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2)

三角谍战 肯·福莱特 5326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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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前的最后几分钟,三条小艇从斯特罗姆堡号出发了。

他们身后的大船很快就看不见了。大船上没开导航灯,甲板上和舱房的灯也已关闭,连水线以下的灯亮都没有,以确保没有一丝亮光会使阔帕列里号警觉。

入夜后天气益发糟糕了。斯特罗姆堡号的船长说还没有遭到称作暴风雨的地步,可是雨下得瓢泼一般,狂风刮得一个钢质吊桶在甲板上咔咔乱响。巨浪迫使狄克斯坦只好紧紧抓住摩托艇里的板凳座位。

有一段时间,他们处于地狱的边缘,前后都一无所见。狄克斯坦连跟他同船的四个人的面孔都看不见。费因伯格打破了沉寂:“我依然要说我们应该把这次下网捉鱼的行动推迟到明天。”

口哨声掠过了墓地。

狄克斯坦和其余的人一样迷信:在他的防水衣和救生衣里面,他穿着他父亲的一件旧的条纹背心,胸兜里装着一只碎裂的怀表。那只怀表曾经为他挡住过一颗德国人的子弹。

狄克斯坦有条不紊地思考着,但他多少有些想入非非。他和苏莎的恋情还有她的背叛已经使他思绪混乱了,他的旧有的价值观和动力已被颠覆,而他从她那里获得的新观念又在他手中化作尘埃。他依旧在乎一些事情:他想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他想让以色列拥有铀,他还想除掉亚斯夫·哈桑,他唯一不在乎的是他自己。刹那间,他对子弹、痛苦和死亡都不畏惧了。苏莎已经背叛了他,他已经没有了带着往事长寿的热切欲望了。只要以色列有了自己的核弹,以斯帖就会平静地死去,摩蒂就会结束《金银岛》,而伊格尔就会寻找葡萄。

他握紧防水衣下面的冲锋枪的枪管。

他们爬过一道海浪,在接下来的一处浪底,猛然看见了阔帕列里号。

经过前前后后、接二连三的几次快速调头,列维·阿巴斯的摩托艇靠近了阔帕列里号的船头。他们头上的白光使他们看东西清清楚楚,而外轮廓呈弧线的阔帕列里号船体则遮住了甲板或舰桥上任何人的视线,无法看到他的小艇。在小艇紧靠舷梯时,阿巴斯取出一根绳索,捆在防水服里面的腰间。他迟疑片刻,便脱去防水服,打开枪支的包层,把枪挂到脖子上。他一只脚在艇里,另一只跨上艇舷的上缘,等待时机一跃而上。

他的双手和双脚触到舷梯。他解下腰间的绳索,拴牢在舷梯的一根横撑上。他沿着舷梯几乎爬到了顶端,就停了下来。他的人要尽可能一个接一个地跨越栏杆。

他回头向下看。夏瑞特和撒皮尔已经紧随着他爬上了舷梯。就在他看的时候,波鲁什向前一跳,笨拙地落下脚,手却没有抓住,阿巴斯的呼吸一时提到了嗓子眼,不过波鲁什只滑下了一根横撑,便用一条胳膊挽住舷梯的一侧,止住了下落。

阿巴斯等候着波鲁什紧接着到了撒皮尔的身后,随即翻过栏杆。他轻轻地手脚着地,紧挨船舷的上缘用低姿匍匐。其余的人迅速跟上:一个、两个、三个。白光就在他们头顶,他们暴露无疑。

阿巴斯向四下观察。夏瑞特个子最小,而且能像蛇一样的蜿蜒前进。阿巴斯触了一下他的肩头,指点着甲板的对面:“在左舷隐蔽起来。”

夏瑞特匍匐过两英尺的空旷甲板,将身体部分地隐藏在前舱口的高出的边缘旁。他一步步地向前移动。

阿巴斯来回观察着甲板。他们随时都可能被发现,他们会懵懵懂懂地被子弹击中。快,赶快!在船尾上面竖着绞动船锚的轮盘,松松地缠着一大堆锚链。“撒皮尔。”阿巴斯指点着,撒皮尔当即向那里爬去。

“我喜欢那吊车。”波鲁什说。

阿巴斯看了一下头顶上的起重机摇臂,那家伙俯控着整个前甲板。操作室大约高出甲板十英尺。那是个危险的位置,可也是个良好的制高点。“上。”阿巴斯说。

波鲁什沿着夏瑞特的路线匍匐向前。阿巴斯边观察边思考:小组里有一个大屁股——我妹妹把他喂得太好了。波鲁什到达了起重机的底部,开始爬梯子。阿巴斯屏住了呼吸,波鲁什正在爬梯子的当口,万一有个敌人刚好朝这个方向看呢?随后他接近了操作室。

在阿巴斯的身后的船首上,是一个升降口,有短短的几级阶梯往下通往一座小门。那地方狭小,称不上艏楼,而且里面几乎可以肯定没有合适的生活区舱室,仅仅是个载货的前舱。他朝那里爬去,蹲伏在小井口里的阶梯脚下,轻轻砸开门。里面黑洞洞的。他关上门,转过身,把枪放在阶梯顶上,为独处在那地方很是满意。

船尾只有微弱的光亮,狄克斯坦那条艇只好紧靠阔帕列里号的右舷舷梯。担任小组长的吉卜力发现难以将船保持在位。狄克斯坦看到汽艇舱内有一个挂船钩,就用来将船稳稳固定下来,在海浪要把小艇从大船分开或者撞向大船时,能够拉着小艇靠住阔帕列里号。

吉卜力原先当过兵,坚持要按以色列军队的传统,由军官冲锋在前,而不是为队伍殿后:他要第一个上。他总是戴着一顶帽子,遮住他那退去的发线,此时他头上戴的是贝雷帽。他在小艇随浪下滑时,蹲在艇边,然后,趁着小艇和大船在水槽中靠近时,他奋身一跃,便在舷梯上平稳落脚,向上爬去。

费因伯格在船边等待时机,他说:“现在,听我数到三,就打开我的降落伞,对吧?”接着他就一跃而起。

卡赞接着越过,然后是拉乌尔·德沃拉特。狄克斯坦卸下船钩,随在他们身后到了舷梯上。他在舷梯上向后靠着,透过雨水的雾气向上望去,只见吉卜力爬到舷梯的上缘,然后摆开一条腿,越过栏杆。

狄克斯坦回头眺望,看到远处的天际泛出一条淡淡的浅灰,那是黎明的第一个迹象。

这时,突然响起冲锋枪的开火声和叫喊声。

狄克斯坦再次向上看的时候,只见吉卜力从舷梯的顶上头朝后慢慢地落了下来。他的贝雷帽掉下,被风吹跑,消失在黑暗中。吉卜力跌落下来,经过狄克斯坦的身边,掉进了大海。

狄克斯坦高呼:“冲啊,冲啊,冲啊!”

费因伯格飞越过栏杆。他触到甲板时,就势一滚,狄克斯坦知道,随后——的确,紧接着他的枪就响了,那火力掩护着其余的人——

卡赞翻了过去,然后是四支、五支,许多支枪都嗒嗒地开了火,狄克斯坦一跃而过脚下的舷梯,用牙齿拽开一颗手榴弹的撞针,越过栏杆,掷向前方三十码的地方,造成对方注意力的转移,而不致伤及已在甲板上的自己人。紧接着,德沃拉特越过栏杆,狄克斯坦看到他着甲板后一滚便站稳脚跟,又跃身船尾上层建筑的后面隐蔽起来,狄克斯坦叫了声“我来了”,便用滚式跳高的身姿,用双手双膝着地,在一排掩护火力下,躬身跑向船尾。

“敌人在哪儿?”

费因伯格停止了射击,回答他。“在厨房。”他说着,朝着他们身边的舱壁伸出一根大拇指,“在救生艇里,还有的在船中央的门洞里。”

“好的。”狄克斯坦站起身,“我们守住这处阵地,等待贝达的小组登上甲板。你听到他们开火后,再转移。德沃拉特和卡赞,朝厨房门开枪,然后下去。费因伯格掩护他们,然后沿甲板边缘夺路前进。我来收拾救生艇。与此同时,要设法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左舷船尾的舷梯和贝达那儿转移开。随意开火吧。”

哈桑和马赫莫德在射击开始时,他们正在舰桥后部的海图室内盘问那名水手。那名水手只肯说德语,好在哈桑会讲德语。他说的故事是:阔帕列里号开不动了,船员都被接走了,留下他在船上等待送来的备用部件。他对铀、劫持和狄克斯坦都一无所知。哈桑并不相信他,因为——正如他对马赫莫德指出的——既然狄克斯坦能够安排船只出事,就一定会安排他的一个人留在船上。那名水手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此时马赫莫德要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砍下,以便让他说出真情。

他们听到了一声突发的枪声,然后是一阵沉寂,接着是第二声枪响和随之而来的一排掩护射击。马赫莫德把刀子入鞘,走下由海图室通往官员生活区的阶梯。

哈桑竭力要弄清局面。突击队分成小组,待在三个地方——救生艇、厨房和船中央的主要上层建筑里。哈桑从他所在的地方能够看到甲板的左右两舷,要是他从海图室前往舰桥,就可以看到前甲板。大多数以色列人好像是从船尾上来的。突击队员,无论是在哈桑正下方的,还是在船两侧的救生艇里的,都在朝船尾开火。厨房没有战斗声,那就意味着,以色列人已经占领了那里。他们应该已经下去了,但是他们仍把两个人留在了甲板上,一边一个守护着他们的后方。

如此看来,马赫莫德的伏击计划失败了。原想把以色列人在他们越过栏杆时统统射杀。事实上他们成功地到达了有掩护的地点,现在,战斗相持不下。

甲板上的战斗僵持着,因为双方都利用良好的掩蔽物互相对射。哈桑揣摩,这正是以色列人的意图:保持对方在甲板上招架,他们则趁机在下面取得进展。他们在通过两层甲板间的甬道后,会从下面攻击突击队员的堡垒,也就是船中央的上层建筑。

最佳位置在哪里呢?哈桑认定,就是他所在的地方。以色列人要想接近他,就得一路打通甲板间的甬道,然后向上穿过官员区,再上到舰桥和海图室。这里是个难以攻取的地方。

舰桥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隔开舰桥和海图室的厚门炸碎了,垂在合页上,慢慢地倒向里边。哈桑向外面看去。

原来是一颗手榴弹落在了舰桥上。三个突击队员的尸体瘫在舱壁对面。舰桥上所有的玻璃全都震碎了。手榴弹应该来自前甲板,说明船首另有一伙以色列人,仿佛要证明他的假设,这时,一阵枪声从前甲板的起重机处传来。

哈桑从地板上捡起一支冲锋枪,架在窗台上,开始向后边射击。

列维·阿巴斯眼看着波鲁什的手榴弹飞过空中,落进舰桥,然后又看见炸碎后剩下的玻璃。那个区域的枪声沉寂了片刻,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射击。阿巴斯一时之间判断不出这轮新射击的目标是哪里,因为没有一颗子弹落在他身旁。他朝两个方向望去。撒皮尔和夏瑞特都在向舰桥开火,可看来他俩谁也没暴露在火力之下。阿巴斯抬头看着起重机。波鲁什——是他受到了火力的压制,在波鲁什还击的时候起重机的操作室里传来了枪声。

舰桥上的射击很外行,是漫无目标的瞎射一气,那人只是在喷射子弹。但是他占据了有利地形:他居高临下,而且有高高的舰桥壁做掩体。他迟早会射中什么的。阿巴斯拿出一颗手榴弹,甩了出去,但中途落了下来。只有波鲁什的位置接近,可以把手榴弹掷上舰桥,可惜他已经用光了手榴弹——只有第四颗命中了目标。

阿巴斯重新开火,随后抬头望向起重机的操作室。他看到波鲁什从操作室外背朝下落下,在空中转了一个身,便像死物一样的落在了甲板上。

阿巴斯心想:我要怎么告诉我妹妹呢?

舰桥上的射手停止了射击,随后又朝着夏瑞特的方向重新猛烈开火。夏瑞特跟阿巴斯及撒皮尔不同,他被挤在一台绞盘和船舷上缘之间,没有什么掩护。阿巴斯和撒皮尔都向舰桥射击。那个看不见的枪手有了进步:子弹穿过甲板上的一道缝隙,射向夏瑞特的绞盘,之后,夏瑞特尖叫一声,向旁边一跳,像触电一般猛地倒下,这时更多的子弹射进他的身体,直到最后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停止了叫喊。

形势不妙。阿巴斯的小组本应该控制前甲板,可是如今却被舰桥上的那个人做到了。阿巴斯得除掉他。

他又掷出了一颗手榴弹。在不到舰桥的地方落地爆炸了,火光可能会使那枪手眼睛花上一两秒钟。于是,爆炸响起时,阿巴斯站起了身,向起重机跑去,撒皮尔的掩护枪声在他的耳畔响着。他来到梯脚,赶在舰桥上那枪手发现他之前开了火。随后,子弹在他周围的钢梁上打得劈啪作响。似乎他每爬一步,都要用上一辈子的时间。他脑海中的怪念头开始数着步子:七—八—九—十……

他被一颗跳弹击中了。子弹射进了紧靠臀部的大腿。他没有死,但那一枪似乎使他下半身的肌肉麻痹了。他的双脚从梯撑上滑下。在他发现双腿不能动弹的瞬间,有一些混乱的惊慌。他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抓梯子,但是没有抓住,就掉了下来。他侧转过身,样子难看地落在甲板上,摔断了脖子,死去了。

前舱的门轻轻打开,一张惊慌失措的苏联人的面孔,大睁着眼睛朝外窥视,不过没人看见他,他缩了回去,关上了门。

在卡赞和多夫拉特突袭厨房时,狄克斯坦利用菲伯格的火力掩护向前运动。他弯腰跑过他们登船的地点和厨房门口,卧倒在已经被手榴弹炸过的第一条救生艇的背后。在黯淡却渐明的光线中,他从那里能够看清船中央上层建筑的轮廓,如同一段三级阶梯似的在前方耸立着。在主甲板的层面上是官员的食堂、官员的活动室、病号间和用作干货舱的客房。上面一层是官员的房间、卫生间和船长生活区。在顶层甲板上是连着海图室和无线电室的舰桥。

大部分敌人现在应该在甲板层的食堂和活动室内。他可以爬过靠近通风口的梯子,向前绕着二层甲板通道,来避开他们,但是到舰桥去的唯一路线是二层甲板。他得独自消灭掉房间里的任何敌人。

他回头望去,菲伯格已经退到了厨房的后边,大概是重新装子弹。他等到菲伯格再次开火时就立起身。他朝身后一阵狂射,从救生艇的后面冲出来,穿过后甲板来到梯子跟前。他不住脚地一步跳上第四个横撑,向上攀爬,心中明智地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成为易射的靶子,此刻耳边响着子弹噼噼啪啪打在他身旁的通风口上的响声,直到他到达上层甲板,纵身跃过通道才停下身来。这时他躺倒在官员生活区的门口,喘着粗气,因吃力而周身颤抖着。

“打死这些该死的乌鸦。”他咕哝着。

他给枪重新装好子弹。他把后背贴紧房门,慢慢地滑身向上,站到齐眼高的门孔处,他大着胆子朝里窥视,看到一条通道,两侧各有三座门,尽头有梯子向下通向食堂,向上通向海图室。他知道有两架露天梯子向上通往舰桥:一条从主甲板上去,一条经过海图室到达。幸好,阿巴斯小组依旧控制着那段甲板,可以用火力控制那两架露天的梯子,因此,这里便成了通往舰桥的唯一途径了。

他打开门,迈步进去。他爬行经过第一座舱室的门,把门打开,往里边扔了一颗手榴弹。他看到其中一个敌人正要转身,就关上了门。他听到手榴弹在那狭小的空间里爆炸了,便跑到同一侧的另一扇门,打开门,扔进了另一颗手榴弹。爆炸的是空屋。

这一侧还有一扇门,可是他已经没有手榴弹了。

他冲向那扇门,猛地把门打开,扫射着进去。室内只有一个人。那人一直从舷窗向外射击,现在他刚把枪从舷窗口取下,转过身来。狄克斯坦的扫射把他打成两截。

狄克斯坦转身面对着门口,守候着。对面舱室的门一下子敞开,狄克斯坦把门后的人射倒了。

狄克斯坦跨进通道,盲目地射击着。还有两间舱室要对付。较近的一间的门开了,狄克斯坦扫射过去,一个人尸体应声而倒。

还剩一间了。狄克斯坦等待着。那扇门开了一道缝,又赶紧关上。狄克斯坦跑过通道,一脚把门踹开,向舱室里扫射。没有还击。他进入室内:里面的人中了跳弹,倒在铺位上流着血。

狄克斯坦被一种发疯的狂喜攫住,他靠自己一人之力夺取了整条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