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材!蠢材!”赖大正在里边骂着管家,金吾卫左翼总兵侯孝康大步走到了中堂,他左右看看,对赵通判笑道:“你瞧这荣国府的奴才家是不是比你赵大人家好多了?”
赵通判踱着官步,冷笑道:“和何止是我家?只比荣禧堂差一点点。”
两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赖大才姗姗来迟,隔着好远便给他们请安。
侯总兵在堂上坐着,赵通判背着手,径直对赖大喝道:“经查,赖大系荣国府家奴,素来仗势为恶,强买张家青铜鼎,逼死张良一家三口;重利放债,逼良为奴,以至刘许氏下落不明;与张寡妇通奸生子,伤风败俗。另有多项嫌疑贪污挪用公款,需你交代。”他一招手,旁边府役立刻将他拿下捆好。赖大还要挣扎叫喊,却被一张破布塞住了嘴,一股恶臭直冲他的喉咙,噎的他半天缓不过神来。
只听那赵通判又道:“赖尚荣拿到了没有?”
早有府役押出一个二十多岁穿锦袍的年轻男子,府役让他跪下,他梗着脖子喊道:“我是黉门监生,按例不跪!”
赵通判冷笑道:“现在不是了!经查,黉门监生赖尚荣秉性无赖虚浮,通同舞弊,欺上瞒下,又有聚麋狎优之诮,视黉门规章、圣人教诲如无物,着即革去资格,发回原籍。”他停顿一下,看着仍旧挺立的赖尚荣,喝令道:“左右,给我打!”一旁的府役手执水火棍,照着赖尚荣的膝窝狠狠打过去。赖尚荣立时站不住,重重的跌在地上,府役们便拥上去,将他按倒在尘土里。
赵通判才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赖尚荣,你强占良家女为奴,奸幼女十二岁以下,按律当斩!”
赖尚荣还要挣扎叫嚷,一个府役扬手便是一巴掌,将他打得登时血流齿落,话也说不清了。其余府役撩衣勒臂,专等旨意。
赵通判即令他们:“传齐司员,带同番役,分头按房抄查登帐。”这一言唬的赖家上下面面相觑,喜的番役家人摩拳擦掌,一队队闯入内里,分头查抄去了。不移时,宅内大小人众都按册羁押,略有头有脸的都被衙役抢得披头散发圈在一处空房里。所有的都抄出来搁着,分门别类,自有专人登记造册。
且说赖嬷嬷也聚着一家子说话。当中赖大家的笑道:“等我们家尚荣选出来,大小做一个州县官,几辈子的奴才,终于熬出头,再也不必看人脸色过活了!”
赖二家的也赞同道:“依着我看,咱们尚荣才是个读书种子。你们看荣府里的宝玉,整日里和丫头们混一块,如何会有出息?以后啊,他们指不定还要靠着咱们呢!”
赖嬷嬷却叮嘱道:“为人切不要忘本。即便真的选出来了,也不能忘了荣国府主子的恩典。我老婆子这些年虽然老眼昏花了,但我也知道他们两兄弟是如何在主子们的眼皮子底下赚起这偌大家业的。”
赖大家的与赖二家的两妯娌神色都不好看。
赖嬷嬷叹道:“你们啊,只看了眼前,终究要吃亏的!”
她话音未落,外面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嚷道:“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许多穿靴带帽的强……强盗来了,到处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马上就到这里了!”
赖嬷嬷等听着发呆,又见赖二家的女儿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的闯进来,哭道:“不好了,我才吃饭,只见来柱被人拴着进来说,小姐快穿进去,大老爷和大爷坏了事被抓,外面金吾卫和京兆府的衙役进来查抄家产。我听了焦急,正要收拾些紧要东西,却被一伙人推搡出来,我身上的镯子、钗环也被抢了去。老太太,咱们这里也赶紧收拾一下。”
赖大家的与赖二家的吓的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老嬷嬷没有听完,便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一屋子人随即挤作一团正闹的天翻地覆。
忽然闯进一队府役,将她们赶在一旁。为头的一个拿着册子,拘着赖家一个下人按人点计。那为头的都勾对清楚,便喝道:“人都在,倒少了我一番手脚。都给我栓上,拉出去了!”
于是不论男女主仆,都捆了手拉成一排,如猪狗一般赶了出去。那赖二家的略慢了些,旁边的府役上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可怜赖二家的在荣府里也算一个人物,如今被打得稀烂,扔在一边。
此时堂上侯总兵正与赵通判谈笑风声,“想不到他赖家竟如此豪富!”
赵通判笑道:“若不豪富,咱们那位宁阳伯爷怎么会如此煞费苦心?”
侯总兵点点头:“只怕我那兄弟惦记着赖家的家私很久了。”说着他凑过去,小声道:“珍哥儿说了,些许浮财,除去必要入官的,他只取三成,余下的都是兄弟们的辛苦费。至于他家的宅院,因离着宁府不远,珍哥儿倒是惦记着。”
赵通判手哆嗦了一下,“贾伯爷果真出手阔绰!些许小事,我自会和府尹大人禀报。”
两人俱都心领神会,便不多言。堂下司员登记物件,一人报说:“赤金首饰共四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珍珠七十三挂,淡金盘五十件,金碗二十对,金抢碗三十二个,金匙一百四十把,银大碗二百八十个,银盘二百个,三镶金像牙筋二十把,镀金执壶四十把,镀金折盂三十对,茶托六十件,银碟四百七十六件,银酒杯三百三十六个。各色皮毛五百余张,各色绫罗绸缎七百二十卷,洋呢毕叽一百八十三度,各色皮衣三百三十二件,棉夹单纱绢衣六百四十件。玉玩一百三十二件,带头九副,铜锡等物八百余件,钟表十八件,宫妆衣裙八套,脂玉圈带一条。人参五十斤,大小珍珠两盘,大小宝石一百一十二颗,其他文玩珠宝二百件。正房一所四十八间、东房一所十八间、西房一所共十三间、东西侧房共三十二间、花园一座楼台三十二所。潮银六万五千二百两,赤金三千八百五十两,钱七千吊。尚有其他杂物。”
侯总兵与赵通判面面相觑,“这赖家竟只是奴才吗?”
赵通判叠声教府役们:“给我狠狠的抄,看还有什么隐匿的没有?!”
一众府役轰然应诺,各自动手。
好在侯总兵及时拦住,“老赵,叫你的人斯文些,这宅子往后就是珍哥儿的了。”
赵通判笑道:“不妨事,但凡挖开的地方,我自会叫人填上恢复原样。”
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第九十四章拔萝卜带出泥
赖家被查抄的事,到了晚间才传到荣府内。
王熙凤最先得了消息,她皱眉追问道:“知道是哪里的人抄的?什么罪名?”
报信的小厮气喘吁吁的擦着汗,“回二奶奶,赖家如今被围的铁桶一般,奴才只在外面远远看着,听说是金吾卫侯大人和京兆府的赵大人亲自带人去的。奴才从守门的衙役那打听到,赖大管家的罪名有逼死人命、重利放债、与人通奸生子多项,连他儿子赖尚荣也被革去了功名,因强奸幼女要判斩首呢!”
王熙凤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赖家算是完了,需报给老太太知晓。她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忽然想到抄家用得着金吾卫么?她冷笑一声,朝东边望了望,又快步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里间正房内,老太太和她的孙子孙女们正说话,宝玉在她怀中撒娇,惹得老太太开怀大笑。
王熙凤停下略一思衬,便掀开帘子,匆匆走进去,在老太太跟前惊呼道:“不好了,老太太,赖嬷嬷家出事了!”
老太太一脸不悦,“这几日我才和宝玉他们笑一次,你就来捣乱。快说她家出什么事了?要是没有,我打你的板子!”惹得宝玉及姊妹们都轻笑起来。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要打就让您打好了!只怕我皮糙肉厚的,小心伤了您的手。”
老太太才莞尔道:“好了,你这猴儿,赖嬷嬷家到底什么事?”
王熙凤肃然道:“回老太太,赖嬷嬷家被抄了。”
“什么?”老太太先是一惊,随即大怒道:“是谁去抄的?都欺负到我荣国府的头上来了,快去查查,谁动的手?我就去抄他的家!”
王熙凤忙上前扶住老太太,小心回道:“据小厮们了来报,是金吾卫侯孝康领着京兆府赵通判一起抄的。为着赖大管家身上有人命案子,连赖尚荣也要被判死罪。”
老太太冷哼一声,“他侯孝康也敢!当年他父亲还是宝玉爷爷的部将,见了我还叫我嫂子。去,叫人将侯孝康唤到这里来!”
王熙凤暗暗叫苦,侯家虽然也是世交,但这几年实在萧疏了往来。于是她劝道:“不如请东府大哥哥出面?大哥哥也是金吾卫的总兵,他们是同僚。”
老太太这才怒容稍霁,“把珍哥儿叫来!”自有人立刻跑出去传令去了。
且不说老太太怎么发怒,东路院里,贾赦也是怒气冲冲,不知道摔碎了多少名玩古瓷,“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今天让他们抄了赖大,明天是不是要抄了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