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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主任怎么来了?快请坐。”刘建军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呵呵地起身给周海莲搬来凳子。

周海莲道完谢,退到一侧,和和气气地招呼吉雅赛音,“听我哥说,您有寒腿病,下雪天最难受,您坐。”

吉雅赛音站久了,确实有点腿疼,就没再客气,坐下后,将林可叮拉到自己身边。

刘建军知道俩家走得近,但没想到关系这么好,这事儿开始变得难办了。

“刘老师,小孩子间打打闹闹,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周海莲将周西河叫过来。

周西河颤颤巍巍地挪动,像是办公桌上的那条死蛇会突然蹿起来咬他一口,周海莲向来性子急,没好气把他拽过来,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快给人道歉!”

刘建军:“?”

周西河:“?”

格日乐:“!”

还有这等好事。

“快跟格日乐握手言和。”周海莲改口。

周西河将脸转向一边,闷声:“不要!”

刘建军接话:“周主任,这我得替周西河同学说两句了,确实是格日乐太过分了,不加以严惩,我没法跟周西河同学交代。”

周西河哼地一声又道:“除非他跟我道歉。”

刘建军:“……”

这么好打发吗?

“道你个大头鬼!”周海莲又是一巴掌呼周西河后脑勺上,“要不是你自个儿胆子小,一条小蛇能把事儿闹这么大?”

周西河眼角余光瞥向林可叮,“我胆子不小!”

“是吗?”周海莲扯了扯嘴角,笑得阴恻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裤兜里抽出一截麻绳,丢到周西河的脚边,接着大喊一声:“呀,蛇!”

周西河不带看一眼,直接爬到了刘建军的办公桌上,慌乱下,踩到死蛇,他连踢带踹,死蛇飞出去,正好砸到刘建军的脸上。

刘建军吓得一把抓住死蛇扔出去,和眼镜一块。

“咔嚓!”

眼镜砸到墙上,捡起来,镜片碎了渣,就剩光秃秃的镜框,刘建军气得手都在发抖,他一个月就那点工分,吃饭都不够,哪来闲钱买眼镜。

周海莲揪着周西河的耳朵,把人从桌子上拽下来,摁着他的脑袋给刘建军道歉,“刘老师,眼镜我们一定赔。”

边说边抽走刘建军的镜框,往对方脸上一戴,“您都看到了吧,就周西河胆子小,一条麻绳都能吓尿,和格日乐拿不拿蛇没关系,这事儿就到此为止,我们不追究,您也别罚格日乐了。”

刘建军摘下鼻梁上的镜框,要不是顾及周海莲场部办公室主任的身份,他保准砸她脸上。

“周主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学校也有自己的纪律规矩,学生犯了错,作为老师不管,只会害了他,”刘建军深吸好几口,气得起伏不平的胸口,才稍稍平稳下来,对吉雅赛音说,“老大姐,格日乐实在太调皮,不管坐到哪里,都能和同桌和前后排的同学说话,严重影响到我们班的课堂纪律,拖累全班成绩,上周小考,数学二十九分,语文八分,这样的学生,恕我无能为力。”

“不是,刘老师,学生自己还没放弃,作为老师怎么能先放弃呢?”周海莲还想说什么,吉雅赛音把人摁住,和刘建军打商量,“刘老师,这不马上期中考试了吗?要是格日乐学习成绩有所提高,您就大人有大量再给他一次机会。”

刘建军思索一阵,像是才做出很大的让步,叹一口长气道:“那行吧,只要他期中考试语文和数学都能上九十分,我以后绝口不提让他退学这事儿。”

离期中考试还有两周,就算格日乐再努力,那么笨的脑子绝不可能进步这么大。

“九十分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黄晓梅想帮忙说说情。

吉雅赛音感激地冲她笑笑,一口答应刘建军,“九十分就九十分,考不到,我就领他回家。”

小孙子太皮了,吉雅赛音也想趁这个机会治治他,另一方面她对格日乐有信心,他脑子不笨,可以说很聪明,就是不用在正道上。

从学校出来,吉雅赛音看到等在大门口的恩和,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周主任跟我说了,你去请她过来的,谢谢你。”

恩和已经长成了二十岁的大姑娘,长发盘在脑后,耳边留有碎发,脸部轮廓看起来柔和不少,她勾起唇角,梨涡若隐若现,“婶子客气了,格日乐没事吧?”

恩和笑起来再不像十五六岁那会儿明媚娇艳,眉宇间总是笼着一团抹不开的阴郁。

林可叮偷看对方,她一直都蛮喜欢恩和小姨,就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恩和从两年前突然开始疏远她。

“好胳膊好腿的,能有什么事,”吉雅赛音拍拍她的手背,“晚上有空吗?到家里吃个饭。”

聘上老师后,恩和就从萨仁家搬到了学校教师宿舍,黄晓梅每天要回知青点,宿舍就剩她和刘建军,好在有两间房,他们一人住一间,倒也没什么不方便。

“婶子,今天就我不去了,晚上还要改作业。”恩和将格日乐招到跟前,摸摸他的头,“以后别再这么调皮了。”

跟恩和分开后,两家人一块往蒙古包走,吉雅赛音牵着林可叮和周海莲一路闲聊,格日乐和周西河走在后面,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服气。

先到周海莲他们住的蒙古包,吉雅赛音让格日乐跟人道歉,格日乐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对、不、起!”

周西河故意捉弄他,侧着脑袋,竖着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周海莲一巴掌呼过去,“磨磨蹭蹭,说没关系。”

周西河嘴角撅到一边,也不情愿:“没关系。”

“握手!”

“拥抱!”

在吉雅赛音和周海莲心平气和的教导下,两人总算“和好如初”,抱完后飞快地弹开,拍自己的衣服,就像碰到了脏东西。

听到说话声,巴图尔从包里出来,直奔林可叮,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后,捏了捏她嫩嫩的粉颊,“闺女,阿布想死你了。”

林可叮亲昵地挽上巴图尔的手臂,往包里走,“阿布,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巴图尔年初竞选上满都拉图的妇女主任,是额善有史以来第一位异性妇女主任,谁让他精通蒙汉两种语言,性子也活络,和大队的每一位女性,上至小老太,下到小女婴,都能打成一片。

妇女主任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调节邻里和家庭矛盾,对巴图尔来说简直手到擒来,他也乐此不疲,爱工作更爱吃瓜。

“闺女,阿布跟你说,今天去的那家可有意思了……”巴图尔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跟林可叮分享他调节的那些东家长西家短,林可叮也喜欢听,全大队的秘密都在父女俩的掌控之中。

“先管好你家的事吧。”吉雅赛音平时也听,但今天没了心情,将格日乐在学校闯的祸,简单地跟巴图尔说了下。

巴图尔一点不生气,反倒夸赞地摸他的头,“就这事,我站格日乐,谁让周西河那臭小子扯我闺女头发,要不是昨个儿周主任先收拾他,我能让他好过?”

吉雅赛音就知道会这样,便说起了格日乐上次的小考成绩:“数学二十九,语文八分。”

“不是,”巴图尔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垮,原本摸格日乐头的手转而揪他的头发,“格日乐,额木格说的分数怎么跟你给我看的分数不一样啊?”

格日乐吃痛,弓着背,顺着力道,靠巴图尔身上靠,“分数,我,我改了一下。”

巴图尔暴跳如雷,揪着他的头发不放,同时,抬脚往他屁股上踹,“哎呦,臭小子,胆子越来越肥了,敢跟自己老子撒谎了。”

“谁让你不看卷子,就看那个分数,”格日乐笑咧咧,还有点小骄傲,“看分也不仔细,都没发现是我的笔迹,哈哈哈哈……”

“你还有脸笑?!”巴图尔揪着儿子的耳朵,往包外拖的同时,取下挂在哈那墙上的马鞭,“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越大皮越厚,巴图尔夫妇现在收拾格日乐,都要抄家伙了,马鞭牛棒齐上阵,还不一定能得手,这死小子,他还要跑。

于是乎,相邻几个蒙古包,经常看到巴图尔和林静秋追在屁股后面打格日乐,能绕草地好几圈,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重要娱乐节目之一。

半个小时后,巴图尔喘着粗气回来,马鞭往桌上一扔,连呼打不动了。

而格日乐不知道已经躲到哪儿去了。

林可叮赶紧给巴图尔倒一碗奶茶,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阿布,您和额木格也不用太着急了,离期中考试还有两周,我可以帮小哥补习。”

巴图尔看见了希望,“对啊,我们小叮当成绩好,上次小考两门都是满分,格日乐也最听你的话,你让他学习,他肯定不敢偷懒。”

吉雅赛音心疼地摸摸林可叮的脸,“就是要辛苦我们小乖宝了。”

话音未落,厚实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格日乐钻进来一个脑袋,笑得没心没肺地喊:“妹妹,走啊,小哥带你滑雪去!”

巴图尔:“……”

吉雅赛音:“……”

草甸北面有一道山梁,坡面不算陡,用来滑雪最合适不过。

格日乐带林可叮到的时候,阿尔斯郎四人已经等在坡底,每个人脚边都放着一个大铁皮洗脸盆,格日乐一手拿一只盆,腾不出招呼,就头一甩,喊口号:“兄弟们,冲啊!”

他一发话,阿尔斯郎四人立马跟着高声喊起来,“冲啊!”

边喊边拖着大铁盆往坡顶爬,林可叮轻装上阵,第一个抵达,格日乐紧跟其后,他将大盆放到口子上,扶着林可叮坐进去后,才摆好自己大盆,等所有人都准备完毕,他一手握住盆沿,一手举过头顶,“预备备,出发!”

六人同时用力一蹬坡面,就坐着大铁盆风驰电掣地飞滑下去,伴随着哇哇尖叫,带起一路雪花。

一群人玩得不亦乐乎,到底后立马拖着盆重新往上爬,欢声笑语飘出好远。

周西河在包里就听到他们的笑声,出来坐在空地的小板凳上,用他爹送的军用高倍望远镜,循声一望,就套住了坐在大盆里从坡顶往下滑的林可叮,不小心和旁边的其其格撞到,快到地面的时候,整个人从盆里甩出去,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接着滑出去好远。

周西河紧张地从板凳上站起来。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摔疼?她多娇气一小姑娘,一定会哭得很惨吧。

然而——

再看,林可叮已经从雪地里爬起来,格日乐帮她拍身上的雪沫,似乎脸上也有,她胡乱地抹了一把,其其格过来帮她,林可叮也替她拂去头发上的雪,完事后,两人看着彼此突然大笑起来。

白净的笑脸在日光底下明晃晃的,特别耀眼。

很有感染力,周西河跟着笑起来。

周海莲出包看到笑得跟傻子似的小侄子,走上去抢过望远镜一看,也憋不住地笑了,“就说你看啥,这么高兴,原来是小叮当他们呀。”

“我才没看他们,”周西河嘴硬解释,“我在看河套那边的沙鸡。”

“你这死别扭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周海莲摁他的脑袋,“想一块玩,就好好相处,非要惹小叮当干嘛?”

周海莲回忆自己小时候,班上也有像周西河这样的小男生,明明想和自己喜欢的小女孩玩,偏不按正常套路出牌,总以恶作剧方式引起对方的注意。

“西河,你听姑姑一句劝,”周海莲难得温柔一把,不厌其烦点拨周西河,“你要是再这样惹小叮当,她不但不会喜欢你,只会更讨厌你。”

周西河脸颊微泛红,嘴硬到底,大声:“讨厌就讨厌,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无药可救,有你哭的时候。”周海莲没收周西河的望远镜,“想结交朋友,要付出真心,不是靠偷看。”

“我都说了,我没偷看他们,我在看河套那边有没有野兔子!”周西河追在后面。

周海莲晃晃手里的望远镜,“刚还说看沙鸡呢。”

林可叮他们一直玩到傍晚,各家大人叫吃饭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刚到包前,吉雅赛音和林静秋一块迎出来,前者笑得跟一尊弥勒佛似的,慈祥地揽着林可叮进门吃饭,后者阴沉着脸,像阎王索命,走向格日乐。

格日乐笑嘻嘻问他额吉:“晚上吃什么啊?”

林静秋眉眼不动,从腰间抽出牛棒,“吃竹笋炒肉。”

格日乐啊一声,撒丫子就跑,“额吉,阿布下午都打过了。”

“他是他,我是我,”林静秋一牛棒抽格日乐屁股上,格日乐吃痛地蹦起老高,林静秋又是一棒子,“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学人撒谎,不打你一顿,我能憋死了。”

格日乐挨完打,一瘸一拐地进包吃饭,林可叮守着他,等他吃完一碗,才甜甜地开口:“小哥,等会儿去小包学习吧?”

“什么学习?学什么习?学习什么?我才不学习!”格日乐最烦读书了,还没捡牛粪来得有趣,“就我这脑子,还考九十分?刘老师太看得起我了,要不别等期中了,耽误时间,我明天就把学退了。”

林静秋一听这话,气得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哪是看得起你,明摆料定你考不了九十分,好让你退学。

其实六十分,儿子都够呛,刘老师做事还是太谨慎了。

巴图尔搂着她的肩膀,柔声宽慰:“不着急,这事交给小叮当,她有法子。”

第37章第37章

林可叮早想好了对策。

“小哥要是退学,就我一个人在小四班了,每天孤孤单单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林可叮越说越伤心,眼眶红红的,像小兔子,她拉拉格日乐的衣服,委屈巴巴,“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小哥~”

“谁?谁敢欺负我妹妹!”格日乐拳头已经硬了,咬牙切齿放话:“除了彭大鹏也没谁了,我明天就把他凑退学了再说!”

“他还没欺负我,小哥就揍人的话,有点太不讲道理了,我不要别人说小哥不讲道理。”林可叮抽抽鼻子,故作坚强地冲格日乐摇摇头,宽慰道:“没关系哒,小哥,我一个人其实也可以,你不用担心的。”

太茶了!林可叮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一把。

而,护妹狂魔的格日乐再受用不过了,随即改变主意,一口气把扒完碗里的饭,抬手一抹嘴,“走,妹妹,学习去!”

林可叮连连摆手,“小哥,真的不用了,妹妹不想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妹妹最大的愿望就是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妹妹呀!”格日乐快感动哭了,大骂自己不是东西,就顾着自己安逸舒服了,白瞎妹妹一心为他着想,握着拳头面向长生天发誓,“小哥以后一定好好学习,陪妹妹上完小学上初中,上完初中上高中,上完高中上大学……”

“高考都取消了。”巴图尔提醒一句,抚在媳妇后背的手竖起大拇指,果然还是他闺女脑子灵光。

去年取消的高考,1977年才能恢复,就是还有十年,她和格日乐二十岁,到时候报考大学也不晚。

“谁知道政策哪天说变就变了呢,”林可叮去牵格日乐的手,“反正小哥答应我的事情,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对吧?小哥。”

格日乐点完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妹妹,你该不会真想考大学吧?读那么多书,就不怕变成书呆子吗?”

“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林可叮拉着格日乐往小包走,“小哥多看看就知道了。”

兄妹俩一走,巴图尔就想跟上去,被林静秋拉住,吉雅赛音说他:“别吵他俩学习。”

“我是担心小叮当,”巴图尔辅导过格日乐写作业,当场差点没给气晕过去,“怕格日乐把人气哭了。”

“放心吧,一物降一物,”吉雅赛音对孙女有信心,“格日乐就听小乖宝的话。”

林可叮对格日乐太了解了,他有一看书就浑身疼的毛病,想让他突然转**上学习,一般路数很难起效,于是她“因地制宜”换了个套路。

她看书,他坐在旁边。

蒙古六十年代的小学语文课本,重点在教学生们认汉字,课文内容都比较简单,比如这篇《太阳山的故事》:“有一天,天刚蒙蒙亮,老二背起砍柴的斧子……小哥,这个字读什么呀?”

原本打瞌睡的格日乐一下来了精神,眼睛瞪大地凑过去看了两眼,“一个提手一个工,肯定读gong,gong着扁担拿起……”

林可叮一脸崇拜,“哇,小哥好厉害啊。”

格日乐飘了的同时,有点心虚,怕教错了,对妹妹有影响,忙拿起原本枕着睡觉的的《新华字典》,“妹妹,等我一下。”

其实格日乐很聪明,《新华字典》买回来,林可叮只教了一遍,他就学会怎么查字,就看他愿不愿意学。

格日乐用部首查字法很快找到“扛”,他也没有不好意思,立马纠正自己的错误:“妹妹,这个读kang。”

“那就是:扛着扁担拿起……小哥,这个字又读什么?还有这个……这个……”

格日乐不停地翻字典,最后拿走林可叮手里的语文课本,“要不妹妹先学数学吧?”

格日乐暗暗发誓,一定要先把课本里的所有字都认全了,不对,还要倒背如流,绝不辜负妹妹对他的信任,最后手把手再交给妹妹。

全然忘了林可叮上次小考语文得的满分,而他只有八分。

巴图尔睡醒一觉起来,看到坐在桌前学习的格日乐,以为见鬼了,吓得差点叫出声,亏得林静秋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

巴图尔拉过被子,将自己和媳妇蒙住,说悄悄话:“格日乐中邪了?这么晚还学习呢?”

林静秋没好气掐他一把,“你才中邪,哪有阿布这么说自己儿子,爱学习不好啊。”

“当然好了,我做梦都想他和牧仁一样,”闺女终于帮他达成心愿,巴图尔高兴地笑哈哈,“虽然高考取消了,上不了大学,但多读点书总归是好的,至少可以拓宽眼界,咱蒙古人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格日乐千万别像我一样,一辈子只能窝在草原里。”

林静秋眉眼温柔下来,拉住丈夫的手,“你很好,草原也好,只要孩子们喜欢,过得顺心如意,在哪儿都可以。”

“这倒也是,”巴图尔想起自己的大儿子,唏嘘感叹道,“牧仁以前在旗里上高中,再到外省的大学,每到放假回来,表面看不出异样,但我当阿布的,感觉得出来,他过得并不开心,后来学校乱了,大学没上完就被调回来参加工作,虽然忙是忙了点,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但每次都高高兴兴的,整个人放松了不少,这就是你常说的那个——落叶归根。”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更何况人,不是每个人都想出去闯荡,牧仁一心在草原,他喜欢这里,热爱自己的故里,没有什么不对。”林静秋说。

巴图尔:“或许牧仁上辈子跟二郎神一样,是草原的大鸟。”

说到二郎神,巴图尔钻出去飞快地瞄了一眼,撤回来:“二郎神怎么在包里?”

刚刚之所以被吓了一大跳,除了格日乐这么晚还在学习外,还有看到二郎神居然守在一旁。

“二郎神就听小叮当的话,你说呢?”

“别说,二郎神背着个翅膀,围着格日乐踱步,还真像学校的老师。”巴图尔笑嘻嘻。

林静秋跟着笑起来,“你是没看到,只要格日乐打瞌睡,二郎神就啄他一下。”

草原雕那嘴多硬多尖,就算二郎神下嘴知分寸,巴图尔光是听也觉得疼,笑得更欢乐了,“额吉说得没错,咱家就小叮当能治格日乐那皮猴子。”

“好了,再眯一会儿起的时候,让格日乐也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林静秋往丈夫怀里靠了靠,巴图尔搂住她的腰身,两人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学习到凌晨两点,格日乐到教室,倒头就睡,正合了刘建军的心意,刺头不带头闹,不仅课堂纪律好了不少,他心情也舒坦了,睡吧,使劲睡,最好一觉睡到期中考试,到时候双门零鸭蛋退学。

刘建军觉得自己快要熬出头了。

下午一点,放学的哨声响起,趴着睡觉的格日乐突然惊醒,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两只手用力往前一推,课桌上的书本哗啦掉一地,吓讲台上正在整理教案的刘建军一跳,阴沉着脸没好气地吼他:“格日乐,你又发什么疯?!”

格日乐挠头傻笑,“没疯,就是做梦跟人打架呐。”

“孺子不可教也。”刘建军瞪他一眼,拿起教案出了教室。

老师一走,同学们立马如架在炉上的开水,沸腾了,有人还在收拾书包,有人已经冲出教室。

阿尔斯郎和阿古等在教室前门,朝鲁和其其格在后门张望,“小叮当,格日乐,你们快点啊。”

林可叮和杨小花把掉落的课本捡进书包,格日乐连同妹妹的书包一块挎身上,牵起林可叮,“妹妹,回家咯。”

“小花,和我们一块走吧?”林可叮招呼落下的杨小花,基建队的工地住房安札在满都拉图最西边,杨小花他们上下学都要经过林可叮家的蒙古包。

前面两个月,杨小花和工地上的小伙伴一块回家,最近两天,林可叮细心地发现杨小花都是一个人,打听了才知道是彭大鹏带头孤立她,就因为杨小花和林可叮关系好。

耷拉着脑袋的杨小花听到林可叮的邀请,欢喜地拿起书包跑上去。

“彭大鹏那牛犊子太过分了,”路上听说了事情原委的格日乐,气愤不已,骂完彭大鹏,对杨小花说,“以后你也别搭理他,反正工地住房离我们蒙古包不远,你想找人玩就来找我们。”

“谢谢你,格日乐。”不管彭大鹏跟她说多少兄妹俩的坏话,杨小花就是喜欢和林可叮还有格日乐待一块,他们就像草原的太阳,热情而真挚,不像彭大鹏和工地上的那些大人,虚伪贪婪。

“格日乐,彭大鹏到处跟人说,你期中语文数学考不到九十分,刘老师就让你退学是真的吗?”杨小花担心地问。

格日乐还挺骄傲,“比黄金还真。”

“需要帮忙的地方,随便说。”杨小花其实成绩也中等,但她不想格日乐退学,所以只要他开口,她一定全力以赴。

“爸,那就是格日乐!”彭大鹏一放学跑得飞快,就是为了回家喊他爸来路上堵格日乐他们。

“格日乐是吧?就是你欺负我家大鹏!”彭勇满脸横肉,将本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一条缝,看起来凶神恶煞。

“我说了林可叮两句,他就给我脸上一拳,今天还疼!”彭大鹏装虚弱地捂住脸,夸张地倒吸几口凉气。

“臭小子,我彭勇的儿子,你也敢打!”彭勇揪起格日乐的衣领,拽到自己跟前,举起大巴掌就要狠狠打下去,“老子今天就要你知道厉害。”

林可叮抬脚往他鞋上一踩,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是艳阳日,却冷得要死,彭勇是最新来的一批民工,还没置办蒙袍蒙靴,穿的是军大衣和绿胶鞋,绿胶鞋冰凉不暖和,脚本就被冻得麻木了,再被林可叮这么一踩,她力气又大,等他反应过来,简直钻心的疼。

彭勇一声惨叫,松开格日乐,抱住自己被踩的那只脚,上跳下窜,雪天路滑,一个屁股墩摔地上。

林可叮拉起格日乐就喊大家快跑啊,阿布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姑娘更不能吃,打不过就跑。

哪怕不一定打不过,万一暴露她的秘密,那就得不偿失了。

“爸,他们跑了!”

“小王八蛋,还敢跑,给老子站住,看老子不打死你们兄妹俩个!”

“彭勇!你想干什么?”巴图尔上完班回来,看到自己闺女被人追,赶紧骑马过来,跳下马将林可叮护在身后。

“还有脸问我干嘛?也不看看你闺女和你儿子干的好事!”彭勇拉着彭大鹏就告状,“昨天格日乐给我儿子一拳,今天林可叮踩我一脚,你这个当爹的不会教孩子,我帮你。”

“先把自己儿子教明白了,”自家孩子,巴图尔还是很清楚的,就算格日乐再调皮,也不会无缘不顾跟同学掐架,一定是对方哪里惹到他了,“是不是你儿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我闺女了?”

“呸,你儿子才狗嘴,只准你家孩子欺负别人家孩子,大鹏就说了林可叮两句,”彭勇将彭大鹏往前推了推,“小孩子还没长齐全,格日乐说一拳就一拳,以后要是出了问题,你们负得起责吗?”

巴图尔呵笑一声,“活该,让他骂我闺女,格日乐不收拾他,我也得收拾他。”

“你们……咳咳咳……”彭勇气到被自己口水呛住,唾沫乱飞:“你们这些个野蛮人,野蛮人!还讲不讲道理了?”

“你说谁野蛮人?死肥猪!”作为妇女主任,每天调解家庭矛盾不是白忙活的,巴图尔学得主妇们骂街之精髓,直击要害!

果不其然,彭勇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小叮当,走,我们回家了。”巴图尔一手牵缰绳,一手牵起闺女,领着孩子们离开。

彭大鹏不服气,冲上去把格日乐推到地上,格日乐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翻身就扑倒对方。

阿尔斯郎、阿古拉、朝鲁、其其格都不用谁招呼,立马加入战斗,将兄弟间的默契展现得淋漓尽致。

“啊!你们干啥呀?快给老子放开!”彭勇大叫地上去拉架,但双拳难敌四手,逮住这个拦不住那个,连自己都挨了几下,没有办法,彭勇喊巴图尔,“别干看着了,快来帮忙!”

巴图尔小声嘀咕道:“帮忙打你儿子?”

听到这话,彭勇彻底炸了,儿子也不管了,撤回去骂巴图尔:“妇女主任就是了不起,跟娘们儿一样,不要脸不要皮。”

“哎呦,有本事单挑,看谁娘们儿!”巴图尔让林可叮和杨小花站远些,免得等会儿血溅到身上。

两个大人也扭打成一团。

彭勇看着块头大,实则一身五花肉,虚得很,很快就被巴图尔摁在地上摩擦,和他儿子一块发出此起彼伏的杀猪惨叫。

范光辉从工地巡查路过,骑在马上,马鞭挥在头顶大喊大叫:“都给我散开!谁再动手,谁再乱来,我就给谁办学习班!”

动乱后的学习班比之前严重得多,巴图尔和彭勇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把孩子们拉开。

范光辉从马上下来,马鞭背在身后,绕着众人踱了两圈,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站到巴图尔前面,用马鞭指着巴图尔的鼻子,严厉批评道:“到底咋想的?小孩儿打架,你们大人凑啥热闹?尤其是你,巴图尔,作为妇女主任,不帮忙调解两方矛盾,严重失职知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干了?”

民工越来越多,场部特设一军方代表,负责管理和对接,范光辉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段时间正找机会树立威信,一直不成,今天总算让他逮到了。

彭勇和他是远方亲戚,巴图尔不一样,一是和他非亲非故,二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拿他开刀再合适不过,以后看这些野蛮人还怎么看不起他们外来户!

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吉雅赛音,板着面孔走上去,伸手压下范光辉的马鞭,范光辉用力往上,发现不起任何作用,老太婆力气这么大!

“范代表,草原规矩,只有从前的王爷和牧主才用马鞭指着人的鼻子说话。”吉雅赛音不卑不亢地开口。

“老婶子,别用草原规矩压我,是巴图尔犯错在先,我训他两句也合规合矩,他要是不知改进,我还能上报场部,让他隔离审查了。”范光辉官架子十足,现在的草原已经不是以前了,国家要改造,谁敢对着干,事情一旦闹大,别说蹲篱笆,吃枪子都有可能。

“作为大队干部,殴打民工,是重大的政治问题,”范光辉往巴图尔头上扣高帽,“是敌是友,敌我不分,是宣扬反动阶级矛盾!”

“范代表,这是出啥事了?发这么大脾气。”

范光辉听到周海莲的声音,变脸没个过度,立马笑咧着嘴转过身去回话:“也没多大点事儿,就是巴图尔作为妇女主任,带头激化民族矛盾。”

来的路上,周海莲已经听周西河说过了,“范代表言重了,孩子们小打小闹,不常有的事嘛,巴图尔是妇女主任,也是小叮当和格日乐的阿布,自家孩子受了欺负,一时激动,合情合理,换做范代表,肯定也得急,对吧?”

话里话外明显偏袒,顾及周海莲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地位,范光辉不好当众拂了她的面子,不然结下梁子,往后基建队开展工作指定麻烦多多,他还指望着基建队升官发财呢。

范光辉打哈哈地点头,“周主任说得对,这不,我就是一着急想多了。”

“光辉,你刚可不是这说的……斯……”彭勇一说话就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大骂巴图尔个王八蛋,下手这么狠,原本还想借范光辉,好好教训对方,最好撤他的职,抓进去蹲几年篱笆,看他们一家以后还怎么嚣张,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周海莲,两三句话就把范光辉的官火浇灭了。

范光辉赶紧把人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那是周主任,你不给她面子,不想有活儿干了?”

彭勇憋着一肚子火,不出难受得很,“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看他们一家把我和大鹏打成啥样了?”

“这样好了,你们不追究,我匀一筐牛粪送过去。”范光辉说。

“至少两筐。”彭勇讨价还价。

范光辉瞪他一眼,别给脸不要脸,干牛粪那么难攒,能给一筐就不错了。

基建队刚来牧区不习惯烧牛粪,还像在老家去山上捡柴火烧,不知道天寒霜重,柴火光冒烟不着火,每到生火做饭,屋子里没法待人,往往需要牧民接济干牛粪。

谁家牛粪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接济一段时间后,牧民就让他们自己去草地上捡,明白了干牛粪的重要性,大多民工家庭都在自己门前堆起了“柴堆”。

除了彭勇一家,彭大鹏他妈出了名的好吃懒做,今天东家讨一点明天西家要一点,就是不肯自己去捡。

而彭勇觉得捡牛粪是娘们儿的活儿,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亲自出发简直丢人现眼。

“一筐就一筐。”彭勇赶紧应下,生怕范光辉反悔,一点好处不给他。

客套几句,范光辉领着彭勇父子离开,彭勇叫上杨小花,一路训斥:“屁大点孩子,好的不学,学人胳膊肘往外拐,看我回去不让你爸揍你一顿。”

“西河,过来!”周海莲将站在老远的周西河叫到身边,笑眯眯地对巴图尔说,“亏得这小子机灵跑去基建队喊我回来。”

“谢了,小西河,”巴图尔搓揉了两下,被彭勇揍了一拳的脸颊,别看他平时不着调,心里跟明镜似的,“不然范光辉那老小子就得拿我开刀立官威了。”

“谢谢你,周二哥。”林可叮没想到周西河还挺爱憎分明,没有因为不喜欢她连带看不惯她的家人,林可叮伸出手,笑得甜甜地看着他,“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可以吗?”

周西河看着她比积雪还要白的细手,有些不好意思,也就犹豫了那么一秒,时隔四年的世纪建交就被格日乐强行打断。

他插进来站在两人中间,代替妹妹主动握住周西河,笑咧咧道:“刚打彭大鹏的时候,我看你在那边站着,还以为你看热闹呢,对不住啊,兄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西河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哎呦,格日乐,长本事了,出口成章呐。”阿尔斯郎打趣道。

格日乐拍胸脯,“新华字典不是白翻的,你们就等着我期中考试,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吧。”

“大话别说这么早,小心到时候闪到腰。”

格日乐难得搭理阿尔斯郎,伸手搭上周西河的肩膀,“兄弟,昨天是我对不住你,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啥事说一声,我罩着你。”

周西河想了想,终于问出憋在心里的疑惑:“因为我扯了林可叮的辫子,你就拿蛇吓我?”

“还有一个原因,我妹拿蛇吓你,你记了四年仇,我就琢磨,你这人心眼这么小,我也拿蛇吓你一次,就能把你对我妹的仇恨转到我身上。”

“怎么样?我是不是老聪明了?”格日乐挑眉,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周西河嘴角抽了抽,言不由衷:“老聪明了。”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周六期中考试,周天老师批卷出成绩,周一林可叮和格日乐一到教室被叫到办公室。

黄晓梅和刘建军在办公室,没人说话,林可叮暗中观察,老师们脸色都不好。

她抿紧唇,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第38章第38章

直到黄晓梅憋不住笑出声,刘建军黑着脸看她一眼。

“刘老师,多大的喜事,搞这么严肃干嘛?”黄晓梅拉着林可叮的手,帮她理了理胸前的麻花辫,“林可叮同学成绩向来好,要是再回去几年,考个好大学肯定没问题,真的太可惜了,生不逢时。”

“黄老师,成绩出来了吗?”林可叮伸伸脖子,去看刘建军办公桌上的试卷,实在好奇小哥考了多少分。

周六考试,格日乐提前半小时交卷,林可叮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把题做完了。

考场出来,问他,他也不说,卖足了官司。

不过从刘老师的表情来看,应该不会太差,林可叮总算松了口气。

“出来了,林可叮同学又是双科一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黄晓梅也不例外,林可叮模样生得好,看着就心情愉快,加上学习成绩好,作为老师当然会更喜欢,哪怕不是自己的学生,黄晓梅每次和她说话,都下意识放轻语气。

“我小哥呢?他考得怎么样?”林可叮迫切地想知道格日乐的具体分数。

“虽然没你高,但也很不错,语文九十三,数学九十九。”黄晓梅说。

其实语文可以更高分,是刘建军在格日乐的作文上压了分,换做她给分,一定再加三分。

“九十三!九十九!”林可叮高兴地转过身,拉住格日乐的手,“小哥,听到了吗?两门都过九十分了,你不用退学了,太好了!”

格日乐看着妹妹灿烂的笑脸,觉得这些天的夜没有白熬,脑门也没有白被二郎神啄。

只要妹妹高兴,让他做什么都值得。

刘建军本就一肚子火,林可叮兄妹俩笑那么开心,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他快气炸了。

周六那天,看到格日乐提前交卷,他还以为小刺头自暴自弃了,没想到考这么好!

要不是他自己出的考试题,刘建军都怀疑有人漏题了。

黄晓梅将格日乐招到身边,“听你们刘老师说,这两周上课你都在睡大觉,还以为你提前撂担子了呢,可把我和恩和老师紧张坏了。”

“小哥每天回去都有好好学习,”林可叮帮说,带一点点小骄傲,“我也有帮忙。”

“就说嘛,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崽子,怎么可能差这么大,看吧,只要用心,格日乐同学也能考个好成绩。”不管是读书那会儿,还是现在为人师表,黄晓梅的人生信条从没变过,那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黄羊善于奔跑,老鹰翱翔长空,旱獭打洞好手,草原上的每个动物都有它们的长处,更何况草原的孩子们,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点。

为人师表,最不该的就是放弃学生。

而刘建军,他不仅放弃学生,甚至放弃自己,作为晚辈,黄晓梅不好多劝,但要她看着他毁掉一个好孩子,她做不到,“刘老师,格日乐已经按照约定考到了九十分,应该就不用退学了吧?”

刘建军思索一阵,扶了扶鼻梁上周海莲赔给他的新眼镜,“不仅不用退学,像林可叮和格日乐这样聪明的孩子,大可以跳级才对。”

站着说话不腰疼,好人都让你当了,刘建军早就不瞒黄晓梅,以他的教龄,凭什么五年级毕业班交给她负责,就因为她是大学生。

毕业班拢共十多个学生,带起来不知道少费多少精力,文件一下来,刘建军就私下找过黄晓梅,想和她对换,黄晓梅以组织安排为由没答应。

刘建军信她有鬼,不就是想捡轻松活儿嘛,一点不顾及他比她年长,还大学生,我呸,尊老爱幼都不知道。

“刘老师的意思是要林可叮同学和格日乐同学转到小五班吗?”黄晓梅欣喜万分,这么好的俩苗子,刘建军居然舍得放人,她求之不得。

说不定兄妹俩一跳级升到五年级,还能提高他们班的升学率,到时候她也好和孩子们的家长交代了。

“不瞒你说,这次我出的题难度挺高的,尤其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已经涉及到了五年级的知识,还以为我们班没人能做出来,没想到格日乐和林可叮都答对了,就这脑瓜子,再留在小四班不就耽搁了。”刘建军嘴上客气,心里:这烫手山芋,赶紧接过去,有你哭的时候。

“既然刘老师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黄晓梅一手拉一个,笑眯眯地对格日乐和林可叮说,“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学生了。”

和刘建军比起来,林可叮和格日乐都更喜欢黄晓梅,对视一笑,太好了,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第二节课哨声一响,林可叮和格日乐跟着黄晓梅去了小五班,班上纪律明显比小四班好很多,老师一进去,全班起立问好,规范又整齐。

黄晓梅站在讲台上,朝教室门口招招手,“格日乐同学,林可叮同学,进来吧。”

兄妹俩一前一后进入教室。

小四班就在隔壁,大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上格日乐和林可叮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前者是因为调皮捣蛋,后者是因为长得好看,小五班谁不认识他俩。

只是觉得奇怪小四班的同学上课时间来他们教室做什么?包括阿尔斯郎和阿古拉,心想难道是格日乐要退学了,挨个班地和大伙道别吗?

黄晓梅一手揽住一人的肩膀,“从今天开始,格日乐同学和林可叮同学就跳到我们班学习了,同学们鼓掌欢迎!”

同学们安静了两秒后,边鼓掌边好奇发问:“老师,林可叮成绩好,她跳级说得过,怎么格日乐也转到我们班?跳一送一吗?”

黄晓梅轻推格日乐和林可叮一把,“你们先找个空位坐下。”

同学们都想挨着林可叮坐,尤其是男同学眼冒精光,格日乐才不得如他们所愿,牵着妹妹坐到最后一排,拍拍前桌周西河的背,“兄弟,缘分啊,以后多多关照了。”

周西河回头看他一眼,余光从林可叮脸上扫过,面不改色地回一句:“好说。”

讲台上,黄晓梅早有准备,拿出格日乐的期中考卷,在全班进行了一个递阅,“我和刘老师再三衡量,以格日乐现在的成绩,跳级到我们小五班学习,完全没有问题,同学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知不知道?”

“知道了!”小五班齐声,都非常欢迎格日乐和林可叮。

为接俩孩子,巴图尔今天提前下工,等在校门口,听到放学哨声一响,陆续有孩子跑出来,他一眼找到林可叮和格日乐。

巴图尔上去第一句就问格日乐,“成绩出来了吗?考得怎么样?”

格日乐傲娇地哼一声。

“大伯,格日乐语文考了九十三,数学考了九十九!”阿尔斯郎告诉巴图尔。

巴图尔质疑地虚起眼睛,“不会又是你自己改的分数吧?”

“不是,我们班都看过了,就是九十三和九十九,不信,您问阿古拉。”

阿古拉点点头。

巴图尔慢半拍反应过来,“你们小五班看他的试卷干嘛?”

“大伯,格日乐和林可叮跳到我们班了,以后和我还有阿古拉就是同学了,”阿尔斯郎腰板硬起来了,“我们班一共才十六个同学,我们一家就占了四个,以后看谁还敢欺负妹妹。”

“跳级?跳什么级?”巴图尔当然知道跳级是什么意思,是不敢相信这事儿能发生在学渣小儿子身上。

阿古拉解释:“就是不用读四年级,直接上五年级,明年开春后和我们一块考初中。”

格日乐手指擦过鼻子,问巴图尔:“我厉害吧?”

“厉害!”巴图尔不吝夸奖,激动地拍格日乐的肩膀,“就两个星期,语文从八分考到九十三分,数学从二十九到九十九分,臭小子,这进步比坐火箭筒还快。”

格日乐抬头挺胸,像一只小公鸡。

“嘚瑟够了,就给小叮当道谢,要不是你妹,我们全家一块做梦,你也别考不了这么多分。”巴图尔嘴上说着不抱希望,却又早有准备给他庆祝,从怀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先分林可叮两颗,剩下的给格日乐,由他做主是吃独食还是和小伙伴分享。

“谢谢妹妹,”格日乐又给了林可叮一颗,再招呼阿尔斯郎他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十岁生日,兄妹俩得了不少糖果,大白兔奶糖就有两斤,巴图尔对孩子的零嘴,向来管控得就不严,这一把也是实打实。

格日乐给每人分了一颗,自己最后还得了两颗,他剥了糖纸扔嘴里,边嚼边伸着脖子挨个问:“是不是超甜?”

问到周西河,周西河看着他突然凑过来的大脸,吓得身子往后仰拉开距离,“超,超甜,最甜了。”

格日乐摆手,“不对不对,最甜的不是糖,是我的妹妹,小叮当。”

他两只手扶着林可叮肩膀,将人推到周西河面前,探头问:“对吧?我妹妹最甜了。”

林可叮配合地冲周西河笑了笑,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周西河鬼使神差地点头。

格日乐开怀大笑,比自己考了好成绩还要春风得意。

“好了,同学们都走差不多了,我们也回家咯。”巴图尔今天特意赶了牛车来接娃,加上周西河和杨小花,总共八个小孩挤车斗里,可是热闹。

巴图尔没有直接回家,绕了满都拉图大半圈,逢人就摆谈两句:

“巴图尔啥事呢?这么高兴!”

“没啥事,就格日乐期中考试,语文考了九十三,数学考了九十九。”

“听家里孩子说,以前没及格过,这次进步这么大。”

“何止进步,简直飞跃,老师都让他和小叮当跳级了,对了,我闺女又是两门满分!”

“牧仁和小叮当都聪明,格日乐肯定不会差哪儿去。”

“也不看看谁家的孩子,我和我媳妇打小学习也好,哈哈哈哈哈……”

……

一路炫耀回家,林可叮和格日乐下车后,就剩杨小花一个人也要下去,巴图尔热情地招呼道:“小花就别下了,叔叔送你回去。”

“谢谢叔叔。”杨小花将手里的大白兔奶糖攥得紧紧的,在心里感叹格日乐一家人都好好哦。

“小乖宝,格日乐,回来啦。”吉雅赛音闻声出包,迎上去接过格日乐身上的俩书包,笑眯眯地搂着林可叮后脑勺,“饿了吗?额木格给你们做了好吃的……”

话没说完,格日乐狗鼻子用力一吸,眼睛贼贼发亮,口水快流出来,亢奋地拉吉雅赛音:“额木格,是羊盘肠吗?是吗?是吗?是吗?”

吉雅赛音今日格外有耐心,摸摸他的头,“是羊盘肠。”

“妹妹,是羊盘肠!”格日乐去牵林可叮,迫不及待地往包里钻,“你最喜欢的羊盘肠!”

吉雅赛音后脚进包,兄妹两个已经乖巧坐在饭桌前,她笑得无奈,宠溺,“先把手洗了。”

在美食面前,格日乐特别积极,就怕慢一步,到嘴的鸭子就飞了。

和妹妹洗手回来,一盘冒着热气和香气的羊盘肠已经端上桌。

羊盘肠是蒙古最常见最有特色的传统美食之一,制作主打一个新鲜:羊血趁热加入面粉,以及羊油、韭菜花等调料,在搅拌均匀后,灌入用盐水洗干净的羊小肠中,再放进温水里进行小火慢煮,待熟透即刻取出装盘,割成小段蘸料食用。

格日乐喜欢蘸蒜汁或者蒜蓉辣酱吃,林可叮喜欢蘸草原野蘑菇酱油,更加鲜香美味,肥而不腻,好吃到根本停不下来。

吉雅赛音用蒙古刀将羊血肠切成小段,格日乐不怕烫地直接往嘴里塞,又热又辣,没吃几口就张着大嘴斯哈斯哈。

林可叮就斯文多了,吃之前一定会吹凉了,然后先喂给吉雅赛音,再自己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了又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呀!

她像小时候那样,一吃到美食,就忍不住地摇头晃脑,小短腿长了,没办法蹬蹬,就脚尖翘翘。

羊小肠和羊血原本的膻味很重,但因为额善不光水好,草也好,还囊括了多种中草药,其中有一种叫沙葱的植物,牛羊吃了后,肉质会更加细嫩喷香,且不会有膻味。

羊盘肠不是肉,却比肉还要香,让人回味无穷。

吉雅赛音今天做了两节羊盘肠,给儿子和儿媳妇留了一节,眼看巴图尔也去了好一会儿,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在基建队碰到彭勇,俩人又打起来了吧?

就在吉雅赛音担心之际,巴图尔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掀开门帘就念叨:“彭勇那一家子太不是东西了。”

格日乐和林可叮耳朵竖起来。

吉雅赛音捞出一半节的羊盘肠,剩下的给儿媳妇留在锅里,“怎么了?彭勇又招你了?”

“倒没招我,”羊盘肠也是巴图尔的心头好,但还是会先顾及俩孩子和老额吉,问他们吃过没有,才继续话题,“那一家子太欺负人了,就彭勇他媳妇,王爱霞自己不去捡牛粪,家里没烧的了,居然去偷杨小花他们家的牛粪,结果让杨工头逮了个正着,王爱霞打死不认,贼喊捉贼,大人们吵得厉害,彭大鹏没事干,跑去抢小花的糖,就格日乐刚刚放学分给小花的那颗大白兔奶糖,小花不给,彭大鹏又扯头发又撕衣服,小花都没哭,糖被抢走了被吃掉了,哭得可伤心了,造孽的丫头哦。”

“太过分了,阿布,你都不管吗?”格日乐最讲义气,他认同了杨小花是他们的小伙伴,自然要护着,“要是我在,我一定打得彭大鹏满地找牙。”

“当然管,我可是妇女主任,让彭大鹏给小花道了歉也买了糖,”巴图尔唉声叹气,“不过小花心里还是难受,毕竟糖不是原来的糖了。”

“没赔大白兔奶糖吗?”格日乐不解地问。

“是大白兔奶糖。”巴图尔回答。

格日乐被怕绕糊涂了,“都是大白兔奶糖,有什么不一样?”

巴图尔摇头,“你呀,有时候挺机灵,有时候吧,简直就是个木鱼脑袋。”

准确来说,但凡和妹妹有关,格日乐就是小暖壶,照顾得无微不至,对其他女孩子,是油盐不进的钢铁直男。

天气越来越冷,一到傍晚就开始下雪,吉雅赛音去包外捡干牛粪,大包小包夜里都要点火,不然在被子里窝一宿也手脚冰凉,根本没法睡。

尤其是吉雅赛音,她有寒腿病,膝盖更不能受冻,小包便在四年前的冬天就添了小炉灶,专门用来供暖。

倒了洗脚水,吉雅赛音进包后,检查门帘有没有关好,决不能让夜风钻了空子,把她的小乖宝吹感冒了。

林可叮已经脱了皮袍,进了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的额木格,带着几分期许。

吉雅赛音脱了衣服,一躺上床,就摸到一个圆滚滚暖烘烘的物件,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输液瓶,吉雅赛音笑眯眯地转头看林可叮。

“张姐姐说了,这批输液瓶质量很好,装开水捂在被子里,可以管到下半夜。”林可叮将输液瓶放回被子里,摸索地贴到吉雅赛音的膝盖上,“额木格,有没有很暖和呀?”

林可叮口中的张姐姐,是知青点的张翠翠,下乡前读的卫校,虽然还没毕业,但常见的一些发烧感冒还是能看的。

大队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生,牧民有个头痛发热还得往场部跑,大伙嫌麻烦,要么就在家捡点草药吃,要么就凭自己一身正气硬熬。

为牧民身体健康着想,场部特允张翠翠在知青点办了个小诊所,隔一两个月去卫生所领一批药。

吉雅赛音感动地摸摸她的脸,“暖和,谢谢小乖宝。”

林可叮钻进吉雅赛音的怀里,小脸靠在她的颈窝里,“额木格,等我长大了,给你买更好的。”

听说狼皮裤筒对治疗寒腿病很管用,只要穿上小半年就能痊愈,好多外蒙人都有一副,林可叮也想过给吉雅赛音做一副。

但,实在不忍心。

狼群养了原主三年,哪怕她穿过来后,狼群对她也照顾有加。

恩将仇报,她做不到。

吉雅赛音将林可叮往怀里带了带,低头看见她拧紧的小眉毛,宽慰道,“狼皮裤筒都是那些外蒙人的把戏,我们草原人绝不会穿那些东西。”

林可叮知道,草原人死后进行天葬,这是打娘胎带出来的信仰,魂归长生天,方可永得安宁。

这也是草原人最矛盾的地方,生前与狼斗,死后把自己的肉身送给狼吃,他们对狼既憎恶又崇尚。

而外蒙人不一样,他们和汉人差不多,死了不喂狼,躺进棺材土葬,所以对草原狼毫无敬畏之心。

近两年随着外来户越多,额善打狼也愈发狠了,春天狼崽一窝一窝地掏,一到夜里,丢了孩子的母狼在山谷里一遍一遍哀嚎,大狗狂吠不止,营盘不得消停。

吉雅赛音只要碰到那些外来户,就忍不住苦口婆心劝两句,“长生天终究是偏向狼群的,做过分了,早晚要遭报应。”

外来户不以为然,甚至有激进派说她阶级不明,狼群是草原一大害,她还护着,是与广大穷苦民众作对,他们大可以上报批……斗她。

吉雅赛音不敢把事情闹大,毕竟他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林可叮被狼群叼回去养了三年,这些年草原也一直在传狼群还惦记着她。

一旦把事情闹大,她担心影响林可叮。

雪越下越大,掉到包顶,簌簌作响,吉雅赛音听到动静,心中忧虑更重,“多是今年开春那会儿,狼崽掏太凶了,长生天替狼群不乐意了。”

只怕隆冬会有大白灾,大白灾一出,狼群肯定会报复,到时候……

吉雅赛音不敢想,只剩一声长叹。

“额吉!”深夜,林可叮被二叔巴拉的呼叫声惊醒,睁开眼睛,看到吉雅赛音已经在穿皮袍,她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没事儿,额木格出去一下,你先自己睡。”

林可叮深知自己二叔的脾性,向来成熟稳重,要不是出了大事,不会半夜来找额木格。

一想到这,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翻身坐起来,打开手电筒,穿好衣服和毡靴,这时,格日乐钻进来,边搓手边哈气,“妹妹,你怎么起来了?外面冷得很,快躺回去。”

“小哥,出什么事了?二叔怎么这么着急?是狼群来了吗?”自从她回来后,狼群很少关顾他们三家。

“不是狼群,好像是二叔家遭小偷了。”格日乐只是听了一嘴,也不是很清楚。

林可叮大感意外,怎么会有小偷?

第39章第39章

林可叮有些意外,草原每个蒙古包只有门帘没有门锁,很少出现进贼这一说。

林可叮来这个世界四年多,

第一回听到发生这种事,想了想,问:“基建队的人吗?”

格日乐赞同道:“很有可能。”

“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林可叮回头看向衣柜,装她宝贝的首饰盒就放在里面,“就不怕大狗咬断他们的腿。”

草原的大狗们从小放养,只要不靠近畜圈和蒙古包,它们不会看你一眼,反之,以死相搏。

蒙古獒犬体型庞大,一口下去不是闹着玩的,连草原狼都忌惮的存在。

“要不出去看一眼?”妹妹这么一说,格日乐也好奇,小偷有没有被狗咬,出门前,格日乐给林可叮披上斗篷,戴上狐狸风雪帽。

林静秋也起来了,看到林可叮和格日乐从小包出来,上去帮她系好斗篷,“冷不冷?”

林可叮摇头,“额吉,二叔家进贼了吗?”

看到巴图尔骑上马,林可叮又问:“阿布也要去一趟吗?”

林静秋知道闺女的性子,不搞明白事情,不等婆婆回来,她一宿都睡不着,便让丈夫把俩孩子一并带去。

家里的羊群要有人看,她抽不出身。

三人两匹马,马鞍未坐暖,已经到了包前,萨仁闻声出来,急切地招呼巴图尔去一趟知青点,将张翠翠请过来,“记得让张知青带上狂犬疫苗。”

巴图尔一听,眉头都皱紧了,边调转马头边嘀咕道:“狂犬疫苗那么稀罕,也不知道张知青那边还有没有剩,到底哪个牛瘪犊子吃饱了撑得慌,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偷鸡摸狗。”

要不是被狗咬了,运气不好,小命都得搭上,巴图尔压根不想管。

让他不干正事,就该长点教训。

“辛苦大哥了。”萨仁也想给小贼吃点苦头,但和巴图尔想法一样,罪不至于死,人心都是肉长的。

“哎呀!哎呀!痛死我了!巴拉,我要个三长两短,范代表饶不了你们!”包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可叮一听就认出是彭勇,阿尔斯郎也给她和格日乐说,“那小贼不是别人,就是彭大鹏的阿布。”

格日乐问:“他不睡觉,跑你们家偷什么?”

阿尔斯郎指了指堆在蒙古包东面的干牛粪,下雪天家家户户都用旧毡子盖住,避免打湿受潮。

而草原大狗们最喜欢在干牛粪附近就着毡子搭窝,彭勇平时和牧民走得不近,不了解情况,还以为大狗们晚上睡在包里,大摇大摆地跑来偷牛粪,结果一靠近就被两只大狗扑倒地上。

他带了棍子,往其中一只大狗身上砸,成功激怒另一只大狗,一口咬住他的手臂。

阿尔斯郎家的两只大狗,一公一母,都是蒙古敖犬,也是金灿灿的父母,母狗善于看护畜群,公狗猎性极好,巴拉常带去打猎,是额善出了名的两只凶狗。

“牛粪也偷?看来他们家是一点没有了,下午就在基建队跟人抢牛粪来着。”格日乐拉着林可叮的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早知道是彭大鹏他阿布偷牛粪,他就不带妹妹来看热闹了,好冷啊。

“快进屋暖和下。”萨仁掀开门帘招呼孩子们。

门帘一撩,寒风一阵一阵地往包里灌,把半躺在炕上的彭勇冻得连打好几个激灵,“快,快把门关上,我要冷死了。”

吉雅赛音看到林可叮和格日乐进来,将兄妹俩叫到炉前的矮木方桌前,心疼地拂掉他们衣服上的雪霜,再没好气地愣了眼彭勇,“要不是你大晚上闹这出,我们这会儿都在温暖舒服的被窝里睡觉呐。”

“还不是怪巴拉不肯送我牛粪。”今天半下午的时候,彭勇碰到外出放牧的巴拉,厚着脸皮问对方讨牛粪,被无情拒绝后,回去和杨工头一家掐了一架,彭勇半瓶白酒下肚,酒壮怂人胆,就生出了偷牛粪的想法。

“又不是没送过你。”萨仁给格日乐和林可叮倒了两碗热奶茶,跪在炉前加了一把干牛粪进去。

本来冬天家里牛粪就紧张,接济一次两次,问题不大,但彭家跟无底洞似的,隔三差五讨要,他们哪能顾得过来。

总不能温暖了别人一家,把自家俩孩子冻坏了吧。

“蒙汉一家,一家不说两家话,你们家门口堆那么高,分我们家一点怎么了?巴拉,这家到底谁做主?作为男人,咱可不能怂,该说说该骂骂该打打,别让小娘们吃死了,太丢男人脸了。”彭勇挑拨离间。

巴拉一脸平静,“我家萨仁做主。”

彭勇鄙视地翻白眼,“没出息。”

吉雅赛音听不下去,“就你有出息,怎么不让你媳妇去捡牛粪,自个儿大晚上跑来偷东西就不丢人了?”

彭勇不自在地扯扯嘴角,“婶子,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什么叫偷?我这是借!”

“未经主人允许就是偷!”吉雅赛音强调。

“不是偷……”彭勇说不过就嗷嗷直叫,“哎呦呦,我的胳膊,断了……疼死我了。”

林可叮捧着暖烘烘的奶茶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意提声问格日乐:“小哥,上个月隔壁大队那个道基叔叔是不是也被狼咬了一口啊?听说连续打了好几天的狂犬针呢,也不知道张姐姐那里还有没有针了。”

“阿布说了,狂犬针可稀罕了,张姐姐每次都只能领两三针。”格日乐和妹妹闲聊道。

“狂狼病可要比狂犬病厉害多了,道基叔叔是为保护集体财产受的伤,张姐姐肯定要先紧着他。”

“狂犬病也不比狂狼病轻多少,以前就有人因为被狗咬丢了命,死得可惨了,据说吐了三天的白沫,活活给吐死了。”

“啊?”林可叮受惊地拍着胸脯,加强语气重复格日乐的话,“因为被狗咬就把命丢了!还吐了三天的白沫,太可怕了吧!”

兄妹俩一唱一和,把彭勇吓得直冒冷汗,说话都结巴了,“巴,巴拉,我是被你们家狗咬到的,你们得对我,对我负责啊。”

说话间,张翠翠披着风雪进了包,彭勇激动地大喊大叫:“张知青,活菩萨,快,救我!救命呀!”

张翠翠不受其乱,有条不紊地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药水和绷带,在准备狂犬疫苗针的时候。

巴图尔有先见之明地问彭勇:“先说清楚了,治疗费由谁出?”

彭勇一脸莫名其妙,“谁家的狗谁出呗,这还要问?”

“那可不行,这钱得你出,要不是你偷东西,巴拉家的狗不会咬人。”

“凭什么?”彭勇顿时不乐意了,“我挨了一口,还要自己出钱?”

“不出钱也行,张知青就别给他打了。”自从当了妇女主任,巴图尔处理起这档子事,相当得心应手。

张翠翠停下来,等他们商量好。

“不打怎么行?”彭勇让格日乐和林可叮聊的事吓坏了,“狂犬病要死人的,巴图尔,你疯了!为了两个钱,你要我的命!”

“为了两个钱,你不要命了?”巴图尔反问。

彭勇眼里充满愤怒,半天,从牙缝里挤出话:“好,这个钱,我出。”

“先把钱掏了。”巴图尔信不过彭勇的为人,伸手要钱。

彭勇气急败坏地掏出钱,巴图尔才让出位置给张翠翠打针,打完针,张翠翠给彭勇包扎伤口,“还好伤得不是很重,回去后多注意些,过两个月就能好全。”

“要不是我穿的军大衣,那死狗能把我手臂咬断了。”彭勇恨恨地抱怨道。

张翠翠没理他,继续交代道:“上个月隔壁大队用掉了两支狂犬疫苗,我这里就剩最后一支了,过两天我去趟场部卫生所,领到了疫苗,再给你打一针。”

想到还要花钱,彭勇肉痛地打商量,“能不能不打了?”

“不打可以,出了事别找我。”张翠翠态度不大好,甚至可以说冷漠,谁让彭勇干什么不好,居然偷老乡的牛粪,简直丢他们汉人的脸。

牛粪一坨没偷到,搭进去两支打针钱,赔了夫人又折兵,彭勇觉得太憋屈了。

第二天,林可叮和格日乐放学回到家,吉雅赛音已经等在包前,让林可叮把麦乳精喝了,和她去一趟巴拉家。

“额木格,二叔家又出什么事了?”格日乐问。

林可叮边喝麦乳精边竖起耳朵。

“还能啥事?彭勇两口子又来闹了。”吉雅赛音本不想多掺和,但事情越闹越大,她不去看一眼,实则不放心,“不光范代表和周主任去了,彭勇他媳妇居然报了公安,派出所都来人了,扬言你们二叔不做赔偿,就要把他们抓起来。”

“派出所派的谁来?是大哥哥吗?”林可叮没骑马,和吉雅赛音他们走路去,积雪有些厚度,不大好走,她和格日乐一人搀吉雅赛音一边。

“不知道,先过去看看。”吉雅赛音加快脚程,心里惦记着事,顾不得雪盲症受刺激流下来的泪,经风一吹,泪痕特别明显。

林可叮发现额木格的雪盲症越来越重了,希望大哥哥今天能帮她把东西捎回来,当然最好是大哥哥本人回来一趟,她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家里来了不少人,阿尔斯郎和阿古拉被萨仁支出来,吉雅赛音让格日乐也留在外面,就带了林可叮进包。

一掀开门帘,就听到一个女人呜呜地哭,林可叮不认识对方,也知道是彭勇的媳妇,王爱霞,相由心生,长得尖嘴猴腮,看着就不好相处。

正坐地上,一边哀嚎一边捶大腿,要范代表替他们家主持公道。

范光辉和周海莲坐在地毡的主位上,巴拉夫妇和巴图尔坐一块,彭勇要死不活地靠在炕头,炕边的小板凳上,是派出所的人,一男一女,男同志正是林可叮的大哥,牧仁。

二十一岁的牧仁五官比少年时更加清俊,也更加不苟言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质。

抬头看到林可叮,牧仁紧抿的唇角有所松动,随即冲她浅浅地笑了笑。

林可叮不敢打扰哥哥工作,无声地挥了挥手。

正在做笔录的谭玉莹不经意间,瞥到牧仁唇角的弧线,惊得手里的笔险些掉地上。

牧仁,居然会笑!

她来派出所三个多月,还是第一次见着他笑。

牧仁模样好有本事,哪怕再高冷,也阻止不了所里女同志的热情,年纪大的婶子们,给他介绍家里的闺女或者亲戚家的孩子,而未婚的小姑娘们十之八九芳心暗许,包括谭玉莹。

谭玉莹虽然不是蒙古人,但性情比蒙古姑娘还要豪放,喜欢了,就大大方方地告诉对方。

三个月被拒绝了十次,她不仅不受挫,反而越战越勇,用她的话来说:好男怕女缠,只要她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谭玉莹单手撑腮,一脸痴痴,牧仁笑起来也好好看啊,更喜欢了!

“额吉,小叮当,坐这边来。”巴图尔往旁挪了挪,让出离炉火更近的座位,林可叮和吉雅赛音坐过去。

谭玉莹终于看清林可叮的脸,大眼睛小鼻子,樱……桃、小红……唇,跟洋娃娃一样,不由感叹:好可爱啊,不愧是牧仁的亲妹妹。

别说牧仁喜欢,她也喜欢。

谭玉莹热情地冲对方一笑,要不是在工作,她早就扑过去抱了。

林可叮也看到了谭玉莹,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好有活力,眉眼生动得仿佛会说话似的。

见对方和她打招呼,林可叮有礼貌地回以微笑。

王爱霞还在哭闹,吵得人脑瓜子疼,连范光辉都不耐烦了,出声呵止:“要哭出去哭,别耽误警察同志办事。”

王爱霞不敢哭了,偷偷地往炉火边挪,还是蒙古人的屋子暖和,不像他们的民工房,比冰窖还冷。

“彭勇同志,大致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现在说下你的诉求吧。”牧仁走流程地问话,语气毫无起伏,让人捉摸不透。

彭勇担心牧仁帮亲,开口前,先看向范光辉。

“你看我干嘛?”范光辉被气笑了,“警察同志问你,又不是问我。”

彭勇讪讪地收回视线,回答牧仁:“也没有特别过分的诉求,就想巴拉他们赔我医药费。”

“还要买一件新的军大衣,”王爱霞接话,狮子大开口,“那死狗太凶了,一口把娃他爸的军大衣咬那么大一窟窿,补都补不了,哦,对咯,娃他爸还得补身体,你们要管我们家往后一年的肉食才行。”

萨仁不同意,“昨夜里就说好了,医药费,彭勇自己出,这么快就反悔?你们做人一点诚信不讲吗?”

“诚信值几个钱?凭什么我们挨了咬,还要自己出医药费,范代表,周主任,你们都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太欺负人了!”王爱霞左右开弓,抓范光辉和周海莲,“青天大老爷,你们得为我们平头老百姓做主啊。”

范光辉打太极,将话推回去:“牧仁同志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谭玉莹不想牧仁为难,抢先开口,“用眼睛看呗,彭勇大叔偷东西,大狗看家心切,咬他不应该吗?”

就这一家极品,别说狗咬,她都想咬。

谭玉莹强忍心中不平,默默咬紧后槽牙,磨牙。

“哎,说你呢,哪来的小丫头片子,范代表和周主任都在呢,轮得到你插嘴?”王爱霞典型的欺软怕硬,看谭玉莹年纪小,好欺负的样,不把对方当回事。

没想到踢到钢板了。

谭玉莹从衣服兜里掏出工作证,走上去,拿给王爱霞看,“看清楚了,派出所实习警员。”

王爱霞理直气壮,“不认识字。”

谭玉莹身材娇小,刚好一米六,比王爱霞矮半个头,但气势拿得住,凑近了,对着王爱霞的耳朵,大声喊话:“耳朵也聋了啊!”

王爱霞脑袋嗡嗡,连退两步,难受地揉自己的耳朵:“干嘛呀?”

“我说我是派出所实习警员,你说你不认识字,牛头不对马嘴,我能不关心关心你耳朵有没有毛病啊?”谭玉莹皮笑肉不笑,“你也不用太感动,为人民服务罢了。”

“实习警员了不起?”王爱霞翻白眼,“范代表还是我家大鹏的远方表叔……”

范光辉握拳轻咳两声打断王爱霞,“小谭同志,你也要体谅王爱霞同志护夫心切,再说,王爱霞同志话虽然糙了些,但理不糙,彭勇同志挨了皮肉之苦,还让人自己掏医药费,这事确实说不过去。”

谭玉莹性子直率,有一说一,才不管对方是谁,要不要给面子,“怎么说不过去?他不来偷东西,狗能咬他?”

范光辉脸上有过尴尬,想不通派出所怎么派这么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丫头下来。

“这不是没偷到嘛,”王爱霞强词夺理,“他们家的狗凭什么咬娃他爸?”

“不讲道理是吧?”谭玉莹生气归生气,理智还在,思路也清晰,“那狗不咬你们,你们是不是就偷到了?偷东西就是犯法!”

王爱霞嘟囔道:“这不没犯法嘛。”

打嘴仗没用,范光辉给彭勇递眼色,来之前,两人已经碰过头,彭勇也记得范光辉的交代,“这样好了,不赔钱可以,那就拿出点诚意来,我总不能白挨这一口吧?”

“什么诚意?”巴拉和彭勇交谈。

“把咬我的那条狗打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彭勇提出条件。

草原人看中自家养的大狗,重感情的蒙古包甚至把狗当家人,不可能为了点小钱,把家人的命搭进去。

范光辉给彭勇出的这个主意赌的就是巴拉一家舍不得。

果不其然,萨仁立马就慌了,站起身,一口拒绝:“不行,查干的命也是命。”

查干是那只母狗的名字,汉译白色的意思,刚出生就被萨仁抱回来养在身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尽心照料,长大后,陪她度过了无数个孤独而危险的下夜晚上。

在草原,家家户户的大狗都是查干,是牧民的战友和密友甚至救命恩人,所以,他们不可能杀狗。

见人紧张,彭勇愈发有底气,“要么赔钱,要么杀狗?你们看着办吧!”

范光辉适时站出来劝道:“巴拉同志,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能两头都占全了,总该给人留条活路,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和萨仁同志好好商量一下。”

巴拉看向萨仁,萨仁明显犹豫,眼看两人就要妥协,林可叮正要开口,就听到谭玉莹急冲冲道:“不行,绝对不行!”

王爱霞瞪她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死丫头,但碍于对方身份,和范光辉的警告,她也只敢心里骂。

范光辉和和气气地笑道:“小谭同志,我知道你才进派出所没多久,小年轻一腔热血是好事,但是吧,像这种小案,当事人私下调解最合适不过,你们也更好交差。”

“范代表这话说得不对,对我和牧仁同志来说,”谭玉莹一身正气,字字掷地有声,“大案小案都是案,大命小命都是命!”

嘴上这么说,却不知道怎么更好处理,谭玉莹着急死了,死脑袋你快转起来啊。

谭玉莹求助地看向牧仁,牧仁比她聪明,毫无疑问,脑袋瓜肯定也比她转得快。

牧仁抬起头,一双古井无波的深眸看她一眼,让她先坐回去。

谭玉莹听话地坐回小板凳上,将笔录本平铺在腿上,紧握钢笔,准备记录下牧仁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然后回去,反复阅读,全文背诵。

“可以杀狗。”牧仁冷不丁地开口,震得谭玉莹眼皮抖了三下,眨巴眨巴,但她仍然相信牧仁,他从小在草原长大,对草原狗的感情,肯定和萨仁婶子一样。

虽然牧仁外表看起来冷冷的,不好亲近,但谭玉莹始终觉得他内心是有温度的,有感情的。

“不过杀狗的后果,你们确定担得起?”牧仁面无表情地问彭勇和王爱霞。

王爱霞笑出声,带着不屑:“杀狗能有什么后果?死狗还能变成厉鬼回来找我不成?哈哈哈哈……”

牧仁不理会她,继续说道:“牧民打猎靠狗,下夜靠狗,就比如查干,满都拉图谁不知道它是守夜护羊的一把好手,你们把它杀了,羊群出个事,集体财产受损,你们赔得起吗?”

彭勇来这边虽然不久,却听了不少这种事,畜群受损,牧民被要求办学习班、用工分赔偿,最严重的还有人把小命搭上。

越想越害怕,立马打死退堂鼓,“那就赔钱吧,给医药费就行。”

巴拉算是看明白,今天这事儿,越退让越吃亏,“不赔。”

萨仁也打起配合来,顺手抄起砧板上的刀,递给王爱霞,“你们还是把狗杀了吧。”

王爱霞带着气性,一把夺过菜刀。

第40章第40章

“别以为我不敢。”王爱霞伸手去接刀,彭勇大吼一声,“臭婆娘,你疯了!”

王爱霞吓一跳,拍着胸脯,“你疯了!吼什么吼!?”

彭勇躺不住,从炕上坐起来,讪笑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其实军大衣挡了一下,也没被咬多凶,蒙汉本就一家人,一家人不赔就不赔了。”

“你脑子被门挤了,打针钱都不要了?”王爱霞不知道丈夫怕什么,反正有范光辉给他们撑腰。

彭勇在心里骂她瓜婆娘,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更别说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彭勇拉王爱霞回家。

“回什么家?你就白挨一口。”王爱霞甩开他,她咽不下这口气。

谭玉莹帮她出主意:“要不你们也咬狗一口?”

王爱霞:“……”

死丫头这嘴涂耗子药了!?

“不走是吧,我走!”彭勇不管王爱霞,夺门而出,王爱霞骂骂咧咧追出去。

范光辉后脚追上去,指责彭勇沉不住气,“没看出来牧仁就赌你不敢杀狗。”

王爱霞这才反应过来,大骂彭勇没出息,胆子比老鼠还小。

彭勇不好说范光辉,就说自己媳妇,“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万一畜群出个啥事,还不是我去蹲篱笆!”

一听要蹲篱笆,王爱霞倒吸口凉气,埋怨范光辉:“范代表,有你这么坑远方亲戚的?回老家了,我可要好好跟婶子聊聊。”

范光辉无语至极,狗咬吕洞宾好,不识好人心,黑着脸骑上马走了。

“娃他爸,这事当真就这么算了?”王爱霞窝了一肚子火,实在憋得难受。

彭勇回头看了眼巴拉他们家的蒙古包,往地上呸了一口,恶狠狠,“都给我等着。”

*

事情解决,牧仁被长辈留在蒙古包说话,谭玉莹带着孩子们在外面打雪仗,她今年刚满十八,其实也是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玩累了,谭玉莹大大咧咧往雪地上一坐,让林可叮坐到她的大腿上,免得受凉了。

林可叮不好意思,毕竟第一次见面,并不熟络。

“你大哥最近都在带我,可辛苦了,就当我报答他了。”谭玉莹不由分说地把林可叮拉到自己腿上坐好后,仔细地帮她拂掉头发上打雪仗留下的雪花。

“姐姐,你也是公安吗?”格日乐他们刚刚没进去,对包里发生的事情,没多大兴趣,反而更好奇公安居然有小姐姐?

“我和你们牧仁哥哥是同事,不过我没他正规,”牧仁是内蒙公安大学出身,虽然只上了一年就乱了,但也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高中生厉害多了,谭玉莹很崇拜牧仁。

格日乐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谭玉莹大声地问:“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大哥?”

林可叮拉格日乐的衣服,“小哥,说话不能用手指着对方,不礼貌。”

格日乐放下手,傻笑地挠挠头,“姐姐,对不起,激动了。”

“没事儿,”谭玉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承认,“你也没说错,我就是喜欢他。”

“姐姐为什么喜欢大哥哥呀?”林可叮扬起脑袋问,牧仁从小到大就受女孩子欢迎,当初小卖部的阿茹娜姐姐对大哥可上心了,一度追到旗里,回来后开始相亲,听说是受了打击,高中部好多女同学都喜欢牧仁,她觉得自己比不上。

现在阿茹娜已经是两个娃的妈了。

牧仁连个对象都没有,为这事,巴图尔催了不少次,每次都被敷衍过去。

谭玉莹低头,看着林可叮和牧仁有几分像的眉眼,失笑地点点她的鼻子,“因为我肤浅啊。”

“肤浅什么意思?”格日乐问。

“我就喜欢你们大哥长得好看,”谭玉莹回想第一次见到牧仁,他办案子回来,坐在马背上,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菩萨,腿一软,想拜,“我对他一见钟情。”

“大哥是好看,但没小叮当好看。”在格日乐眼里,妹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谁也比不过。

“那我……”谭玉莹噗嗤笑出声,“也喜欢小叮当啊。”

“我呢?公安姐姐,喜欢我吗?”不光格日乐问,阿尔斯郎和阿古拉也问,你推我搡,把谭玉莹挤到地上。

她不但没生气,反而开怀大笑,边笑边坐起来。

“都喜欢。”谭玉莹一一摸过几个孩子的头,这就所谓的爱屋及乌,她喜欢牧仁,自然喜欢牧仁的家人。

更何况孩子们真的很可爱。

听说姐姐家出事,恩和从学校赶过来,远远看到林可叮他们,正要打招呼,目光一滞,停在了抱着林可叮的那个汉人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张脸巴掌大小,皮肤很白,在雪光下莹莹发亮,低头抬眸间,眼珠流转,波光潋滟,极为俏皮可爱。

和林可叮很像。

恩和的心,在这一瞬,彻底沉入谷底。

一年前发生动、乱,牧仁从大学回来,恩和第二天就去找了他,为安慰他,将自己深藏心中的情思讲出来,想陪他一起度过不顺心的日子。

牧仁跟她说,他一直把她当妹妹。

恩和知道他在哄她,牧仁对林可叮多好,他真要把她当妹妹,就不会舍得让她难过了。

“牧仁,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恩和不死心地问他。

牧仁想了想说:“温暖的女孩子。”

恩和笑着笑着就哭了,不就是林可叮那样吗?果然他在哄她。

也许是因为嫉妒,也许是怕丢失自我,恩和从那以后就不怎么和林可叮亲近了。

虽然她知道林可叮为此很失落。

“大哥!”

听到格日乐喊牧仁,恩和调转马头,往旁边躲。

“公安姐姐说喜欢你!”格日乐带着阿尔斯郎阿古拉一起大声喊。

弟弟们的起哄,并没让谭玉莹不舒服,也没觉得任何不好意思,她甚至紧跟其后,大声地告诉牧仁:“牧仁,我喜欢你!”

格日乐和阿尔斯郎反应最大,啊啊啊地尖叫的同时,伸手捂住林可叮和阿古拉的眼睛。

而牧仁站在包前,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像没听到一般。

格日乐大感失望,“公安姐姐,要不换个人喜欢吧?”

“不要,我就喜欢他那样。”谭玉莹满眼都是牧仁。

格日乐啧啧一声,“阿茹娜姐姐以前也这么喜欢大哥,还让我偷大哥穿过的大、裤、衩给她呢,结果上面有个大窟窿哈哈哈哈哈……

谭玉莹跟着笑,追问:“哈哈哈哈哈……然后呢?”

和牧仁相处这么久,每天面对的都是公事,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解到他另外一面,谭玉莹很珍惜。

巴图尔掀开门帘,看着和小儿子有说有笑的谭玉莹,用肩膀碰了一下牧仁,夸赞道:“小姑娘不错哦。”

刚在包里的时候,虽然冲动了点,但为人真挚热忱,对感情也大方不扭捏,正好配他要死不活的大儿子。

“……让你说牧仁坏话,看我怎么收拾你!”谭玉莹和格日乐打闹起来,搓了一个雪球往对方身上扔,格日乐嘻嘻哈哈地躲开。

雪球砸到牧仁身上。

格日乐拍手大笑:“哈哈哈哈……公安姐姐打到心上人了,心上人要生气了!公安姐姐要哭鼻子了!”

“你才哭鼻子!”谭玉莹回了句,笑着跑过去拉牧仁的衣服,巴巴地问:“牧仁,你生气了吗?”

牧仁低头看她冻得跟红萝卜一样的手指,眉头皱了皱,从衣兜里掏出一副手套给她,“戴上。”

谭玉莹受宠若惊,生怕牧仁反悔似的,一把拿走手套,举过头顶挥了挥,跟格日乐显摆:“你大哥没生气,还给我手套戴。”

牧仁不说话地站在她身后,两人举止并不亲密,但在恩和看来,是那么的登对。

恩和用靴跟点了点马肚,落寞地离开了。

*

今年下雪有为频繁,时常连下两三天,吉雅赛音愈发担心要来大白灾,白天夜里地做好了抗灾准备。

孩子们放学回家后,吉雅赛音严明禁止他们乱跑,只能和大人待在包里,这天如往常一样,林可叮和格日乐在家写作业,吉雅赛音跪坐在炉前煮奶茶。

林可叮写好作业,收拾完书本,坐过去从身后抱住吉雅赛音。

吉雅赛音拍拍环在腰上的小手,笑眯眯地问:“小乖宝是不是饿了?”

“额木格,我不饿,”林可叮松开吉雅赛音,绕到她前面,神秘兮兮地开口,“额木格,快闭上眼睛,我有礼物送您。”

“好。”吉雅赛音闭上眼睛,小孙女拉起她的一只手,往她手里放了一副墨镜。

吉雅赛音去年进山打猎,不小心把墨镜摔坏了,一直说买也没舍得买,总想着有那个钱不如给林可叮多做一身衣服。

这副墨镜是林可叮托牧仁从旗里的百货商店买回来的,场部供销社没有的款式,也能更好地遮挡积雪反光。

林可叮帮吉雅赛音戴上墨镜,“额木格喜欢吗?”

吉雅赛音眼眶湿润,伸手摸摸林可叮的脸,“小乖宝送的东西,额木格当然喜欢。”

取下墨镜,吉雅赛音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突然想起问:“这副墨镜一定不便宜,小乖宝哪来这么多钱买?”

林可叮抱住吉雅赛音的手臂,“生日过年收到的红包,额吉让我自己存起来,那天我拿出来一数,哼,我成小富婆了呢。”

吉雅赛音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刮她的小鼻子,“谢谢小富婆送我这么好的墨镜。”

祖孙俩说笑间突然听到金灿灿在外面叫得欢。

吉雅赛音领着林可叮和格日乐出去,只见二郎神和金灿灿都高昂着头,地上放了两只肥美的大旱獭,只伤了咽喉,没损坏皮毛,可以卖个好价钱。

吉雅赛音已经有些日子没上山打猎,金灿灿和二郎神馋肉紧了,就自己出门打食吃,前些个吃草原鼠,今天居然带回了旱獭。

“二郎神,金灿灿,好样的!”格日乐迎上去捡旱獭,二郎神和金灿灿抢先叼起猎物,快步地错过他,走到林可叮脚边。

金灿灿将旱獭放下后,围着林可叮不停地转圈,摇尾巴。

二郎神一如既往地傲娇。

林可叮拍拍金灿灿毛茸茸的大脑袋,连连夸它干得好,然后拿出两颗大白兔奶糖分给它和二郎神。

二郎神将奶糖放地上,金灿灿有眼力见地用爪子和嘴帮它撕开糖纸,巴结讨好的劲儿,林可叮怀疑两只旱獭都是二郎神抓获的猎物,金灿灿只是帮忙运回来。

林可叮提起两只旱獭,掂了掂,每只足足有七八斤,上足了秋膘,皮毛又厚又亮,比夏天的旱獭好吃也好卖得多。

“额木格,晚上我们吃红烧旱獭肉吧?”格日乐已经好久没吃到野味了。

吉雅赛音没说话,盯着林可叮手里的旱獭,面露愁容。

林可叮知道她担心什么,旱獭就像蛇一样,天气一冷就会进洞冬眠,所以牧民都是入冬前进山打旱獭。

旱獭洞比蛇洞更深,哪怕有经验的老猎人,也很难徒手在冬天掏獭子。

金灿灿和二郎神居然打到了旱獭?吉雅赛音有不好的预感,举目往民工营地的方向望去。

积雪愈深,基建队已经停工有些日子,没钱赚,民工还跟范光辉和周海莲大闹了一场,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消停了。

吉雅赛音听巴图尔说,好像是范光辉组织民工开了个会,至于会上讲了些什么,他们外人就不太清楚了。

傍晚,巴图尔从外面回来,一张发紫的脸气得发乌,进门就问吉雅赛音和林静秋:“你们猜我在民工营地见着了谁?”

林静秋将巴图尔脱下来的皮袍挂到哈那墙上,让他先去洗把热水脸暖和一下。

“彭勇和王爱霞?”红烧旱獭肉煮得差不多,吉雅赛音用盘子盛出来,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肉香,格日乐和林可叮坐在桌前,眼巴巴地等着开饭。

“不是,”巴图尔洗完脸洗完手回来,挨着自己媳妇坐下,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是你前妹夫。”

为配红烧旱獭肉,婆婆特意煮了红薯饭,林静秋给每人舀一碗,听到丈夫的话,有些意外,“沈大飞不是在国外吗?他也回来了。”

“回来干嘛?跟静月抢孩子吗?”吉雅赛音给林可叮夹旱獭肉。

林可叮边吹旱獭肉边问:“小星星是郑军姨夫的孩子,又不是前姨夫的孩子,他抢他干嘛?”

“聊了两句,好像是沈大飞那个小情人没生儿子,又是一闺女,他就把人甩了。”巴图尔吃了几块旱獭肉,心情好了些,和家人说起八卦,“说不定他真以为小星星就是他儿子。”

“小星星才三岁,静月和他离婚多久了,怎么可能是他儿子。”林静秋对辜负自己妹妹的沈大飞,心里还有怨。

“别说小星星不是他的种,只怕那小情人生的那姑娘也不是,对了,家里还有俩闺女。”巴图尔并不同情沈大飞,“活该!”

“就沈大飞把你气着了?”吉雅赛音拉回话题。

“沈大飞压根不值一提,是基建队那些民工,”巴图尔一提这茬,嗓子眼就堵得慌,他放下筷子,深吸两口气,才继续说道:“你们是没看到,那些牛扯犊子干了什么好事!今天我有事去了趟民工营地,路过他们停工的库房,老远闻到榨獭油的味,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旱獭冬天在睡觉,老猎人都不好打,那些民工从哪来的旱獭炸油?”

“然后我就冲进库房,”巴图尔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气得两眼直冒火,“那里面,真是好大一口锅,锅里两只被剥了皮的旱獭,在咕噜咕噜油水里翻滚,彭勇和几个小年轻民工坐在一个柳条筐旁,柳条筐底朝上,放了一只被榨得焦黄的旱獭,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用手扯着油炸獭子肉吃,吃得可欢乐了。”

讲到最后,巴图尔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可见他多生气。

“不至于,就榨几只旱獭,”吉雅赛音劝巴图尔的同时,觉得奇怪:“他们去哪打来的旱獭?”

“几只就算了,问题是,他们脚边放了三个大铁皮洗衣盆,盆里堆满了剥了皮的旱獭,其中一大半都是只有巴掌大小的旱獭幼崽……”

巴图尔话没说完,吉雅赛音已经听不下去,气愤地打断他,“他们怎么连小崽子也打?草原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他们不知道?”

为后代着想,老祖宗打猎从不打绝,不然坐吃山空,子子孙孙就没活路了。

“我不信范代表没跟他们说!”范光辉调到额善前,在边防部队待了两年,和当地牧民打过交道,肯定深谙其中道理。

“就是范代表鼓动的他们,说什么旱獭钻洞毁草场,是草原一大害,除之而后快,一想到彭勇当时那贱嗖嗖的劲儿,我就来气。”

“你没去找范代表对峙?”

“去了,当时我就拽着彭勇去找范代表,不然也碰不到沈大飞,沈大飞来草原就是为了收购他们的旱獭皮和獭子油。”

“范代表怎么说?”

“我劝他,你们把旱獭抓光了,后代远的不说了,狼群第一个不会同意,开春狼群抓不到旱獭吃,就该找畜群的麻烦了,集体财产受损,到底谁来担责?范代表说我拿集体财产压他,说我敌我不分,民众日子都过不下去,还想给狼群留吃食。”巴图尔瞥了眼林可叮,显然范光辉有所针对,他还能说什么。

“我就问他们怎么打到那些旱獭的?”巴图尔转了话题,“范光辉不肯说,彭勇憋不住,两三句话就套出来了,原来他们往旱獭洞里扔二脚踢,用麻袋捂住洞口,把在里面睡觉的旱獭一窝熏出来,直接一锅端打回来。”

“他们居然用二脚踢!这么损的招数,亏他们想得出来!”掏狼崽的时候,牧民怕进洞碰到母狼,也会烟熏,但也只是用枯草,从来没人往洞里扔过二脚踢,万一把山体炸滑坡了,后果不堪设想。

“彭勇说山上的野味是大伙的,领导都让他们打了,说我管不着,把我气得给了他一拳,要不是怕把事情闹大,我都想往他和范光辉嘴里扔二脚踢,气死我了!”

“他们想打多少?”吉雅赛音更担心这个。

“人心不足蛇吞象,”巴图尔长叹一口气,“从民工营地出来,我跑了一趟旱獭山,还有几个民工在那边抓旱獭,我看他们不把旱獭一网打尽,是不会停手了。”

吉雅赛音沉默一阵,起身出包,对着长生天磕头,磕得满脸是雪。

林可叮不知道怎么劝,只能安静地陪着她。

吉雅赛音红着眼眶,将林可叮搂在怀里,说不出一个字。

人心比自然灾害更让人感到害怕。

晚上,林可叮在小包洗脚,萨仁来找吉雅赛音,着急忙慌地说:“查干不见了!”

他们家有两只大狗,查干白天不用外出放牧,萨仁也就没拘着它,平时都随它去哪里,草原大狗认家,哪怕进山打猎去远了,天黑前也会自己找回来。

所以萨仁一时没注意,直到给哈日(黑色)喂狗食,唤了好久也不见查干,萨仁在家附近找了两遍,还是没看到查干的影。

“我怀疑是彭勇把查干偷走了。”巴图尔打算去民工营地看看。

彭勇那小心眼,上回挨了查干一口,没要到好处,肯定会想法子讨回来。

“他偷狗干什么?”草原人重视狗,但汉人不一样,他们不光杀狗还吃狗肉,去年就有牧民发现民工吃狗肉,当时闹得挺凶,最后却不了了之,一想到这,萨仁脸都白了,也要和巴图尔去民工营地。

吉雅赛音想了想,让巴图尔和她一起去请周海莲,有她坐镇,哪怕范光辉护着彭勇也会有所收敛。

或是母子连心,查干一出事,金灿灿焦躁得很,一直在包外用脑袋拱门帘,嘴里发出求助的呜咽声。

林可叮实在于心不忍,一掀开门帘,看到格日乐和阿尔斯郎他们也在,还有周西河。

“嗷嗷嗷~”金灿灿站起身扒拉林可叮,睁大眼睛,哀求地望着她。

林可叮摸它的头,“好了,我带你去。”

吉雅赛音出门前,再三叮嘱林可叮不能出门。

但为了金灿灿,为了阿尔斯郎和阿古拉两个哥哥,她还是决定走一趟,或许帮不了大人的忙,至少能让他们安心。

查干是在阿尔斯郎他们四岁大那年抱回来的,兄弟俩和它的感情很深,听额吉说查干丢了,两人急得饭都吃不下。

“也不知道彭大鹏他爸会把查干藏到哪里。”周西河和姑姑去过几次民工营地,那里说不上大,但一定称得上乱,钻进去,方向感不好的人,绝对找不出来,比如他。

“肯定和旱獭一块藏在库房了,”路上积雪深,格日乐一手打手电,一手牵着妹妹,怕她摔跤。

“那行,我们先去库房找。”民工营地辨不清方向,停工的库房,周西河还是找得到的。

一行人正要往库房走,杨小花从他们对面跑过来,“格日乐,小叮当,我还说去找你们呢。”

“怎么了,小花?”林可叮看人样子,像是来通风报信,“你看到阿尔斯郎哥哥他们家的查干了?”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准确说来,杨小花根本不认识查干,在她眼里,草原大狗都长得差不多,又大又凶,“我就瞟到一眼,那么大一只,毛发又长又黑。”

听杨小花的描述,林可叮也确定不了是查干,就问:“在库房看到的吗?当时还有谁?”

“不在库房,在彭大鹏家里,我从他们家门口过,看到一眼,王婶子就把我赶走了。”杨小花当时没多想,以为彭大鹏父母在外面打到的野狗,刚刚碰到林可叮的奶奶,才听说是阿尔斯郎家的大狗不见了。

本来她要告诉吉雅赛音奶奶,但被王爱霞恶狠狠地一瞪,她就怕了,一个字没敢提。

“对不起,我没告诉大人。”杨小花跟林可叮他们道歉。

林可叮拉她的手,“没关系,你告诉我们了啊。”

跑太急,杨小花冻得眼睛红鼻子红,她用力地吸了吸,“他们都去库房了,我带你们去彭大鹏家救查干。”

进了民工营地,格日乐就让大伙把手电筒都关了,免得打草惊蛇。

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都猫着身子前进,时不时停下来躲起来,查看有没有被发现。

周西河觉得太蠢,一开始还不愿意,后来投入进去,发现还挺刺激。

格日乐打头阵,他断后,像一支上前线出任务的英勇小分队,七拐八绕,终于抵达彭大鹏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