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没想到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不是劝阻自己父亲放弃神位,而是杭雁菱跑过来劝自己不要放弃那具身体。
“肯定不会把你再塞回去的啊,哪怕不是站在神的立场上,我身为一个医生也总不能让一个十三岁的花季少女进入生命倒计时吧。”
杭雁菱闻言又气鼓鼓地踢了齐子矜一脚。
“叔叔,我讨厌你!”
“哎呦,别这样别这样,叔叔再想想办法,不生气,好不好?”
齐子矜连忙安抚了杭雁菱两下,看的付天晴连连摇头。
“爹,过分了。”
“嘿……”
齐子矜抱着肩膀,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杭雁菱。
他忽然开口问道:“说来,你作为杭雁菱,这一世过得愉快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
“哦,好,我不问你。小雁菱,你说他想的东西你都知道——那么他跟你一起作为杭雁菱生活的时候,过得愉快吗?”
“他才不愉快,他心事多得很……总是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老是想把自己当成,当成最先豁出去的那个。”
“那你觉得他这么做好么?”
“不好。”杭雁菱摇了摇头:“他被那些冤枉他的师姐,开门抽了耳光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还手,还是我帮忙的。他见到恶心的男生,明明气得要死,手都被牵上了,也不知道动手……”
“呵呵……那你刚刚来的时候说他又要当最后那个吃亏的人,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了,他说,他没有容身之地了,要离开。”
杭雁菱扭过头来,抬腿踹了一脚付天晴:
“可是我知道,你明明舍不得那个,莫名其妙总是想寻死的,那个学姐,舍不得那个,从小跟在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师姐,舍不得那个,晚上总是挤在被窝里,热都要把人热死的二师姐,舍不得那个每天都很有精神,喜欢嚷嚷着一起玩的小算盘——就连那个又傻又憨,还总是一副很聪明,自以为很了不起,连被人帮了都后知后觉的,还厚着脸皮的老往咱们身边凑的,那个,那个付什么的,你都放心不下。”
“等等——什么叫那个付什么的,而且什么叫喜欢自以为很了不起,诶诶!不至于说的那么过分吧!他只是年轻,你给点机会啊!”
“你闭嘴!别用那张,那张讨厌的脸跟我狡辩,我会想到,不好的东西。”
一时间,付天晴没办法分清到底这个原版杭雁菱对自己是喜欢还是讨厌了。
“噗……”
“爸,你笑什么!?”
付天晴回头恶狠狠地瞪了自己老爸一眼,齐子矜摇了摇头,走到杭雁菱身边。
“是啊,他有那么多舍不得的东西——却还要跟叔叔我一起回去,叔叔其实也不喜欢他硬撑着的样子。”
“要回去也可以,你把他弄回我的身体,然后,跟之前一样,让他和你们一起住。”
“那不行哦,叔叔刚才不是说了么,不会把他还给你的——而且就连这位付什么的自己也不希望继续占用你的身体了。”
杭雁菱小脸一板,抬腿就要往齐子矜腿上踢一脚,却被齐子矜躲开了。
“不过,倒是有折中的办法。”
“等等,老爹你先打住。”
付天晴皱起眉头来:“事先声明,我不回去的原因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如今我身为完整的天楔,回到那边会惹乱子。”
“知道,你爹记性没那么差。”
齐子矜缓缓地闭上了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着血红色的天空,看着周遭那成群的紫金木。
“儿子。”
“嗯?”
“我问一下,如果刚才我执念太深,不肯松手放弃这个神仙的身份,你会怎么办?”
“……”
“我猜,你打算通过毁掉天楔,也就是牺牲你自己来阻止我,对么?”
“……”
“知子莫如父,你邀我下棋也无非是让我放松警惕。其实你这小子早就偷偷的试图自绝经脉了,等我话头一个不对劲你就会自尽——而我之所以顺着你说那些话,也是为了稳住你,毕竟就算能复活,我也舍不得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付天晴皱起眉头:“所以呢,结果你还是不肯放弃?”
“是啊,原本我打算着先稳住你再说的——毕竟亲眼目睹了水儿过去遭遇,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愤怒也是切切实实的。”
齐子矜背着手,闭上眼睛:“不过现在想想……若是死者能够轻易复活,要医生还有什么用呢……?我和你妈这些年来承受的痛苦又算什么呢……?我儿子靠着一次次牺牲自己才打拼下来的成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我知道,这是因为看到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我才会如此有闲心的发表这番感慨。我毕竟是个凡人,儿子死了想要尽力去复活,当看着你活着我才会有精力去思考追求复活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我还记得在大学的第一堂课,班头教给我们的那句话——人命至重,贵有千金。”
“医者不是决定他人生死的人,我这辈子救过许多人,见义勇为被歹徒刺伤的警察,酒驾超速出了车祸的司机,为祸乡野的黑老大,辛勤工作导致自己器官衰竭的基层干部……哪怕有些社会舆论因此骂我们,告诉我们有些人活该死,有些人就不该让他们留存于世,只要上了手术台,我们都会拼尽全力的去抢救,这是我们的本分。”
“可这白来的神仙,这随便能把人复活的能力落在我手里——我真的拿得住么?”
“总有些人我是不会想让他们活过来的,虽然我会尽力去抢救一个濒死的恶人,但让我复活已经死去的恶人,我怕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