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婆子狡辩道:“哎呦呦,真是豪门大宅的小姐,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给你买的可是上好的胭脂,总共花了老婆子十五两呢。就算我倒霉,不算跑路钱,总不能让老婆子贴钱吧?”
惜春也不理她,只问司棋:“买的胭脂什么样子?拿给我看看?”惜春如今在东府受贾珍一家子锱铢必较的影响,也不是不知道外边行情的大小姐了,特别是女孩家用的东西,哪里的东西贵,哪里的东西好,那是一清二楚。
司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交给惜春,“就是这个了,还有两盒在我们姑娘那里。”
惜春打开瞧了瞧,又拈了一点匀在手心。“啪!”的一声,惜春将盒子砸在费婆子脸上:“这种货色,你好意思说十五两!在南城铺子里一两银子给你运一车的都有!还要不要脸了?竟敢讹主子的银子!”
费婆子见惜春接了胭脂盒,隐然有些不安,猛的被砸了一下,当即滚在地上撒泼:“快来人啊,四姑娘打人啦!哎呀,出人命了!”
惜春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吓的生生后退几步。一边的入画怯生生的道:“姑娘,咱们要不要把乌怀他们叫过来?”关键时刻还是自家的护卫可靠,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惜春紧张的抓住入画的手,“别怕,我们从旁边溜过去,进了门就是二太太院子。”但费婆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他们过去?在地上伸出手拽住了入画的裙角。入画是个小丫头,胆子小,当即大叫起来。声音传出好远。
不多久,夹道里又来了一个婆子。惜春瞧着是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陪房,暗道晦气。而费婆子更加肆无忌惮,在地上叫的更欢了。
王善保家的一来就扯着司棋的耳朵骂:“你老子娘是怎么教你的?不去好好伺候主子,在这里挺尸啊!”
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甥女,自然不敢反抗,只得一步三回头,委屈的走了。
王善保家的匆匆给惜春道了礼,夹枪带棒的说:“四姑娘,论理你是东府的小姐,原也轮不上我老婆子说,咱这府里的规矩与你们那里不同,不能一概而论。纵然要打这老憨货,也该咱们的人来,你一个姑娘家动手动脚,实在有失体统,也丢了你们东府的脸面。”
惜春在东府里也是横行惯了的,从来没有媳妇婆子敢这么和她说话,于是她冷笑道:“婆婆一来不问青红皂白,指斥我打了费婆婆,且不论我年纪小打了她有多重,你左一个东府,右一个咱们府,是在说我是外人,多管闲事么?”
王善保家的堆起笑脸,“姑娘说笑了,我怎么敢说你是外人?只是你毕竟是那边的,有些规矩你可能还不知道罢了。”
惜春哂笑道:“什么规矩?我居然不知道?”
王善保家的挺起腰,“我们老太太最是怜惜我们这些下人,不同某些府里,动不动就要脱了裤子打。那才真的是伤风败俗,全没权贵家的脸了。”
惜春忍住心中的怒火,说道:“有些人自己没脸面,欺上瞒下惯了,但凡主子和善一点便以为软弱可欺,想着法子坑蒙拐骗,这种人不仅要脱了裤子打,还要撵回家去,让她自生自灭。”惜春瞧了一眼王善保家的,“你是司棋的外祖母,费婆子讹了她的银子,你不但不追,反而联起手来,我真是见到了。”
王善保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自觉丢了面子,用脚踢了地上的费婆子,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还不赶紧起来!还嫌不丢人现眼?”
那费婆子一骨碌爬起来,脸上也讪讪的。
“四姑娘你不要在我面前充主子,你到底不是咱府里的,管不着我们。”
费婆子一伸手,推了惜春一把。惜春人小站立不住,被推倒在地。
“小姐!”入画吓得连忙将惜春扶起,哭道:“咱们找老爷给我们评理去!”
惜春拍了拍衣裙上的泥土,冷笑道:“不用麻烦我哥哥,今儿我倒要看看,你们西府里的规矩到底怎么样?做奴才的都欺负到主子头上了,如今竟然还敢殴打主子!走,我们去找老太太去。”
王善保家的见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一脚踢倒费婆子,“反了天了,喝了几两黄汤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敢跟主子动手,赶明儿打死拉出去。”
那费婆子也是一时酒精上头,失了手,如今推倒了惜春,吓得脸都黄了,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四姑娘,老婆子喝醉了酒,不知道分寸,请姑娘看在大太太面上,饶过我这一遭吧!”
惜春只想离开这里,却被两个不要脸面的婆子拦着,进退不得。
这个时候,角门里又出来两个人。惜春踮着脚一看,忙喊道:“平儿姐姐,袭人姐姐,快救我!”
这平儿是凤姐打发过来看看谁在吵闹,路上遇到袭人,便两人一道过来,她们刚进夹道,听见是四小姐惜春的声音,都唬了一跳,慌的赶过来问:“四姑娘,你怎么在这?”
惜春毕竟年岁幼小,本是强装坚强,见了她们什么就都不顾了,一下扑到平儿怀里大哭。入画在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说清楚了。
平儿安慰着惜春,冷笑着对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道:“我竟不知道咱们府里还有这种规矩,奴才还可以倚老卖老,耍酒疯打主子。我这就回了二奶奶,让她问问大太太、二太太、还有上面的老太太,到底有还是没有?”
两婆子自知闯了祸,见平儿是二奶奶面前最得意的人,忙求情道:“平姑娘,万望在二奶奶跟前给我们留点面子吧!”
平儿啐道:“这会子知道要面子了,刚才推四姑娘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面子?”
袭人也在一边道:“你们知道四姑娘是那边珍大爷的胞妹,最是疼惜的。你们仗着是大太太家里的,殊不知那位爷发起狠来,连大老爷也不顾呢!”
说罢,平儿与袭人护着惜春回凤姐屋里。凤姐百般安慰不提。入画小丫头记着贾珍的嘱咐,咱家小姐受了委屈,第一时间报与他知晓。于是她趁平儿她们不注意,一溜烟跑回东府里面去了。
连日来,尤氏身上不舒服,贾珍便乐的在银蝶和可人房中腻着。今日他在可人房中午休了一阵,就要出门。过了内门,还没到内厅,入画像没头苍蝇似的一头撞到了贾珍。贾珍被撞的一个趔趄,骂道:“急着投胎啊!”扬手就要打下去,一见是入画,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惜春什么事,忙问:“你怎么来了?”
入画跑的急,上气不接下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贾珍急了,亲自递给她一杯茶,催促道:“怎么回事,你快说!”
入画喝了水,这才好一些,说道:“咱们姑娘被打了……”
话音未落,贾珍便火冒三丈,撸起袖子朝外边吼道:“帖木儿!贾庆!都死哪里去了?操家伙跟老爷我打人去!”
入画看着贾珍的背影,都急哭了:“糟了!”好在她还有一点机灵劲,忙又朝后边跑,边跑边喊:“太太,太太!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尤氏本来在床上歪着,银蝶站一边伺候着。猛听得外边呼喊,入画闯进来,一下子跪在床边,“太太,咱们小姐在那边受欺负,奴婢前来报信,老爷还没等奴婢说完,便叫帖木儿拿棍子出门去了。太太,你去拦着老爷吧,咱家小姐现在没事了,正在那边二奶奶屋里呢!”
尤氏顿时慌了,穿好鞋就往外走,“不能让老爷就这么去西边,快叫人拦着!”
等到尤氏出了仪门,贾珍已经带着一帮子人出大门了。尤氏顾不得那么多,大声喊道:“老爷,老爷,你不能去!”随手打了银蝶一下,“快去拦着你老爷!”
银蝶一阵风也似的跑过来,拽着贾珍的衣服不放。搞的贾珍哭笑不得,“银蝶,你这是做什么?”
银蝶道:“老爷,您这又是要做什么?”
贾珍回头见尤氏一路小跑过来,便把棍子扔给王剑,迎上去道:“你身子不好,还跑出来!”
尤氏忙道:“咱们姑娘在那边受了委屈,我同你一样着急。但你这样打上去,让那边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的面子往哪里放?这本是下面的婆子惹事,先让那边处理,再做打算不迟!”
贾珍想了想,也是这个理,自己和大老爷本就不睦,这么一闹,肯定又翻脸了。他权衡一二,便叫帖木儿等人退回,自己领着尤氏、银蝶,还有后面才赶到的可人,一家子往西边去了。
这边凤姐房中,听得信的李纨、迎春、探春,还有鸳鸯、金钏儿一干大丫鬟都聚在一起。凤姐早吩咐小厮将喝醉酒的费婆子捆起关进了柴房,只等回了老太太,明儿就发卖出去。王善保家的刚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磕头求饶。惜春这会子也气消了,姊妹们一起玩闹。
忽然她一啪额头,惊呼道:“糟了!”
凤姐笑问道:“四丫头,你这一惊一乍的,莫不是丢了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