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史密斯少校第三次在午饭时造访船屋时,沃尔夫和索尼娅的套路已经很娴熟了。少校靠近时沃尔夫藏在橱柜里。索尼娅会拿着一杯给他准备好的酒在起居室里见他。她会让他坐在那里,确保在他们进卧室前他的公文包被放下来。一两分钟后,她会开始吻她。这时她可以对他为所欲为,因为欲火已经让他瘫软如泥。她会设法把他的短裤脱下来,随后把他领到卧室去。
沃尔夫很清楚,这位少校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只要索尼娅让他和她上床,他就成了她的奴隶。沃尔夫对此很是感激,如果是个意志更坚定点的人,事情绝不会这么容易。
沃尔夫一听到床开始咯吱作响就会从橱柜里出来。他从短裤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公文包。他的笔记本和铅笔已经备好,就在他手边。
史密斯的第二次来访非常让人失望,让沃尔夫不禁怀疑史密斯也许只是偶尔能看到作战计划。不过这一次,他又挖到了金子。
克劳德·奥金莱克将军,中东战场的总指挥官,已从尼尔·里奇将军手里接过了第八军的直接控制权。作为盟军恐慌的信号,单这一点就足以让隆美尔感兴趣了。这对沃尔夫也可能有帮助,因为这意味着作战计划将更多地在开罗而非沙漠里被制订,这样一来史密斯也更有可能拿到计划的副本。
盟军已撤退到梅尔萨·马特鲁附近的一条新防线,史密斯的公文包里最重要的一份文件是关于最新部署的摘要。
新防线自海滨村庄马特拉起,向南延伸到沙漠里一处叫西迪·哈姆扎的断崖。第十集团军驻扎在马特拉,沿防线往南是一片十五英里长的重雷区,然后是十英里长的稀疏一些的雷区,然后是断崖,断崖南面是第十三集团军。
沃尔夫一面听着卧室里的动静,一面思考着盟军的部署。形势是一目了然的:盟军的防线两头强,中间弱。
根据盟军的推测,隆美尔最有可能的动作是绕过防线南段发动突击,这是隆美尔经典的侧翼包围策略,考虑到他在托布鲁克缴获的五百吨汽油,突击是切实可行的。这次进攻将被第十三集团军击退,该集团军由兵力雄厚的第一装甲师和第二新西兰师组成,摘要里还注明了后者是最近刚从叙利亚调过来的,这一点很有用处。
然而,有了沃尔夫的情报,隆美尔可以改为攻击防线中段薄弱处,将他的兵力倾入缺口,像一股激流从大坝最薄弱的地方喷薄而出。
沃尔夫对自己笑了笑。他感觉自己在德国争夺北非控制权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这给了他巨大的满足感。
卧室里传来软木塞弹出来的声音。
史密斯做爱之迅速总是让沃尔夫惊讶。软木塞弹出来的声音标志着他完事了,而在史密斯出来找短裤前,沃尔夫还有几分钟用来收拾现场。
他把文件放回公文包,把包锁上,把钥匙放回短裤口袋。他看完文件就不再回到橱柜里去了——经历一次就够了。他把鞋子放在裤子口袋里,穿着袜子,踮着脚爬上舷梯,穿过甲板,走过踏板来到纤道上。然后他穿上鞋子去吃午饭。
柯麦尔礼貌地和他握握手,说:“我希望您的伤势正快速痊愈,少校。”
“坐吧。”范德姆说,“这绷带比伤口本身还讨厌。你有什么事?”
柯麦尔坐下来,跷着腿,整理了一下他黑色棉布裤子上的皱褶。“我想我应该亲自把监视报告送过来,不过恐怕里面没有什么有趣的内容。”
范德姆接过他递来的信封打开,里面装着一页打印的文件。他开始读起来。
索尼娅前一晚十一点回家,应该是从恰恰夜总会回来的。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她十点左右露面,穿着一件袍子上到甲板上。邮递员来了一次。索尼娅四点左右出门,六点回来,拿着一个袋子,袋子上印着一家服装店的名字,那是开罗最贵的几家店之一。这时监视员和负责夜班的人换岗。
昨天范德姆收到过信使送来的一份内容类似的报告,汇报了监视前十二个小时的情况。这两天来,索尼娅的活动规律而且清白,无论是沃尔夫还是其他人都没有造访过船屋。
范德姆备感失望。
柯麦尔说:“我用的人都非常可靠,而且他们是直接向我汇报。”
范德姆咕哝着抱怨了一声,然后惊觉自己该客气些。“当然,我确信如此。”他说,“谢谢你过来。”
柯麦尔站起来。“不客气。”他说,“再会。”他出去了。
范德姆坐着陷入沉思。他又读了一遍柯麦尔的报告,仿佛字里行间也许会藏着线索似的。如果索尼娅和沃尔夫有联系——范德姆仍然相信事实如此——显然这种联系并不密切。如果她见了什么人,他们一定是在船屋以外的地方碰头的。
范德姆到门口喊道:“杰克斯!”
“长官!”
范德姆又坐了下来,杰克斯走进来。范德姆说:“从现在起,我要你晚上待在恰恰夜总会。监视索尼娅,观察她表演之后和谁坐一起。另外,买通一个服务生,让他告诉你有谁去过她的化妆间。”
“好的,长官。”
范德姆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又补上一个微笑说:“我允许你自己也放松一下。”
微笑是个错误。他的脸很疼。至少他已经不再试图以温水稀释的葡萄糖为生:贾法尔给他做了肉汁土豆泥,他可以用勺子吃,不用咀嚼就能吞下去。他就靠这个和杜松子酒撑着。阿巴斯诺特医生告诉他,他酒喝得太多,烟也抽得太多,而他承诺要减量——等到战争结束后。私下里,他想:等到我抓住阿历克斯·沃尔夫再说吧。
如果索尼娅不能让他找到沃尔夫,就只有艾琳可以了。范德姆对他在艾琳公寓里发的那顿脾气很是惭愧。他本就为自己的失败而生气,而想到她和沃尔夫在一起,他更是气得发狂。他的举动只能归结为坏脾气。艾琳是个可爱的女孩,还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他,他至少应该对她礼貌一些。
沃尔夫说他还会再找艾琳。范德姆希望他快点联系她。想到他们俩在一起,范德姆还是没来由地觉得愤怒,但现在船屋那条路看来走不通,艾琳就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他坐在书桌旁,等着电话铃声响起,盼望着沃尔夫联系她,却又害怕这件事真的发生。
下午晚些时候,艾琳出门去购物。她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一会儿伤心一会儿高兴,在这之后她的公寓看起来有种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于是她换上一条让人心情愉快的条纹裙子,出门晒晒太阳。
她喜欢蔬果集市。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尤其是一天快结束的这个时候,小贩们都在试图把最后一点儿货物脱手。她停下来买番茄。那个招呼她的男人挑出一个稍微有些碰伤的番茄,夸张地把它扔掉,然后开始往纸袋里放完好无损的番茄。艾琳笑起来,因为她知道一旦她走了之后,那个碰伤的番茄就会被找回来放到摊位上,以便这出哑剧可以在下个顾客面前再上演一遍。她简短地还了一下价,但小贩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她最终付的钱和他最初要的价差不了多少。
她又买了些鸡蛋,决定做蛋卷当晚饭。拿着一篮子食物的感觉很好,她一餐吃不了这么多,但这让她感觉安心。她还记得没有晚饭的日子。
她离开集市,准备再去服装店随便转转。她的大部分衣服都是一时兴起买下的,她的喜好很明确,如果她专程想买某件特别的衣服,她从来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有自己的裁缝。
她想:不知道威廉·范德姆能否负担得起为他妻子找个裁缝?
她一想到范德姆就觉得愉快,再一想到沃尔夫,心情就低落下来。
她知道如果她愿意,她可以逃掉,只要拒绝和沃尔夫见面,拒绝和他约会,拒绝给他回信。面对一个杀人凶手,她没有义务去做陷阱里的诱饵。她不断地萌生出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像一颗松动的牙齿一样让她苦恼,我没有必要这么做。
她突然失去了对衣服的兴趣,开始往家里走。她希望自己能做双人份的蛋卷,但只要有一人份的蛋卷可吃就该心存感激了。当你没吃晚饭就上床睡觉,早晨醒来时又没有早饭可吃时,胃里会有种特殊的、让人无法忘却的疼痛。十岁的艾琳曾偷偷地想,不知道人挨饿多久会死。她确信范德姆童年时不曾被这样的担忧所困扰。
当她拐进她公寓那个街区的入口时,她听到有个声音说:“阿比盖尔。”
她震惊地僵在原地。那是鬼魂的声音。她不敢转头看。声音又响起来了。
“阿比盖尔。”
她强迫自己转身。一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犹太人,衣衫褴褛,胡子拉碴,脚上青筋突起,穿着轮胎做的凉鞋……
艾琳说:“爸爸。”
他站在她面前,像是害怕碰她一样,只是看着她。他说:“还是这么漂亮,而且不穷……”
她冲动地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又退回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说:“你的祖父,我的父亲,去世了。”
她挽着他的胳膊,领他上楼。这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不合情理,像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