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求你了。在还我清白之前,我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儿。”
她皱眉道:“从你对他们的讲述来看,他们似乎是那种会支持你的父母啊。”
“他们的确会支持我,不过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伤心是肯定的,不过他们也许宁愿知道这件事呢,这样才能帮到你啊。”
“不,拜托别给他们打电话。”
简妮耸耸肩,他肯定还有隐情没说,不过这是人家自己的决定。
“简妮……他什么样?”
“德尼斯?外貌和你一样。”
“他是长发还是短发,有没有胡子,指甲脏不脏,脸上有没有粉刺,瘸不瘸……”
“他是和你一样的短发,脸上没毛,双手干净,皮肤光滑。和你完全一样。”
“老天爷啊。”史蒂夫的表情非常不自在。
“你和他有个很大的不同点,就是行为举止的不同。他不知道如何与其他人相处。”
“这倒怪了。”
“我不觉得怪,实际上这点还验证了我的理论。你俩都是我所谓的野孩子,这词是我从法国电影里学来的。我用来形容那些无所畏惧、不服管教、活力亢奋的孩子。这类孩子难以融入社会。夏洛特·平科尔和她的丈夫没把德尼斯教育好。你的父母却成功了。”
这没让他宽慰多少。“不过从本质上来讲,我和德尼斯还是一样的。”
“你们生来都是野孩子。”
“我不过是披着一层薄薄的文明皮。”
她看得出他非常困扰,便道:“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一点呢?”
“我想把自己看作一个人,而不是有家教的大猩猩。”
她笑了,不顾他郑重的表情:“大猩猩也得融入社会啊,所有的群居动物都需要。这就是犯罪的由来。”
他被提起了兴趣:“来自群居?”
“是啊,所谓犯罪,即是破坏了重要的社会规则。独居动物没有这类规则。一只熊可以毁坏其他熊的巢穴,偷走它的食物,杀死它的幼崽。但狼不会做这种事,因为这会让它们无法共同生活。狼是一夫一妻制,它们会照看其他狼的幼崽,尊重各自的私人空间。要是某条狼坏了规矩,狼群会责罚它,要是它屡教不改,就会被驱逐出狼群,或者直接被杀掉。”
“那要是破坏不重要的社会规则呢?”
“像是在电梯里放屁?我们管这个叫不礼貌。唯一的惩罚就是其他人的恶感,不过令人吃惊的是,这种惩罚的效果还很不错。”
“你为什么对犯罪者那么感兴趣呢?”
她想起了父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遗传了他的犯罪基因。也许这能让史蒂夫知道,自己也受基因遗传的困扰,但是对父亲的事儿撒了这么多年的谎,她没办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告诉史蒂夫。“犯罪是个大问题嘛,”她推诿道,“谁都会有兴趣的。”
门在她背后开了,一个年轻女警官朝里张望着道:“时间到了,费拉米博士。”
“好,”她回头答应了声,接着又对史蒂夫说,“史蒂夫,你知道丽莎·霍克斯顿是我在巴尔的摩最好的朋友吗?”
“不知道啊。”
“我们是同事,她是技术员。”
“她什么样?”
“她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瞎指的人。”
他点点头。
“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我不相信这件事是你做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哭了。“谢谢你,”他粗着嗓子道,“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对我有多重要。”
“出去之后给我打电话,”她把号码告诉他,“记得住吗?”
“没问题。”
简妮不愿离开,朝他投去一个微笑,希望能够鼓励到他:“祝你好运。”
“谢谢,在这儿我的确需要好运。”
她转身离开。
女警带她走回大厅,接着她在夜色中回停车库取了车,开上琼斯·福尔斯高速公路,打开了老梅赛德斯的车前灯。车子向北疾驰,匆匆赶回大学。她开车一贯快,是个经验老到,却仍有点儿大胆鲁莽的司机,这点她自己也知道。不过她就是没耐性以五十五码的时速往回赶。
丽莎的白色本田雅阁已经停在疯人院外,简妮停在旁边走进大楼。丽莎也是刚到,才打开实验室的灯。装着德尼斯·平科尔血样的冷柜搁在长凳上。
简妮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对面,她刷过门卡,打开门锁走了进去。进屋后她坐到自己办公桌前,给里士满的平科尔家打了个电话。“终于通了!”她一听见拨号音就叫道。
夏洛特接起电话:“我儿子怎么样?”
“身体康健。”简妮答道。他看上去很正常,要不是后来用刀指着我要抢我的内裤,一点儿看不出有精神病。她试着说些好话:“他很配合。”
“他从来就是礼貌优雅。”夏洛特拉长了调子,用慢吞吞的南方口音说着,仿佛在述说最为骄人的成果。
“平科尔太太,我想和你复核一下他的生日。可以吗?”
“他出生于九月七日。”好似这是个全国性的节日。
这不是简妮想要的答案:“那么他出生于哪家医院呢?”
“我们当时在北卡罗林纳州的布拉格堡。”
简妮努力控制自己,才没有骂出声。
“少校当时正训练远征越南的新兵,”夏洛特骄傲地说,“陆军医务司令部在布拉格堡有一间大医院。德尼斯就是在那儿降生的。”
简妮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迷局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平科尔太太,再次谢谢你,感谢你的友好合作。”
“不客气。”
她回到实验室对丽莎道:“显然史蒂夫和德尼斯的生日相差十三天,而且出生地点也不同。真让我费解。”
丽莎拆开一盒新的试管。“没事儿,这儿还有一项无可争议的检验手段呢,要是他们俩有相同的DNA,他们就是同卵双生子,谁说生日不同都不算数。”她拿出两支小号的玻璃试管,一两寸长。每支都是锥形底,顶端有盖。她又拆开一包标签纸,在一张上写下“德尼斯·平科尔”,另一张上写下“史蒂夫·洛根”,分别贴到两枚试管上,再把试管搁在架子上。
她拿过德尼斯的血样,撕下封条往试管里滴了一滴。接着对史蒂夫的血样也如法炮制。然后,丽莎拿出有精确刻度的滴管——就是一头有个橡皮球的玻璃管——往两枚试管中各加入一小滴精确计量过的氯仿,再用一支新的滴管加入了同样剂量的苯酚。之后她盖上两支试管,把它们放进混匀仪里晃了几秒钟。氯仿会溶解脂肪,苯酚能消除蛋白质,而脱氧核糖核酸那长长的双螺旋分子结构却会保持完整无缺。
丽莎把试管放回试管架道:“接下来几小时我们就等着吧。”
水溶性的苯酚会慢慢和氯仿分离开来,分界呈新月形。DNA溶于水,在检验的下一步就能用滴管提取出来。但是这得等到明天早上啦。
蓦地电话响了,简妮皱起眉头,铃声好像来自自己的办公室。她穿过走廊接起电话道:“喂?”
“请问是费拉米博士吗?”
简妮讨厌别人不做自我介绍就对她直呼其名。这就好像到别人家去敲门,等人家来开门了你却来一句“你谁啊”一样可恶。她本想讥诮两句,但又咽了回去,只是应道:“我是简妮·费拉米,你哪位?”
“奈奥米·福里兰德,《纽约时报》的记者,”她的声音好似一杆五十多岁的老烟枪,“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三更半夜来问?”
“我全天候工作,而且你好像也是嘛。”
“你为什么打我电话?”
“我要写一篇关于科学伦理的文章,得做个采访。”
“啊!”简妮立即想到史蒂夫并不知道自己被领养的事情。这是伦理问题,虽然并非不可解决,但《时报》应该还不知道这点吧?“你想问什么?”
“据我所知,你是利用检索数据库的方法来寻找适合受试者的。对吧?”
“噢,是的,”简妮松了口气,在这方面她无可指摘,“我设计了一种搜索引擎,可以检索计算机数据,找出匹配的条目组。我的目的是找到同卵双生子。这个软件可以用在任何数据库上。”
“但用了软件,你就获得了数据库的病历记录。”
“重点在于你怎么定义‘获得’了,我很小心不去侵犯任何人的隐私,从来不看他人的病历详情,软件也不会输出任何病历。”
“那么它输出什么呢?”
“两个匹配对象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
“但它输出了两个人名啊。”
“当然啦,我要的就是这两个人名。”
“也就是说,要是你把软件用在脑电波图上,它就会告诉你约翰·杜尔的脑电波和吉姆·菲茨的一模一样。”
“一样或相似。但是两位先生的健康状况如何,它是不会告诉我的。”
“然而,要是你事先知道约翰·杜尔是个偏执型精神分裂患者,那你就能断言吉姆·菲茨也是。”
“这种事我们可不知道。”
“也许你会认识约翰·杜尔啊。”
“怎么认识?”
“他可能是你公寓的门卫,或是你认识的任何人。”
“啊,少来!”
“这是有可能的啊。”
“你要把这事儿写成新闻?”
“有可能。”
“好吧,这在理论上是有可能的,但是概率已经小到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在意的程度。”
“未必吧。”
记者似乎决定要制造轰动,不顾事实真相,简妮心里这么想着,开始担忧起来。就是不算媒体,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你要写的东西到底会有几句实话?”她问道,“你在现实中知道有谁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吗?”
“我在乎的是潜藏的可能性。”
突然一个念头击中简妮:“话说回来,谁让你给我打电话的?”
“你干吗问这个?”
“和你问我问题一样的原因。我想知道真相。”
“我不能说。”
“有意思,”简妮说,“我或多或少地把自己的研究项目和研究手段告诉了你,开诚布公,但你藏着掖着,显出一副……嗯,亏心的样子。我猜,你是靠亏心手段知道我的研究项目的吧?”
“我不对任何事情感到亏心。”记者脱口叫道。
简妮觉得自己也开始发火了。这女人以为自己是谁?
“哈,某人还不承认呢。否则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那人是谁?”
“我得保护我的消息来源。”
“保护来干吗?”简妮知道自己该消停了,和媒体对抗从来就是一场空。但这女人的态度让她忍不住火大。“我说过了,我的方法没有任何问题,不会威胁到任何人的隐私。所以你的线人干吗要弄得这么鬼鬼祟祟?”
“每个人都有他们的原因。”
“这话说得好像你的线人心怀不轨,不是吗?”虽然嘴里这么说,简妮心里却想着,为什么会有人想对付自己呢?
“对此我不予置评。”
“不予置评,哈?”她讥嘲道,“真是句经典台词,我肯定忘不了。”
“费拉米博士,很感谢你的合作。”
“拉倒吧。”简妮说着挂断了电话。
她盯着电话看了很久,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