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终于除了冰,但一号引擎无法发动了。飞行员约翰·卡伦认为症结在气动阀上。机械师肯·仑兹下了飞机,手动保持阀门打开,卡伦发动了引擎。
佩罗将拉西德领入驾驶舱。拉西德昨天才头一次坐飞机,他想同机组成员坐在一起。佩罗对卡伦说:“我们来个漂亮的起飞。”
“没问题。”拉伦说。他将飞机滑行到跑道上,然后以很大的仰角快速攀升。
乘客舱内,盖登正在哈哈大笑——他刚听说,保罗在监狱里同男人一起关了六个星期后,又不得不忍着看一部色情电影——他觉得这太好笑了。
佩罗打开一瓶香槟,祝酒道:“让我们为那些知道要做什么并成功做成了这些事的人干杯。”
拉尔夫·博尔韦尔啜着自己的酒,感觉到一丝暖意涌上心头。
不错,我们说要去做什么,然后就去做成了。
他还有另一个高兴的理由。下个星期一就是凯夏的七岁生日。每次他给玛丽打电话,玛丽都会说:“一定要在凯夏生日之前回来。”看样子他还赶得上。
比尔终于放松下来。现在,我只需要等待飞机将我载到美国,就能见到艾米丽和孩子们了,他想。我终于安全了。
他之前也曾数次认为自己安全过——当他抵达德黑兰凯悦酒店的时候,当他穿越边境进入土耳其的时候,当他从凡起飞的时候,当他降落在法兰克福的时候——但每次他都高兴得太早了。
而这一次他又高兴错了。
<h4>3</h4>
保罗一向对飞机非常着迷,现在他抓住机会,坐进了波音707的驾驶舱。
飞机从英国北部飞过的时候,他发现飞行员约翰·卡伦、机械师肯·仑兹和副驾乔·福斯诺特遇到麻烦了。自动飞行模式下的飞机正在左右摇晃。罗盘坏了,导致惯性导航系统失灵。
“这意味着什么呢?”保罗问。
“这意味着我们不得不手动驾驶这东西穿越大西洋。”卡伦说,“我们能做到,只是会非常累而已。”
几分钟后,机舱内温度骤然下降,然后又骤然上升。增压系统也失灵了。
卡伦降低了飞行高度。
“我们不能以这样的高度越过大西洋。”他告诉保罗。
“为什么?”
“我们的燃油不够——低飞时油耗更大。”
“为什么不高飞呢?”
“高了就没法呼吸了。”
“机上有氧气罩啊。”
“但不够穿越大西洋用。没有飞机会携带那么多氧气。”
卡伦和他的机组成员摆弄了一会儿控制装置,然后卡伦叹气道:“你能把罗斯叫来吗,保罗?”
保罗找来了佩罗。
卡伦说:“佩罗先生,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降落。”他再次解释了为什么在增压系统失灵的情况下无法穿越大西洋。
保罗说:“约翰,如果我们不重返德国的话,我会一辈子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的。”
“别担心。”卡伦说,“我们会去伦敦的希思罗机场。”
佩罗返回乘客舱向大家通报了情况。卡伦通过无线电呼叫伦敦的空中管制中心。现在是凌晨一点,空中管制中心告诉他希思罗机场关闭了。他告诉对方自己遇上了紧急情况。他们准许他降落。
保罗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现在又要紧急迫降!
肯·仑兹开始释放燃油,使飞机的重量降低到最大着陆重量之下。
伦敦告诉卡伦,英国南部有雾,但目前希思罗机场的能见度在半英里左右。
肯·仑兹关闭了排油阀,但有一个应该熄灭的红灯仍然亮着。“有一个排油槽没缩回来。”仑兹说。
“难以置信。”保罗说,点燃了一支烟。
卡伦说:“保罗,我能抽支烟吗?”
保罗瞪着他,“你不是说你十年前就戒烟了吗?”
“别问了,给我一根吧。”
保罗递给他一支烟,道:“现在我真的有点害怕。”
保罗回到乘客舱。空姐正指挥大家把碟子、瓶子和行李收起来,将所有未固定的东西固定好,以准备降落。
保罗进入卧室。西蒙斯躺在床上。他用冷水刮过胡子,此刻正在熟睡。
保罗离开卧室,问杰伊·科伯恩:“西蒙斯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当然知道。”科伯恩答道,“他说他不懂开飞机,所以没什么能帮忙的,不如去小睡一会儿。”
保罗不解地摇了摇头。这家伙怎么如此冷静?
他返回驾驶舱。卡伦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语气镇定,动作平稳,但卡伦嘴里叼的烟让保罗很不安。
几分钟后,红灯熄灭了。排油槽终于缩回来了。
他们在浓云之中靠近希思罗机场,飞机开始降低高度。保罗看着高度计——六百英尺,五百英尺,但外面除了白茫茫的雾,什么都看不见。
到三百英尺的高度时,情况依然没有变化。接着,他们突然从云中钻了出来,跑道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仿佛圣诞树一般。保罗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落地了,消防车和救护车呼啸着沿跑道驶向飞机,但这次降落堪称完美。
拉西德久闻罗斯·佩罗的大名。佩罗是亿万富翁、EDS公司的创立者、商业奇才。他坐在达拉斯指挥科伯恩和斯卡利这样的人在全世界为其效力,就像调动棋盘上的棋子一样。但见到佩罗先生之后,拉西德才惊异地发现,他看上去只是一个相当普通的人,个头很矮,而且非常和善。拉西德走进伊斯坦布尔的酒店房间,这个长着鹰钩鼻的矮个子伸出手说:“你好,我是罗斯·佩罗。”拉西德握着他的手,尽量自然地说:“你好,我是拉西德·卡兹米。”
那之后,他愈发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EDS公司的一员。但在希思罗机场,他又鲜明地感觉到自己不是。
飞机刚一停稳,一车机场警察、海关和移民局官员就登上飞机,开始问话。他们不喜欢自己看到的一幕:一群脏兮兮、臭烘烘、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男人,携带好几种货币,坐着一架装饰尤其奢华的飞机,飞机尾号还是乔治敦开曼群岛国的。在他们看来,这可太反常了。
不过,在询问了大概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找不到这一飞机的人是毒品走私贩、恐怖分子或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成员的证据。因为美国人持有美国护照,他们不需要签证或其他文件就能进入英国。他们都通过了检查,除了拉西德。
佩罗在移民局官员面前据理力争:“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罗斯·佩罗。如果你向美国海关查一查我的背景,我想你就会信任我。倘若我要将一个非法移民带入英国,那我将得不偿失。我现在愿意为这个年轻人负责。我们将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英国,明早从盖特威克机场起飞,乘坐布兰尼夫国际航空公司的飞机返回达拉斯。”
“我们恐怕不能这么做,先生。”移民局官员说,“这位先生必须留在我们这里,直到我们将他送上飞机。”
佩罗说:“如果他留下,那我就留下。”
拉西德大吃一惊。罗斯·佩罗宁愿在机场,甚至是牢房里过一晚上,也不愿抛弃拉西德!这是拉西德做梦也想不到的。如果换作是帕特·斯卡利或者杰伊·科伯恩挺身而出,他只会感激,而不会惊讶。但愿意陪他同甘共苦的人是罗斯·佩罗!
官员叹气道:“你在英国认识可以为你担保的人吗,先生?”
佩罗在脑中搜索起来。我在英国认识谁?他想。“我不认识——不,等等。”他当然认识!英国的一位伟大的英雄曾在达拉斯同佩罗见过几次面。佩罗和玛戈也曾到他在英国的家做客,那里叫布罗德兰兹。“我认识蒙巴顿伯爵。”他说。
“我同上司谈谈。”官员说,然后下了飞机。
他离开了很长时间。
佩罗对斯卡利说:“我们一离开这里,你就去给我们所有人订明早飞往达拉斯的布兰尼夫国际航空公司的头等舱座位。”
“好的。”斯卡利说。
移民局的官员回来了。“我可以给你二十四小时。”他对拉西德说。
拉西德看着佩罗。哦,小子,你的老板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们入住了机场附近的驿站酒店,佩罗给达拉斯的梅夫·斯托弗打去电话。
“梅夫,我们这儿有个人,他只有伊朗护照,没有美国签证——你知道我在说谁吧?”
“是的。”
“他救了美国人的性命,在我们抵达美国后,我不想让他受到骚扰。”
“明白。”
“给哈里·麦基罗普打电话。让他解决这件事。”
“好的。”
凌晨六点,斯卡利叫醒了所有人。他把科伯恩从被窝里拽出来。西蒙斯给科伯恩服用的催醒丸的副作用仍未消退——科伯恩脾气暴躁,疲倦不堪,全然不顾自己是否赶得上飞机。
斯卡利安排了一辆巴士,将所有人载去盖特威克机场,路上足足要花两个小时。他们出酒店的时候,基恩·泰勒费力地提着塑料大箱子,里面装有他在伊斯坦布尔机场购买的酒和烟。他说:“嘿,你们有人愿意帮我提一下吗?”
没有人应声。他们都上了巴士。
“你们都是浑蛋。”泰勒说,他只好将这些烟酒都交给了酒店门卫。
抵达机场后,佩罗走在他的人后面,发现其他乘客都在纷纷避让,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人看上去有多么邋遢。大多数人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洗过澡、刮过胡子,他们穿着的衣服裤子都很脏,而且不合体。他们很可能也散发着臭味。
佩罗要求布兰尼夫国际航空公司的乘客服务专员来见他。布兰尼夫是达拉斯的航空公司,佩罗多次乘坐这家公司的航班去伦敦,所以许多员工都认识他。
他问这名专员:“我能不能为我的人包下波音747的上层休息室?”
专员瞪着佩罗的人。佩罗知道他在想什么——佩罗招待的通常是举止安静、西装革履的商人,而这次他带来的人却像是一群刚修理完特别脏的发动机的维修工。
专员说:“呃,我们不能把整个休息室都租给你,先生,因为国际航班规则不准这么做。但我想如果你的朋友到上层休息室去,其他乘客是不会打扰你们的。”
佩罗明白他的意思。
佩罗上飞机的时候,对一个空姐说:“我的人在飞机上要什么你就给他们什么。”
佩罗继续往前走,这个空姐瞪大了眼睛,转头问自己的同事:“他是什么人?”
她的同事告诉了她。
机上播放的电影是《周末夜狂热》,但投影仪却失灵了。博尔韦尔很失望:他看过这部电影,本打算再看一遍,但现在他只好坐在那里,同保罗聊天。
其他人大都去了上层休息室。西蒙斯和科伯恩又躺下睡着了。
飞到大西洋上空时,基恩·泰勒突然想到清算一下账目。过去的几周里,他都将超过二十五万美元的现金带在身上,在必要的时候大把大把地花出去。
他在地板上铺了一张毯子,开始将钱收集到一处。营救队的其他成员也纷纷把他们口袋、靴子、帽子和袖子里的钞票找出来,扔到地板上。
有一两个头等舱的乘客不顾佩罗的人令人不快的外表,也来到上层休息室,但现在他们还是离开了,因为这群貌似恶徒的人不仅体味难闻,胡子拉碴,戴着针织帽,穿着脏靴子和破大衣,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将大笔钞票摊在地板上数了起来。
几分钟后,一个空姐来到上层休息室,对佩罗说:“有乘客建议我们通知警察调查你们,”她说,“您能下来安抚他们一下吗?”
“我很乐意。”
佩罗来到头等舱,向坐在前排的乘客介绍自己。有人听说过他。他开始告诉他们保罗和比尔的故事。
他说着说着,其他乘客也来听了。头等舱的机组成员也停下工作,站在一旁。然后,经济舱的一些机组成员也来了。很快他身边就围满了人。
佩罗开始认识到,他讲的故事可能全世界都想听。
上层休息室里,大家跟基恩·泰勒开了最后一个玩笑。
泰勒收集钱的时候,不小心掉下了三捆钞票,每捆一万美元,比尔将这些钱悄悄地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最后钱数当然不对。他们全像印度人那样围坐在地板上,忍住笑意,看着泰勒又把钱数了一遍。
“我怎么会漏掉三万美元?”泰勒气呼呼地说,“浑蛋,怎么数来数去都是这么多钱。也许是我脑子发昏了。我他妈的到底怎么了?”
这时比尔从楼下上来道:“出什么事了,基恩?”
“我们差三万美元,我不知道我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比尔从口袋里摸出三捆钞票,道:“你找的是这个吧?”
他们哄堂大笑起来。
“给我。”泰勒火冒三丈,“该死的盖洛德,我真希望把你留在监狱里!”
他们笑得愈发厉害了。
<h4>4</h4>
飞机朝达拉斯降落。
罗斯·佩罗坐在拉西德旁边,将他们经过的地名一一告知拉西德。拉西德朝窗外望去,身下是平坦的棕色大地和宽阔而笔直的公路。这里就是美国。
乔·波赫的心情大好。他在明尼苏达州的一个橄榄球俱乐部做队长的时候,每次艰难地赢得比赛,他也没有如此高兴过。从越南回来的时候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他是优秀团队的一分子,他活了下来,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得到了成长。
现在,只差一样东西就能令他感到彻底满意——一套干净的内衣裤。
罗恩·戴维斯坐在杰伊·科伯恩旁边。“嘿,杰伊,我们现在能干什么营生呢?”
科伯恩笑道:“我不知道。”
戴维斯觉得,如果自己再坐到办公桌后面,那会非常奇怪。他不喜欢那幅画面。
他突然想到,玛瓦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肚子应该鼓出来了吧。他很想看到她的样子。我知道我要什么,他想。我要一杯可乐,罐装的那种,从加油站的自动售货机里取出来。还需要一份肯德基。
帕特·斯卡利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别让我再看到橙色出租车。
斯卡利坐在吉姆·舒维巴赫旁边,他们又在一起了——身材矮小但身手不凡的一对搭档——整个行动中,他们没有开一枪。他们一直在谈论EDS公司可以从营救行动中学到什么。公司在其他中东国家还有项目,并打算到远东发展业务。公司是否需要成立一支常备的营救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一旦公司遇到问题,他们就愿意奔赴遥远的国度执行秘密任务?他们认为答案是否定的。这次行动是独一无二的。斯卡利不想再去任何原始落后的国家。在德黑兰的时候,他恨透了每天早上同两三个脾气暴躁的家伙挤进橙色出租车,车内广播中播放着刺耳的伊朗音乐,下车时还必定同司机为打车费吵一架。无论我将来在哪里工作,做什么,我都要开自己的车去办公室。那必须是一辆宽敞舒适的美国车,开着空调,播放着柔和的音乐。而且,我可不想再蹲在地板里的洞上解手,我要干净卫生的美式厕所可上。
飞机落地时,佩罗对斯卡利说:“帕特,你最后一个出去。你要确保所有人都通过检查,并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
“好的。”
飞机缓缓停下。舱门打开了,一个女人上了飞机。“那个人在哪儿?”她说。
“这儿。”佩罗指着拉西德说。
拉西德第一个下飞机。
佩罗想:梅夫·斯托弗都做好安排了。
其他人下飞机,通过海关。
科伯恩通关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身材矮壮、戴着眼镜的梅夫·斯托弗,咧开一张大嘴笑着。科伯恩伸开双臂拥抱斯托弗。斯托弗从兜里掏出科伯恩的结婚戒指。
科伯恩非常感动。他将戒指交给斯托弗保管之后,斯托弗就成了整个行动的关键。他坐镇达拉斯,不停地接听拨打电话,上传下达,确保行动顺利推进。科伯恩几乎每天都同他通话,传达西蒙斯的命令和要求,接收各种信息和建议——他比其他人都懂得斯托弗有多么重要,没有斯托弗,他们将一事无成。但在所有工作结束后,斯托弗仍然没有忘记科伯恩交给他的结婚戒指。
科伯恩戴上戒指。在德黑兰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婚姻做过严肃的思考,但现在这些想法都烟消云散了,他非常渴望见到莉兹。
梅夫让他走出机场,登上等在外面的巴士。科伯恩听从了指示。他在巴士上看到了玛戈·佩罗。他露出微笑,与她握手。然后,车厢内突然爆发出喜悦的尖叫,四个无比兴奋的孩子——吉姆、克里斯蒂、斯科特和凯莉——朝他扑来。科伯恩大笑起来,努力同时抱住孩子们。
莉兹站在孩子们背后。科伯恩轻轻地将孩子们从自己身上脱开。他的眼中噙满泪水。他抱住妻子,哽咽难言。
基恩·泰勒上巴士的时候,他的妻子都没有认出他。她一向优雅的丈夫穿着脏兮兮的橙色滑雪夹克,戴着针织帽。他有一星期都没刮胡子,瘦了十五磅。他在妻子面前站了几秒钟,妻子都没反应。最后还是莉兹·科伯恩提醒道:“玛丽,你不同基恩打招呼吗?”接着他的孩子——麦克和多恩——抱住了他。
今天是泰勒的生日。他四十一岁了。这是他这辈子度过的最愉快的生日。
约翰·豪威尔见到了自己的妻子安吉拉,坐在司机背后,怀里抱着十一个月大的迈克尔。孩子穿着蓝色牛仔裤和条纹橄榄球衫。豪威尔抱起孩子说:“你好,迈克尔,还认识爸爸吗?”
他坐在安吉【31】旁边,抱住她。在巴士座椅上这么做有点尴尬。豪威尔通常很害羞,不愿在公众场合表达感情,但他还是一直抱着她,因为这种感觉好极了。
拉尔夫·博尔韦尔也见到了妻子玛丽和两个女儿斯泰茜和凯夏,他抱起凯夏说:“生日快乐!”所有不幸都过去了,一切又恢复如常。他拥抱着妻子和女儿。他做了他应该做的事,家人也出现在了应该出现的地方。他感觉自己似乎证明了什么,尽管只是对自己。在空军服役的岁月里,无论是维修装备的时候,还是坐在飞机里看着炸弹落下的时候,他从未感觉自己的勇气接受过考验。他的亲戚中有人因为参加地面战斗而获得奖章,而他一直心有不甘,觉得自己仿佛扮演了轻松的角色,就像是战争片中好吃懒做的怕死鬼,跟上战场真刀真枪拼命的士兵完全不相干。他总是质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勇气。现在,回想起自己在土耳其的所作所为——受困于阿达纳,在暴风雪中驾驶那辆该死的1964年产雪佛兰,在土匪出没的区域同“菲什先生”表兄的儿子换轮胎,又回想起佩罗的祝词——让我们为那些知道要做什么并成功做成了这些事的人干杯——他得出了答案:是的,我有勇气。
保罗的两个女儿卡伦和安·玛丽穿着配对的方格呢裙子。小女儿安·玛丽首先扑进他怀里。他将她一把搂起来,紧紧抱住。卡伦个头太大,他抱不起来,但他仍然紧紧地拥抱着她。卡伦和安·玛丽身后是鲁丝,他的妻子,穿着粉红色调的衣服。他用力亲吻她,在她唇上停留了很久,然后微笑着看她。他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他感觉开心极了,这种感觉是他此生从未体验过的。
艾米丽看着比尔,仿佛不相信他真的在那儿一样。“上帝啊,”她怯怯地说,“再看到你实在太好了,亲爱的。”
比尔亲吻了艾米丽,巴士中安静了下来。接着大家都听到了蕾切尔·舒维巴赫的啜泣。
比尔亲吻了女儿维姬、杰姬和珍妮,然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克里斯。克里斯穿着一件蓝西装,那是比尔送给他的圣诞礼物。比尔之前见过这件西装。他记得自己看过一张克里斯穿着新西装站在圣诞树前的照片。很久之前,在很遥远的地方,这张照片就贴在比尔上铺的床底……
艾米丽不停地抚摸他,确认他真的就在那里。“你真了不起。”她说。
比尔知道自己肯定看上去糟透了。他说:“我爱你。”
罗斯·佩罗登上巴士,说:“所有人都到了吗?”
“我爸爸没到。”一个孩子哀伤地说。
“别担心。”佩罗说,“他很快就会出来。他要去把戏都演完。”
帕特·斯卡利被一名海关官员拦下,要求打开行李箱。所有的钱都由他携带,海关官员当然也看到了那些钱。更多的海关官员赶过来,斯卡利被带入了一间办公室接受审问。
海关官员拿出许多表格。斯卡利开始解释,但他们不想听,他们只想让他填完表格。
“这些钱是你的?”
“不,这些钱属于EDS公司。”
“离开美国的时候钱就在身上。”
“大部分都在。”
“你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离开美国的?”
“一个星期前,乘坐一架波音707私人飞机。”
“你去什么地方了?”
“伊斯坦布尔。然后去了伊朗边境。”
另一个人进入办公室,问:“你是斯卡利先生?”
“是的。”
“我很抱歉你受到这样的困扰。佩罗先生正在外面等你。”他转身对另外的官员说,“你们可以把那些表格撕了。”
斯卡利微笑着离开了。他已经不在中东,这里是达拉斯,佩罗的话在这里可是非常管用。
斯卡利登上巴士,看到了玛丽、肖恩和珍妮弗。他拥抱并亲吻了孩子们,说:“还有什么事吗?”
“他们为你们准备了一场小型接待会。”玛丽说。
巴士开始移动,但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几码之外的另一道门前停下了,他们全被带进机场,领入一个写有“协和飞机候机室”字样的房间。
他们进屋后,一千人站起来欢呼鼓掌。
有人拉出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
约翰·豪威尔
你是最棒的
爸爸
杰伊·科伯恩被欢迎队伍的庞大和热情所震惊。先上巴士同家人见面,然后再来这里——这样的安排非常周全。出自谁之手呢?当然是斯托弗了。
他朝房间前部走去,一路上人们纷纷同他握手,嘴里说着“很高兴见到你”或者“欢迎回家”。他也笑着同他们握手。他看到了戴维·贝内,看到了迪克·莫里森。一张张脸庞和一串串问候汇成一股股暖流,注入他的心中。
保罗和比尔带着妻子和孩子进来后,欢呼声爆发到顶点。
罗斯·佩罗站在人群面前,眼泪夺眶而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既无比疲惫又万分满足。他想到了那些促使营救行动成功实施的偶然与巧合——他认识西蒙斯,西蒙斯愿意去,EDS公司雇佣了越战老兵,他们也愿意去,七楼的工作人员因为参与过关注战俘运动而具备了全世界调集资源的能力,T.J.租到了飞机,暴徒袭击了加斯尔监狱……
他想到了所有可能出错的地方。一句谚语浮现在脑中:成功有一千个父亲,但失败是一个孤儿。他可以用几分钟时间,向这些人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保罗和比尔是如何被带回家的。但他却很难说清楚他们所冒的风险,以及一旦行动失败,自己被送上法庭所可能付出的巨大代价。他记得离开德黑兰那天,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运气就像沙漏中的沙越来越少了。他仿佛突然又看到了那个沙漏,沙漏中所有的沙子都漏光了。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在想象中拿起那个沙漏,将它翻转过来。
西蒙斯弯下腰,在佩罗的耳边说:“还记得你说过要给我报酬吗?”
佩罗永不会忘。西蒙斯又用他所特有的严厉表情看着他,让他不由僵住。“我当然记得。”
“看到这个了吗?”西蒙斯说,偏了偏脑袋。
保罗抱着安·玛丽,穿过欢呼的人群朝他们走来。“我看到了。”佩罗说。
西蒙斯说:“我已经拿到报酬了。”他抽起了雪茄。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佩罗开始讲话。他把拉西德叫过来,搂着这个年轻人的肩膀。“我想向你们介绍营救队的一名关键人物,”他对人群说,“就像西蒙斯上校说过的那样,拉西德只有一百四十磅重,但却有五百磅的勇气。”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鼓掌。拉西德环顾周围。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要去美国,但就算在他最狂野的梦中,也未曾出现过这样的欢迎场面。
佩罗开始讲述故事。在一旁倾听的保罗竟莫名地谦虚起来。他不是英雄,其他人才是英雄。他只是非常幸运——他是世界上最棒的团队的一员。
比尔扫视人群,发现了罗恩·斯波尔伯格,他是比尔多年的朋友和同事。斯波尔伯格戴着一顶大大的牛仔帽。我们又回得克萨斯了,比尔想。这里是美国的中心,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伊朗人的魔爪不会伸到这里来。这次噩梦真的结束了。我们回来了。我们安全了。
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