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中涌起一股的希望,这改变了一切。看来她还是可以赶上那趟飞机的。“它在哪停靠——都柏林?”
“不是,是西海岸的哪儿,记不起名字了。但你应该赶得及。”
“我去查查,回来再给你电话。回聊。”
“嘿,南茜?”
“什么事儿?”
“生日快乐。”
她对着墙莞尔。“麦克……你太好了。”
“祝好运。”
“再见。”她挂下电话回到前台。刚才那个首席侍者居高临下地朝她一笑。她要按耐住将他打回原形的诱惑:这会让他更没帮助的。“‘飞剪号’会在爱尔兰停靠对吧。”她强忍着用友好的语气说道。
“没错,夫人。在福因斯,夏农河口那里。”
她真想质问他:“刚才干吗不早说,你这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混蛋!”但相反,她微笑着问:“几点呢?”
他去拿时刻表。“计划三点半降落,四点半起飞。”
“那我赶得到吗?”
他收起了刚才忍耐味儿十足的微笑,立马向她投以恭敬的目光。“我刚才没想到这样走也行。”他说,“小飞机两个小时就能到。您只要找个飞行员就可以了。”
她的不安又提了一格。这法子貌似越来越靠谱了。“马上帮我叫辆出租车送我到机场,可以吗?”
他朝一个服务员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女士备辆出租车!”他又面朝南茜:“您的行李怎么办?”它们正在大堂堆放着。“小飞机装不了您那么多行李的。”
“请把它们送到船上。”
“没问题。”
“尽快把我的账单拿来。”
“马上。”
南茜从那堆行李里挑出了她随身行李箱,里面放了重要的洗漱用品、化妆品和换洗的内衣裤。她打开箱子,找出了一条明早要穿的海军蓝真丝衬衫、一条晚礼服还有睡袍,又往小臂上搭了条浅灰色喀什米尔羊绒大衣,原本要在甲板上冷的时候穿的,现在要一起带上,飞机上可以保暖用。
她把包全都拉好。
“您的账单,林汉夫人。”
她草草地签了张支票,然后把支票和小费一起递给了他。
“谢谢您,林汉夫人。出租车已在门外备好。”
她匆匆忙忙出门,爬进了狭小的英国车。行李侍者把随身行李箱放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跟司机交代着怎么走。南茜加了句:“另外能开多快就开多快!”
车子在市中心痛苦地慢慢挪,她焦急地踮着灰色小山羊皮鞋鞋尖。马路上人流攒动,路牙上间或栽种着漆着白线的行道树,车子显然是开不动的。她烦躁地想着这是在干吗,然后明白了:这些线是帮助司机在灯火管制期间看清路的。
出租车过了市中心朝市郊开去,速度也提了起来。这里看不到任何备战的样子。除非不小心,否则德国人才不会轰炸农田。她不住地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如果她能没有任何延误地找到飞机、找到飞行员并让他同意起飞,然后谈好价钱,一点钟就能起飞了。侍者的说法是要飞两小时,那她会在三点降落。她当然还得自己找从机场到福因斯的路,不过估计离得不会太远。说不定她还能提前到呢。那边会有能把她送到码头的车子吗?她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么提前去担心这些问题也没什么用。
她又想起来,“飞剪号”可能会客满,所有的船都满员了啊。
她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她正要问司机还要开多远,结果他忽然转向开出马路,拐进一扇大门到了一片空地上。她松了口气。车子在草地上颠簸着,南茜看到前方有座小型飞机棚,机棚四周停放着各种颜色的小飞机,全拴在绿色的草坪上,仿佛钉在天鹅绒布上的各色蝴蝶标本。她发现不缺飞机了,心满意足。但她还需要飞行员,四下里却没什么人影。
司机把她带到机棚的大门口。
“麻烦等我一下,谢谢。”她边说边跳下车。她可不想被晾在这儿。
她赶紧进了飞机棚。里面停了三架飞机,但是没有人。她又来到阳光普照的外面。她焦急地想:这地方肯定得有人看,附近肯定会有个人的吧,不然门肯定就关了。她绕到飞机棚后面,终于在一架飞机旁看到了三个男人。
这架飞机真是让人着迷。整个机身漆的是金丝雀黄,小小的轮子也是黄色的,这让南茜不禁想到了玩具车。这是架双翼机,上下双翼各用绳索和支柱连着,单个发动机安在机头处。它的螺旋桨朝天机尾着地,在那里静坐着,活像只小狗在祈求主人带它去散步。
飞机正在加油。一个身穿油腻的蓝色工装裤、头戴布帽的男人正站在步梯上,拿着油罐对着飞机前座上方机翼的某突起处倒着汽油。地上站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和南茜年龄相仿,头戴飞行员头盔,身穿皮夹克。他和身边一位穿着斜纹软呢西装的男人正聊得起劲儿。
南茜咳了一下,说:“不好意思!”
两个男人朝她看了一眼,只有那个高个子男人继续说着,然后他俩又把脸转了回去。
出师不利啊。
南茜说:“不好意思。我想包机。”
高个子男人打断了自己的谈话,说:“爱莫能助。”
“我有急事儿。”南茜说。
“我可不是什么破出租司机。”男人说,又把头转了回去。
南茜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话非得这么粗鲁吗?”
这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饶有兴致地望向她。她注意到了那两弯黑色的眉毛。“我不是故意粗鲁,”他温柔地说,“但我的飞机不供人雇,我也一样。”
她绝望地说:“我无意冒犯,但如果是钱的问题,我愿意出高价——”
他被冒犯了,他的脸都僵了,扭回了脸。
南茜观察到,他的皮夹克下面穿的是白条深灰色西装,脚上穿的牛津鞋也是正品,不是南茜做的那种便宜山寨货。他显然是位开自己飞机娱乐的有钱商人。
“那还有别人吗?”她问。
拿着油罐的机械师起身,摇摇头说:“今天没人。”
高个子男人对同伴说:“我干的可不是赔钱买卖。你去告诉苏华德,他收了多少钱,这活儿就什么价钱。”
“问题是他说的也在理,这你也知道。”身穿斜纹软呢西装的男人说。
“我知道。你就说下次活儿我们价钱可以谈高点儿。”
“他不一定会满意的。”
“那样你就跟他讲,他可以收拾东西玩蛋去了。”
南茜崩溃得直想吼。完美的飞机和飞行员都在这儿,但不管她怎么说,他们就是不送她到要去的地方。她几乎要哭了。“我必须得赶去福因斯!”
高个男人又一次转身。“你刚说福因斯?”
“对!”
“为什么?”
她终于让他开始对话了。“我要去赶泛美航空的‘飞剪号’。”
“真有意思,”他说,“我也是。”
她再次燃起希望。“噢,老天保佑,”她说,“你也要去福因斯?”
“是,”他神情黯淡,“我要去追我妻子。”
她虽紧张又激动,但又不禁觉得这话听着奇怪:一个愿意承认这种事的男人虽算不上软弱但也不能说是自信。她看看他的飞机。貌似前后有两个驾驶舱位。“你的飞机不是有两个位置吗?”她惶恐地问道。
他上下打量着她。“是,”他说,“俩座。”
“拜托了,带我一起吧。”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耸耸肩。“也成。”
她这口气松得差点没晕过去。“噢,谢天谢地,”她说,“真是感激不尽。”
“没什么,”他伸出一只大手,“我是莫巍·拉弗斯。多多关照。”
她握了他的手。“南茜·林汉,”她答道,“认识你我非常高兴。”
艾迪最后还是觉得要找个人谈谈。
必须是一个他能够完完全全信任的人,一个能为他保守全部秘密的人。
能跟他讨论这种事的人只有卡洛安。她是他的知心伴侣。就算爹在世,艾迪也不会跟他讨论这种事,他不想在父亲面前显露自己的软弱。他还能相信谁呢?
他考虑了贝克机长。马文·贝克是那种很讨乘客喜欢的飞行员:长相顺眼,方下巴,自信又果敢。艾迪敬重他也喜欢他。但贝克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只对飞机和乘客的安全忠诚,他一定会坚持报警。他帮不上忙。
还有谁呢?
对了。还有史蒂夫·阿普尔比。
史蒂夫来自俄勒冈州,是个伐木工的孩子,身材高大魁梧,肌肉结实得跟木头似的,家人都是清贫的天主教徒。他们俩是阿纳波利斯海军军校的同学。两人开学第一天在大食堂看到彼此时就成了朋友。其他新学员对食物满腹牢骚时,艾迪却把自己的那盘饭菜吃了个精光。他抬起头,看见有个穷小子竟也和他一样觉得自己吃到了人间美味:史蒂夫。他们眼神一对,立刻明白了彼此。
他们在学校里一直是好哥们儿,毕业还一起赴珍珠港驻军。史蒂夫娶奈拉的时候,艾迪是他的伴郎;而去年艾迪的婚礼上史蒂夫也是他的伴郎。史蒂夫还留在新罕布夏州朴次茅斯造船厂部队。现在两人见面没那么频繁了,不过这没关系。他们俩的交情就算许久没联系也不会变。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他们平时都写信联络。要是哪天两人都在纽约,就会一起吃个晚饭打个棒球什么的,而且见面就跟前天刚碰面的老伙计一样。史蒂夫是艾迪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人。
史蒂夫路子也广。不管是周末外出假条,还是一瓶私酒,抑或是盛大赛事的两张票,别人弄不到的东西他都可以搞定。
艾迪决定联系联系他。
艾迪总算有了些主意,心算是宽了宽。他赶紧返回酒店。
他来到一间小办公室,把海军基地的电话递给老板娘,然后回了房间。待会儿电话接上她就叫他。
他脱掉了工装裤。鉴于待会老板娘会来叫他,他先没去洗澡,只是到卧房洗了洗手和脸,然后换上了干净的衬衣和制服裤子。做完这套日常惯例动作后,他稍微没那么慌张了,只是心里依然焦急难耐。史蒂夫会做何反应他不知道,但是有人一起分担这个苦恼肯定会让他轻松不少。
他正打着领带,这时老板娘敲门了。他赶忙下楼接电话。电话已经接到了基地转接员那里。
他说:“麻烦帮我转一下史蒂夫·阿普尔比,谢谢。”
她说:“阿普尔比中尉现在无法接听电话。”艾迪的心一沉。她又说:“需要给他留言吗?”
艾迪心灰意冷。他知道史蒂夫不是神仙,不可能弹指一挥就把卡洛安给救出来。可是光和他说说话也成啊,也许说着说着他就有主意了。
他说:“小姐,我找他有急事儿,他到底上哪儿了?”
“能问一下您贵姓吗,先生?”
“我是艾迪·迪金。”
她立马丢了刚刚正儿八经的腔调:“嗨,是艾迪呀!你是他伴郎,对不?我是洛拉·格罗斯,咱俩见过面儿。”她压低嗓门跟他透了底:“跟你说实话吧,史蒂夫昨晚上就没回基地。”
艾迪在胸中嘶吼着。史蒂夫做了不该做的事,而且还是在最最不该的时候。“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天亮的时候就该回来的,可现在还没回呢。”
这更糟——史蒂夫可能不单单是翘班这么简单,说不定他也有麻烦了。
接线员说:“我可以帮你接奈拉,她是打印室的。”
“好的,多谢。”他当然不会跟奈拉掏心窝,但能套出史蒂夫所在的线索也是好的。连线期间他不停点着脚。他还记得奈拉的模样,她古道热肠,圆圆脸蛋,留着卷发。
终于等到了她的声音。“喂?”
“奈拉,我是艾迪·迪金。”
“嗨,艾迪,你在哪儿呢?”
“奈拉,我是从英国给你打的电话。史蒂夫在哪儿?”
“从英国打的!我老天!史蒂夫他,呃,现在联系不上。”她听上去有些不安,追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唔。你估计史蒂夫什么时候能回来?”
“上午吧,还得一两个小时的样子。艾迪,你听起来不对劲啊。到底怎么啦?你遇上什么麻烦了?”
“要是史蒂夫能按时回来的话,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吧。”他把郎德朗酒店的电话给她念了一遍。
她重复了一遍。“艾迪,你就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不行。你记得让他回给我就成。我还会在这儿待一个小时。之后就得上飞机了——我们今天飞纽约。”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奈拉怀疑地说,“卡洛安还好么?”
“我得挂了,”他说,“再见,奈拉。”他没等她回就挂掉了电话。他知道刚刚自己很没礼貌,可他现在烦乱得要死,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他心乱如麻。
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又上楼回房间去了。他把门留着好听大堂电话响,然后坐到单人床床边。他长大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哭了。他把头埋在两臂之间,自言自语道:“我要怎么办?”
他想起了“林德堡绑架案”。七年前在阿纳波利斯,各个报纸上都登了这个案子。那个孩子被杀死了。他祈祷道:“哦,上帝,请保佑卡洛安平安无事。”
近年来他很少祈祷。祈祷从没让他爹娘落过什么好。他相信事在人为。他摇摇头。现在可不是回归宗教的时候。他得想出个法子做点什么才行。
绑架卡洛安的人希望艾迪上飞机,这点毋庸置疑。那他偏不上飞机岂不正好。可是他如果不去蹚这趟浑水,就见不到汤姆·路德,也就没办法知道他们的底牌了。这么做或许他可以搞乱他们的计划,但与此同时也会失去所有微弱的掌控局面的机会。
他站起来,打开他的小旅行箱。虽然除了卡洛安他什么都想不了,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把剃须套盒、睡衣还有换洗衣服都装了进去。他心不在焉地梳了梳头,把梳子也塞了进去。
他再次坐下,电话铃响了。
他两个大步就跨出了房间,然后赶忙下了楼。可是有人赶在他前面接了电话。他隔着大堂听到那边的老板娘说:“十月四号是吗?我看下还有没有空房。”
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安慰自己说:就算是史蒂夫也无济于事。所有人都无济于事。有人绑架了卡洛安,那艾迪就得对他们唯命是从,这样她才能回来。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
他一想到和她最后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吵架,心情就无比沉重。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真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再说当时到底是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吵成那个样子呢?他对天发誓,只要能让她平安归来,他永远都不会再和她拌半句嘴。
那个破电话怎么还不响?
有人敲了下门,接着米奇穿着他的飞行制服拎着行李箱进来了。“准备好了吗?”他轻快地问。
艾迪慌了。“不可能到点了!”
“当然到了!”
“混蛋——”
“怎么了,你这么眷恋这里啊?你想留下来和德国佬干一架?”
艾迪得再等史蒂夫几分钟。“你先打头阵吧,”他告诉米奇说,“我待会儿赶上。”
米奇听到艾迪不愿意和他同行,很受伤的样子。他耸耸肩说:“那回见吧。”然后出去了。
史蒂夫·阿普尔比到底上哪儿去了?
他坐在那儿对着墙纸盯了一刻钟。
终于他还是掂起了箱子,慢吞吞地走下楼。他直勾勾地瞪着部那电话,仿佛在盯着一条摆好姿势要咬人的响尾蛇。他在大堂驻足,等着电话铃响。
贝克机长也下了楼,看到艾迪时很惊讶。“你要迟到了,”他说,“你最好还是和我一起乘出租走吧。”机长享有乘出租车到机库的待遇。
艾迪说:“我要等个电话。”
机长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不能再等了。我们走!”
艾迪赖了一会儿,然后又意识到这么做太不明智了。史蒂夫不会打来的,而艾迪无论如何得先上了飞机再说。他不情愿地拾起箱子出了大门。
出租车就在门外等候,他们直接上去。
艾迪自觉刚刚有点忤逆了。贝克是个好机长,对艾迪一直不错,艾迪可不想惹他。“真不好意思,”他说,“刚刚在等一个美国的电话。”
机长释怀地一笑,爽朗地说道:“哎呀,明天不就到了么!”
“也是。”艾迪咧了下嘴。
他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