连后退,几乎要摔倒。但她还是站在那里,轻蔑地瞪着他,眼泪夺眶而出。让-皮埃尔看到她身后的埃利斯猛地向前一步,又强压住怒火。让-皮埃尔倒有点失望,要是埃利斯试图攻击,苏联士兵一定会冲上去按住他,然后一顿痛打。无所谓,反正他也逃不过!
让-皮埃尔抬手想再打,简吓得一缩,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香塔尔。让-皮埃尔改了主意:“反正有的是时间。你等着!”
让-皮埃尔转身走向直升机。简低头看看香塔尔,孩子也在看着她,貌似肚子还不饿。简抱抱她,仿佛香塔尔才需要安慰一般。尽管脸上疼痛难忍,又受尽屈辱,但从某种程度上,她倒愿意挨这一巴掌。它仿佛是婚姻破裂的最终裁定:他们的婚姻实实在在地结束了,她不再对让-皮埃尔有任何亏欠。如果他泪流满面,恳求自己不要恨他,她一定会感到愧疚。但这一巴掌果断地终结了一切。她对他不再有感情:没有爱,没有尊敬,甚至没有同情,一丝都没有。简觉得好笑,让-皮埃尔终于抓到了她,她却因此获得了自由。
在此之前,都是那个骑马的上尉在指挥。如今换作安纳托利主持一切。他在那里发号施令,简每一句都听得懂。已经一年多没听过俄语了,起初听着还以为是胡言乱语,然而她很快适应,听得一字不落。他正命令一名士兵把埃利斯的双手捆上。那名士兵显然有所准备,他掏出一副手铐。埃利斯乖乖伸出双手。
埃利斯垂头丧气。看着他被人铐上,简一阵难过绝望,不禁又流下眼泪。
士兵问要不要把简也铐上。
“不用,”安纳托利道,“她抱着孩子。”
他们被带上直升机。埃利斯道:“关于让-皮埃尔,我很抱歉,我没能上前……”
简摇摇头,想告诉他无须道歉,然而却开不了口。他的顺从让简恼火。她气的不是埃利斯,而是迫使他变成这样的那些人——让-皮埃尔、安纳托利、哈拉姆还有那些苏联人。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真该炸死他们。
埃利斯上了直升机,然后伸手去扶简。她左手护住布兜,抱好香塔尔,右手递给埃利斯。埃利斯把她拉上飞机,他们离得很近。埃利斯低声道:“一起飞,马上给让-皮埃尔一巴掌。”
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样反而更好。其他人似乎都没听到他的话,反正他们也不懂英语。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舱空间小,顶又低,所有人上来都得弯着腰。舱里什么都没有,只在门对面放了一排座架。简暗自庆幸可以坐下来。她的位置可以看到驾驶舱。驾驶员座高出地面两三英尺,旁边有台阶。队员还没有上来,驾驶员还坐在那里。头顶上螺旋桨仍在飞速转动,发出巨大的声响。
埃利斯在简与驾驶座之间席地而坐。
安纳托利同一名士兵一起上了飞机,指着埃利斯交代着什么。简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从士兵的表情判断,显然是要看紧埃利斯。那士兵解下步枪拿在手里。
让-皮埃尔最后一个上来。直升机起飞,他站在门边朝外看。简有些害怕。埃利斯让她一起飞就打让-皮埃尔。说来容易,但要如何办到呢?现在让-皮埃尔背对着她,又是站在舱门边。稍微不小心,她就会失去平衡摔下飞机。她看着埃利斯,用目光寻求指示。他的表情镇定而严峻,但没有看她。
飞机攀升了约十英尺,停留片刻,猛地一沉,加速后继续上升。
让-皮埃尔转身穿过机舱,却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简知道,她应该抓住机会起来打他,然而却僵在座位上,动弹不得。此时,让-皮埃尔朝她动了动指头,示意她起来。
这下简发火了。
她筋疲力尽,浑身酸痛,又累又冷,这种时候他居然让抱着孩子的她站起来,给他腾地方坐。他手指一动,残酷与可恶尽显无疑。简忍无可忍,她站起来,胸前兜着的香塔尔左右摇晃,她叫喊道:“你这个畜生!畜生!”引擎声与风声淹没了她的声音,但面部表情仍使让-皮埃尔吓得倒退一步。“我恨透了你!”简尖叫着用手将让-皮埃尔推向舱门外。
苏联人犯了一个错误。错误不起眼,却是埃利斯唯一的机会,而他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它。这个错误在于,他们把埃利斯的手铐在了前面,而非背后。
他本希望不会受到任何绑束,所以才在让-皮埃尔对简动手时抑制住冲动,什么都没做。这是有可能的,毕竟他没有武器,而且对手人数众多。但无奈安纳托利十分谨慎。
幸好铐上他的不是安纳托利本人。士兵知道,把手铐在前面方便看押,这样不容易跌倒,而且犯人也可以自行上下军车和直升机。所以,当埃利斯顺从地伸出双手,士兵片刻也没有多想。
没人帮忙,埃利斯一个人不可能打得过三个人,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有枪。光靠打架,他的胜算几乎是零。唯一的希望就是让直升机坠毁。
当简站在打开的机舱门口,胸前兜着婴儿,眼看着让-皮埃尔摔出去,埃利斯瞬间想:我们才离地十四五英尺,这狗娘养的可能摔不死,可惜!安纳托利冲上来,从背后抓住简的胳膊,想阻止她,两人站在埃利斯和机舱另一端的士兵之间。
埃利斯突然转身,跳到驾驶座旁边,用铐住的双手勒住驾驶员的脖子,让手铐的链子嵌进对方的脖子里,两手使劲往上提。
驾驶员没有惊慌。
他的脚踩在控制踏板上,左手握着总距操纵杆,伸出右手扣住埃利斯的手腕。
埃利斯有点慌神。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只有一两秒钟可以反应。舱里的士兵最初不敢用枪,怕伤到驾驶员。安纳托利也是一样,即使身上有枪,也不敢乱动。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意识到,犹豫毫无意义:如果他们不朝埃利斯开枪,埃利斯也会让飞机坠毁,只能冒险了。
有人从身后抓住埃利斯的肩膀。深灰色的袖口说明是安纳托利。机头的枪手转过身,见此情形也站起身。
埃利斯拼命拽着铐链。驾驶员疼痛难忍,欠起身两手并用挣扎着。
他的手一离开操纵杆,直升机开始在空中摇晃。埃利斯对此早有准备,他双手紧抱住驾驶座,好让自己站稳。身后的安纳托利失去平衡,放开了手。
埃利斯将驾驶员拉出座位,甩在地上,然后伸手将操纵杆向下拉。
直升机像石头一样直线下坠。
埃利斯转过身,准备好即将到来的冲击。
驾驶员就躺在他脚下,手抓着脖子。安纳托利摔倒在后舱中央。简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里。那个士兵也没站稳,但他找回了平衡,单膝跪着举枪指向埃利斯。
在他要扣动扳机的一刻,直升机撞到了地面。
冲击力震得埃利斯膝盖发软,但他很快找回了平衡。那名士兵被晃到了边上,然后向前倒去。那发子弹打在了埃利斯的头一码以外的舱壁上,他丢下枪,双手挣扎着想阻止自己下坠。
埃利斯弯腰抓住枪,用铐着的双手别扭地握着。
他从没这么高兴过。
他反击了。经历了逃跑、被抓、羞辱、饥饿、寒冷、恐惧、眼见简被人扇耳光自己却无能为力,现在,他终于有机会反击了。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处,两手铐着,没法正常握枪。但他用左手抓住扳机环前面凸出的弹匣,以此支撑枪管。
直升机的引擎熄火,螺旋桨也慢下来。埃利斯看到驾驶舱里一名枪手正从驾驶员身边冲出来。他必须赶在外面的苏联人反应过来前迅速控制局势。
他改变位置,让安纳托利横在自己和舱门之间,然后将枪口顶在安纳托利脸上。
那个士兵一脸恐惧地盯着他。埃利斯把头一扭:“出去!”对方会意,跳下了飞机。
驾驶员还躺在地上,显然呼吸困难。埃利斯踢了他一脚,让他也下飞机。他挣扎着站起身下去,手依然捂着脖子。
埃利斯对简道:“告诉这个家伙下飞机,后背贴着我。快!”
简朝安纳托利吼了几句俄文。他站起来,满眼仇恨地瞅了埃利斯一眼,然后下了直升机。
埃利斯的枪指着安纳托利的后脖子:“告诉他,让其他人别动。”
简照做,安纳托利大吼一声。四下看去,刚才飞机上的枪手和士兵就在不远处。他们身后是让-皮埃尔。他坐在地上,捂着脚踝。一定是够走运,没怎么摔伤。最远处站着三个士兵,还有那匹马、上尉和哈拉姆。
埃利斯道:“告诉安纳托利解开大衣,慢慢拔出手枪交给我。”
简做了翻译。埃利斯用力把枪往安纳托利肉里扎。安纳托利拔出手枪,递到身后的埃利斯手中。
简接过枪。
“是马卡洛夫手枪?没错吧。枪的左侧有个保险栓。把它转换到红点的位置。要开枪时,先拉滑套,然后扣扳机。懂了吗?”
“懂了。”简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但神情坚定。
埃利斯道:“告诉他命令手下的人一个个把武器扔上直升机。”
简翻译了埃利斯的话,安纳托利下达命令。
“有人敢靠近的话,就用枪指着他。”
士兵们一个个上前缴械。
“有五个年轻人呢……”简道。
“说什么呢?”
“有个军官,还有哈拉姆和五个年轻人。我只看到四个。”
“告诉安纳托利,最后一个找不到,他就别想活命。”
简对着安纳托利大喊大叫,激烈程度连埃利斯都吓了一跳。从命令的口吻中听得出,安纳托利很害怕。不一会儿,第五个士兵从直升机机尾后绕出来,交出了武器。
“做得好!”埃利斯对简说,“差点被他坏了事。现在让他们都趴下。”
一分钟后,所有人都面朝下趴在地上。
“你得开枪打断我的手铐。”
他放下枪,伸出双手对着机舱门。简拉动滑套,枪口对准手铐链。这样子弹就会穿过舱门射出去。
“但愿别把我的腕子打断。”
简闭上眼睛,扣动扳机。
“操!”埃利斯大叫一声,起初手腕疼得厉害,不一会儿发现,手腕没断,链子断了。
他捡起步枪:“我要用他们的无线电。”
上尉遵照安纳托利的命令,从马背上卸下一个大盒子。
埃利斯想,不知道飞机还能不能飞。起落架应该是毁了,底部还会有各种故障问题;但引擎和主控线路都在机身上部。他想起达戈村一战中,一架“雌鹿”从二三十英尺的空中坠落,之后还可以继续飞。据此推断,这架应该也能飞。要是不行的话……
不行的话,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指挥官拿过无线电,装进直升机后走开。
埃利斯稍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他掌握着无线电,这帮苏联人就没办法与他们的基地联系。这样就搬不到救兵,也报不了信。如果他能让飞机重新起飞,就可以安全脱险。
他对简说:“用枪指着安纳托利。我去看看这东西还能不能飞。”
这枪沉得出奇。简伸直胳膊,用枪指了一阵,不一会儿就得放下胳膊休息。她用左手轻轻拍打时不时哭闹的香塔尔的后背。好在很快哭声停止了。
引擎启动,它抖动了两下,又停下来。简心中默念:求你了,动起来吧!
轰鸣声想起,螺旋桨转动起来。
让-皮埃尔抬起头。
简暗想,我看你敢!
他坐直身子看着她,忍着脚痛站起来。
简用枪口直直对着他。
他朝直升机走过去。
“别逼我冲你开枪!”简尖叫道,然而声音却淹没在引擎声中。
安纳托利一定是看到了让-皮埃尔。他翻身站起,简将枪口转向他。安纳托利举起双手。枪口转回到让-皮埃尔身上。他还在往前走。
她感觉得到直升机抖动着想要升空。
让-皮埃尔越走越近,简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他张开双臂,仿佛在请求,然而眼中却充斥着愤怒。他一定是疯了,兴许很久之前就失去了理智。
“我要开枪了!”简大喊,尽管她知道让-皮埃尔听不见,“我会打死你的!”
直升机离开地面。
让-皮埃尔突然跑起来。
直升机徐徐向上,让-皮埃尔一跃跳上机舱。简以为他可能会再次摔下飞机,然而他却站住了。让-皮埃尔满眼仇恨地瞪着她。
简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简手一震。
她再次睁开眼睛。让-皮埃尔依旧站在那儿,满脸惊诧。在他胸前,一片污迹正在不断扩大。慌乱中,简再次扣动扳机,一次、两次、三次。前两发没有打中,第三发貌似打到了肩膀。他身体一转面对外侧,从门里摔了出去。
让-皮埃尔死了。
我杀了他。
她先是一阵兴奋。让-皮埃尔想抓她,把她囚禁起来,一辈子做他的奴隶。他像追逐猎物一般穷追不舍。他背叛了简,对她动手,现在却死在了她枪下。
随之而来的是悲伤。她坐在机舱里痛哭流涕。香塔尔也哭了起来,简只好流着泪哄她。
她不知自己坐了多久。最终,她站起身来到驾驶舱,站在驾驶座旁边。
“没事吧?”埃利斯喊道。
简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埃利斯笑着指了指仪表盘:“快看,满油!”
她亲亲埃利斯的脸颊。改天必须告诉他,是自己开枪打死了让-皮埃尔,但不是现在。“离边境还有多久?”
“不到一小时。他们没法派人来追,因为无线电在我们这儿。”
简透过挡风玻璃向外望去。正前方可以看到白雪皑皑的山脉,她本有可能要翻越那里。她暗想:我应该做不到,估计得一头栽进雪里活活冻死。
埃利斯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现在最好来个烤牛肉全麦三明治,夹点生菜、番茄还有蛋黄酱。”简笑了。
香塔尔又哭了起来。埃利斯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小脸蛋儿:“她饿了。”
“我去后面喂她。”她回到后舱,在板凳上坐下,解开外衣和衬衫给孩子喂奶。直升机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