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茜·林汉发觉和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真是不自在。
蜜月套房确如莫巍·拉弗斯保证的那样,名不副实地有两张分开的床铺,但他没能保证门在风暴中保持大开,无论他怎么试,门都会“嘭”一下关上,弄到最后他们都觉得为开门而大费周折其实比关上门更让人尴尬。
她已经尽力撑着不睡很长时间了。她曾想过在主休息室待上一晚,但那地方已经变成男人的天地,满是烟味、威士忌酒气、嚷嚷的笑声以及赌徒的咒骂声,况且她在那儿太惹眼。最后她终于百无聊赖地回床上睡觉了。
他们关了灯,爬上各自的床,南茜也躺下闭上了眼。可是她一丁点睡意也没有,年轻的哈利·马克思为她要来的威士忌根本没什么作用:她现在就像早晨九点一样,清醒得很。
她知道莫巍也没睡。她能听到他在上铺的一举一动。蜜月套房和其他床铺不一样,这里是没有帘子的。她的隐私全向着外面的黑暗敞开着。
睡不着的她开始想玛格丽特·奥森福德的事。她那么年轻、那么天真,充满了未知和理想。她感受得到她表面犹豫下的熊熊激情,她在那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南茜也和自己的父母抗争过,至少和母亲是这样的。妈想她嫁到一个悠久的波士顿家族去,但南茜在十六岁那年爱上了肖恩·林汉。他是个医学院的学生,他父亲竟然是爸工厂里的工头,要命吧!妈针对肖恩展开了长达几个月的攻势,一会儿带来他和其他女孩的恶毒留言,一会儿又排挤他父母,一会儿得病卧床不起,病一好就开始滔滔不绝说她自私、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南茜在她的猛攻之下痛不欲生,但没有丝毫动摇。她最后嫁给了肖恩,全心全意地深爱着他,直至他生命结束。
玛格丽特可能没有南茜那么坚强。她心想:或许我刚刚的话太严厉了;我不该说她只要不喜欢父亲就该起身离家出走的。不过她看上去很需要有人告诉她,不要抱怨,要成熟起来。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她既给了她实际的帮助,也给了她不好听但却足够实诚的话。但愿自己能有履行诺言的能力——给玛格丽特提供一份工作。
这全看丹尼·莱利的了。她和弟弟博弈的胜败全看这个老无赖的了。南茜又从头开始担心这个问题了。她的律师马克能联系上丹尼吗?如果联系上了,那他知道有人要针对他过去的不当行为展开质询了吗?他有没有怀疑整件事都是他们编造出来给他加压的呢?还是被吓疯了?她纠结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辗转反侧。但愿到了下一站博特伍德能和麦克通上电话。或许他可以解开所有疑团。
飞机已经抽搐着摇了一段时间了,这让南茜更紧张不安。一两个小时后,飞机更剧烈地摇晃起来。她之前坐飞机从未害怕过,但话说回来了,她也没经历过这样的风暴。她抓住床铺边缘,飞机继续被狂风蹂躏。自丈夫死后,她已经独自面对过许多事情。她告诉自己要勇敢,要挺住,可还是忍不住去想象飞机在机翼被吹断或者发动机瘫痪后一头栽到海里的样子。她害怕了。她闭上眼睛,咬着枕头。突然间,飞机仿佛开始了自由落体运动。她祈祷着这种坠落感赶快消失,结果它却愈加猛烈。她压抑不住,呜咽了起来。后来飞机终于在一个巨大的颠簸之后摆正了飞行姿势。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莫巍将手掌放到了自己肩上。“只是风暴而已。”他用纯粹的英国腔说,“我见过更厉害的,没什么好怕的。”
她找到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他坐在她床边,飞机平稳的时候他还抚了抚她的长发。她依然惊魂未定,但能在颠簸的时候有个可以握的手,她感觉好些了。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要保持这样子多久。风暴终于变轻,她这才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松开了莫巍的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南茜开灯下了床。她颤巍巍地站起身,将蓝色真丝睡袍披到黑色长睡衣外,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她梳起了头发——这总能让她安心。她对刚才握他的手感到不好意思。当时她把礼仪不礼仪的全忘记了,只知道为得到人家安慰而感激不尽。可她现在觉得尴尬了。他体贴地猜到了她的心思离开了房间,让她有时间镇定下来,这让她很是满意。
他拿着瓶白兰地和两个玻璃杯进来,然后倒了一杯递给南茜。她一手抓住床边,一手举着杯子:飞机还有些许的颠簸。
要不是他穿了那件好笑的睡衣,她可能会更难受。他的样子很滑稽。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却还像穿着对襟西装那样庄重地走来走去,这个样子更搞笑。他俨然是个不怕出糗的男人。她喜欢他穿这件睡衣的样子。
她呷了几口白兰地。温暖的酒精立马让她的感觉好了许多。她又喝了几口。
“刚刚真奇怪,”他攀谈道,“我刚刚去卫生间正要开门,一个乘客像见了鬼似的跑了出来。我进去一看,窗户竟然破了,而那个工程师则鬼鬼祟祟地伫在那儿。他谎话连篇,说什么窗户是被风暴卷起的冰雹砸碎的,但我敢说,他俩肯定干了一架。”
南茜真感激他谈了些别的东西,免得他们一边坐在这儿一边想刚刚牵手的事情。“工程师是哪位?”她说。
“一个长相还行的家伙,和我差不多高,头发很浓。”
“我知道了。那又是哪个乘客呢?”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个商人,一个人,穿苍灰色西装。”莫巍起身又给她倒上酒。
南茜的睡袍不争气地只盖到了膝盖,她认为自己这样露着脚踝和小腿很不雅。但她再一次提醒自己,莫巍是来追心爱妻子回家的情痴,眼里是看不见别的女人的。没错,他根本不会留意到南茜的肌肤。他握她的手,只不过是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友好表示罢了,简单又纯粹。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讥笑道,和有妇之夫牵小手是不可能简单纯粹的。但她没有理会。
没话找话的她问:“你妻子还生你的气吗?”
“她恼得就跟个长了疮的猫似的。”莫巍说。
南茜微笑着想起了她换衣服回来时看到的场面:莫巍的妻子吼他,情夫又对着她吼,而南茜则在门外看。戴安娜和马克当即收声,难为情地离开寻找别的战场去了。当时南茜不想莫巍觉得自己在嘲笑他,忍住没有评论什么。但她并不怯于问他私人问题:此情此景逼着他们亲近。“她会回到你身边么?”
“说不准,”他说,“那个和她睡觉的家伙……我觉得他就是个孬种,不过她说不定就想找这样的呢。”
南茜点点头。马克和莫巍这两个男人差别大得不能再大了。莫巍人高马大,为人专横,长相硬朗而且直来直去。马克处处都比他柔和一些,有着栗色的双眼和小雀斑,圆圆的脸上经常笑盈盈的。“我虽不好大男孩儿那口,但他自有他的韵味。”她说。她心里在想的是:莫巍要是我丈夫,我才不会拿他和马克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吧。
“嗯。一开始我以为戴安娜是没脑子才跟着他鼻子走的,不过现在亲眼看到了他,我就没那么确定了。”莫巍若有所思了一阵,换了个话题。“你呢?你会把你弟弟打败吗?”
“我觉得我找到他的弱点了,”她一想起丹尼·莱利,得意地扬起嘴角,“我正在处理呢。”
他莞尔。“有这样的表情的人,我只能与之为友,切不可与之为敌。”
“我是为我父亲开心,”她说,“我很爱他,公司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这就像他的纪念物一样,但是要比纪念物更有意义。公司的每个角落都有他人格的印记。”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那种让人永生难忘的人,个子高大,黑头发,声音洪亮,你一见到他就会感受到他的气场。他能记住为他工作的所有人的名字。谁的妻子生病了,谁的孩子在学校受欢迎,他都一清二楚。他资助工厂穷工人的孩子上学,他们现在都成了律师和会计。他知道怎么赢得别人的忠心。从这种意义上讲,他是个传统的温情专制主义者。而他的商业头脑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为强大的。‘大萧条’最低谷的时候,新英格兰地区的工厂都倒闭了,但我们家却因为销售暴增不停招人!他是制鞋行业中利用广告的最先锋,他的广告也做得精明。他对消费者的心理很感兴趣。你有什么难题他都能让你茅塞顿开。我每天都会想他。我几乎像思念我丈夫一样想他,”她忽然很想发火,“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毕生的心血毁在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手里,”焦虑的她在座位上不停地挪动着,“我正在试图向某个关键股东施压,但我不知道到底会有几分胜算,必须等到——”
这句话的后半句她再也没有说过。飞机飞入了目前最为剧烈的涡流中,颠簸得像匹野马。南茜掉了酒杯,双手紧紧抓住了梳妆台的边。莫巍试图让双脚站住,但他做不到。飞机倾向一边,莫巍滚到了地板上,撞上了咖啡桌的边。
飞机平稳了下来。南茜伸手扶莫巍起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此时飞机又晃了一下。她向前一滑,没抓住桌边,一脚跌倒在他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大笑起来。
她一直都担心自己会伤到他,好在她体态轻盈,这个男人又足够强壮。她横着趴在他身上,在土黄色的地毯上摆出一个“十”字。飞机平稳了。她滚到一边,坐起来看他。他是得了失心疯,还是只是觉得好笑?
“我们这样肯定特别二。”说罢他又开始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富有感染力。此刻,二十四小时以来积累的所有让她紧张的事情——弟弟的阴谋诡计、小飞机上的起落惊魂、蜜月套房里的尴尬难堪、餐桌边的种族咒骂、莫巍妻子发火的蹩脚场面,还有对风暴的恐惧——她全抛到了脑后。她忽然觉得,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睡衣在飞机地板上坐着是件很好笑的事情。她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飞机的下一个震颤把他们俩颠到了一块儿。她发觉自己倒到了莫巍怀里,且笑声未断。他们凝望着对方。
她忽然吻了他。
她之前连想都没想过要亲他,完全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喜欢他。真不知道这冲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很显然,他也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然后热情地回吻。他的吻不带一点循序渐进的试探意味:他立马欲火焚身了。
一分钟后,她抽身出来,喘着粗气。“怎么回事?”她茫然地说。
“你吻了我。”他欣然答道。
“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你这么做我挺高兴的。”他说罢又吻了上去。
她想打断他,但是他抓自己的手是那样有力,而自己的意志力又如此不堪。她感觉到他的手偷偷伸进了她的睡袍,身子一僵:她的乳房小得连自己都难为情,她生怕他会失望。他将宽大的手掌扣到她又小又圆的乳房上,低声呻吟着。他的指尖找到了她的乳峰,她又觉得难为情了:因为给两个孩子哺乳,她的乳头特别大。小乳房,大乳头——她觉得自己诡异,甚至畸形。但莫巍没有一点讨厌的意思。相反,他以令人惊讶的温柔抚摸着她,她也败给了美妙的生理反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我这是在干吗?她忽然问自己。我一个有名节的寡妇,现在却在飞机地板上跟一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滚地板!我怎么想的?“停下!”她坚决地说。她抽开身,坐得板直。她的长睡衣已经跑到了大腿上。莫巍抚弄起她光滑的大腿。她又说了一句“停下”,推开了他的手。
“你说了算,”他满脸的不情愿,“不过你要是改了主意,我随时奉陪。”
她往他的腿上瞥了一眼,他的睡裤被勃起的阴茎顶得鼓鼓的。她赶紧看向别的地方。“是我的错,”她还在为之前的吻喘息着,“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我的举止有点轻佻了,对不起。”
“不用抱歉,”他说,“这是我这几年里遇上的最美妙的事儿。”
“可是你爱的是你妻子,不是吗?”她直奔主题。
他缩了回去。“我之前以为我爱。但现在跟你说实话,我有点迷惑了。”
这正好就是南茜现在的感受:迷惑。她守了十年的寡,现在却禁不住想拥抱一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想到发狂。
“但我其实认识他,”她想,“我很了解他,我们一起共患难过,一起飞越了千山万水。我知道他这人粗暴、傲慢,但同时也坚强、热情、忠诚。他有缺点,但我依然喜欢他。我尊重他。他就算穿了件棕色条纹睡衣还是英气逼人。他还在我害怕的时候握过我的手。要是我每次害怕的时候都有人握我的手,那该有多美好!”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又拿起她的手。这次他翻过她的手心,对着她的手背吻了上去。她的皮肤麻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将她拉向自己,又吻上了她的嘴唇。
“别这样,”她呼吸着,“我们要是再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我只怕我们停下就再也不会开始了。”他喃喃地说,声音在欲火中变得嘶哑。
她体会到了他身上不容抗拒的激情,这激情刚好在控制之下。这让她更加心动了。她已经和太多言听计从的软弱男人约过会,他们都等着她给他们带去安全感,她只要拒绝他们的要求,他们很快就会放弃。莫巍会霸气地坚持做下去。他想要她,他现在就想要她。她渴望被征服。
她感觉到他的手伸到了长睡衣下的腿上,他的指尖抚弄着大腿内侧柔软的皮肤。她闭上眼,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将双腿分出了一条缝。这点表示够他用了。片刻之后,他的手就摸到了她的阴部。她呻吟起来。自丈夫肖恩之后再没有谁对她这么做过了。想到这里,她忽然陷入了无尽的哀伤。她心想:噢,肖恩,我想你;我从来都不允许自己承认我有多想你。她悲伤的程度达到了他葬礼后的最顶峰。眼泪挤出她紧闭的双眼,滑落到脸颊上。莫巍吻着她,尝到了泪水的味道。“怎么了?”他低语。
她睁开眼,泪眼蒙眬地看着他英俊又疑惑的脸庞,又看了看推到腰际的睡衣还有他那只在她大腿之间的手。她握住他的手,温柔但却坚定地移到一旁。“请别生气。”她说。
“我不会生气的,”他柔声道,“跟我讲吧。”
“肖恩死后再没有人碰过我那个地方,那种感觉让我想起了他。”
“你丈夫。”
她点头。
“多久了?”
“十年了。”
“那是很久了。”
“我很忠诚,”她含着泪说,“就像你一样。”
他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结过两次婚,但离出轨这么近还是头一回。”
“我们都是傻瓜吗?”她说。
“也许。我们应该忘记过去,把握每时每刻,为今天而活。”
飞机像是撞到什么似的猛地空了一下。他们的脸碰到了一起,灯光闪烁着、飞机剧烈地晃动着。南茜全然忘记了接吻的事,赶紧扶到莫巍身上。
气流和缓一些后,她看到他嘴唇流出的血。“你咬我。”他可怜兮兮地咧嘴笑道。
“对不起。”
“我很高兴。但愿能留个疤。”
她用力拥抱着他,心中满满的爱意。
狂风肆虐的时候,他们就在地板上躺在一起。下一个间歇时莫巍说:“我们试试能不能挪到床上——那儿可比地毯舒服。”
南茜点头。她撑起手和膝盖,爬过地板再爬到床铺上。莫巍尾随其后,躺到她旁边。他搂住她,她贴着他的睡衣依偎着。
每回气流变恶劣,她都会像将自己绑在桅杆上的水手一样牢牢抱住他。缓和的时候她就放松,他则会轻轻抚慰着她,让她安心。
不知什么时候,她睡着了。
她是被门外的叫声吵醒的。“是乘务员!”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莫巍的怀里。“噢,上帝。”她惊慌地说。她坐起身,发疯似的四处看。
莫巍用手定住她的肩,然后高声冲着外面威严地喝道:“等一下。”
一个被吓得不轻的声音回答:“好的,先生,不着急。”
莫巍侧身下床,起身将被子拉起盖住南茜。她感激地冲他笑了一下,翻过身去,装作没睡醒的样子,这样她就不用看乘务员了。
她听到莫巍打开门,乘务员走了进来。“早上好!”他雀跃地说。新鲜的咖啡香飘进了南茜的鼻孔。“现在是英国时间上午九点半,纽约时间凌晨四点半,也是纽芬兰的早晨六点。”
莫巍说:“你刚刚说,英国时间九点半但纽芬兰是六点?他们比英国时间晚三个‘半’小时?”
“是的,先生。纽芬兰标准时间比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滞后三个半钟头。”
“我还不知道有取半小时的时区,这肯定让写航班时刻表的人很难过。我们离降落还有多久?”
“我们三十分钟后降落,比计划只晚了一个小时。因为风暴有所延误。”乘务员撤步出去,关上了门。
南茜转过身来。莫巍拉开百叶窗,天已经亮了。她看着他倒咖啡的样子,之前夜里的一连串画面又历历在目了:莫巍在风暴中握住她的手,他们俩一起跌在地板上,他把手放到她的胸脯上,她在飞机晃动的时候依偎在他怀中,他抚慰着哄她入眠。她心想:上帝啊,我好喜欢这个男人。
“你要什么样的?”他说。
“黑咖,不加糖。”
“和我一样。”他递给她一杯。
她感激地呷了起来。她忽然想知道成百上千件和莫巍有关的事情。他喜欢玩网球、听歌剧,还是购物?他经常读书吗?他习惯怎么打领结?他的鞋是自己擦的吗?她看着喝咖啡的他,发觉这些问题自己竟都能猜出个大概。他八成会打网球,但很少读小说,而且绝对不会喜欢逛街购物。他牌技精湛,但舞技很烂。
“想什么呢?”他说,“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纠结我得到寿险赔付的风险概率一样。”
她乐了。“你喜欢什么音乐?”
“我是个音痴,”他说,“我还是个小子的时候,也就是打仗之前,舞厅里到处都在放拉格泰姆爵士舞曲。我喜欢那个杰作,但不太会跳。你呢?”
“啊,我跳是跳,不过是被逼的。我每个周六早晨都会穿着白色褶裙戴上白手套去舞蹈学校,跟一个十二岁的穿西装的小孩儿学跳交谊舞。我母亲觉得这会是我进入波士顿社会最顶层的敲门砖。这当然不是。所幸的是我不在乎,我对爸的工厂更感兴趣。这让母亲失望极了。你在‘世界大战’的时候打仗了吗?”
“嗯,”一丝愁容掠过他的脸庞,“我在伊普尔打过,”他念的是“围卜一”,“我当时发誓,再有哪代年轻人去送命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可我没想到会有希特勒。”
她同情地看着他,他抬起眼。彼此的眼神缠在一起。她知道,他也在想他们夜里亲吻爱抚的样子。她忽然又开始难为情了。她别过脸看窗外,看到了陆地。她这才想起,她还要在博特伍德接到一通将决定她生死的决定性电话。“我们快到了!”她说。她一跃而起,“我得更衣了。”
“我先出去吧,”他说,“这样对你好。”
“行。”虽然她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名节需要保护,但她不想说出来。她看着他从衣帽架上取下西装,拿上纸袋:里面装了在福因斯同睡衣一起买的干净衣物,包括白衬衣、黑色羊绒袜以及灰色棉质内衣。他在门前犹豫了一下,她估摸着他这是在想自己还能不能再吻到她了。她走到他跟前,扬起头。“谢谢你搂了我一整个晚上。”她说。
他弯腰吻了她。他的合着的嘴唇亲在她闭着的嘴唇上。这是个柔软的吻。他们就这样定了许久,然后才分开。
南茜为他开门,他走了出去。
关上门后她长叹了一口气。她告诉自己:我相信我能爱上他。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的傻睡衣了。
她看看窗外。飞机正在逐步降低海拔。她得赶紧了。
她在梳妆台前迅速梳了梳头,然后拎着箱子进了蜜月套间隔壁的女厕所,里面有白璐璐和另外一个女人。还好莫巍的妻子不在。南茜虽然很想洗澡,但也只能用水池将就了。她有干净的内衣,有配她红西装的新衬衫。穿衣服的时候她起了早晨和莫巍的交谈。她一想起莫巍就觉得很开心,可这开心之下还有一丝不安。是什么呢?她一问,答案就出来了。他对妻子的事只字未提。昨天晚上他坦白说自己很“迷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还想戴安娜回去吗?他还爱她吗?他昨晚搂了南茜一晚上,但这不见得能抹去整个婚姻吧?
她扪心自问:我想要什么?没错,我想再见到莫巍,想和他约会,甚至可能跟他搞外遇;但我想让他为我背弃婚姻吗?这才一夜温存,还是未完成的,我怎么能想清楚?
她定住抹口红的动作,盯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她告诉自己:得了吧,南茜,他是你十年来第一个真正爱上的人,你在四十岁零一天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别自欺欺人了,赶紧把他绑在自己身边。
她喷上“粉色四叶草”牌香水,然后离开了房间。
她一出门就看到了奈特·里奇威和弟弟彼得,他们就坐在女士化妆间旁。奈特说:“早上好,南茜。”她立刻记起自己五年前对这个男人的感觉。她心想:是的,当年如果有更多时间,我也许会爱上他。也许我是幸运的:说不定比起我来,他更想要布莱克鞋厂。过了这么多年,他不还是在争取得到公司,而且显然没有在争取得到我这个人。她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然后进了自己的套房。
床铺已经拆除,变回了沙发长椅,莫巍正坐在上面。他刮好了胡子,穿上了深灰色西装和白色衬衣。“看外面,”他说,“马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