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 2)

飞剪号奇航 肯·福莱特 973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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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治安官说:“卡尔顿俱乐部!”他脸上的表情在说,那么豪华的会所会员竟然会出现在法官席前,这可真少见。

哈利在想,自己编得是不是太过了;他们会不会不信他是那儿的会员。他赶忙接上:“此事着实让人尴尬透顶,我也定当立即四处拜访,向所有有关各方致歉,讲明事情原委,毫不延误……”他装作刚刚发现自己还穿着晚礼服的样子。“对了,估计我还得先更衣。”

老头儿说:“你是说,你不是故意拿那二十英镑,也不是故意拿那对袖扣的,是吗?”

他话虽狐疑,但无论如何,问问题是好迹象。这说明他们并没有不屑一顾地全盘否定他的说法。他们若是一个字儿都不信,才懒得在细节上质疑他呢。他备受鼓舞:他可能会被放了!

他说:“我是借过一对袖扣——出门时忘记戴了。”他举起胳膊,衬衣的袖口从外套袖子里伸出来,开着。袖扣已被他放到口袋里了。

老头儿又问:“那二十英镑怎么说?”

哈利这才发现还有这么个更让人头疼的问题。没什么说得过去的借口啊。你可以忘带袖扣,很随意地问别人借,但不经他人允许借钱不是偷是什么?!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接着,又有一闪灵光来解救他了:“我着实认为,西蒙爵士自己怕是也记不清那钱包里最初装的是多少钱了。”哈利压低嗓门,仿佛要跟治安官们透露什么不能让法庭上其他老百姓听到的事情似的,“他可富得流油啊,大人。”

审判长讲道:“他可不是靠忘记自己有多少钱发家致富的。”法院内一阵哄堂大笑。幽默感算得上是个好迹象,可是审判长丁点儿笑意都没有:他不是来这里搞笑的。按照哈利的推测,他应该是个银行经理,钱的事情之于他可不是笑料。治安官大人继续说道:“那你又为何在餐厅吃饭不付账?”

“我想说,我对此真的无比抱歉。当时我跟我的——我的用餐伙伴,大吵了一架。”哈利故意没说出他是在跟谁用餐,对于公学里的男生来说,四处把某个女人的名字挂嘴边是没教养的表现,这道理治安官肯定也知道。“我当时气不过就夺门而出了,把付账的事情给忘了。”

审判长低头,眼睛从镜片上方瞥出来,狠狠地瞅了哈利一眼。哈利不禁琢磨,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他心灰意冷。到底他说了什么?他忽然想起来,他表现得太不把欠账当回事儿了。这虽在上流社会稀松平常,但对一名银行经理来说却是天大的罪过。他慌了神,怕是要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了。他赶忙又吐了句:“大人,我的确太不负责任了,午饭时我自然会去那里把钱款补上。当然,如果您能把我放了的话。”

他看不出审判长息怒了没有。“所以说你是在告诉我,经你这么一圈儿解释之后,所有的告你的罪状都会被撤掉咯?”

哈利决定不能对各个问题都对答如流。他低着脑袋,呆呆地说:“他们要是拒绝撤诉,那我可就有的受了。”

“是得有你受的。”审判长厉声道。

你个不可一世的老不死,哈利想。但他也知道,他的话虽然难听,但却对他的案子有利。他们多挖苦他一句,把他送回监狱的可能就少一分。

“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审判长问。

哈利低声下气地回答道:“我只想说,我对自己所作所为实在是羞愧难当,大人。”

“唔。”审判长半信半疑地哼了一声,但是军官男赞同地点了点头。

三名治安官小声商议了一会儿。一时间,哈利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遂强逼着自己喘了口气。受不了了,自己的下半辈子竟然攥在这群糟老头子们的手里。

审判长抬头。“但愿蹲一晚牢房让你长了点记性。”他说。

哈利心想:噢,老天,他这是要放我走了!他咽了下口水,说:“绝对的,大人。我永永远远再也不要回那个鬼地方了。”

“你可得说到做到。”

又一阵沉默。审判长把目光从哈利身上移开,对法庭宣判:“我们并非全然认可嫌犯的陈述,但是我们认为本案并无收监还押之必要。”

一股得意的轻风从哈利的天灵盖吹到脚底心,把他的腿都吹软了。

审判长说道:“还押七日后出庭,保释金五十英镑整。”

哈利自由了。

他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街道,好像自己是被关了一年而非区区几小时。伦敦已经为战争整备完毕。天空中浮着几十个硕大的银色气球,它们是用来妨碍德军飞机飞行的。为了抵御炸弹的冲击,商店和公共建筑的四周都铺满了沙袋,公园里建了防空避难营,人人都随身携带防毒面罩。大家都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炸得片甲不留,索性抛却自家家当,还跟陌生人相谈甚欢。

哈利对“一战”一点记忆也没有——战争结束时他只有两岁。孩提时的他还以为“一战”是个地名,因为人人都对他讲:“你爹是在‘一战’里死的。”就好像他们跟他说:“到‘公园’里玩去,小心别掉到‘河’里,妈去‘酒吧’里见朋友了。”等他长大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之后,别人一提“一战”他就会伤心。和梦娇——那位和他做了两年情人的律师老婆——一起时,他读到过有关“一战”的诗,还有相当一段时间里称自己是个和平主义者。后来观看黑衣党在伦敦街头的游行时看到身旁一张张围观犹太人的恐惧的脸,他又认定,有些战斗是值得打响的。近些年,伦敦政府巴巴地指望着希特勒能把苏联毁了,对在德国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真让他恶心。现在战争爆发了,他所担心的却只有那些和他一样没有父爱孤单长大的男孩子们。

不过轰炸机还没来过,真正的大轰炸是这之后另一个大晴天的事儿了。

哈利决定不回自己的住处。警察绝对在为他获准保释气得不行,定会找机会将他再次逮捕的。他还是低调一阵比较好。他可不想再回监狱了。但他总不能一直这么提心吊胆地一步一回头看有没有人追过来吧?怎么能一劳永逸地把警察甩掉呢?要是不能甩掉,他该怎么办?

他和老妈上了公交车。暂且先去她在巴特西的家吧。

老妈看起来很悲伤。虽然他们从未讨论过,但她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她语重心长地说:“我什么都没法给你。”

“你已经给了我一切了,妈。”他反驳道。

“不,我没有,不然你干吗还得偷人家东西?”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下了公交车后,他们进了街角的报厅,对之前帮忙叫妈接电话的波尼表示了感谢,还买了份《每日快报》。头条是“波兰轰炸柏林”。他出门瞧见路上有一骑自行车的警察,本能地一阵慌乱。他差点就转身拔腿跑掉了,好在又想起抓人的警察都是两个一起的,这才定住了自己的腿。

这么活下去可不是办法,他想。

他们到了老妈家楼下,沿着石砌的楼梯爬到了六楼。老妈把水壶烧上,说:“那件蓝色的衬衣熨好了,你可以换上。”她还在料理他的穿着缝补。哈利进了卧室,从床下拉出了他的箱子,数起钱来。

两年盗窃生涯,他已经因此而攒了二百五十七英镑。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再怎么样也得偷了四倍这么多了,其他的钱花哪儿了呢?

他还有个美国的护照。

他若有所思地翻看着护照。他还记得,这护照是他在一名肯辛顿外交官家里的写字台里发现的。他看见护照主人名叫哈罗德,头像还跟自己有点像,就索性把它顺走了。

美国。

美式口音他也会。事实上,他知道一件大多数英国人都不知道的事情——美国人也有好几种不同的方言,有的方言就比其他的还时髦。拿“波士顿”这个地名来说吧。波士顿本地人说“巴”士顿。纽约的人则会念“包”士顿。在美国,你说得越有英伦腔,就越是上层社会的人。那里还有成千上万的无知美国少女等人去把她们迷倒呢。

而这个国家给他留的只有监狱和兵役。

他现在有护照和满口袋的钱。之前他在母亲衣柜里留了套干净的西装,再买几件衬衫和行李箱就行了。这里到南安普顿只有七十五英里。

他今天就能脱身。

这跟做梦一样。

老妈从厨房的呼唤将他从梦中拉了回来:“哈利,吃培根三明治不?”

“吃,谢谢妈。”

他到厨房在餐桌边坐下。她把三明治摆到他面前,他却并没动手拿。“我们去美国吧,妈。”他说。

她噗一声笑了。“我?上美国?我是不是还得带瓶可乐!”

“我是认真的。我要去美国。”

她脸一沉:“儿子,那儿不适合我。我已经过了能移民的年龄了。”

“可是要打仗了呀。”

“我‘一战’撑过来了,‘大罢工’顶过来了,‘大萧条’也熬过来了,”她四下看了看那个小小的厨房,“这地儿虽不大,可我熟悉啊。”

哈利本没指望她会同意,可现在经她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很受挫。老妈可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她说:“你到那边到底能做什么呢?”

“你是在担心我偷东西是吗?”

“小偷的下场都一样。没见过哪个茶叶片儿最后没被拷上的。”

茶叶片儿是一段民谣里某小偷的名字。哈利说:“我准备加入空军,学开飞机。”

“人家能要你吗?”

“大西洋那头没人因为你是工薪阶级的就鄙视你,只要你头脑灵光就成。”

她脸上添了些喜色。她坐下喝茶,哈利则在一旁吃起培根三明治。吃完之后,他拿出钱,数出五十英镑。

“这是干吗?”她说。那可是她打扫两年办公室才能挣够的钱。

“救急的时候用得上。”他说,“拿着吧,妈。我希望你能收下。”

她接过钱。“看来你是真的要去呀。”

“我今天就去借希德·布楠的摩托车去南安普顿,然后搭船走。”

她越过那张小桌子,抓着他的手。“祝你好运,儿子。”

他轻柔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到美国那边再给你寄钱。”

“不用了,除非你确实用不上。我倒宁愿你能时不时地给妈写写信,让我知道你在那边儿过得怎么样。”

“成,我写。”

她的双眼已经噙满了泪水。“可记得哪天回来看看你老娘,啊?”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可不嘛,妈。我铁定回来。”

哈利坐在理发店,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十三英镑的蓝色萨维尔街顶级定制西装,完美合身,跟他的蓝眼睛相得益彰。新衬衫有柔软的领子,一股美国范儿。理发师刷了刷哈利夹克的肩,拍了几下。哈利给他塞了小费,转身离开。

他从地下室沿大理石台阶而上,来到富丽堂皇的西南大酒店大堂。这里的人山人海。大多数的跨洋船次都从这里出发,而想离开英格兰的人成千上万。

哈利准备买船票的时候才意识到要走的人竟然有这么多。所有船票数周之前已被抢光。有些轮船公司干脆关门歇业省得浪费人力去驱散人群。一时间,离开似乎是不可能了。他就要放弃开始想别的出路了,这时一个旅游公司跟他提起了泛美航空的“飞剪号”。

他在报纸上读过这个“飞剪号”。该航班从夏天开始营运,用不了三十小时就能飞到纽约。他不用再在轮船上漂四五天了。但是单程票价将近九十英镑了。九十英镑啊!这么多钱都能买辆汽车了。

但这钱他到底还是花了。虽然很疯狂,但他早已下定决心,只要能逃离这个国家,花多少钱他都舍得。况且这个飞机有撩人的奢华:从这里到纽约,一路上都有香槟美酒。哈利就喜欢这种疯狂和夸张。

现在看见警察他不会再吓得跳脚了,南安普顿的警察不会知道他是谁的。不过他之前没坐过飞机,现在一想到待会儿就要上天了,他感觉有些紧张。

他看了下那块从皇家卫队队员那儿偷来的百达翡丽手表。他还有时间去喝杯咖啡垫垫饥。他进了休息室。

正当他喝咖啡的时候,一位美若惊鸿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金发碧眼,穿的是乳白底橙红波点真丝束腰裙。女人三十出头,貌似大哈利十岁,但这并没有耽误哈利在看到她双眸的时候欣然一笑。

她在旁边一桌落座,和哈利隔着条过道。他则开始细细玩味着那条波点真丝裙是如何依偎着她的胸脯,如何在她的膝间折出香褶的。她脚穿乳白色鞋子,戴着顶草编帽,把手提袋放到了桌上。

过了一会儿,有个身穿休闲西装的男人在她身边落座。哈利通过他们的谈话,发现她是英国人,而他竟是美国的。哈利认真地听着,练习起口音。她叫戴安娜,男的叫马克。只见那男人抚摸起她的胳膊,她则往他跟前倾了倾。他们是相爱的一对,眼里只有彼此,容不下任何人,这休息室要是空的就更好了。

哈利好生嫉妒。

他把脸别开。他依然躁动不安,待会就要一口气飞过整个大西洋了。这段没有任何地面停靠的旅程似乎格外漫长。他过去一直搞不明白飞机是如何飞起来的,螺旋桨明明一直在打转,飞机怎么会朝上走呢?

偷听马克和戴安娜的同时,他开始训练自己:如何显得更加淡定和从容。他可不想整个“飞剪号”上的乘客都知道他有多紧张。哈利盘算着:我叫哈利·范东坡,是个有钱的美国公子哥儿,现因欧洲战乱要回美国老家;我目前还没有工作,但我估计还是赶紧找个活儿安当下来才好;我父亲有投资;母亲是英国人,愿她安息;我在英国上的学,但没有上大学——我向来不爱K书(美国人说“K书”吗?他不太确定。);我在英国生活得太久了,所以口音里带来点英伦味儿;当然,我坐过几次飞机,不过你猜得没错,飞越大西洋我这是头一造;我真的很期待这次旅程!

一杯咖啡喝完,他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艾迪·迪金挂掉电话。他环顾大厅,一个人也没有。没人会无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他盯着这部把他弄得惶恐不安的电话,恨得牙痒痒,好像只要把这破机器摔碎,这场噩梦就会结束。他慢慢转过身,走开了。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带走卡洛安?为什么绑架她?他们到底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一个个问题像罐子里的苍蝇似的在他脑袋里嗡嗡乱飞。他试着去思考。他逼自己集中精力,每次只想一个问题。

他们是什么人呢?是一群疯子吗?不会。他们的行动太有组织了。疯子可以绑架一个人,但他们刚抓到她就知道艾迪在哪,还正赶巧让他接到电话让他听见卡洛安的声音,这必然是一场别有用心的策划。那么这些人都是清醒的,而且准备好犯法了。要跟他交手的可能是无政府主义者之类的人,但更加可能的是——黑帮。

他们在哪里抓到卡洛安的呢?她说她在某住宅里。房子许是某个绑架犯的,但更有可能是他们抢来的,抑或是在哪个孤僻的地方租的。卡洛安说过,事情发生在两三个小时之前,所以这房子离班戈应该不超过六七十英里。

他们为什么绑架她?他们要威胁他,要他拿一件他不可能心甘情愿交出来的东西,要他做一件他不会仅为了钱就做的事情;估计,是件他会拒绝的事儿。但是是什么呢?他没什么钱,他也不知道什么秘密,他也没有控制谁。

那就只能是和“飞剪号”有关的事了。

他们说了,他到了飞机上会从一个叫汤姆·路德的人那里接到行动指示。可能路德为之卖命的人想知道这架飞机,或者其他航线、其他国家飞机的构造和操作细节?有可能。德国人或者日本人也许打算依照“飞剪号”仿制轰炸机。但是他们绝对有其他容易的方法拿到机械蓝图。成百上千的人都能提供:泛美航空的员工、波音的员工,甚至还有在海斯给“飞剪号”做维护的皇家航空公司机械师。他们没有必要去绑架,光杂志上公布的技术细节都足够了。

或者有人想把这飞机偷走?这有点离谱了。

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他们想艾迪配合,把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偷运到美国。

哎,他能知道能猜到的就这么多了。他要怎么办?

他是奉公守法的公民,是犯罪的受害者。他咬牙切齿地想报警。

但他吓坏了。

他这一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小时候,他害怕老爹害怕鬼,但是长大后就没什么能把他吓住的东西了。现在他却那么无助,害怕得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己浑身麻痹:一时间,他僵在原地,一步都挪不动。

他考虑报警。

他现在在天杀的英国,那群骑脚踏车的片儿警半点儿忙都帮不了。但他可以试试托人把电话接到美国那边的县级警察局、缅因州立警察局甚至是联邦调查局去,想办法让他们去搜搜哪里有刚被人租下的偏僻的房子。

电话里的人说:“不要报警,那对你没好处。你要真敢报,我就下流一回,把你老婆上了。”

这话艾迪相信。当时那声音带着欲火,好像这个男人心里有一部分巴不得能有理由奸污她一样。她有着圆润的小腹和胀起的乳房,撩人的身姿娇嫩欲……

他紧紧握住拳头,可惜除了墙之外没地方可以捶。他绝望地吼了一声,踉跄着出了大门。他漫无目的地走过草坪,来到了一片小树林。他在一棵橡树前停下脚,额头抵上满布沟壑的树干。

艾迪是个很简单的人。他在距离班戈市几英里外的一座农舍里出生。他父亲是个贫苦的农民,耕有几亩土豆田,喂了头奶牛外加几只鸡,还有个小菜园子。新英格兰地区对穷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冬季苦寒又漫长。爹娘笃信一切皆是主的旨意。就连艾迪的小妹妹得肺炎死了,爹也说这是主有意的安排:“主用意深远,不是我们肉眼凡胎理解得了的。”那时艾迪天天做着白日梦,想着哪天能在树林里挖出大财宝,一个海盗的镶铜宝箱里放满了金子和宝石,一层摞一层的那种。幻想中的他带着枚金币到了班戈,买了几张柔软的大床、一卡车柴火、给母亲用的瓷器、家里每人一件的羊皮大袄、厚厚的牛排、装满了冰淇淋的冰箱外加一个菠萝。摇摇欲坠的破茅屋变成了温馨舒适又快乐的地方。

他从没挖出过什么财宝,但受了教育,每天都会走六英里上学。他喜欢学校,因为教室比家里暖和,而且梅波老师很喜欢勤学好问的他。

多年以后,还是梅波老师写信托国会议员,为艾迪争取到了去安纳波利斯参加招飞考试的机会。

他觉得飞行学院就是天堂。那里有毯子、有漂亮衣服,还有各种各样的食物:这种奢侈他之前连想都没想过。严格的管教制度对他来不算什么,那种狗屁不通的教条他这辈子在教会听得多了;跟他老爹发火揍他相比,教官的捉弄都只是隔靴搔痒而已。

他到了安纳波利斯才第一次知道了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了解到,别人眼中的他诚实、执拗、不肯变通又勤劳肯干。虽然他身板瘦削,但恶棍们很少挑他的刺儿:他眼神里有股让他们敬而远之的气势。人们喜欢他,因为他可靠,说话算数,但是从不会有人找他哭诉。

大家夸他勤劳肯干这点他比较意外。爹和梅波老师教导过他,想要什么就得自己争取,而艾迪本就不知道实现自己所求还有什么其他途径。不过这些称赞还是让艾迪很开心的。父亲对一个人的最高夸奖是叫他“司机”,缅因话里指工作刻苦的人。

他被授予少尉军衔,被分配从事水上飞机航空培训工作。安纳波利斯跟自己家比是舒坦的,而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生活则是豪华得无与伦比。他可以给双亲寄钱,让他们修补下农舍买个新炉子什么的。

娘是在他参军第四年的时候去世的,五个月后爹也随她一起去了。他家那几亩地分给了旁边的农场,不过艾迪没花多少钱就盘下了他家的老宅和小树林。他辞职离开陆战队,在泛美航空公司谋了个收入可观的差事。

没有飞行任务的时候,他就拾掇拾掇老宅。这儿安个水管,那儿走个电线,那儿又装个水暖。他用那份工程师薪水买材料,活儿都自个儿干。他给卧室装了电暖器、收音机甚至还有电话。然后他找到了卡洛安。他想着,要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儿女的欢笑声,他儿时的白日美梦就会成真了。

如今,现实竟成了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