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要说下,张皓的继父孙远航以前也在宝珠珠宝行工作,是副经理,后来珠宝行倒了,他另外找了份工作做,又帮忙照顾徐凤母子,一来二去的有了感情,就结了婚,但是对张皓来说,母亲改嫁,而且原本是叔叔的男人成了继父,他内心一定无法接受。”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女儿就是这样说的,所以她妈妈以前跟人相亲,她就打电话给我通风报信。”
“你确定不是你让她给你通风报信的?”
甘凤池一语中的,老白摸摸鼻子不说话了,萧兰草说:“不管怎样,张皓父母这边是个很大的突破口,跟紧点。”
“是。”
“公寓住户的情况查得怎么样?”
“都整理好了,不多,但也不少。”
老白把资料递给萧兰草,甘凤池也凑过去看,抛开岁数不符的住户,名单上一共有九个人,根据这些人的公司效益收入由高到低排列起来,包括他们的户籍、房产、主要的生意来往对象,以及以前是否有过违法行为。
甘凤池看了一遍,里面没有人跟张皓同乡,从交友关系来看,也没有跟张万山或孙远航来往的迹象,违法行为也没有,不过短期内暴富的人多多少少会行走在灰色地带,所以老白在其中两个人的备注里画了个问号,甘凤池重点看了这两个暴发户的资料,一个叫金山,是开连锁饭店的,另一个叫赵有福,是建筑公司的大老板,中青公寓小区也是他的公司承包建设的。
金山住的楼正是张皓死亡的那栋楼,巧的是他跟王奶奶住对门,赵有福住得比较远,张皓死亡当晚两个人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种人要是做违法勾当,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他们只要出钱就行了。
甘凤池看完后,马上说:“科长,我明天再去一趟公寓,重点调查这两个人的情况,如果他们跟当年的珠宝案有关的话,张皓肯定跟他们有接触。”
萧兰草同意了,老白又说:“这些都是台面上的资料,要是你还想更深入了解他们的交友和资金进出情况,我可以再查。”
“再查一下他们的生意是否跟道上的人有来往。”
“好。”老白应下来,又把打印好的文件分别递给几位同事,说:“我把珠宝案的资料重新做了整理,大家看下,看对这次调查会不会有帮助。”
甘凤池接了过来,厚厚的一叠文件,他的手一沉,忍不住抬头看看老白,平时老白做事虽然也不错,但他感觉这次他特别上心,难道那起旧案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傍晚前后,张皓的父母赶到了警局,甘凤池接到联络,跟随萧兰草去了刑侦一科。
继父孙远航人过中年,不过保养得不错,看气质不像是生意人,更像是学者,他们已经听说了张皓死亡的消息,他满脸悲痛,在做笔录的时候一直抹眼泪,不过给甘凤池的感觉他只是做做样子,表情哀而不伤,并没有真的为继子的死而难过,相对来说徐凤就显得悲痛多了,一直在低声哭泣,几乎无法做笔录,所以叶长鸿的提问大多是孙远航回答的。
他说张皓的性情孤僻,还有点喜怒无常,这大概是少年时代看到父亲惨死造成的心理阴影,家人曾建议他看医生,他坚持不去,后来家庭关系越来越僵,他高中后就住校了,这些年回家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所以他们夫妻对张皓的私人生活都不是很了解,至于张皓辞职另找工作的事他们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对于张皓的自杀,孙远航声称并不意外,张皓本身就是敏感又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他只是没想到悲剧会这么快就发生,之前还听说他交女朋友了,大好的人生在等着他,可是他却放弃了。
打断孙远航絮絮叨叨的话,叶长鸿平静地问:“谁说他是自杀的?”
孙远航一愣,徐凤也停止了哭泣,抬头问:“不是自杀?”
“一切还在调查中,是不是自杀暂时还无法下结论。”
“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他杀?他很内向的,交往的人也不多,怎么可能会有人害他?”
“所以才要跟你们了解情况,看还有没有我们没注意到的地方。”
“不……”徐凤跟孙远航对望一眼,摇摇头,“他不太回家,交友情况我们都不了解。”
“是啊,真是不明白他好好的老师不当,跑去当保安,自暴自弃也要有个限度,”说到这件事,孙远航表现得很生气,抓住徐凤的手,说:“我是无所谓,毕竟是继父,但他这样做很伤他母亲的心。”
徐凤把手抽回去了,又低下头小声哭泣,孙远航问:“那我们是不是还不能马上领回他的尸体?”
“是的,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你们如果方便的话,能在这边住几天吗?有些事情还需要随时跟你们确认。”
“可以,我在这边也有连锁店,儿子在这边上学,现在有借口跟他处几天了。”
孙远航说的儿子指的是他跟徐凤生的孩子,叶长鸿事先调查过了,他读的是贵族高中,今年上高二,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他故意问:“他一个人在这边上学,你们放心吗?”
“还好,住校嘛,而且每天都视频。”
“他们兄弟之间会联络吗?”
“应该没有,小皓跟他弟弟从小就不亲,”徐凤说完,马上又追加,“你们不要去问他,他还是个孩子,会被吓到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会注意的,还有一件事必须跟你们说,张皓……也就是孙皓的死很可能跟十八年前的珠宝凶案有关。”
叶长鸿故意趁他们松懈的时候说出来,他观察这对夫妇的反应,徐凤一抖,脸色顿时白了,转头看孙远航,孙远航也很惊讶,问:“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又提出来,这跟小皓又有什么关系?”
“对当事人来说,那件事与时间无关,他一直都记得很清楚,并且没有放弃过调查,他辞职去当保安,可能是查到了与珠宝案有关的线索。”
听到这里,徐凤身体摇摇欲坠,孙远航急忙扶住她,对叶长鸿说:“不要再说了,那件事永远是我们心头上的一块伤疤,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放下了,又被揭开。”
“那件案子你们也想早日找到凶手吧?”
“找到了又怎样?死了的人能再活过来吗?甚至小皓也出事了,如果我们家再有人出事的话,我妻子一定会撑不住的,今天就这样吧,有什么问题请改日来问。”
孙远航说完,扶着徐凤站起来,叶长鸿没有拦他,问了他们住的地方,把地址记了下来,又说到陆海涛偷换张皓电脑的事,现在电脑丢失,陆海涛的舅舅提出全额赔款,希望能达成和解,问他们想怎么回应,孙远航忙着照顾妻子,直接说电脑丢了就丢了,钱也不要了,让警方看着处理就好,他们现在只想去看看张皓的遗体,请他们找个人带路。
叶长鸿把带路的事交给了司徒,他们刚出去,萧兰草就上前拦住了,他看过了孙远航夫妇的资料,说:“你们现在又开珠宝店了,真厉害。”
孙远航瞥了他一眼,萧兰草的气质让人摸不准他的身份,随口回道:“开店做生意而已,有什么厉害的。”
“不不不,我是说你的心理承受力很强大,你看当初珠宝店被盗,还出了人命案,一般人都会有心理阴影的,尽量避开这个行业,可是你还能坚持下来,真的是很厉害。”
“喔,那个案子后我开过饭店,做过服装生意,但都觉得不适合,最后还是干起了老本行。”
“那你现在身上有没有什么卡是可以提供打折优惠的,我想给我家那位买点礼物,可你也知道,珠宝首饰这东西太高价了,不打折的话实在下不去手。”
甘凤池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孙远航眼睛里的鄙视目光不能更明显了,不过他涵养好,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萧兰草,“拿我的名片去店里,可以享受打折优惠。”
“谢谢,谢谢,”萧兰草道谢接了过来,看着他们离开,突然语调一转,问徐凤,“孙太太,听说张皓辞职前你曾去找过他,他说了一些一定追查到底的话,他是要调查什么?”
徐凤一愣,想了想,说:“有吗?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听一下这个,也许有助于你记起来。”
萧兰草掏出录音笔,按开按键,里面传出学生跟老白讲述的录音,徐凤只听了几句话腿就软了,双手捂住脸大声哭出来,孙远航慌忙扶住她,帮她揉动后背,冲萧兰草叫道:“够了,孩子死了,她已经很难过了,你们还要折磨她,到底有没有人性?”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想在这一点上孙太太跟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萧兰草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徐凤,注视着她说:“哪怕是残忍的真相,也比永远不知道的好。”
徐凤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孙远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扶着妻子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林紫言小声说:“她在撒谎,她的哭声很伤心,甚至无奈,却没有悲痛欲绝,对她来说,死者很重要,却不是唯一的存在。”
“紫言你真厉害,光听哭声就能听出这么多秘密,”甘凤池发出由衷的称赞,但很快发现大家都没有留意他的赞美,他只好说正事,“其实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母子关系平时就不怎么亲密,甚至可以说是糟糕,所以儿子的死对母亲的打击没有那么大。”
萧兰草对林紫言说:“你跟着他们,尤其是徐凤,看有没有机会跟她打听到什么。”
“是。”
林紫言走了,甘凤池正想着要不要陪她一起去,萧燃从办公室出来,刚才发生的事他都看到了。
萧兰草笑吟吟地问:“我的判断如何?”
“继续跟,必要时互通有无。”
萧燃干巴巴地说完,又回了办公室,甘凤池没听懂,问萧兰草,“他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也认为张皓的死亡有问题,会继续调查下去,不容易啊,在他杀特征不明的状况下还继续调查,上头又该有人瞎逼逼了。”
也就是说萧燃要在会议上提供出他选择继续调查的分析报告,甘凤池有点同情他,又看看萧兰草,觉得以萧兰草的个性,他绝对无法胜任刑侦一科科长一职。
“你怎么看?”
萧兰草问道,甘凤池还以为他在问自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老白来了,跟他们一样站在走廊上目送孙远航夫妇走远,老白没直接回答萧兰草的提问,而是说:“这一次案子一定可以水落石出。”
他说完,取出大耳机罩在了脑袋上,离开了,甘凤池问:“你去哪儿?”
“去查案。”
见他去的方向跟孙远航夫妇的一样,甘凤池说:“老白这次怎么了?他好像对张皓的案子很在意。”
“他在意的不是张皓的案子,是珠宝案。”
“珠宝案?”
“肚子饿了,去隔壁粥铺吃饭好了,要一起吗?”
甘凤池用力点头,吃饭还是其次,关键是他听出了八卦的气息,想借这个机会问清楚。
两人来到白吃粥铺,餐厅里客人不多,杨菁在柜台那边算账,看到他们,热情地迎上前来,甘凤池看看里面,说:“今天好像不忙?”
“因为恢复原价了,”杨菁带他们来到角落的座位,开玩笑地说:“谢谢你们还来捧场。”
“如果你每天都在,那我每天都会来捧场的。”
旁边传来咳嗽声,小虎牙店员过来送茶,听了甘凤池的说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甘凤池急忙收敛了,在心里扇了自己两耳光—叫你嘴欠叫你嘴欠,杨菁倒没在意,帮他们点了菜,要离开,萧兰草问:“老白今天没来?”
“没有,他知道我妈的工作日程,我妈不过来,他是不会过来的。”
杨菁走后,甘凤池小声对萧兰草说:“跟一个宅男黑客结婚,没点心理承受力看来是不行的。”
“跟一个只听声音就能判断心理活动的人谈恋爱,可能更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力。”
萧兰草不咸不淡地说,甘凤池不服气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多了个‘我家那位’啊?”
“我那是诓他的,你还当真呢,”萧兰草掏出孙远航的名片翻来覆去地看,说:“不过如果真打折的话,查案的时候顺便购物也是不错的,听说他们家今年推出了生肖耳钉,不知道有没有狐狸造型的……”
十二生肖里没狐狸,谢谢……不,比起这个问题来,拜托你有点身为警察的自觉,戴什么耳钉啊真是的,甘凤池探头看看那名片,上面的公司名称印得金光闪闪的—金蝠珠宝行。
萧兰草拿出手机搜索,看他的样子没准儿还真要去人家珠宝行购物,甘凤池及时制止了,说:“科长,咱能不能聊些案子的事?”
“案子?”
“就是你刚才说的老白……”店员把他们点的菜送过来了,甘凤池及时刹住,等菜都上完了,他接着说:“你说老白在意当年的珠宝案,难道那件案子是他负责的?”
“算是吧,”萧兰草放下手机,细嚼慢咽地吃饭,就在甘凤池等得不耐烦想继续追问的时候,他开了口,“老白以前是鉴证科的,尤其是在电脑这方面很专业,那时候监控追踪技术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发达,所以大家挺相信他的技术手腕,当时局里成立了珠宝凶杀案特别调查小组,他也被调进去了,主要负责追踪罪犯的逃跑路线。”
一开始大家都配合得不错,顺利追到了罪犯的行踪,但就在他们缩小范围准备一举擒获的时候,却发现被误导了方向,犯人根本没有在老白提供的地方出现,等他们接到报案,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现场发生爆炸,报案人遇害,那几名罪犯也逃走了,从此消失无踪,事后小组组员查到犯人曾给老白打过电话,用他女儿威胁他,所以大家怀疑老白是为了女儿的安全,特意指错了追踪方向,老白因此被调离鉴证科,其他科室也不接收他,所以之后的那些年他都是在几个派出所之间调来调去,负责一些邻里纠纷之类的事,直到冷案科成立。
听完萧兰草的讲述,甘凤池问:“是你指名让老白进咱们科的?”
“是啊,当时冷案调查中心刚成立,局长问我需要什么人手,我就点他的名了,一个科室嘛,总得有个对电脑技术专精的人。”
“可是他不是有问题嘛,你还敢要?”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凤梨仔?没有我这样的上司,你们这些问题儿童可都无处可去啊。”
被戳中痛处,甘凤池语塞了。
“其实我自己就好多问题,没资格去要求别人,总的来说老白做事不错,我很满意,这么好的人才大家都不要,便宜我了。”
“那……你有没有问老白,珠宝案那件事他到底有没有放水?”
“没有,我对过去的事没兴趣,他在我这里没有犯过错,对我来说,他就是优秀人才,不过……”萧兰草把杯子里的白开水都喝了下去,说:“看得出他对那件事也是一直耿耿于怀啊。”
“我相信老白不是那种人!”甘凤池的声音有点大,对面的店员都看了过来,他压低声音,说:“虽然老白平时很邋遢,又神神道道的,不过他不是个没原则的人,我一定查清这个案子,让大家知道当初他没犯错误。”
“哟,平时你不是最瞧不起直觉吗?我跟你说,你这种没有根据只凭感情做出判断的行为就是直觉。”
甘凤池再次语塞,看着他的反应,萧兰草笑了,“不过直觉没有不好,我们做警察的就该相信自己的直觉,然后找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直觉是否是正确的。”
甘凤池用力点头,突然觉得他家科长不像以往那么讨厌了……不,其实平心而论,偶尔他还是挺帅的。
萧兰草的手机响了起来,甘凤池不知道来电的是谁,就看着他不断点头,并且好脾气地道歉,挂了电话后,他掏出钱包,说:“我要先走了,凤梨仔,这是饭钱。”
“出了什么事吗?”
“房东来电话催房租,我得去取钱。”
难怪态度这么好呢,原来是房东先生来电啊,甘凤池奇怪地说:“不急吧,这还不到月底呢。”
“不是这个月的。”
“你上个月的还没交!?”
“不,是上上个月的没交,他说再不交就要把我扫地出门了,身为警察,要是被房东赶出去了,那也太没面子了。”
甘凤池觉得他家科长抓错重点了,嗯,在办案以外的事情上,他常常抓错重点。
“您还是赶紧去取钱吧,这里我来,”甘凤池制止了萧兰草掏钱,说:“你都没钱交房租了,饭钱省一点是一点。”
“那等月底我回请。”
萧兰草说完,拿起外衣匆匆走掉了,看着他的背影,甘凤池决定收回刚才那番赞叹—照科长这种一看到中意的东西就马上买买买的习惯,他的回请大概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