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夜(二)(1 / 2)

白色病毒 肯·福莱特 2255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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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加的身后跟着她的丈夫雨果,他是个小个子男人,身上带着一种顽皮的迷人气质。当他亲吻米兰达时,他的嘴唇在她的脸颊上不太得体地多停留了几秒。

奥尔加说:“雨果该把包放到哪里?”

“楼上。”米兰达说。

“我猜你已经把客房占为己有了。”

“不是我,是基特占了。”

“噢,拜托!”奥尔加抗议道,“难道他能独占那张大双人床、那间漂亮的浴室和那个小厨房,而我们剩下的四个人却得共享楼上那个破破烂烂的旧浴室?”

“他专门为此提出了请求。”

“那我也专门为此提出了请求。”

米兰达对她的姐姐感到很生气:“老天啊,奥尔加,你也改改脾气,为他人着想一次吧。你明知道基特自从……自从那次麻烦之后就再没来过这里。我只是想让他能在这儿过得高兴一点。”

“所以他是因为偷了爸爸的钱,才能住到最好的卧室——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又摆出你那些律师的把戏了。把你这套留给你那些博学的朋友吧。”

“好了,你们俩,”她们的父亲说,语气和她们小时候听见的一模一样,“在这件事里,我觉得奥尔加是对的,基特要求把客房全留给他自己确实很自私。米兰达和奈德可以在那边过夜。”

奥尔加说:“所以大家都没能如愿。”

米兰达叹了口气。奥尔加干吗要和她吵呢?她们都了解她们的父亲。大多数时候他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但当他说了“不”以后,一切就再也没有商量余地了。他也许是很宠爱她们,但绝不会被她们胁迫。

现在他说:“这能教导你们绝不要争吵。”

“不,这不会。三十年来你一直在施加这样的所罗门式审判[27],但我们仍然没有学会。”

斯坦利露出了微笑:“你说得对,这么多年来我教导孩子的方式一直是错的,我能重来一次吗?”

“太迟了。”

“感谢上帝。”

米兰达只希望基特不会因此而生气到转身就走,开车离去。卡罗琳和克雷格走进来,结束了他们的争吵,两人都是雨果和奥尔加的孩子。

卡罗琳十七岁了,她正拎着一个装着几只小白鼠的笼子。奈莉兴奋地嗅着笼子。卡罗琳亲近动物,以此来远离人群。虽然很多女孩都曾经历过这样一个时期,但米兰达想,到了十七岁她应该已经从中走出来了才对。

克雷格十五岁,手里提着两个挤满了包装好的礼物的塑料垃圾袋。他那邪邪的笑容和雨果如出一辙,但他的个子又如奥尔加一样修长。他放下袋子,草草地与家人们打了招呼后便径直向索菲走去。米兰达想起来,他们之前见过一次,就在奥尔加的生日派对上。“你穿了脐环!”克雷格对索菲说,“太酷了!痛吗?”

米兰达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一个陌生人。这个初来乍到的女人正站在走廊边的门前,所以她肯定是从前门进来的。她身材修长,貌美非凡:她有着高高的颧骨和弯弯的鼻子,一头浓密的红棕发和一双眼光流转的绿眸。她穿着的那套棕色的白条纹套装微微有些凌乱,干练的妆容也没能完全藏住她双眼后潜藏的疲惫。她正兴趣盎然地盯着这间拥挤的厨房里生气勃勃的景象,米兰达不知道她已经默默地观察了多久了。

其他人也开始注意到她,渐渐地房间里安静下来。最后,斯坦利转过了身。“啊!托妮!”他说着从他的座位上跳起来,米兰达惊讶地发现,他见到她竟然那么高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孩子们,这是我的同事,安托妮娅·加洛。”

那个女人微微笑着,仿佛在她心中没有什么事能比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吵吵闹闹更加幸福。她的笑容明朗大方,嘴唇厚厚的。米兰达意识到,这就是那个抓住了基特从公司偷钱的把柄的前任警察。尽管如此,斯坦利似乎还是很喜欢她。

斯坦利介绍他们互相认识,米兰达注意到了他语气中的自豪:“托妮,来见见我的女儿奥尔加、她的丈夫雨果,这是他们的孩子,拎着宠物鼠那个是卡罗琳,个子高高的那个是克雷格。这是我的另一个女儿米兰达、她儿子汤姆,还有她的未婚夫奈德,和奈德的女儿索菲。”托妮一一注视着这个家庭的成员们,愉快地点头致意着,似乎对他们十分感兴趣。想要一次性记住八个名字很困难,但是米兰达感觉托妮可以记住他们所有人。“那位正在削胡萝卜的是卢克,炉子边的是洛莉。奈莉,这位女士无意于品尝你的生牛皮骨,但她还是十分感谢你的慷慨。”

托妮说:“很高兴能见到大家。”她听上去十分真诚,但与此同时,她似乎又正面临着压力。

米兰达说:“你今天肯定很难熬。对于那位技术员的死,我感到很遗憾。”

斯坦利说:“发现他的正是托妮。”

“噢,天啊!”

托妮点点头:“我们很确定他没有感染其他任何人,谢天谢地。现在我们只希望媒体不会给我们判死刑。”

斯坦利看向他的表。“不好意思,”他对他的家人们说,“我们要去书房里看新闻了。”他为托妮打开门,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孩子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聊开了,雨果对奈德谈了一点关于苏格兰橄榄球队的事情。米兰达转向奥尔加,她们之前的争吵已经被抛在脑后了。“迷人的女人。”她若有所思地说。

“是的,”奥尔加说,“大概和我差不多大?”

“三十七或三十八岁吧,对。而且爸爸还减了肥。”

“我注意到了。”

“共同的危机能让人们走到一起。”

“时机不是正好吗?”

“所以你怎么想?”

“和你想的一样。”

米兰达喝光了她那杯酒:“我也这么觉得。”

下午1点

托妮因为厨房中的景象而感慨万千:老少齐聚,既有仆人又有宠物,大家一起喝着葡萄酒,准备着食物,吵个不停,互相斗嘴,又因为一点笑话而笑个不停。她感到自己仿佛闯进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派对,但一个人都不认识。她想要参与其中,但又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这是斯坦利的生活,她想。他和他的妻子一手建立起这个小团体、这个家,和这温暖的氛围。她因此而仰慕他,也因此而嫉妒他的孩子们。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她已经在这儿站了几分钟了,若有所思却又十分入迷。难怪他总是如此牵挂他的家庭。

她既因此而狂喜,又因此而悲伤。如果放任自己的幻想的话,她能够想象出自己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的画面,她会以妻子的身份坐在斯坦利身旁,爱他和他的孩子们,沐浴在大家欢聚一堂的幸福之中。但她压抑着这个梦。那是不可能的,她不该因此而折磨自己。单是这家庭之中那强有力的纽带就已经将她拒之门外了。

当他们终于发现她时,她注意到了两个女儿,奥尔加和米兰达,正上下打量着她。这是一次仔细的审查:不厌其烦,毫无歉意,充满敌意。她发现厨师洛莉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虽然她的表现更为谨慎。

她理解他女儿们的反应。三十年来,玛塔一直是这间厨房的主人。如果她们的表现太过友善,她们会感到她们背叛了妈妈。任何斯坦利喜欢的女人都会变成一个威胁。她的出现会扰乱这个家庭。她也许会让她们的父亲改变态度,把他的感情引向一个新的方向。她也许会怀上他的孩子,而这个与她们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丝毫不会在乎这个家庭原本的历史,而且由于他们没有共同度过童年时光,他也不会与她们建立牢不可破的家庭纽带。她也许会拿走她们的一部分遗产,甚至可能会抢走全部。斯坦利感觉到了这其中的暗涌了吗?当她跟着他走进他的书房时,她再次感觉到了自己并不明白他的真实想法,这种挫败感简直令人发狂。

这间房间极为男性化,里面摆着一张维多利亚风格的台座式书桌,一个塞满了厚重的微生物学著作的书柜,和一张置于壁炉前的老旧皮沙发。那只狗随着他们一起走了进去,在炉火前伸直了身子躺下,活像一块黑毛卷曲的小毯。壁炉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网球装的黑发少女——正是他办公室里那张照片上的新娘。她简约的短裤下露出一双健美的长腿。托妮从她脸上浓重的眼妆和头上的发带上看出,这张照片摄于20世纪60年代。“玛塔也是科学家吗?”托妮问道。

“不是,她的专业是英语。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剑桥的一所高中里教A级意大利语。”

托妮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玛塔肯定与斯坦利一样对他的工作极具热情。原来,她想,就算不是生物博士也可以嫁给他。“她真美。”

“美得无可救药,”斯坦利回应道,“美貌、修长、性感、充满异域风情,上了球场凶猛得像个魔鬼,下了球场又是一个万人迷。我那时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见到她还不到五分钟,我就已经坠入了爱河。”

“她也爱上你了吗?”

“那就要久一点了。她身边挤满了追求者,男人像苍蝇一样围着她不放。我一直都没明白,她最后怎么会选了我。她过去常说书呆子对她特别有吸引力。”

一切显而易见,托妮想。玛塔喜欢的也正是托妮中意的:斯坦利的力量。你立刻就能知道,这个男人会实现他所有的诺言,他所表现的就是他真实的特质,这是一个你可以依靠他的男人。他也有其他的迷人之处:他既热情,又聪明,甚至连衣着也十分整洁。

她想问:“但现在你究竟如何自处?难道你仍然还想和与她有关的记忆白头偕老吗?”但斯坦利是她的老板。她没有权利过问他内心最深沉的感情。而且他们之间还有壁炉上的玛塔,正像舞着一根棍子一样挥舞着她的球拍。

她坐在斯坦利身边的沙发上,努力想要忽视她的感情,专注于目前的危机。“你给美国大使馆打电话了吗?”她问他。

“打了。我暂时让马奥尼冷静下来了,但是他也会像我们一样时刻关注新闻。”

接下来的这几分钟里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托妮想。公司可能会因此而被摧毁,也可能会因此被拯救;斯坦利可能会因此而破产,她可能因此而失业,这个世界可能会就此失去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不要慌,她告诉自己;实际一点。她从她的单肩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辛西娅·克莱顿正在办公室里录制新闻,这样托妮晚一点可以再看一遍,但她现在想要记下所有即时的想法。

苏格兰新闻在英国快报之前播出。

迈克尔·罗斯的死仍然是头条新闻,但它现在由一位新闻播音员报道,而非卡尔·奥斯本。这是个好兆头,托妮满怀希望地想。终于不用再听到卡尔那些让人笑掉大牙的所谓科学信息了。病毒的名字被正确地称作了玛多巴-2。主播谨慎地指出,迈克尔的死将由一位法官在审讯中进行调查。

“目前为止,还算顺利。”斯坦利嗫嚅道。

托妮说:“依我看,应该是某个资深新闻编辑在吃早餐时看到了卡尔·奥斯本的通篇胡言,冲进了办公室里决心好好打磨这条新闻。”

画面切到了“克里姆林宫”的大门口。“动物权利活动者们借此次悲剧的机会,在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的门口开展了一次示威活动。”主播说。托妮有些惊喜,因为这句话比她原本期望的更加温和。它暗示着这些示威者不过是些愤世嫉俗的人,一心只想操控媒体而已。

在简短地拍摄了一段示威活动的影像后,报道画面切进了大礼堂里。托妮听见她自己的声音正概述着实验室里安保系统的情况,那声音中的苏格兰口音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加浓重。她意识到,就她一个人絮絮叨叨这些关于警报和保安的情况还不够,效率太低。也许直接让摄像机拍下BSL4入口处的密封舱、它的指纹辨别系统和耐压舱门,效果会更加理想。画面永远都比语言更加有说服力。

然后,镜头拍到了卡尔·奥斯本的提问:“这只兔子究竟给公众造成了什么危险?”

托妮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关键时刻到了。

电视上镜头在卡尔和斯坦利之间来回着,卡尔正提出各种灾难性的假设,而斯坦利正回答着这一切会出现的可能性极其微小。托妮知道,情况不妙。虽然斯坦利坚称这些事情不会发生,但是观众们仍然只会记住野生动物感染病毒这个说法。

屏幕上,卡尔说:“但是迈克尔可能会把病毒传染给其他人。”

斯坦利语气沉重地回答道:“通过打喷嚏是可以。”

不幸的是,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剪掉了两人接下来的交锋。

斯坦利咕哝了一声:“该死。”

“还没完。”托妮说。事情可能会有转机——也有可能继续急转直下。

托妮希望他们可以保留她匆忙插入的话,那时她正试着改变公司盲目乐观的形象,解释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并不是想弱化这次危机的严肃性。然而,与之相反,他们播出了苏珊·麦金托什打电话的画面,画外音解说道,公司正在给每一个雇员打电话,以确定他们是否与迈克尔·罗斯有过接触。这也还好,托妮松了口气。虽然其中的危险被直言不讳地放到了台面上,但至少新闻中公司正在采取积极的应对措施。

新闻发布会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个斯坦利的特写,他看上去极负责任心,他说道:“不久之后,我们也会击败流感,击败艾滋病,甚至击败癌症——而完成这些壮举的,将是我们这些在这样的实验室里辛勤劳动的科学家。”

“这很好。”托妮说。

“这能抵消和奥斯本那场对话的负面影响吗,就是关于感染病毒的野生动物那儿?”

“我觉得可以,你看上去非常可靠。”

接下来,画面变成了食堂员工在雪中向示威者们分发冒着热气的饮料。“太棒了——他们用了这段影像!”托妮说。

“我没看到这个,”斯坦利说,“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

卡尔·奥斯本把一个话筒凑到一名女性员工的脸前,说道:“这些人都在示威反对你们公司。你们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咖啡?”

“因为外面很冷。”那个女人回答道。

托妮和斯坦利都笑了,这个女人表现得十分聪颖,这其中折射出的公司形象也很正面,两人都很高兴。

主播再次出现,说道:“苏格兰首席大臣今早发布了一个声明,其中说道:‘我今天已与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的代表进行了谈话,确保一切可以采取的措施都已落实,且目前公众安全并无进一步危险。对此,英维本警方、英维本地方卫生局及我本人都感到十分满意,接下来请看其他新闻。”

托妮说:“我的天,我觉得我们转危为安了。”

“分发热饮是一个好主意——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就在最后几分钟。咱们看看英国新闻怎么说。”

在主公告牌上,迈克尔·罗斯的新闻出现在了第二位,第一位则是一则关于俄罗斯地震的新闻。报道中用到了一些相同的影像,但其中没有卡尔·奥斯本,他只在苏格兰算得上是个名人。电视上有一个关于斯坦利的片段,他说:“病毒在跨物种的情况下传染性并不强。我们觉得兔子应该是咬了迈克尔,所以才会传染他。”身在伦敦的英国环境部长也发表了一个低调的声明,报道继续以一种和苏格兰新闻相同的平和基调进行着,托妮长舒了一口气。

斯坦利说:“原来不是所有记者都跟卡尔·奥斯本一个样。”

“他邀请我和他共进晚餐。”托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

斯坦利吃了一惊。“Ha la faccia peggio del culo!”他说,“他还真敢想。”

托妮笑了。他说的那句话意思是“他的脸比他的屁股还难看”,也许这也是玛塔常说的话之一。“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她说。

“你不是说真的吧?”

“不管怎么说,他长得很英俊。”她意识到自己是想要让他忌妒。别玩什么把戏,她对自己说。

他说:“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拒绝了他,当然。”

“换成我也会拒绝他。”斯坦利看上去有些尴尬,他又补充道,“这当然不关我的事,但是他配不上你,他和你差了整整一光年。”他把注意力放回到电视上,换台到了一个全是新闻的频道。

他们看了几分钟关于俄罗斯地震受害者和救援队的影像。托妮觉得自己很蠢,她就不该告诉斯坦利关于奥斯本的事,但她又为他的反应感到十分高兴。

迈克尔·罗斯的新闻接踵而至,而且这一次报道采用的基调也十分实事求是。斯坦利关上了电视:“好吧,我们逃过了电视的审判。”

“明天是圣诞节,不会出报纸,”托妮说道,“到了周四这件事就已经不再是‘新’闻了。我觉得我们已经没问题了——要是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的话。”

“是的。但要是我们再丢一只兔子,马上麻烦又会找上门。”

“实验室里不会再出现任何安全事故了,”托妮肯定地说,“我会确保这种情况不再发生。”

斯坦利点点头:“我得说,你处理这整件事时的表现非常出色。我非常感激你。”

托妮心里雀跃不已。“我们只是说出了真相,而他们相信了我们。”她说。

他们相视而笑,这一瞬间他们亲密无间。接着电话响了。

斯坦利越过他的书桌,接起了电话。“奥克森福德,”他说,“是的,把他的电话转接过来吧,我很想和他说两句。”他抬头看着托妮,然后做了个口型,“马奥尼。”

托妮不安地站了起来。她和斯坦利都确信他们已经掌控了大局——但美国政府也这么觉得吗?她注视着斯坦利的脸。

他对着电话说:“很高兴有机会能再和你说两句,拉里,你看新闻了吗?……你这么认为我就太高兴了……你担心的那种过激反应已经不会发生了……你认识我的设备总监吧,安托妮娅·加洛——和媒体打交道的正是她……非常出色,我也这么觉得……说得太对了,我们从现在起一定会严抓安全问题的……是的。谢谢你抽空打电话过来,再见。”

斯坦利挂了电话,对着托妮咧嘴笑道:“我们没问题了。”他心花怒放地用胳膊环住她,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里,他那件马甲的花呢面料出奇地柔软。她在他温暖微弱的气味中呼吸着,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亲密地接触过一个男人了。她的双臂绕过他,也拥住了他。她感到自己的乳房正抵着他的胸膛。

她真想就这么与他相拥一辈子,但几秒以后他就温柔地放开了她,他看上去有些害羞。似乎是为了恢复他们之间得体的氛围,他握了握她的手。“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他说。

那短暂的肢体接触激起了她的情欲。噢,天啊,她想,我湿了,怎么可能那么快?

他说:“你想参观一下这座房子吗?”

“很乐意。”托妮很高兴。一个男人很少会提出带客人参观房子,这代表了另一种形式的亲密。

有两间房间她已经看过了,厨房和书房,它们位于房屋的后半部分,都面向着一个四周围着外屋的小庭院。斯坦利领着托妮来到房子的前半部分,进到了一间餐厅,餐厅里可以看见海景。房子的这个部分看上去似乎是老屋新建的延伸建筑。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装着银质奖杯的柜子。“这些是玛塔的网球奖杯,”斯坦利骄傲地说,“她反手击球时的力道就跟火箭筒一样。”

“她的网球生涯进展到了哪一步?”

“她已经有资格参加温布尔顿[28]了,但她没有上场,因为她那时怀上了奥尔加。”

穿过走廊是一间同样俯瞰着大海的客厅,客厅里摆着一棵圣诞树。树下的礼物堆满了整片地板。这里也有一张玛塔的照片,这是一张她在四十岁左右拍的全身照,里面她的身材较之从前更加丰满,下颌的线条也更加柔和。房间里温暖舒适,但空无一人。托妮于是猜测这个房子真正的中心其实是厨房。

房子的布局十分简单:客厅和餐厅在房子前方,厨房和书房则在后部。“楼上没有什么好看的。”斯坦利说道,但不管怎样他还是上了楼,而托妮紧随其后。她正在参观的是她未来的家吗?她问自己。这种幻想十分愚蠢,于是她很快将其抛至一边。他只是在表示友善而已。

但他之前拥抱了她。

在房子的老屋部分,三间小小的卧室和一间浴室被置于书房和客厅上方。它们仍然带着那些在这里长大的孩子的印记。一面墙上还贴着冲击乐队[29]的海报,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崩网已经变得乱糟糟的网球拍,一个书架上还摆着一整套的《纳尼亚传奇》[30]。

新屋里则是一间带衣帽间和浴室的主卧室。里面摆着一张特大号双人床,每间房间都很整洁。身处斯坦利的卧室让托妮感到既兴奋又不适。然而,在床头又摆着一张玛塔的照片,这是一张她在五十岁左右时拍的黑白照。她的头发带着一种巫婆般的灰色,脸十分瘦削,毫无疑问,她那时已经患上了癌症,这种病最后也要了她的命。这不是一张美照。托妮想,斯坦利肯定仍然爱着她,才会连这样一张记录了如此不幸的时刻的照片也倍加珍惜。

她不知接下来该期盼什么。他的妻子就在床边看着他,他的孩子们就在楼下,他会有所行动吗?她感到这并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可能会这么想,但他绝不会如此突兀地对某个女人下手。他会觉得,他的礼仪要求他以一种正常的方式追求她。“还管什么晚餐和电影,”她想对他说,“行动吧,就这么抓住我吧。”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在带她参观了铺着大理石的浴室之后,他带路回到了楼下。

当然,这次参观已经是一次优待了,而且她也应该因此而与斯坦利更加亲近;但实际上她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仿佛她正透过一扇窗户看着一家人坐在桌旁,为彼此全神贯注,其乐融融。她多少感到这个结局有点扫兴。

在走廊里,那只大型贵宾犬用鼻子顶了顶斯坦利。“奈莉想去外面玩。”他说,透过门边的小窗向外看了看,“雪停了——我们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

“好啊。”

托妮穿上了她的派克大衣,斯坦利则拿了一件旧旧的蓝色厚夹克。他们踱出门外,发现整个世界都铺上了一层白雪。托妮的那辆保时捷博克斯特停在斯坦利的法拉利F50旁边,另外还有两辆车,每一辆都堆着雪,就像一个个裹了糖霜的蛋糕。狗朝悬崖那边跑去,显然这是它惯常的路线。斯坦利和托妮跟在后面。托妮意识到这只狗黑色的蜷曲毛发和已过世的玛塔十分相似。

他们的脚踩进粉末状的雪里,露出下面长在海边、十分坚硬的小草。他们穿过一片宽阔的草地。角落里,几棵矮小的树被不知疲倦的风吹得向一边歪倒。他们遇见了从悬崖回来的两个孩子:那个面带迷人微笑、稍微年长一些的男孩,和那个戴着脐环、闷闷不乐的少女。托妮记得他们的名字:克雷格和索菲。当斯坦利在厨房里向她介绍他们每个人时,她牢牢地记住了其中的每个细节。克雷格努力想要迷倒索菲,托妮看得出来,但那姑娘抱着双手只顾走路,双眼盯着地面。托妮嫉妒他们面对的选择如此简单。他们年轻,还是单身,正站在成人生活的起点处,除了拥抱生命的历险之旅外,他们无忧无虑。她想告诉索菲不要总摆出一副难以取悦的样子。在你有机会时一定要选择爱情,她想:爱并不总是来得如此轻易。

“你圣诞节打算做什么?”斯坦利问。

“和你的计划肯定有天壤之别。我会和一些朋友一起去一个温泉疗养地,全都是单身,要么就是没有孩子的夫妻,大家一起去过一次大人的圣诞节。不吃火鸡,不吃饼干,不放袜子,也不会有圣诞老人。我们只是稍稍放纵一下,谈点成年人的话题。”

“听上去棒极了。我以为你通常都会接你母亲来一起过。”

“过去几年是这样,但今年圣诞节我妹妹贝拉会去接她——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吧。”

“出乎意料?”

托妮做了个鬼脸:“贝拉有三个孩子,她觉得这样她就不用负担其他责任了。我不知道这样公不公平,但我爱我妹妹,所以我接受她的做法。”

“那你有一天会想要孩子吗?”

她喘了口气,这个问题非常亲密,她不确定他想听见什么样的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所以说了实话:“也许吧。我姐姐一直就想要孩子,她的生活就是绕着想要宝宝这件事转的。我跟她不一样,我嫉妒你的家庭——他们明显很爱你,尊敬你,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但是,我并不一定会牺牲生命中的所有一切,仅仅只换取一个母亲的身份。”

“我觉得你并不是一定要牺牲所有一切。”斯坦利说。

你是没有,托妮想,但玛塔没能在温布尔顿比赛这件事怎么说呢?不过她并没有说出口。“那你呢?你也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噢,不,”他迅速回答,“我的孩子们肯定会非常反对的。”

托妮对他坚决的态度感到有些失望。

他们来到了悬崖边。左面,一直向下延伸至海滩的陆岬此刻正覆盖着皑皑白雪;右面,路面陡峭地直通海中。在这一边,悬崖的边缘围着一圈结实的木篱笆,大约四英尺高,足以拦住小动物,又不会遮挡住景色。二人都倚在篱笆上,看着一百英尺之下的汹涌波涛。绵延不绝又深不见底的潮水起伏着,仿佛一个正在沉睡的巨人那上上下下的胸膛。“景色真美。”托妮说。

“就在四小时以前,我还以为自己会失去它。”

“你的家?”

他点了点头:“我为了给透支额度提供保证,抵押了这座房子。要是我完蛋了,银行就会把它收走。”

“但你的家人……”

“他们肯定会很心痛。而且,自从玛塔走了以后,他们就是我真正在乎的一切了。”

“一切?”她说。

他耸了耸肩:“到了最后,是这样。”

她看着他。他的表情严肃但不动声色。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托妮觉得,这应该是传递给她的一条信息。他的孩子们就是他在乎的一切,这不是真的——他全情投入于他的工作。但是他想要她明白,家庭的团结对于他而言有多重要。在见过他们在厨房中团聚的情景以后,她能够理解他。但是他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些?也许他担心自己让她会错了意。

她需要知道真相。过去的几小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所有事情都含义不明。他触碰了她,拥抱了她,带她参观了他的家,问了她是否想要孩子。这其中是否别有深意?她必须知道。她说:“你的意思是,你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事而去破坏你家的凝聚力,破坏我在你的厨房里看到的那幅画面?”

“是的。无论他们自己是否意识到了,他们都在从这之中汲取着力量。”

她面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而这一切对你如此重要,你永远也不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是的。”

信息清楚明了,托妮想。他喜欢她,但不准备继续发展他们的关系。书房里的拥抱只是胜利之后情不自禁的表现,参观房子只代表着那一瞬间不设防备的亲密,现在他正在向后退缩。理智获得了胜利。她感到自己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她很怕泄露真实的情感,于是转过身,说道:“风太大了……”

小汤姆救了她,他穿过雪地朝他们跑来,边跑边叫道:“外公!外公!基特叔叔来了!”

他们和小男孩一起回到了屋里,一路无话,双方都很尴尬。

两行新的轮胎印一直延伸到一辆黑色标致轿车前。那辆车的性能并没有多好,但外形很潮——正适合基特,托妮酸涩地想。她不想见到他。即时是在她状态最好的时候,她也不会喜欢这样的情景,而现在她更加疲于应付他们之间摩擦不断的会面。但她的单肩包还放在屋里,她不得不跟着斯坦利走进去。

基特正在厨房里,他的家人们正在欢迎他——仿佛他是个回头的浪子,托妮想。米兰达拥抱了他,奥尔加亲吻了他,卢克和洛莉笑容满面,奈莉大叫着吸引他的注意力。托妮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斯坦利和他的儿子打招呼。基特看上去十分小心翼翼。斯坦利似乎既高兴又伤心,这和他说起玛塔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基特伸出一只手,但他的父亲给了他一个拥抱。“真高兴你能来,我的儿子,”斯坦利说,“真的非常高兴。”

基特说:“我最好先把我的包从车里拿出来。我住客房,对吧?”

米兰达看上去很紧张,她说道:“不,你住楼上。”

“但是——”

奥尔加打断了他:“别小题大做——爸爸已经决定了,这是他的房子。”

托妮在基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纯粹的愤怒,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随便吧。”他说。他试着让大家相信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那一闪而过的愤怒却显示事实正好相反,托妮思忖,他究竟在搞什么秘密的名堂,才会那么想在今晚独自住在主屋外面。

她偷偷走进了斯坦利的书房。那个拥抱又闯进了她的记忆。这是她离向他示爱最近的一个瞬间,她想。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她的笔记本和包都在他那张古董桌上,仍然留在她放下它们时的地方。她把笔记本扔回包里,把包挎上肩膀,然后回到走廊里。

她往厨房里看去,斯坦利正在对厨师说着什么。她对他挥了挥手。他中断了他的谈话,走了过来:“托妮,谢谢你做的一切。”

“圣诞快乐。”

“你也是。”她很快走出了门外。

基特在外面,正在打开他的汽车的后备厢。托妮向里面瞥了一眼,看见了两个灰色的箱子和一些电脑设备。基特是个电脑专家,但他来他父亲家过圣诞节带这些干吗?

她希望能悄无声息地走过他,但当她打开车门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圣诞快乐,基特。”她礼貌地说。

他从后备厢里拿出一个小行李箱,然后摔上了盖子。“滚开,婊子。”他说完,走进了屋里。

下午2点

克雷格对于能再次见到索菲感到非常兴奋。早在他母亲的生日派对上,他就已经被她征服了。她黑发黑眼,可爱非凡,虽然身材瘦小,但身体线条圆润、柔和——不过,令他迷上她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态度。她对一切都毫不在乎,而这一点让他十分着迷。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他外公的那辆法拉利F50不能,克雷格的球技不能——他效力于苏格兰少年队,甚至连他母亲是皇家法律顾问这一点也不能。索菲只穿她想穿的衣服,无视“禁止吸烟”的牌子,而要是她觉得谁很无聊,话说到一半她也会径直走开。派对上,她一直在和她父亲争论穿脐环的事——他那时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但现在她的肚脐上还是多了一颗金属饰钉。

这些都使得别人很难和她相处。克雷格带她四处参观了斯提普夫,但他发现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沉默似乎已经是她最接近于表扬的表达,不然,她只会吐出一句简短的贬低之语:“恶心”,或者“真蠢”,或者“真变态”。但她没有走开,所以他知道他至少没让她感到无聊。

他带她去了谷仓。那里建于18世纪,是这片房产里最老的建筑。外公给屋里装上了供暖、照明和管道系统,但你仍然能够看到这儿原本的木质构架。谷仓的最底层是一间娱乐室,里面放着一张台球桌、一张桌上足球桌和一台大电视。“这儿还能将就玩玩。”他说。

“挺酷的。”她说——这是她到现在为止最兴奋的一次表态了。她指着一个高于地面的平台:“那是什么?”

“舞台。”

“你们要舞台干吗?”

“我妈妈和米兰达阿姨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喜欢演演戏。她们有一次在这个谷仓里排了一出《安东尼与克利奥帕特拉》[31],一共有四人出演。”

“真怪。”

克雷格指着两张行军床。“汤姆和我睡这儿,”他说,“上楼来,我带你看看你的卧室。”

一架楼梯把他们引到原来放干草的阁楼上。楼梯的两边没有墙,只有一个出于安全考虑而设置的扶手。阁楼上放着两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单人床,剩下的唯一的家具就只有一个用来挂衣服的衣架和一面穿衣镜。卡罗琳敞开的行李箱正躺在地板上。

“没什么私人空间。”索菲说。

克雷格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种住宿安排对他而言似乎大有好处。当然,他的姐姐卡罗琳和他的小表弟汤姆会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不管怎样他仍然隐约感到似乎一切皆有可能发生,他为此雀跃不已。“这儿,”他打开了一个褶状屏风,“你要是怕羞的话可以在这个后面换衣服。”

她深色的眼睛闪过一道不满。“我不怕羞。”她说,仿佛他的建议对她而言是种羞辱。

他觉得她一闪而过的怒气奇异地扣人心弦。“只是说说而已。”他说,坐到其中一张床上,“挺舒服的——比我们的行军床强。”

她耸了耸肩。

在他的幻想中,她现在就会过来坐到他的身边。其中的一个版本里,她会把他推倒在床上,假装与他打闹,他们会以扭打开场,然后以接吻收场。而在他想象的另一个场景里,她会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他的友谊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然后便会吻住他。但现在的事实是,她既无心打闹,也没有表现出柔情蜜意。她转过身,带着一副嫌弃的表情打量了一圈阁楼,他便明白她压根没想到接吻的事。她轻声唱道:“我梦想着一个糟糕透顶的圣诞节。”

“浴室在楼下,就在舞台后面。里面没有浴缸,但是淋浴器还是能用的。”

“真豪华。”她从床上站起来,走下了楼梯,边走还在边唱那首被她自己改得十分粗俗的宾·克罗斯比的经典圣诞曲目。

好吧,他想,我们到这儿才几个小时,我还有五天的时间可以赢取她芳心。

他跟着她下了楼。还有一件事或许可以让她高兴起来。“还有个东西我想带你看看。”他引着她出了门。

他们走进一个宽敞的方形院子,院子的每一边都有一栋楼:主屋、客人住的小屋、他们刚刚才离开的谷仓,还有一个能装三辆车的车库。克雷格带着索菲绕过主屋,来到了前门,他们避开了厨房,因为那儿可能会有些杂事要交代给他们做。当他们进入屋内时,他看见在她光泽熠熠的黑发中藏着几片雪花。他停了下来,入迷地盯着它们。

她说:“干吗?”

“你的头发里有雪,”他说,“很美。”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脑袋,雪花消失了。“你真怪。”她说。

行吧,他想,看来你不喜欢被夸奖。

他带她上了楼。在老屋里有三间小卧室和一间老式的浴室。外公的套间位于新屋里。克雷格敲了敲门,试试外公在不在里面。没有人回应,于是他走了进去。

他快速穿过卧室,经过了那张大号的双人床来到后面的衣帽间里。他打开了一个衣柜的柜门,把一排西服推到一边。这些西服有的是条纹的,有的是花呢的,有的是格子的,大多要么是灰色要么是蓝色。他跪下身,把手伸进柜子里,用力推了一下后墙。一块两平方英尺大小的嵌板向外打开了,上面还连着一根铰链。克雷格爬了进去。

索菲也跟着进去了。

克雷格从打开的门缝里伸出手去,推上了衣柜的门,然后关上了嵌板。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发现了开关,打开了灯,一个无罩灯泡正悬在屋梁下。

他们正身处阁楼里。里面摆放着一张破旧的大沙发,填充物从座套上的洞里争相往外钻。沙发旁边的地板上堆着一叠腐朽不堪的影集。里面还有几个纸箱和几个茶叶箱,克雷格以前来这里的时候发现里面装着他妈妈的成绩单,伊妮德·布赖顿的小说,上面还用幼稚的笔触题写着“这本书属于九岁半的米兰达·奥克森福德”,还有一些丑陋的烟灰缸、碗和花瓶。这些东西要么是些主人不想要的礼物,要么就是些一时冲动买下的商品。索菲的指尖滑过一把落满灰尘的吉他的琴弦:它已经走了调。

“你可以在这儿抽烟。”克雷格说。里面扔着一些空了的香烟盒,全是些已经被遗忘了的牌子——忍冬草牌、玩家牌,还有皇家海军牌。克雷格不禁想到他妈妈可能就是在这儿染上烟瘾的。里面也有巧克力棒的包装纸:也许都是胖胖的米兰达阿姨扔下的。而他猜测,收集了那些名叫《男人专属》《内裤游戏》和《几近非法》之类的杂志的则是基特叔叔。

克雷格希望索菲不会注意到那些杂志,但她立马就被它们吸引了。她捡起一本杂志。“哇,看看这个,色情书!”她说。她此刻的表现忽然变得比整个早上都要生气勃勃。她坐到沙发上,开始翻阅起来。

克雷格看向了别处。这些杂志他都看过了,虽然他已经想好了打死不承认。色情书应该是男孩看的,而且这些东西也应该在私下看。但索菲在他面前就看起了《妓女》,她仔细研读着每一页,仿佛要靠这个考试似的。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他说:“以前这儿还是座农场的时候,房子的这边整个都是牛奶坊。外公把牛奶坊改成了厨房,但是房顶太高了,所以他在中间隔了一层天花板,上面就用作了储藏室。”

她连头都没有从杂志上抬起来。“这上面的每个女人都剃了毛!”她说,这句话让他更加难堪,“太诡异了。”

“这儿可以看到厨房,”他坚持往下说,“就从这儿,这儿下面的天花板上就是炊具的烟管。”他平躺下来,通过地板和一根金属管道之间宽宽的缝隙向下看。整间厨房尽收眼底:远端的厅门、那张被反复擦洗过的长长的松木桌、两边的碗橱、通往餐厅和洗衣房的两扇侧门、近处的灶炉、灶炉两边的两扇门、一扇通向一间大大的进入式储藏室、一扇通向那个放着靴子的门厅和房子的侧门。家里的大部分人都围在桌旁,克雷格的姐姐卡罗琳正在喂她的老鼠,米兰达正在倒酒,奈德正在看《卫报》,洛莉正用一口长长的煮鱼锅烹煮着一整条鲑鱼。“我觉得米兰达阿姨可能喝醉了。”克雷格说。

这吸引了索菲的注意。她放下杂志,躺在克雷格身边向下看。“他们看不见我们吗?”她低声说。

她透过缝隙看着楼下时,他细细地注视着她。她的头发被别到了耳后,脸颊上的皮肤看上去是如此细腻柔软。“下次你在厨房的时候可以自己看看,”他说,“你会看到就在这道缝隙后面正好有一盏吊灯,所以即使你知道这儿有条缝,你也很难看清它。”

“所以,意思是,没人知道你在这儿?”

“这个嘛,人人都知道这儿有个阁楼。而且还得注意奈莉,你一动它就会抬头向上看,仔细听着你的动静。它知道你在这儿——而注意到它的动作的人也会意识到。”

“不管怎么样,这还是挺酷的。看看我爸。他假装在看报纸,其实一直在注意米兰达。恶心。”她朝她那边侧过身,用手肘撑住身体,从她牛仔裤的裤包里摸出一包烟,“来一根吗?”

克雷格摇摇头:“要是你想在足球上有所作为,就不能抽烟。”

“在足球上还能怎么有所作为?那就是个游戏!”

“要是你擅长运动的话,它们其实非常有趣。”

“好吧,你说得对。”她吐出一口烟,他看着她的嘴唇,“可能这就是我不喜欢运动的原因。我肢体太不协调了。”

克雷格意识到他已经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屏障,她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了,而且她说的话还挺聪明的。“那你擅长什么?”他问。

“没什么擅长的。”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有次,在一个派对上,有个姑娘告诉我我很擅长接吻。”他屏住了呼吸。他需要以某种方式来打破僵局——但这是不是太快了?

“噢?”她似乎对其中的细节饶有兴趣,“你是怎么做的?”

“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

她的脸上现出一抹惊慌的神色:“没门!”她抬起一只手,仿佛是想挡住他,虽然他其实根本没动。

他意识到自己太鲁莽了。他真想给自己一脚。“别担心,”他说,用微笑掩盖他的失望,“要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的,我保证。”

“其实我有男朋友了。”

“噢,这样。”

“是的。但别告诉别人。”

“他什么样?”

“我男朋友?他是个大学生。”她看向了别处,因为她香烟上的烟雾眯起了眼睛。

“格拉斯哥大学的?”

“对。他十九岁了。他以为我十七岁。”

克雷格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相信她:“他学什么的?”

“谁在乎他学什么?就是些无聊的东西。法律吧,我想。”

克雷格再次看向那个缝。洛莉正往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里撒着切好的欧芹。忽然之间他饥肠辘辘。“午餐准备好了,”他说,“我带你从另一条路出去。”

他走到阁楼的尽头,打开了一扇大门。外面是一个离地十五英尺的狭窄窗台。而在门的上方,房屋的外面,挂着一组滑轮,那个沙发和那些茶叶箱就是用它运上来的。索菲说:“这么高我跳不下去。”

“不用跳。”克雷格用手把雪从窗台上扫下去,然后沿着窗台走到尽头,下到一个距窗台两英尺的单坡屋顶上,屋顶的下面就是放着靴子的门厅,“很容易。”

索菲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踩着他的脚印走过去,当她来到窗台的边缘时,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她抓住了它,毫无必要地紧紧握着。他扶着她下到了屋顶上。

他又重新爬上窗台去关上那扇大门,接着回到了索菲的旁边。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滑溜溜的屋顶上走了下来。克雷格前身着地,滑过屋顶的边缘,从矮矮的屋顶上跳下了地。

索菲也跟着他滑了下来。当她躺在屋顶上,双腿悬在边缘时,克雷格伸出双手握住她的腰,把她从上面抱了下来。她很轻。

“谢谢。”她说。她看上去得意洋洋,仿佛刚从什么艰苦卓绝的经历中成功脱险一样。

也没有那么困难,当他们走进屋里吃午餐时,克雷格想到。也许她并不像她假装得那么自信。

下午3点

此刻的“克里姆林宫”很美。白雪与这里的滴水兽、钩针、门框和窗台难舍难分,为这些维多利亚风格的装饰物裹上了一层银装。托妮停好车,走进了屋里。这里寂静无声。大多数人因为担心大雪挡路,现在都已经回家了——但即使没有这个借口,在平安夜这天大家也都已经归心似箭了。

她很受伤,十分伤感。她的感情经历了一次车祸,但她必须坚定地将情情爱爱的念头扫出脑海。也许,晚一点,当她今晚独自躺在床上时,她会反复回想斯坦利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但现在她还有工作要做。

她已经赢得了一次风风光光的胜利——这也是斯坦利会拥抱她的原因——但忧虑仍然萦绕在她心头。斯坦利的话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要是我们再丢失一只兔子,马上麻烦就会又找上门。此言不虚。再发生一起类似事件,一切就会卷土重来,而且情况将比之前严重十倍。那就不是什么公关工作可以平息的事件了。实验室里不会再出现任何安全事故了,她曾这么告诉他,自己会确保这种事情不再发生。而现在她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

她来到她的办公室。她能想象到的唯一的威胁就是那些动物权利活动者。迈克尔·罗斯的死也许会鼓励其他人去“放生”实验室里的动物,或者迈克尔也许一直在与有其他计划的活动者合作,非此即彼。他甚至还可能曾给过他们一些内部信息,帮助他们击败“克里姆林宫”的安全系统。

她拨通了英维本的本地警察部的电话,说她想找弗兰克·海科特警司,她的前男友。“成功逃脱了,是吧?”他说,“运气好得邪乎。你应该被钉到十字架上才对。”

“我们只是说了实话,弗兰克。诚实就是最好的应对方法,这你也知道。”

“你对我可不诚实。名叫毛毛的仓鼠!你害我出尽了洋相。”

“我承认那确实不太仗义,但是你也不该把这件事泄露给卡尔,我们算打了个平手吧?”

“你想要什么?”

“你觉得迈克尔·罗斯偷兔子这件事还有其他人参与吗?”

“没想法。”

“我给了你他的地址簿。我以为你会检查他的交往记录。比如说,那些‘动物自由’协会里的人呢——他们是那种比较和平的示威者呢,还是说也有可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我还没有调查完。”

“得了吧,弗兰克,我只想让你给我一点思路。我该不该担心可能会发生其他的类似事故?”

“恐怕我帮不了你。”

“弗兰克,我们曾经相爱过。我们曾在一起八年。你非得这样吗?”

“你是想借助我们曾经的关系来劝我向你透露机密信息吗?”

“不。我才不在乎这些什么信息,我在其他地方也能得到。我只是不想被一个我曾经爱过的人视作敌人。难道还有什么法律规定了我们不能善待对方吗?”

那边“咔嚓”一声,接着就是占线的声音。他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