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到了自由,触摸到了自己。
一个软弱,听从母亲命令,以得到母亲认可为天职的小女孩。
噗通!
落水了,感受到身体砸开水面的张开与嗡鸣,夏季并不刺骨的河水簇拥而来,浸透浴衣,染上身体,带走一丝一丝热量,留下一缕一缕凉意,耳边水流没过,世界宁静地只剩下自己的心思。
理智瞬间占据大脑,取回了冷静和思考,仿佛看到那个小女孩穿上坚强,拿起优秀和努力,按照命令不断训练,变成一个像模像样的战士。
那是自律和努力,让自己更加优秀,但那不是勇敢。那可以是偏执和顺从,让自己以为更符合母亲的心意,但那不是勇气。
啊……是这样啊,好像有些理解了。
想要告诉他,告诉他我看到的东西。
雪之下雪乃屏住呼吸,闭着眼睛,双手冷静地拨动水流,准备让自己浮出河面。
身体感受到一股水中突然撞来的暗流——河水里该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大家伙吧?!
鱼?蛇?乌龟?鳄鱼?鲨鱼?!
手腕忽然一紧,传来被牢牢抓住的触感。
啊,是白影啊……我会游泳,这么快就急哄哄地游过来,果然是个傲娇。
雪之下雪乃心中嘀咕,旋即感觉到不对劲,那只手很有力量地将自己拉动,一下子感觉脑袋破出了水面。
还没等睁开眼抖水和呼吸,雪之下雪乃感觉脖子一紧,对方胳膊强而有力地来了个锁喉。
等等——我会游泳,而且你这救落水人的姿势有点不正规……
话虽如此,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这时候开口说话反而有水溅到喉咙里呛人的可能性。
雪之下雪乃默默放松身体,头前方能听到激烈的拍水声,感觉自己像是一叶浮萍被拽着渡河。
她望着天上的繁星明月,听着波涛起伏的响声,有清风徐来。
月引山迎水好客,清风用我过星河……这是洒脱的心胸,洒脱才是格外需要勇气。
话虽如此,总感觉自己像件行李似地被拖着走,一点也没有白君刚才的意境……残念。
上岸。
雪之下雪乃坐在湿润的岸边,终于有空低头大口喘息。
原本已经干燥下来的乌黑长发现在一缕缕凝起来,湿哒哒地贴着额头脸颊,宽松浴衣已经被河水完全浸透,皱起又贴着肌肤,显得十分臃肿,右脚上的木屐已经不翼而飞,左脚的粉白脚趾勉强用力夹住了剩下的那只。
“白君……”
雪之下雪乃正欲侧头开口,一堆水点飞过来糊在脸上,她连忙伸手挡脸,恼怒道:“你干什么呀!”
白影浑身抖来抖去地近距离甩水攻击,没好气地说道:“你跳什么跳?这也是你能跳的?!我说过不接你的委托,那就是无论你说什么干什么都不会接!还跳河?勇者想走邪道速通,但本魔王从来不接受威胁!给我好好品尝自己犯下愚蠢行径的后果吧!”
白影陡然加快抖动频率,化身人力甩干机。
“等、等等……”
雪之下雪乃连忙伸手挡脸:“白君!你猜错了……”
“你不是逼我来捞你这落汤鸡?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把戏?”
“……”
心虚,这种想法确实有一点点,但真的只有一点点啊……准确来说跳河的瞬间,脑子里念头太乱太杂。
雪之下雪乃一怔,唉?白君没看出来?
白影发现衣服已经甩不出太多水,果断伸手从河岸上扣了两团泥——专挑黑的扣!
“!”
雪之下雪乃近乎吼一般地出声道:“我过来了!”
“嗯?”白影眉梢一挑,“说话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是礼貌。”
“哼,白菌不看人的话,好像也会陷入自以为是的局面呢。”
雪之下雪乃果断侧头,手指轻轻压着一缕头发,一滴滴水落在地上,她望着河对岸——那边光亮很少,夜色更多更厚,这边后面就是城镇的灯火,夜色更少更薄。
“我跳下河,从对岸过来了。说到底我本来就会游泳,跳下来之前也做好了准备。白君这么急哄哄地跑来帮忙,反倒是打乱了我自己游过来的准备呢……”
“是吗?”
一团泥啪一下丢在雪之下雪乃衣角上。
白影冷笑道:“继续扯犊子,想不到勇者马后炮的本事不差。你这是脑子一热跳了才知道该怎么过来吧?你要是真想明白还用得着跳河?得亏没有一头撞在河底的石头上,也没有腿抽筋给我表演溺水,倒霉点暴毙于如此滑稽的事故,我一定得在你坟头蹦迪三天三夜。”
反正之后浴衣肯定要洗,再脏点也没什么,我忍!
“白君,那个委托我收回,已经不需要你帮忙了,你错过了比分超过我的机会。”
雪之下雪乃勉强冷静地撩起头发合拢,拧了拧河水,侧过头,仰脸直视白影,认真说道:“所谓勇气,就是打破自我的循规蹈矩。”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不断重复的生活、感情和认知会产生惯性,旋转、循环、收缩,将心牢牢禁锢住。父母的期待,家庭的责任,社会的常识,自我的偏执,麻木的重复,化作日益加深的泥沼,让心不断下沉,不断适应,然后不断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