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有两名特工在山谷里走访了几英里外的一家酒庄。酒庄的地皮是从联邦政府那里租来的,承租者的名字叫作斯特拉·希金斯。
“靠,我们当时已经那么接近了!”朱迪恼怒地叫了起来,“我们一个星期前差点就可以抓住她了!”
“把这份文件打印出来,让大家都能看到。”克里弗说。
朱迪按下了打印键,然后接着往下看。
两位特工很负责任地记下了酒庄里每一位成年人的姓名和年龄。朱迪看到,有些是带小孩的夫妇,大多数人把地址写成了酒庄的地址。也就是说,他们住在那里。
说不定这就是个邪教组织,只不过两位特工当时没有注意到。
也有可能是住在那里的人很小心,不让他们社区的实质暴露出来。
“我们找到他们了!”朱迪说,“我们一直被嫌疑犯牵着鼻子走。一开始把焦点锁定在了洛斯阿拉莫斯,他们最像嫌疑犯。接着,事实证明了他们的清白以后,我们就以为调查走错了方向,于是对那座山谷里的其他公社并没有仔细调查。所以我们错过了真正的嫌疑犯。但是我们现在找到他们了。”
斯图尔特·克里弗说:“我觉得你是对的。”他转向特警队所在的桌位,“查理,给萨克拉门托分局打电话,组织一次联合突袭。朱迪已经找到了地点。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捣毁他们。”
朱迪说:“我们应该现在就发起突袭。要是我们等到早上,他们可能就走了。”
“他们干吗要走?”克里弗直摇头,“晚上突袭太冒险了。嫌疑犯可能会借着夜色逃走,尤其是在乡下,掩藏行踪就更容易了。”
他说得有道理,但是直觉告诉朱迪,不能再等了。“我情愿冒这个险,”她说,“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他们在哪儿了,那就去抓人吧。”
“不行。”他坚定地说,“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拜托了,朱迪。我们明天一早就突袭。”
她犹豫了。她很确定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她太累了,已经没力气继续争辩。“那好吧,”她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查理?
马什看了看表:“凌晨两点从这里出发。”
“我或许还可以睡几个小时。”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车还停在外面,就在废弃的阅兵场上。
感觉那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但是事实上,她星期四晚上才在那里停的车,到现在只过去了四十八个小时。
在出去的路上,她见到了迈克尔。“你看上去很累。”他说,“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那我怎么回来?”
“我会在你家沙发上打盹儿,然后开车送你回来。”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我得告诉你,我的脸疼得厉害,我觉得我没法接吻,更别提做其他的事情了。”
“我只要牵着你的手就好了。”他笑了笑,说道。
我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是关心我的。
他带着询问的口气扬了扬眉毛:“怎么样?”
“你能帮我盖好被子,给我送一杯热牛奶和几片阿司匹林吗?”
“可以,那我看着你入睡好不好?”
噢,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好。
他读懂了她的表情。“我好像听到你在说‘好’。”他说。
她笑了:“好。”
神甫从萨克拉门托回来后,肺都气炸了。他本来满怀信心地认为州长要跟他做交易了。他本来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得手了。他已经在为自己庆祝了。结果这一切都是骗局。罗宾逊州长根本没想跟他做交易。整件事情就是个圈套。FBI幻想着设一个蹩脚的陷阱就能抓住他,搞得他就像白痴似的。这种侮辱真的把他气到了。他们以为他脑子不正常。
他们会认清事实的。这个教训会很惨痛。
他们会为此而再遭受一场地震。
自从阿谷和诗诗离开后,公社里所有人依然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让他们想起了他们一直假装忘却的事实:那就是,到了明天,所有人都得离开山谷。
神甫一直跟食禾者强调,他们给州长带来了多么大的压力。高速公路上依然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小货车,人们拖家带口,载着满车的行李,试图逃离可能发生地震的地区。在他们抛下的半废弃的社区里,洗劫者满载着微波炉、CD机、电脑等赃物,大摇大摆地从郊区的民宅里走出。
但是他们也知道,州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妥协的迹象。
尽管现在是星期六晚上,但是没有人有心情开派对。吃过晚饭,做完祷告之后,大多数人都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去了。梅兰妮去了棚屋,给孩子们读故事书。神甫坐在自己的小屋外,看着月亮落下山谷,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打开了自己收藏的一瓶五年陈酿,这瓶葡萄酒带有他钟爱的烟熏味。
等他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思考时,他告诉自己,这是一场胆量的较量。谁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究竟是他,还是州长?谁能够掌控好手下的人?接连的地震,能否让神甫在FBI找到他的山间老巢之前,让加州政府跪地求饶?
斯塔尔走进了他的视线,她背对着月光,光着脚走在地上,嘴里吸着大麻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俯下身来亲了亲神甫,张开了嘴。他吸了一口从她的肺里呼出来的醉人烟气。他将烟气呼出来,微笑着说:“我想起了你第一次跟我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那是我遇到过的最性感的事情。”
“真的吗?”她说,“比吹箫还性感?”
“比吹箫性感多了。你知道吗,我七岁的时候看到老妈给客人吹箫。不过,她从来不亲他们。她只亲我。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神甫,你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啊。”
他皱起了眉头:“你说得好像已经完蛋了似的。”
“不过这一阶段的生活已经完蛋了,不是吗?”
“才不是呢!”
“已经快凌晨了,你的最后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州长不会妥协了。”
“他必须妥协,”神甫说,“这只是时间问题。”他站了起来,“我得去听电台新闻了。”
她跟着他在月光下穿过葡萄园,爬上小路,向停车的地方走去。“我们离开这里吧。”她突然说道,“就你、我,还有花儿,我们开一辆车,现在就走。我们不跟大家道别,也不打包行李,连衣服和行李都不带,就这么离开,就跟我1969年离开旧金山的时候一样。我们可以跟着心情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俄勒冈、拉斯维加斯,甚至纽约都行。要不我们去查尔斯敦怎么样?我一直想去南方见识一下。”
神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钻进凯迪拉克,打开了收音机。
斯塔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电台正在播放布兰达·李所唱的《让我们跳扫帚》。
“说句话嘛,神甫,你觉得怎么样?”
电台开始播报新闻了,他开大了音量。
“恐怖组织‘伊甸之锤’的头号嫌疑人理查德·格兰杰今日在萨克拉门托从FBI的眼皮底下溜走。与此同时,大批居民试图逃离圣安德烈亚斯断层附近的社区,旧金山湾区的许多高速公路拥堵。在280、580、680、880号州际公路,拥堵的车辆排成了长龙。另据可靠消息,海特-阿什伯里的一名稀有唱片经销商宣称,FBI特工从他那里拿走了一张专辑,专辑的封套上有另一位恐怖分子嫌疑人的照片。”
“专辑?”斯塔尔说,“怎么会……?”
“店主维克·普拉姆斯特德告诉记者,FBI曾经来电,要求他协助调查,寻找一张20世纪60年代的专辑,他们认为这张专辑录下的声音与‘伊甸之锤’的一名嫌疑人吻合。普拉姆斯特德表示,经过几天的努力,他终于找到了专辑。专辑的录制者是一支不起眼的摇滚乐队。这支乐队叫作‘鲜嫩欲滴的雏菊’。”
“天哪!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事!”
“FBI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们正在寻找歌手斯特拉·希金斯。”
“靠!”斯塔尔不禁大叫,“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了!”
神甫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这件事情有多危险?斯塔尔的真名对他们应该没多大用处。她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没有人知道斯特拉·希金斯住在哪里。
不对,他们知道。
他克制住一阵绝望的悲鸣。斯特拉·希金斯的名字曾被记录在这片土地的租约上。而且,FBI突袭洛斯阿拉莫斯的那一天,他跟两名特工交代了这一点。
这下子,一切都变了。FBI迟早会有人会把这两点联系起来。
就算FBI不走运,没有发现,那银城的治安官办公室还有人知道呢,虽然那个人现在在巴哈马度假,但是他在一份出庭保证书上写下了“斯特拉·希金斯”这个名字,而这份文件几个星期内就该递交法庭了。
银河谷已不再是个秘密。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悲伤得难以忍受。
他还可以做什么?
或许他现在真的应该跟斯塔尔私奔。车钥匙就插在车里。现在走,他们几个小时以内就能逃到内华达州。等到明天中午,他们就能逃到五百英里以外的地方了。
妈的,不行。我还没有被打败呢。
他还有翻盘的希望。
按照他一开始的计划,当局永远不会知道“伊甸之锤”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要求停建新电厂。现在,FBI就快查出真相了——但是他们或许可以被迫保密。神甫可以把隐瞒真相也作为一个要求提出来。要是他们能够妥协,宣布停建新电厂,那么他们也可以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的确,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但是,这整件事情不是从一开始就很不可思议吗?他可以做到。
但是他必须逃离FBI的魔爪。
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我们走。”他对斯塔尔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慢慢地下了车。“你不肯跟我私奔吗?”她伤心地说。
“说什么呢,才不私奔。”他摔门而去。
她跟着他穿过葡萄园,回到了住处。她没有说晚安,就走向了自己的小屋。
神甫去了梅兰妮的小屋。
梅兰妮已经睡着了。他粗鲁地将她摇醒。“起来,”他说,“我们得走了,快。”
朱迪静静地等待着,斯特拉·希金斯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她是个骨架大的丰满女子。只不过,如若换一种环境,她或许会显得很动人。而现在,她看上去完全崩溃了,脸部因悲伤而扭曲得不成样子,过时的眼妆被泪水糊到了脸上,肩膀不停地抽动着。
她们坐在她的小屋里。周围都是药品:一盒又一盒的绷带,一箱又一箱的阿司匹林、柔莱兹【43】 和泰诺,一瓶又一瓶的肠痛水、止咳糖浆和碘酒。墙上装饰着孩子们的涂鸦,上面画着斯塔尔照看患病小孩的画面。这是一座原始的建筑,没有通电,也没有自来水,但是这里有种温馨幸福的感觉。
朱迪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以便给斯塔尔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在熹微的晨光下,这个地方很美。在陡峭的山坡上,最后几片晨雾正一点一点地从树木间消失,山谷分叉处的河流闪着波光。在较低的山坡上,有一座打理齐整的葡萄园,一排排葡萄藤的新芽绑在木制的棚架上。有那么一刻,朱迪被一种精神上的宁静震撼了,她感觉这里才是正常的地方,而外面的世界才是古怪的。她摇了摇头,将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从脑海中驱散。
迈克尔出现了。这一次,他也是因为想照顾达斯蒂,就跟过来了。朱迪劝斯图尔特·克里弗由着他来,因为他的专业技术对于调查工作非常重要。现在,他正牵着达斯蒂的手。“他怎么样了?”朱迪说。
“他挺好的。”迈克尔说。
“你找到梅兰妮了吗?”
“她不在这儿。达斯蒂说,照顾他的一直是个叫‘花儿’的大姐姐。”
“知不知道梅兰妮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对斯塔尔的方向点了点头,“她怎么说?”
“暂时还什么也没说,”朱迪回到屋里,在床边坐了下来。“跟我讲讲里奇·格兰杰这个人吧。”她说。
“他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情绪稍有缓和之后,斯塔尔说,“他以前当过混混,我知道,他还杀过人,但是我们在一起超过二十五年了,他在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直到有人想出了那个建大坝的臭主意。”
“我只是想在他伤害更多人之前找到他。”朱迪柔声说道。
斯塔尔点了点头:“我知道。”
朱迪让斯塔尔看着她:“他去哪儿了?”
“我要是知道,就会告诉你了,”斯塔尔说,“但是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