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能相信李夫人会善待父母,善待闳儿。
自己一死,李夫人即便与父母达成“合作”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下一步必定是除掉父母,除掉这个世界上所有知道她身份有异的人。如此她才能真正安全。
所以,她不能死,这条路她绝不能选。选了,才是将父母家人与闳儿全部置于险地。
王夫人低着头,眼珠转动,余晖瞥向李夫人,瞅准时机,突然奋起,将李夫人一推,转身往外跑。
她不敢大喊,怕外人闯入撞见这等场面,暴露李夫人,也会暴露她。
但只需她闯出门去,置身他人目光之下,李夫人必不敢再追出来,也不敢再动手。
几步距离,王夫人以为她能做到,谁知,才迈出第二步,李夫人已经跑过来,直接抓住她的手腕,一记擒拿将她按在地上。
王夫人十分诧异:“你……你会功夫?”
“功夫不敢当,我所学方向不在此,不重身手。若被发现身手绝佳,反而对我不利。因此我没正经学过,但偷偷瞧过几眼,私下练了三两招,花拳绣腿,干不成什么事,但对付你,足够了。”
所学……
学的是什么?而且对方不但有身手,听她此前的话语,似乎还杀过人。
她到底是谁!
早知她身份一定有问题,必是不好见光的。可王夫人怎么也没想到,竟这般炸裂。
此刻她肝胆俱颤。她后悔了,后悔不该招惹对方,妄想将对方塑造成她手中刀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现在谈这个为时已晚。
“来人……嗯嗯嗯”
王夫人已经顾不得许多,再讲究不了暴露李夫人,也会把自己带累出来的风险,逃脱无望,她只能想着先解决眼下危机。
可刚开口要喊,李夫人仿佛早知她会如此,伸手捂住她的嘴,让她只能喉咙呜咽,再发不出完整音节。
“本来不想自己动手,免得落下痕迹,留有隐患。可惜姐姐太不听话,那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李夫人双脚桎梏住王夫人,左手捂其嘴,右手将匕首强硬塞到李夫人手中,握住她的手高高举起。
他人执刃杀人与自己执刃自杀是有区别的。她到现在居然还记得这点,防范着。
眼见就要重重落下,王夫人瞳孔睁大,只以为必死无疑。
叮。
一颗石子飞来,李夫人一声闷哼,匕首顺势落地。
下一刻,碰,一声巨响。房门被从外重重踢开。
门口,刘彻脸色铁青,刘据神色淡然,一众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王夫人还没好好感受劫后余生的喜悦,就被这场面震住,面色再度煞白。
“陛……陛下……”
她声音发颤,浑身抖动。若说之前她还抱着希望,觉得所谓“大势已去”未必是真,那么此刻她深刻地明白,自己完了。
李夫人更是颓然倒地,脸色比她还差。她做了什么?她让刘彻听到了她自爆不是李小妹,更让刘彻亲眼看到她动手杀害王夫人。
咚。
她瘫坐在地,看向刘彻,又看向旁边气定神闲的刘据,灵光闪过,瞬间明白了一切。
“所以……所以这是一个局?”
刘彻面沉如水,不言不语。刘据十分好脾气地回答:“是。不然你以为,你怎么能这么顺利偷溜进来,没被发现。怎么又这么凑巧,王夫人身边伺候的下人大多都不在,就连雪青也被弄走。”
李夫人面色又白两分,她还以为是自己小心,寻到了玉兰阁外巡防守卫的破绽。原来竟是……
她咬牙:“是你……你故意让我以为王夫人完了,陛下不会放过她,谁都救不了?”
“对。”
“那……那日在凉亭……”
“孤故意说给你听的。”
呵。李夫人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丝讥笑,结果却比哭还难看。
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还是一个七八岁孩子设计。
若那天说话的人是旁人,她便是信五分,也会留五分怀疑。可偏偏说话的是两个孩子。她完全没有想过两个孩子会故意设计她,说给她听。
她再次抬头:“所以……所以你们早就知道我不是李小妹,甚至早就知道我是谁?”
刘据耸肩:“猜到几分,但并不完全确定。现在确定了。你是采芹的妹妹。”
李夫人闭上眼,心如死灰。
王夫人双目瞪圆,瞳孔震颤。
采……采芹的妹妹……那岂不是刘陵的人?
“当初采芹说她与妹妹培养的方向不同。孤问她,她是细作,那她妹妹是什么,刘陵准备将其用在何处。她说不知道,如今孤知道了。
“你是刘陵一早准备好要送入宫侍奉我父皇的人。有什么比父皇的宠妃更能探听消息,助力更大呢?
“想做宫妃,出身不一定要好,但一定要清白。所以她给你找了个身份,想让你成为李小妹,借李家的手入宫。
“如此,你们表面看八竿子打不着,谁也不会将你们联系起来,怀疑你们的关系。你就能更好地掩藏身份,为她做事。
“刘陵自戕后,她的侍女供出了一些人,曾提过安陵邑养着几个为父皇准备的女娘,其中应该就有你吧。而且你应该是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不然不会被刘陵选中,成为‘李小妹’的最终人选。”
李夫人偏过头,默然不语。
答案显而易见,刘据看向刘彻,刘彻忍着怒气下令:“全都押下去,命张汤仔细审问!”
押下去,张汤,审问……
听闻这几个字,李夫人面色大白。
“陛下,妾身知错了,妾身……”
她挣扎着爬过去,想要求饶,也想利用这些年的情分勾起刘彻的怜惜,博一线生机。但刚开口,一句话都没说全,刘彻抬脚狠狠踹过去。
李夫人飞出丈余,摔在地上。
噗,一口鲜血吐出来。
刘彻甩袖,转身离去。
第66章
从玉兰阁出来,刘彻周身气压低沉,阴云密布。刘据则刚好相反,宛如干成一件大事,身心舒畅,只觉得碧空万里,空气清新。
两人喜怒差距太大,因此刘据非常“识趣”地选择告退。该干的事都干完了,剩下的能避则避。
反正今日这一场戏出来,王夫人李夫人原形毕露,不怕她们死不透。
于是之后几天,刘据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优哉游哉,对案子不再插手,一有空闲就跟姐姐们混,或是去椒房殿陪卫子夫。一家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石邑还忍不住感慨:“没想到李夫人居然是采芹的妹妹。采芹伺候我好几年,我竟没认出来。”
卫长摇头:“莫说你,她们姐妹不大相似,性格气质更是天差地别,我们也没认出来。”
说完同时看向刘据。刘据耸肩:“我也是刚好得知她不能吃牛乳,忽然想起采芹也吃不得。”
卫长轻笑:“就凭这个?”
当然不够。
刘据眯眼:“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八个字,让在场人都愣了片刻,随即皆笑起来。
石邑微微蹙眉:“怪不得她好几次与我上前套近乎,还专门送东西来公主殿,在我屋里逗留,更曾试探问起我身边侍女,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此话一出,刘据怔住,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神色凝重。
卫子夫言道:“此事我是知道的。我原本以为她是觉得你们都不好接近,唯独石邑最单纯,可以从她入手进行交好,从而试探我的态度,或是打听我身边的消息。”
刘据扯了扯嘴角:“那她便是想错了。她知道四姐是我们的薄弱点,我们自己能不知道吗?有采芹这个前车之鉴,母后怎会允许别人再钻四姐的空子。”
卫子夫轻笑:“不错。石邑身边的人我都清理过一遍,如今留下这些都是精心挑选。甚至得知她的举动后,我恐石邑被她蒙骗了去,几次耳提面命,更是多派了两个人出去,专门盯着李夫人,以防万一。”
石邑:……
你们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薄弱点,一口一个单纯。我还在呢,要说也别当着我的面啊。我是什么很蠢的人嘛!
石邑有点不服,可瞧瞧两位姐姐,又瞧瞧比自己年幼的阿弟,哼哧一声低下头。有些差距确实存在,她得认。
卫子夫轻轻拍拍她的头:“我们石邑也是个听话的孩子,母后提醒后就记在心里了,警惕心很强,没给她任何机会。每个人都有优点与缺点,石邑只是优点不在这上面而已。”
石邑落寞的脸色消失,重新绽放笑靥。
刘据点头:“对,四姐听风捉影,搜集八卦消息的本事可厉害了。”
石邑气鼓鼓瞪过去。
刘据莫名其妙,天地良心,他是真心在夸赞好吗。
恐两人又掐起来,卫子夫扶额,正打算转移话题,把这茬揭过去,丰禾就匆匆过来禀报:“太子,张汤入宫面圣,已经去往宣室殿。”
刘据眨眨眼,立时起身往外跑。
刘彻早料到他会来,已经让人在旁边安好座位。刘据屁颠屁颠坐过去,还舔着脸笑嘻嘻道:“还是父皇懂我。”
刘彻睨他一眼,鼻尖轻轻哼哧,转头示意张汤回禀。
张汤将证供竹简递上去,言道:“王家与雪青最初什么都不肯说,王大郎也只道全是自己个人所为。直到他们亲眼看见王夫人也被押入大牢。
“微臣特意将彼此牢房隔开,互不相见,亦无法互通消息。事后一个个审问,谎称山匪并未死绝,与王婉仪一样,有人逃脱,并在京城。又设计让他们以为王夫人已经招认。
“至此,他们终于松了口。当年设计王婉仪之事乃王夫人主谋,王大郎执行。王家父母知情并默认。
“正如太子猜测,后来王家叔婶察觉事情不对,想要报官,王家父母怎会允许,一家人合伙弄死了他们,对外营造因受刺激大病而亡的假象。
“前阵子,王大郎在琉璃街偶然发现王婉仪,得知其未死,居然还是赵过的妻子,恐其借着赵过的关系,向太子告发自己。便入宫与王夫人协商,兄妹俩再次合谋,杀王婉仪灭口。”
对此,从王夫人与李夫人当日的言语中,刘彻已有猜测,如今得到确凿证供,不算意外,但显然心情更糟糕了。
张汤小心觑他一眼,接着说:“除此外,微臣还查到点其他东西。”
顿了下,瞄向刘据:“与太子有关。”
刘彻挑眉。
刘据歪头,与他有关?
张汤低首:“王夫人察觉李夫人身份有异,但并不知她是采芹的妹妹,只是觉得这点可做把柄,供自己利用。她此举也并非只是为了固宠,还有……”
张汤又瞄刘据一眼,将头更低了几分:“她想让李夫人成为她在宫中的一把刀,他日需要时做她先锋,助她扶持二殿下取代太子。”
刘据:!!!
有些意外,但又不是特别意外。
刘彻冷嗤:“痴人说梦。她凭什么以为闳儿可以取代据儿!”
确实。王夫人再得宠,也压不过皇后;王家与卫家、刘闳与刘据更是无法相提并论。这份心思不论谁听了,都只觉得是痴人说梦。
张汤小心道:“王夫人所图并非现在,而是日后。待日后太子功绩卓著,天下只知有太子,而不知有帝王。”
这句话太敏感,即便是张汤,说出来时也不自觉心尖抖了抖。
刘据愣在当场,刘彻脸色阴沉。
“王夫人的计划是先积蓄力量,等太子长大,年轻力壮,而陛下……陛下年老体衰,力有不逮。再让人去民间抬高太子的声望,将太子捧到最顶端,然后让流言传进陛下耳朵里。”
刘彻神色数变,不得不说这招确实聪明。若直接针对太子,王夫人毫无胜算,是半点机会也没有。可若行捧杀之举,离间他们父子……
刘彻身形微颤,下意识握住刘据的手:“别怕。父皇岂是这般昏聩糊涂之人。”
刘据:……你手能不能别抖,到底是我怕,还是你怕?
刘彻又问:“她打算怎么积蓄力量?”
“王家资助了一些寒门学子,提供竹简书籍与笔墨纸砚,等他们学成后推举入朝为官,可以成为王家的助力。
“王夫人的幼弟,家中为其请了师父教授骑射武艺,想等其长大后,从军出征。
“另外,王家族中三位女娘,这两年都嫁给了朝中官员亲属。王夫人的幼妹,今岁十三。王家有意将其嫁给李广将军之孙李陵,请了中人说和议亲,但暂且还在协商阶段,不曾定下。”
寒门资助,姻亲结盟。
还是李广这等重臣。
刘彻双手收紧,指间关节咯咯作响。
若不是这次事败,他竟不知王氏藏着此等野心!简直其心可诛!
但见其脸色越来越黑,张汤头皮发麻,却不得不继续:“这些都是李夫人为了减轻罪刑,招供出来的。微臣仔细查过,并再次审讯了王家人,确证属实。
“但对于自身之事,李夫人……李夫人不肯说,并提出要见陛下。”
刘彻冷哼:“不见。她不肯说,就想办法让她说。张汤,别告诉朕,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对此张汤并不意外,只道:“李夫人扬言,她知道刘陵的秘密,表示定要见到陛下才会开口。”
刘陵的秘密?刘陵都死了,还有何等秘密?
刘据眼珠骨碌转动:“父皇,不如见一见?”
刘彻无语,刚刚张汤说王夫人想拉你下马你都没反应,这会儿听说刘陵的秘密,两只眼睛都亮了。你可真行!
他此刻是真想抬手给刘据一巴掌,但手动了动,终归忍住了。
刘据还自认十分“好心”地提议:“父皇若不想见,要不我去见见,帮父皇问一问?”
刘彻:……什么熊孩子,你这好奇心是不是也得看看场合?
刘彻又气闷又无奈,站起身就往外走。
刘据莫名其妙:“父皇?”
刘彻回头:“不是要去见吗,还不快走。”
“诶?诶!”
刘据脆生生应下,赶紧跟上。
********
审讯室。
刘据再次看到李夫人。此刻她头发散乱,衣服脏污,面容憔悴,即便身上看不出任何明显伤痕,却也早已没了数日前帝王宠妃的明媚模样。
她呆滞着,被人架着带过来,整个人宛如木偶,唯独在看到刘彻后,眼中显露出一丝生气,挣扎着动起来:“陛下……陛下,妾错了。臣妾错了。臣妾也是被逼的,是被王姐姐逼的。
“臣妾只是害怕,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无所归依,没有去路。臣妾确实是采芹的妹妹,是刘陵培养的孤女。可这不是臣妾想要的。
“臣妾是难民,从出生就没有父母,跟着姐姐靠行乞为生,天天被人欺负,吃不饱穿不暖。是刘陵将我们带回去,训练我们,用恩情和亲人裹挟我们,让我们为她办事。
“臣妾前半生一直身不由己,后半生也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全新的身份,过全新的生活。陛下!”
刘彻冷着脸,不言不语。反倒是刘据好奇询问:“你没有想过报仇吗?”
李夫人愣住,转而咬牙道:“刘陵困了我一生,我凭什么给她报仇!”
“不为刘陵,你姐姐呢?你对刘陵没感情,但对采芹是有的吧。要不然你怎么会接近四姐,询问她身边侍女之事?”
此话一出,刘彻怔住,目光越发凌厉。
李夫人浑身颤抖,满目惊惧,连忙解释:“没有。妾没有。妾只是想知道,姐姐在宫里都做些什么,过得好不好。想要……想要问一问,听一听,了解了解。臣妾敢对天发誓,绝无半点复仇的想法。
“臣妾知道,姐姐的事情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怪刘陵。若不是刘陵命令她,要挟她,她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千错万错都是刘陵的错。
“臣妾唯恨刘陵,从来都没有因此恨过他人。而且臣妾好不容易得到自由,能重新开始,怎么会有这样的妄念,让自己再陷进地狱里去。”
李夫人举手对天:“臣妾发誓,若臣妾有此心,就让臣妾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刘据微微颔首,对于这点大概信了。
李夫人松了口气,又道:“陛下,臣妾虽是刘陵的人,但刘陵的事情一点都没沾染过,这些年臣妾与姐姐也鲜有联系。我们只是刘陵用来牵制彼此的工具。
“臣妾一直心心念念怎么脱离刘陵。刘陵死去,臣妾比谁都高兴。陛下,臣妾的过往,臣妾无法辩驳,可那也是因为臣妾没有选择。”
刘据抿唇:“从前你确实没有选择。成为刘陵收养的细作,不是你的错,你是身不由己。这些怪不得你。但之后呢?
“你本可以逃得远远的,隐姓埋名,平凡一生。但你选择顶替李小妹的身份,并与李家人联合谋求入宫。
“人往高处走。这点孤姑且也可以认作是你想过好日子,想有好前程。但灭口王夫人呢?”
李夫人脸色一白:“那是王姐姐逼的,是她逼我的。她一直拿我的身世要挟我,威逼我。还想拉我下水,让我跟她一起死。我只是想求自保。我是逼不得已,我……”
“灭口王夫人是,灭口安陵邑你的同伴也是吗?”
刘据起身,目光睥睨。
李夫人喉头颤抖,嘴唇蠕动:“我……我……”
没等她狡辩,刘据又道:“朝廷官兵找去安陵邑时,里面的人已经饮了毒酒,别院更是火光滔天。还记得你跟王夫人说的话吗?
“你说你不想再染鲜血。说明你已经杀过人了。杀的就是她们吧。酒里的毒是你下的,火也是你放的。
“王夫人要挟你,威逼你,想与你共沉沦,她们呢?你一直说自己没有选择,自己身不由己。她们难道就有选择,就不身不由己吗?她们和你一样,都是被刘陵收容培养,被迫成为她的工具。
“为了脱身,你把她们全杀了。在这之前,你或许确实可以喊冤称一句无辜。但在这之后,你已经没有资格了。”
唰一下,李夫人脸上血色全无,面如白纸,但见她双唇抖动,似乎还想再说。
刘据已经不想听她鬼扯了,直接摆明态度:“孤与父皇前来,是因你所提刘陵的秘密,你若说这些,那就没意思了。”
他站起身,神色郁闷,一脸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的表情。后悔不跌。
刘彻嘴角扯了扯,言道:“说吧,你所谓刘陵的秘密是什么。你若只是借此诓骗朕,故意引朕前来,听你这些废话……呵。”
最后一个呵,十分明显地展露出帝王的怒气。
李夫人吓得浑身颤了颤:“没有!妾没有撒谎,也不敢诓骗陛下。妾确实知道……知道些东西。”
她哪里敢撒这样的谎。她只是借机试一试,看能不能求得陛下一丝怜惜,谋一线生机罢了。
她闭上眼,存着最后一分侥幸:“若是……若是妾说出来,陛下可能饶……饶妾一命?”
刘彻轻哼一声,面色冷厉,目光如刀:“朕可以考虑留你全尸,给你个痛快。”
李夫人心尖抖了抖,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满脸绝望。可便是如此,该说的她还是要说。
“刘陵……刘陵还有一个儿子。”
刘彻刘据同时顿住,四目皆惊。
刘彻蹙眉:“她何时生过孩子,同谁生的?”
“不知道。刘陵虽然久居长安,但每年都会寻借口离京,或是淮南王生辰,或是王后生病等。
“她离京并非每次都回了淮南,回淮南也并非一直在淮南王府,有时候是去见孩子了。我不知道孩子是她跟谁生的,也没真见过那位小郎君,但我肯定她确实有个儿子。”
刘彻刘据对视一眼,又问:“淮南事败,刘陵以及淮南王室都被抓捕审问过,没一个人提及刘陵生过一个孩子。”
“她瞒得很好,此事淮南王都不知道,唯独几个心腹了解。”
刘据更惊讶了:“那你如何得知?”
李夫人嘴角扯出一丝讥笑:“姐姐是她手中最得力的细作,是宫中所有探子之首,为她主理宫中一切事宜。而我,是她选中要送到陛下枕边的人,是她日后最有用的棋子。”
刘据挑眉:“所以你想说你们也是她的心腹。”
“是。但我们这类心腹还不够格知道她如此私密之事,不过也有些其他下属没有的优势与便利。
“姐姐是真心当她是恩人,对她忠心耿耿,可姐姐更疼我。姐姐可以无条件为她付出,哪怕是死,但姐姐不愿意我同她一样。姐姐一直在想办法,让我自由。
“只是我们这种人,自由哪有那样容易。姐姐害怕我终将走向如她一样的命运,甚至比她更危险。
“更害怕刘陵哪天过河拆桥,或者弃车保帅弃到我头上。毕竟这事放在刘陵身上并不鲜见,阿玉便经历过一回。阿玉……阿玉本也是与我姐姐一批送入宫的。
“她想帮我留条退路。一直用心关注着刘陵,通过一切手段搜集信息。我也一样。这是我们私底下发现的。”
刘据眨眨眼,没想到李夫人与采芹还有这等本事与后手。啧,看来不说李夫人,采芹待刘陵也并非一心一意啊。
“那个孩子目前在哪?”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存在,其他都不知道。但刘陵从不让他露面,瞒着不许任何人知晓,应该就是害怕自己事败会波及他。所以我猜刘陵给他留了退路,让他可以在自己身死之后,安稳生活。”
刘彻神色不悦。
“还有一件事……”李夫人犹豫着,“我不确定。”
刘彻蹙眉:“说!”
“刘陵在京中四处笼络朝臣皇亲,平日出手也十分大方。这些钱只有一部分出自淮南。毕竟淮南还需要招兵买马,制造兵器军备。哪哪都花钱。淮南王与淮南太子都是奢靡无度极爱享受的人,不会给她这么大的资金支持。”
刘据张大嘴巴:“刘陵的升平楼这么赚?”
刘彻摇头回答:“升平楼确实红火,但刘陵为了笼络其他几位东家,多有让利,自己所得只有两分。不够。”
他看向李夫人:“你是想说她有其他钱财来源?”
“是。但她所有的生意和渠道都在明面上,没有别的。所以我怀疑她手中有某笔巨大的财宝,亦或者另有同盟支持。”
财宝,同盟?
刘彻神色再度冷沉:“还有吗?”
“没……没有了。”
既然没有,那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刘彻起身。
李夫人抬眸,仍旧带着点点希冀,“陛下……”
刘彻连个正经眼神都没给她,只淡淡道:“朕答应给你个痛快,自然会做到。”
话音毕,径直离去。
李夫人瘫软在地,眼中光亮彻底泯灭。
重新押回牢房,李夫人整个人更呆滞,更没生气了。
隔壁王夫人瞥她一眼,淡淡勾唇:“求饶失败了?”
李夫人一动不动。
“看来你伺候陛下的时日还是短了些,对他不够了解。咱们这位陛下,会为美色侧目,但绝不会为美色所迷。只要涉及朝堂政事,他比谁都要清晰,也比谁都要狠厉。更别提还是此等谋逆大事。”
王夫人说着,语气无限感慨。
虽然知道如此,但是人总会有妄想。她又何尝不希望此中能有一线生机呢。她虽恨李夫人,却是希望她成功的。若她能成功活命,那么自己也能。
可结果如她所料,没有意外,没有奇迹。
王夫人深吸口气,剜李夫人一眼,只恨自己为何迷了心智,居然与她扯上干系。天知道她居然是谋逆余孽!
但凡没有这一出,但凡她不是这等要命的身份,自己最多是被褫夺位分,打入永巷。
可如今,不可能了。
王夫人咬牙,深切认识到李夫人当初劝说她的言辞成了现实。
她需要为刘闳打算。她必须死,也只能死。
没了李夫人,刘闳会有其他养母,不论养母是谁,总归都比是她或李夫人要强。
王夫人撕掉外衣,咬破手指,写下最后的血书,将之稳妥放置到一边。然后拔下头上金钗,将尖刃那端刺入脖颈,迅速而果决。
鲜血喷溅而出,溅到墙壁,溅到地面,甚至溅到李夫人脸上。
李夫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抬眼看去,但见王夫人倒在地上,身形抽搐,痛苦难言,眼角还有泪滴滑落。
动静吸引来狱卒,又匆匆禀给张汤。
张汤来时,王夫人刚好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面无表情,神色平静,让狱卒体面收拾了。
将王夫人的尸身搬出去,张汤来到隔壁,放下一杯酒。
“陛下承诺你的。毒性猛烈,见血封喉,三步夺命。很快,不会有太大痛苦,至少不会似她一样。”
不会似她一样,她……
李夫人下意识看了眼已经无人的牢房,颤巍巍端起酒杯,不甘不愿,却不得不咬牙饮尽。酒水入腹,李夫人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下一刻,噗,一口血喷出来,轰然倒地。
也好,至少……至少也算与阿姊团圆了。
她们姊妹生前聚少,死后望能重逢。
这般想着,李夫人好似看到了采芹的身影,对方穿着数年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衣服缓缓走来,蹲在她身侧,抱住她笑着道:“莫怕,有阿姊在。阿姊陪着你。”
一如小时候,她们还没被刘陵带走之时,每回她太饿了,或者乞讨被打了,嘤嘤哭泣,阿姊就是这般哄她。
李夫人张着嘴,轻轻吐出一个字“好”,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第67章
离开审讯处,再度回到宣政殿。
刘彻询问刘据:“对于刘陵之事,你怎么看?”
刘据想了想:“刘陵事败至今已有快两年,她生前就把儿子藏得好,死后又留了退路,这会儿肯定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说不定还将首尾都已扫清。
“人海茫茫,对方有心隐匿,当年刘陵的人手也几乎全部清剿干净,再无审讯之处。我们没有方向,只怕不好找。
“不过若对方只想安稳度日,没打算冒头,倒是不重要。若对方冒头,那就更好办了,只要他动,就会显露痕迹。我们便可顺势逮捕。”
刘彻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不好找,不代表不能找。等着对方出手不是他的风格,所以该查还是要查的。
刘彻撇开这点,又问:“钱财呢?”
“刘陵裙下之臣不少,但能拿出这么大笔钱财,只为讨她欢心的,估计没有。李夫人猜测同盟……”
刘据蹙眉,继续说,“若是同盟,会与刘陵合作谋反之事的同盟,应该也数不出几个。尤其似刘陵这样的性子,自己要死了,肯定恨不得拉所有人下水给她陪葬。
“她当初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可为何偏偏放过这个‘同盟’,让‘他’完美隐身呢?令刘陵三缄其口,以死保他,只字不提。他哪来的能耐让刘陵为他至此?
“更何况,这个‘他’不但要有十分丰厚的财力,供养得了刘陵,还需有不被他人察觉的能力。需知这不是一点点钱,是巨大的一笔,还持续支持了刘陵十余年。怎会不留半点痕迹?
“刘陵败露后,我们是大力度彻查过的,并未发现其他勾结者。除非‘他’与刘陵近几年没有任何联系,否则绝无可能。但所谓联系,不只书信、会面,也包括物品、钱财。”
刘彻点头。钱财联系也是联系。尤其持续多年大笔钱财的流动。
“若有这等能力与财力,他完全可以把这些花在自己身上,由自己谋反上位。何必去扶持刘陵?助刘陵成功,淮南登位,他最多不过是个权臣。
“如果只求权臣。他可以献上财物,父皇照样可以满足他,还不用他冒此等诛灭九族的风险。所以他凭什么给刘陵做冤大头?
“至于以刘陵为刀,淮南做先锋,自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成的皇位哪是那么好捡的。淮南一旦上位,他能不能夺过来,以什么立场夺过来都是未知数,如何有自己干稳妥。
“再者,刘陵虽然败了,但她不蠢,更有自己的傲气。怎会愿意做他人刀柄。在她看来,只有她以别人为刀,没有别人以她为刀的道理。”
刘彻抬眸:“所以你觉得同盟不可能。”
刘据想了想,斟酌道:“可能性太小,微乎其微。但若说是财宝。同理,这么大一笔财宝,刘陵从何得来,似乎更不可能。我们掌控淮南后,也没发现什么未知的金矿银矿啊。”
刘据一叹,感觉自己的分析陷入死局。
刘彻眸光闪动:“刘陵笼络各方皇亲朝臣,所送并非只有金银钱币,还有些珍贵物件。”
刘据闻弦音知雅意:“可以让他们都报上来,看是否能从此间查出些蛛丝马迹!”
刘彻轻笑,又道:“另外,若真有这么一份财宝,如今必然在刘陵儿子手里。这笔钱财太大,他若要隐匿身份,安稳度日,便不能用,即便取用,也只能取微末。
“但凡手笔过大,必留痕迹。我们既然已知此事,就可以盯着些。”
刘据眼睛一亮:“他不动就罢,只要一动,我们就能寻迹出手,把人和钱全部拿下。”
那模样,显然重点不在人,而在钱。
刘彻:……忽然失去言语。
他嘴角抽了抽又问:“刘陵之事说完了,对于王氏所为呢,你是怎么想的?”
“啊?”刘据怔愣。
“张汤回禀查明,她想拉你下马,让闳儿取代你。”
刘据呆了半秒,潇洒摆手:“她不是还没做吗?”
刘彻:???
“不论是扶持李夫人,还是资助寒门,或是以家中女子联姻,至少都还没有进行到针对我这一步。
“而这些即便不为他日针对我,单纯为了王家能屹立长安,族中兴盛,正式挤入权臣贵族之流,也是需要的。”
资助寒门,结交盟友,扩大亲朋。都是壮大家族的手段。
若不谈对刘据的心思,这些举动其实都没错。
刘据轻叹:“不管日后她如何行事,于目前而言,我并没有遭受到她的任何攻讦,也没有因她的举动蒙受任何损失。所以我只论迹不论心。”
当然,若知道了别人的“心”,他也不介意“钓鱼执法”。
如果面对“钓鱼执法”,对方表现怯懦,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那么他完全不必计较,反正只能给他一辈子憋着。
如果面对“钓鱼执法”,对方有所异动,那就出现“迹”了,可以论迹处理。
刘据眨眨眼,觉得自己这么想没毛病。不过王夫人死局已定,用不着他“钓鱼执法”,不说也罢。
刘彻嗤笑:“你倒是大度。”
“也没有很大度,我只是……”刘据瞄刘彻一眼,“只是觉得似这类事情,根本不在她,而在父皇。若父皇信我,她所做一切都是徒劳;若父皇不信我……”
刘据顿了片刻:“若父皇不信我,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这句话说出,刘据低下头,神色落寞。
刘彻身形微顿,刚想说点什么,刘据已经扑进他怀里:“父皇!你别不信我。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父皇,是我最最敬爱最最亲近的父皇。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权势不要,富贵不要,功劳也不要。只要你别疑心我。”
刘彻愣住,非是单纯因这些话,而是刘据身子居然在微微颤抖,甚至他胸前被刘据趴着的衣裳有些湿润。
刘据在哭,他在害怕。
刘彻跟着心跳漏了半拍:“据儿……”
“父皇,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信我了,或者我的存在会让你感到不开心不舒心,那……那就放我走吧。”
刘彻面色一变:“放你走?去哪?”
刘据深吸口气:“父皇,大汉、南越、匈奴、西域等,这些是我们知道并能够达到的领土与国邦;
“在此之外,更南边,有我们听说过但未曾到达的身毒;更东边,横跨远洋,还有许多我们从未到达也不曾听闻的岛屿和新大陆。
“这些地方部分资源一般,部分资源丰富,不输中原。他们之中,有些地区已建立国邦拥有臣民,有些还处于原始的土著蛮荒时代。
“父皇。我们的眼光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大汉疆土,也不应该只看得到匈奴西域,还有许多地方等待我们去探索,去开拓,去征服。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父皇让我走吧。我可以选一方净土,从零开始,创建属于我的家园。哪怕贫瘠,我可以让它变得富饶;哪怕荒芜,我可以让它变得繁荣。
“只是这些都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在你我有生之年,它们都不可能越过大汉,更威胁不到大汉。尤其这些地方很远,很远。远到你甚至不必担心我还能够回来。
“我会隔海遥望,祝你既寿永昌,千秋万岁。父皇,我总是希望你好的。如此我们虽相距两地,却可以平安无事,总好过……”
总好过什么,刘据已然声音哽咽,说不出来。但未尽之言,他自己懂,刘彻也懂。
刘彻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心头,疼痛难忍,呼吸艰难。
他咬牙,抬手一巴掌拍在刘据头上。
啪。
刘据闷哼,委屈不已:“父皇?”
“胡说八道!朕何曾说不信你。遥远贫瘠之地,你去算怎么回事,流放吗!”
刘据低头不说话。心中暗自嘀咕,也不都是贫瘠之地。有些还不错的。
刘彻深吸口气,用力将刘据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声音温和而笃定,却又不自觉带了些许颤抖。
“不会的。据儿,别担心,朕怎会不信你。不过是王氏的妄念,也值当你这般胡思乱想。你我父子,岂是他人能轻易离间。若他们敢,朕砍了他们的脑袋!”
最后一句,杀意立显。
刘据回抱住他:“好。我不乱想。父皇信我,我也信父皇。”
见他歇了心思,刘彻松了口气,却又仔细思量起他的话来。
他的据儿会用权势,却不热衷权势,尤其据儿的眼界那么大,他的心中装着五湖四海,藏着广袤天地,又怎会为区区中原之境与他父子相争呢。
刘彻神色闪动:“据儿,你所说许多未知岛屿与新大陆,是……是仙境得知的吗?”
刘据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刘彻心脏狂跳:“听闻当年徐福上书始皇言,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你所说横跨远洋之境的新大陆,是不是……”
刘据:???
这忒妈跟徐福有个屁关系。你到底是怎么联系到徐福身上的!刘据快被他的脑补给气疯了。
“父皇,世上没有仙山!”
刘彻脸色肉眼可见的失望。
刘据无语至极,不得不再次强调:“父皇,世上没有仙山,也没有仙境。”
说完,想了想,觉得若将他脑海中所知的后世,弹幕所言的时代称之为“仙境”,似乎也不为过。
于是又道:“至少没有我们可以企及的仙境。它们与我们隔着遥远时空,不可相通,永远不可能。”
遥远时空?是说仙境所处的时间与空间与他们都不一样吗?
仙山不在凡世,凡人不入仙境。
仙凡有别,别如天堑。这点刘彻明白。若非如此,凡世怎么从不见有仙人出现,也从不见他人飞升仙境?
看来若要寻仙山仙境奇遇,恐只有濒死,或已死,才能希冀获得此等机缘。
但不论濒死还是已死,刘彻都不想选。
他将刘据又搂紧了两分。若海上有仙山,他恐自己让刘据失望后,他心灰意冷,会干脆借寻访新大陆之机寻访仙山,一去不返,再也不要他了。
若无仙山,那么全然未知的远邦之地,他更不能让刘据去冒险。
刘彻怀抱的力道越来越大,若非张汤及时求见,刘据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箍死了。
张汤的到来解救了他,也将刘彻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是来复命的。
“陛下,臣已按陛下旨意,赐李夫人毒酒,李夫人饮尽身亡。另外……”张汤顿了顿,“王夫人也自尽了。”
刘彻愣了下,不觉意外,也没什么表情。
张汤又道:“王夫人留下一份血书,是给陛下的。”
“呈上来吧。”
“诺。”
张汤双手奉上,刘据从旁观看,血书字字泣泪,洋洋洒洒写满衣衫,但总结下来就几点。
其一,痛陈自己的罪状,表示悔不当初。
其二,回忆与刘彻诸多甜蜜过往,感恩能侍奉刘彻一场。
其三,言明刘闳尚幼,自己所为与其无关,请刘彻不要怪罪。另外在最后提出卑微恳求。说自己不配为皇子之母,求刘彻为刘闳选一养母,认养母为生母,从此忘了自己,断绝与自己的一切瓜葛。
最后一点可见王夫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也正中刘彻下怀。
不论王夫人如何,刘闳终归是刘彻亲子。王夫人不想刘闳被自己所累,刘彻也不想自己儿子记着这样的母亲。
但他没有当场表态,将血书放置一边,挥退张汤,将刘据拉到身边:“你怎么看?”
“王夫人多虑了。阿弟才两岁,如何理解她的心思,又怎会知道她的种种谋算与事迹。这本就与阿弟无关。阿弟年幼,王夫人没了,本就该为他择选抚养之人。”
刘彻点头笑起来。
他的据儿对王夫人的险恶心思都可以论迹不论心,又怎会迁怒刘闳呢。
刘闳是皇子,有此运气,旁人有什么资格?
刘彻眼中寒芒闪过。有些事情,据儿可以不计较,但他不能。他需为据儿做主,也需为据儿震慑住日后可能有此等想法之日,亦是表明自己坚定的态度。
于是,第二日,刘据便听闻了对于此案的最终处置。
王夫人李夫人已死,就不必再提了。
剩下的,对于李家,即便查明李延年与其家人确实不清楚李夫人是假冒的,但也算失察,削去所有官职,驱逐出境,迁刑五年,且永不录用,不可再入长安。
对于王家,王大郎并王家父母等参与执行者死刑,其余未曾参与但知情不报者,同样死刑。
此处知情不但指知晓六年前与六年后两起案件,还指知晓王夫人的“野心”。
其余一无所知者,不论男女,十岁以上者流放,十岁以下者可以金赎身,但需没入贱籍。
贱籍,不可入朝为官,不可购置田亩产业,不可与良贵通婚。如非遇上特赦,求得恩典或是立有大功,不可轻易除籍或改籍。
这等惩处不可谓不重,为的什么,朝堂后宫心知肚明,实实在在给予了所有人当头一棒,让有心思和没心思的,全都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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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阁。
鄂邑过来时,正好看到玉美人自殿中出去。
这位入宫不过两年,虽已不是新人,却还算不得旧人。圣宠不多,但刘彻偶尔兴之所至,也会去一两回。
鄂邑同她打了个招呼,径直入内,开口便询问李姬:“阿母,玉美人可是为抚养二弟之事而来?”
李姬点头。
此事刘彻没有下令,而是交给卫子夫全权安排。卫子夫私下问过李姬的意愿。李姬现今也升美人了,若养育刘闳,日后还能借机再升一升。
鄂邑握住她的手:“阿母,你是怎么想?”
“阿母没想再要孩子,不论亲生还是抱养。”
鄂邑一怔。
“阿母当初投诚皇后时表明过态度,阿母不会再要孩子。阿母知道,以皇后的为人,她既然私下问我,便不是试探,而是真心。
“若我点头,她大概率会将二殿下给我,但我不想。我没有别的长处,却也明白,答应了的事就该做到。”
李姬笑着,神色中没有半点勉强,反而甘之如饴。
她有鄂邑就够了,不需要别的孩子来分去她的心神与精力。她只想好好活着,为鄂邑打算。
鄂邑张着嘴,想说什么,李姬又道:“阿母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也不愿折腾,如今这样,有皇后护持,陛下偶尔也会来一两回,已经足够。”
想到她的性子与年岁,鄂邑释然:“这样也好。那玉美人那边,阿母打算怎么办?”
“她来问我的态度,我如实告诉她。她见我没这心思,便想让我去皇后跟前替她美言。毕竟二殿下是陛下现今唯二的子嗣,陛下怎会不顾念。
“抚养二殿下,不但代表有皇子傍身,还代表与陛下有了更多的机会。她自然想要争取。我同她说,会把她的想法如实告诉皇后,但最终如何决定,皇后说了算。”
鄂邑点头:“阿母传句话就好,不必过多掺和。”
她若要去西域,来回至少数年,最不放心的便是李姬。可如今瞧来,李姬已经找到了最合适也最舒心的方式,不需她太多操心了。
李姬反握住鄂邑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声笑起来。
她知道的,鄂邑的担忧她都知道。她会努力,即便仍旧帮不了鄂邑,至少绝不会再成为鄂邑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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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据再次来到赵家时,赵过与王婉仪刚好送别李延年等人回来。
刘据随口问道:“你与李家认亲了吗,可还顺利?”
王婉仪脸色不太自然,福身回话:“民妇从未想过自己并非王家亲生。阿父阿母对民妇真的很好。大约……大约民妇与养父母缘分更深,而与亲生父兄缘分浅薄了些。”
这话说得委婉。但刘据听懂了。
认亲场面不太温馨呗。
想也知道,李家本来靠着李夫人,眼见要出人头地,前途无量了。王婉仪突然出来状告,不但让他们的青云之路没了,还因此获罪,甚至绝了向上之路。心里能待见王婉仪?
好一点的话,最多是情谊淡淡;不好的话,指不定还要怪王婉仪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出现呢。
不过看王婉仪的表情,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李家怎么想,不过是得知身世,走个过场而已。
她跪下来,朝刘据大拜:“多谢殿下为民妇查明真相,抓拿真凶,伸民妇昔日之冤,解民妇今日之危。殿下大恩,民妇没齿难忘。”
“不必如此。孤既然给了承诺,自然要兑现。不说这些,今日孤来是为另一件事。”
刘据招手让身后之人出来,为其介绍:“这位是义妁,长陵邑县令义纵的姐姐,也是当今第一女侍医。太后在世时,为太后看诊。太后故去后,又为母后调养身体。
“她不但擅长内腑之症,女子之症,也擅长外伤、烧伤,并善用针灸。孤见你身体有些羸弱,猜想应是当年大火留下的病症,让她给你看看吧。”
赵过王婉仪同时怔住,皆是大喜,再度大拜。
王婉仪泪水落下:“殿下之恩,民妇只怕来生当牛做马都无以为报。”
刘据摆手:“孤可不要来世,也不要你当牛做马。你若真想报恩,就帮孤督促赵过,让他在农事上多上心,多做出一两样东西,或是尽快悟出增产之法,比什么都强。”
他还盼着赵过早点想出代田法呢。这点投资算什么。
王婉仪已然将此话奉若神明,坚定点头:“殿下放心,民妇必会日日督促,时时鞭策,辅助郎君为殿下效力。”
刘据很满意,吩咐了义妁两句,转身回宫。没有去东宫,也没去椒房殿,而是找了石邑一起玩。他都许久没同四姐一块耍了。
哪知,两人刚从公主殿出来,没走多远,半路被个小不点撞了满怀。小不点的身后,玉美人与伺候的侍女焦急追来。
刘据低头,呦,这小不点不是刘闳又是谁。
“怎地如此鲁莽,横冲直撞的。发生何事?”
刘据不问还好,一问,刘闳眼泪簌簌落下,一把扑进他怀里:“太子哥哥,我阿母……阿母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刘据哑然,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玉美人迎上,同刘据见礼,然后前去拉刘闳的手,温声道:“二殿下不哭,我们回去吧,我让人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我们去吃,好不好?”
刘闳拍掉她的手:“我不要跟你回去。”
玉美人有些尴尬,见刘据看过来,慌忙解释:“陛下与皇后命我照顾二殿下,今日是二殿下挪宫的日子。但二殿下……”
显然刘闳不愿意。
刘闳抬眸看向刘据,委屈巴巴:“我不认识她,不想跟她走。太子哥哥,我……我知道阿母回不来了,可是……能不能……我能不能跟你住一起?”
刘据:???
什么鬼,他来养刘闳?他还是个孩子呢,别别别!
刘据摆手拒绝:“我自己还需要人照顾与教养呢,怎么抚养你。不合适的。”
刘闳眼中光亮暗下去,又道:“那我可以跟母后住一起吗?”
刘据再次拒绝:“母后宫务繁多,膝下已有我与阿姊三女一子,恐分身乏术,照顾不周全。”
刘闳丧气垂头,无声落泪:“我很乖的。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真的会乖的……我没其他熟悉的人了。太子哥哥,我……我害怕……”
玉美人叹息,声音更柔和了些:“二殿下,我可以照顾好你的。陛下也会经常来看你。虽然我们现在不熟悉,但相处几日自然就熟悉了。”
刘据附和:“去吧,别怕。玉美人是父皇与母后选出来的,你放心。平日里,你仍旧可以来同我玩,有什么事,或者受了什么委屈,可以找父皇,也可以来找我。”
刘闳没了办法,只能跟玉美人离去,却一步三回头,望向刘据的眼神无比哀怨。
待他走远了,石邑猛翻白眼:“年纪不大,心眼不小,倒是会为自己谋算。跟着你或母后,与跟着玉美人能比吗。真是心机,不愧是王夫人生的。”
刘据无语:“你不觉得自己太阴谋论了吗?他才两岁多一点,哪来这样的心眼。他年纪小,与宫妃们接触少。往日里也就因为王夫人要做样子,同我与母后相处多一些。
“如今遭逢大变,生母没了,父皇也顾不上他。他本就惶恐不安,又被送给别人,更加忐忑,想寻个自己熟悉点的人也在常理啊。”
石邑撇嘴,即便知道刘据说得有理,仍旧不以为然,反正她就是不喜欢王夫人,连带着不喜欢刘闳,忍不住往坏了想怎么地?
年纪小也是王夫人教出来的,未必不懂。更何况就算他不懂,如今宫中这形势,也未必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从而生出此举。
当然这点刘据也想到了。他微微蹙眉,转头吩咐丰禾:“你去找玉美人,悄悄同她说一声,让她看着些。”
因与玉美人不熟,对她不了解,又补充道:“李姬同玉美人住处离得近,也知会一下李姬。”
丰禾领命:“诺。”
石邑再翻白眼:“又不关你的事,你管这么多。”
刘据摊手:“不过让婢子传句话,举手之劳而已,又不费我什么功夫。”
石邑抿唇:“还去不去池苑玩了。”
刘据忙点头:“去的。”
然而两人继续走了没几步,前殿就传来消息,前线军报到京。
刘据立时丢下石邑,撒丫子往宣室殿跑。
石邑:……无语望天。
第68章
隔着老远,刘据便已听闻刘彻爽朗的笑声,双脚速度不自觉加快了些许,一进去便兴冲冲问:“父皇,是捷报吗?”
“对。捷报,大捷!”
刘彻喜笑颜开,因为王夫人李夫人之事,头顶密布了多日的阴云终于散去,心情舒畅起来。
他甚至将刘据抱过来,一边给他看军报,一边说:“你去病表哥不愧是少年英才,率一万骑兵,六天转战千余里,踏破匈奴五王国,斩杀折兰王、卢侯王,还俘获了浑邪王的儿子与相国都尉,缴获休屠王部的祭天金人。”
休屠王部祭天金人?
刘据眨眨眼,想到大军出征前自己随意说的话。
表哥真的做到了!就知道表哥一定行。表哥虽然总爱打趣他,同他呛声,但在这种事情上从不说大话。他有这个实力!
刘彻越说越高兴:“据儿,这回你表哥立有大功,你也立有大功!”
刘据歪头:“我?”
“当然。你可知这一万骑兵是什么人?是全员配备马具,按照你给予亲卫的训练之法,由你舅舅与表哥亲自更改调整后制定的方案,做了一年多特训之人。
“据儿,你知道这场战役最令朕欣喜的是什么吗?非是我军大破匈奴,大获全胜,而是我方伤亡还不足百人,而匈奴却是我们的数十倍之多。”
一比几十,这比例可太令人振奋了。
刘据欣喜若狂:“那舅舅与表哥是不是快回来了?”
“他们会在边关稍作休整,朕已令人护送粮草物资补给,以备二次出击。”
说完,刘彻眼睛眯起来,眸中笑意更盛,言语中带了几分打趣意味,接着道,“你表哥说答应了你,要为你俘获休屠部的祭天金人与浑邪王的宝马。如今金人到手,浑邪王却骑马逃了。你表哥怎愿食言?”
刘据愣住,蹙眉道:“我不过同他玩笑说说,不用较真的。”
刘彻拍拍他的头:“当然不只因此。你难道不好奇,你所制木鸢与热气球为何没派上用场?总不会一点机会都找不到。”
刘据眨眼:“舅舅与表哥想留做底牌,再干场大的?”
刘彻莞尔:“河西尚未全复,我们手中还有诸多手段未出,自当乘胜追击,怎可偃旗息鼓!”
是这个道理没错。
刘据点头,又安静等了一个月,第二封捷报传来。
霍去病与公孙敖合力再战浑邪王与休屠王两部,遣先锋部队驾驶木鸢与热气球奇袭,使两部营地陷入混乱,再使大军发起猛攻。
战绩显著,非但歼敌三万有余,俘虏一众王室子弟与高官,还重伤休屠王,生擒浑邪王!休屠王太子与浑邪王旧部,丢盔弃甲,恳请归降。
尤其在此等战绩之下,我军伤亡仅数百人。
另一边,李广与张骞合作出击左贤王部,运用的几乎是同霍去病公孙敖一样的战术,先遣部队仰仗木鸢热气球之利奇袭,而后大军配合围攻;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歼敌万余。我方损伤不到十分之一。
美中不足的是,左贤王反应极快,见势不妙,没有念战,及时率领残部遁逃了。
但此次出击整体而言,仍旧称得上非常漂亮,刘彻十分满意,日日笑容满面,神清气爽,走路都带风。
什么王夫人李夫人之流带来的阴翳通通一扫而光。
朝野上下欢呼不断。就连弹幕也发出阵阵惊叹。
——卧槽,河西之战这么猛的吗。我记得历史上没这么猛啊。来个懂的给我科普一下。
——历史上公孙敖走错路,没能与霍去病会合。霍去病独自出击,深入匈奴境内两千里,仍旧拿下优秀战绩,歼敌三万,俘获一众王室与高官,令浑邪王休屠王仓惶败逃。
——浑邪王休屠王因两战两败被匈奴单于问罪,气愤之下率部归降。但看到前来收降的是霍去病,休屠王心生惧意,又率部逃离。被霍去病嘎嘎杀了一大半,把剩下的降兵吓得一愣一愣的。哈哈哈。
——懂了。现在有指南针,还有孔明灯作为方位与信号指引,公孙敖没走错路,又有木鸢热气球这两只奇兵突袭先扰乱敌军营地。于是我霍哥不但拿下原本的战绩,还直接重伤休屠王,生擒浑邪王。首领都成阶下囚了,旧部群龙无首,直接降了。
——历史上李广与张骞这边,张骞没能按约定时间出击,致使李广独自面对左贤王大军合围,李广部队损失过半才等来张骞援兵,让左贤王弃战北去。
——张骞为什么没能按计划出击不知道。估计要么走错路;要么出击时辰配合有误。毕竟那时两军不在一起,无法通讯。现在前有指南针,后有孔明灯,方向与简单通讯两点基本得以解决。所以这里张骞按计划出现了。
——明白。不过这俩显然干不过霍去病。战绩跟霍去病没法比。也很正常。毕竟那可是我霍哥。我霍哥是谁都能比的吗!再说一句,霍哥牛逼,为霍哥打CALL。嗷嗷嗷。
弹幕外的刘据也忍不住嗷嗷嗷,整个人神清气爽,恨不能立时飞到前线去,看看大捷盛况。
可惜去不了,只能赖在刘彻身边探听消息,并了解后续发展。
经此一战,大汉算是完全占据了河西走廊,打通了前往西域的要道,同时也阻断了匈奴与羌人的联系。但对于这块地盘如何管辖,如何运作,还需商议。
经过这两年的种种,刘彻早就不把刘据当寻常小孩了,对于朝廷大事,虽并不事事告知,却也常会同他提及。
了解他的想法,询问他的方案,也是考教他对于朝政事物的态度与能力。
因而在群臣议论之时,刘彻免不了看向旁边的刘据。
刘据立刻表态:“河西之地日光充足,水草丰茂,不但适合饲养牛羊马匹,还适合耕种农物。
“父皇,我以为应当设置郡府,移民实边,徙民屯垦。将这一块的农田畜牧发展起来,建立仓储,集本地与周边之粮食委积等物资,以供他日所需。”
说到最后一句,刘据抿唇,眼珠转动:“我们虽拿下河西,但匈奴这个威胁并未除去。日后定然还会再起战事。
“现今出战,军粮物资多出自京中或陇西等地,运输线路长,时间久。若能在河西设立军粮储备,就可直接自河西调配,可以缩短运输线,更利于前线补给。
“若是条件足够,还能增设其他军需仓储与相关机构,将其打造成战事后勤中心。”
刘彻愣住,有朝臣狐疑,开口询问:“何为战事后勤?”
“与战事相关的后备勤务之事,如军需、粮草、辎重、委积、粮道、营垒、疗伤等。”
朝臣神色郑重。刘彻也严肃起来。
刘据又道:“当然这些都需要先建郡府,派兵戍卫,设郡卫所,一步步来。而若要建郡府,郡府之下必须要有足够的百姓以供当地劳作。”
于是问题关键重新回到“移民实边,徙民屯垦”八个字。
刘彻再问:“你觉得当从何处迁民?”
“我朝人口不算多,大都安土重迁,轻易不愿背井离乡。但凡能在当地过得下去的,恐怕都不会同意。强制迁民多有不妥,只能选灾区难民。
“这些人原籍受灾,房屋财产尽失,无所归依。可以将他们安置过去,承诺到达河西后,分配田亩,帮助建造房屋,轻徭薄赋。
“另外便是各地氓流与乞者。”
无地者为流,无业者为氓。这些人因无所事事,或有寻衅滋事者,但并不全是坏人,有些只是因各种原因导致生活困顿,没有生计。去往河西,就是给予他们一条出路,一份生计。
乞者就更是如此了。
刘据神色一暗:“父皇,李夫人虽然可恨可恶,但也有可怜之处。她之所为不可取,但她有句话说的没错。
“她只是一个乞儿,一个无所归依,身不由己的乞儿。如果可以,谁不想父母双全,家庭美满。其他不提,就这点而言,不是她的错,是我们的错。
“是我们没能让天下百姓都得以温饱,是我们让她们陷入此等困境,绝望无助。
“如果身处大汉的每个子民都能吃饱穿暖,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她怎会去行乞,又怎会被刘陵培养成工具?
“如果她在正常的温馨的家庭长大,她或许也会是个娇俏可爱,天真仁善的女娘。”
朝臣怔住。刘彻也怔住。
李夫人之事,他们或唏嘘、或蔑视、或愤怒、或厌恶,却少有人想过她的遭遇之始亦有朝廷能力不足,赈济不力的缘由。
刘彻更是从未想过这个角度。
他们看着刘据,眼神一点点变化。
刘彻心下叹息。不得不承认,刘据某些方面像他,某些方面却又不像他。论爱民,刘据这个太子似乎更强于他这个帝王。
他再一次感受到,从前他担心刘据太过“良善”,但其实这份“良善”并非他以为的软弱,而是一种宽广博大的胸怀。
刘彻拍拍他的头,眉眼上扬,微微笑起来。
——呜呜呜,据崽好棒啊。据崽如果登基,一定是个仁君,还是个对朝臣对百姓而言都十分难得的仁君。
——是的。所以据崽一定要登基,一定不要再有巫蛊之祸。
——都是平行世界了,就不要走另一个世界的悲剧路线了吧。这个世界的猪猪与据崽感情这么好,请一定要一直好下去啊。
刘据握拳,会的。他一定会的。
他勾起嘴角,继续说回正题:“另外,河西这块原先是匈奴掌控,居住有许多匈奴人。此地的匈奴王国已被我们覆灭,将士与首领或被俘,或被杀。
“但两国之事不涉平民。百姓是无辜的。他们现今或许也惶恐不安,不知该往漠北迁徙,还是另谋出路。
“我们可以去宣传我方政策,让愿意者留下,将他们纳为我大汉子民,发放大汉户籍,与我方移民聚居,汉化他们,让他们为我们开垦畜牧。”
刘彻点头,看向朝臣:“太子所言,都听到了。”
“听到了。”
“那便回头整合一下,弄个具体的章程出来,上书给朕。”
“诺。”
自己的建议得到重视,刘据特别高兴。朝臣一走,他亲亲昵昵蹭到刘彻身边:“听说休屠王与浑邪王归降的旧部有数万之众?”
刘彻挑眉:“你打算将这批人也放在河西?”
“不。”刘据摇头,“河西乃边关重地,部分匈奴平民可以,他们不行。尤其是数万之众,必须化整为零,分开安置吧?”
亏他还知道这点,刘彻甚是欣慰:“那你的意思是?”
刘据眼珠骨碌碌乱转,他没忘了弹幕说过,似大汉的处境与时代,人口就是国力,是生产力。那么这数万之众,就全是生产力啊。
“大汉尚有许多苦寒不毛之地,亦或瘴气丛生之处。父皇别看这些地方条件贫瘠,却也是有些好东西可以去探索开采的。而且这些年战事耗费巨大,不只钱财,还有屯粮。
“我们急需将粮食产能升上来。这点不能单靠农具改进,也不能只着眼已有田亩,还需开荒拓耕。
“这几万人都出自军中,不论身手如何,至少体能都不错,是十分好用的劳动力。”
刘据眼睛闪亮闪亮,那模样不像在说劳动力,更像看到一头头勤勤恳恳,吃苦耐劳的老黄牛。
刘彻:……行吧。宝贝儿子所愿,还全是为了他大汉,怎能不照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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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报传来,刘据又等了一个月,时间进入六月酷暑,卫青与霍去病的大军终于回朝。
刘据特意去城外十里亭迎接,远远瞧见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一挥鞭子策马上前:“舅舅,表哥!”
卫青霍去病与众将军下马行礼,刘据摆手免了,竖起大拇指:“表哥立下大功了,好生威风!”
霍去病得意扬眉,招手让赵破奴送上金人,又牵过一匹马:“喽,你要的祭天金人与浑邪王之宝马。
“祭天金人倒还罢了,这匹马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它是浑邪王的战骑,日日坐在□□,若非要保全它,我也犯不着非用生擒之策。”
需知生擒的难度可比击杀要大得多。
角落边的浑邪王:……我可真是谢谢你嘞!
卫青轻咳了一声,霍去病好似才察觉浑邪王已经归降,再说这话不太好一般,笑着闭了嘴。
浑邪王与休屠王终于得有机会上前觐见:“参见太子殿下。”
既已归降大汉,倒还算拎得清,态度端端正正,行礼规规矩矩。
刘据点头平身。
休屠王又道:“听闻汉军所用马具与奇袭我方之木鸢与热气球都为太子所制?”
刘据不闪不避:“是。”
休屠王浑邪王均叹:“太子好巧思,汉朝有此等神器,还有大将军与冠军侯这等神将,我们输得不冤。”
语气中有憋屈有郁闷有遗憾,但没有明显的恨意,反而藏着几分欣赏与肯定。
双方本无私仇,只是两国对立,各有立场。两军交战之时,各为其主,生死互搏乃为常理,但在此之外,面对强劲对手,他们也会敬重,会惺惺相惜。
刘据笑起来:“二位说错了,如今不该说汉朝,该说我朝才对。”
休屠王浑邪王愣了一瞬,从善如流:“太子说得对,是我朝。”
刘据满意扬眉,转身令众人上马,与卫青霍去病并行入城。
先入宫,刘彻与众臣已经在前殿等候。刘据将人送过去,因自己还未正式入朝听政,便没进,转弯去往椒房,与石邑等人一起等着。
石邑难免感慨:“我听说表哥公孙敖、李广张骞都有出战,舅舅为何没出战?”
“舅舅是大将军,全军统帅,自然是制定战略战术,统筹指挥即可,何须事事亲战。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石邑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有点遗憾,没能听到舅舅出战的英姿。
姐弟俩说话间,论功行赏的消息一句句传来。
霍去病加封食邑五千余户,浑邪王休屠王皆封侯爵,李广亦封宣平侯。
刘据尚且淡定,弹幕不淡定了。
——卧槽,加封食邑五千多户,西汉一共才多少户啊。霍哥牛批。也可见刘彻真的对霍哥超级偏爱。
——李广终于封侯了,难得啊。他要好好感谢一下据崽,要不是据崽做出一系列“神器”,直接影响战局,他哪能封侯啊。原时空历史上,他到死都没封侯呢。我不是说他没本事,但真的跟卫青霍去病比差太多。
——卫青霍去病那是千年难遇的奇才,跟他们比,几个人比得上。李广好歹是老将,在卫青没有崭露头角之前,他跟程不识是抗匈的中坚力量。怎么着也没比公孙敖差啊。公孙敖都能封侯,李广凭什么不行。
——有时候选择与运气也很重要。公孙敖运气好,选择了卫青,早早被卫青带飞。
——李广封侯了,还有了指南针孔明灯,是不是之后就不会因为迷路而延误军机自杀了?
——应该不会了。毕竟据崽蝴蝶翅膀很厉害的。弱弱许个愿。河西之战的战绩改变了,李广的命运也改变了,是不是可以让卫青霍去病活久一点?卫青就算了,好歹活了几十岁,我霍哥不到二十四就没了。哎。求求了,据崽,一定要保霍哥啊!
刘据:!!!
他似乎已经是第二次听闻卫霍逝去的消息了。此前弹幕就提过“卫霍故去”,但没有明确提出年岁。
不到二十四……
这么年轻的吗?
表哥现今实岁十九,虚岁已经二十了!
他深吸一口气,心脏收紧,开始心不在焉。
以至于朝会散去,卫青霍去病前来后宫面见卫子夫,顺便享用家宴,他都神思不属,眼珠子在卫青霍去病身上来回逡巡,搞得二人莫名其妙。
夜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想了一晚上,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刚起床,石邑就神神秘秘过来询问:“我想去表哥府上瞧瞧,你去不去?”
刘据歪头:“我是要去的,但你去做什么?”
“我听说表哥这次回京带了两个孩子。一个十来岁,一个尚在襁褓,似乎刚出生没多久。”她鬼鬼祟祟附耳轻语,“十来岁的先不说,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你说会不会是……嗯嗯。你懂的。”
刘据:???
是什么啊。他要懂什么?
石邑无语,只能点明:“表哥都二十了,若同谁有点露水情缘,生出个孩子,似乎也不足为奇。”
刘据:!!!
“你别乱说。表哥昨日才回京,带回两个孩子这样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石邑扬眉:“我有我的渠道。他又没偷偷摸摸,光明正大带的,跟着大军一起到达长安,好多人都知道。稍稍打听就晓得了。少年将军带回个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与他还有些许相似,你说奇不奇怪?可不只我这么猜。”
刘据:……
石邑哼哧,斜了他一眼:“别以为你们不说我就发现不了,我都晓得了。三姐喜欢表哥。若真是,那三姐得多伤心啊。凭什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可以,三姐不可以。”
刘据无语:“三姐已经看开了,应该不会怎么伤心。你别多此一举,反而惹得三姐闹心。”
石邑一愣,反应过来这点,低下头,却又有些不甘:“那我也得去看看。十月怀胎呢。都生下来了,可见那女子或许在三姐没看开之前就存在。我得看看什么人能强过三姐去,入得了表哥的眼。”
刘据翻了个白眼,知道她这是不弄清楚不罢休了,干脆随她。反正他也是要去的,有他盯着,不怕她干出糊涂事来。
“你等等,我要先去趟太医署。”
石邑一头雾水,去太医署作甚,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刘据风一般冲出去,再会合,刘据身后已经多了两位侍医。
出宫后,刘据没有去往冠军侯府,直奔大将军府。
他猜得不错,霍去病这人是呆不住自己府邸的,此刻正同卫青在一起。舅甥俩正对着摇篮里的一个婴儿不知在说什么,旁边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立于摇篮边,俯身轻哄。
刘据脚步顿了一瞬:不是吧,真有两个孩子?
但也只是一瞬,便抬步进去。不管了,先办正事。
卫青霍去病瞧见他,有些意外,正要行礼,刘据已经摆手,火急火燎将身后侍医拉出去:“你们给舅舅和表哥检查检查,诊诊脉,看仔细点。”
卫青霍去病:???
刘据也不解释,死盯着侍医动作,待他们看诊完毕才问:“如何?”
“大将军与冠军侯身体康健。”
刘据挑眉:“你们确定?”
“自然确定。殿下若是不信,可唤太医署其他人再诊一遍。”
“行吧。那你们回去换两个人来。”
侍医:……不是,殿下,你说真的?
刘据无语:“不是你们说让太医署其他人再诊吗?换两个人,轮流来。”
侍医:……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怀疑我跟舅舅在战场受了伤?你也太小看我们。我三进三出匈奴王帐都毫发无损。便是对敌千军万马,偶有受点轻伤,回京这一路也早好了。放心吧,我们无事。”
活蹦乱跳,中气十足。着实不像有事的样子。
卫青轻笑:“殿下可是听了什么话,误会了?”
误会了吗?
弹幕确实不一定都对,而且于他们时空对,于自己时空未必一样,但刘据仍旧蹙眉。
卫青看了眼两位侍医,又道:“若臣记得不错,这两位是太医署现今擅长病症最多,医术最好的。若他们说无事,那便是无事。殿下,不必再请太医署侍医轮流看诊。”
说得有道理。弹幕所言舅舅活了几十岁,可见寿数不短。表哥离二十四岁还有四年呢。说不定是这四年中出了什么变故也不一定。
刘据勉强答应下来,对侍医道:“你们回去吧,往后每隔七日来为舅舅与表哥看诊一次。嗯,不,三日!”
卫青眉宇微蹙,张嘴想说什么,刘据抢先道:“舅舅不许拒绝,这是命令!不但如此,回头我同父皇说一声,挪两个侍医给你们。一人一个,放你们府上,以备你们所需。”
卫青&霍去病:……他们真没有这种“所需”。
“说了这是命令,不许拒绝!”
还不忘横霍去病一眼:“尤其是你,你更不许!”
语气强硬,面容冷肃。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
你是太子,你地位高权势大,你爱咋咋地。行了吧。
侍医领命离去,嘴角不断抽搐,心内疯狂吐槽。
有病吧,有病吧。太子跟陛下不愧是父子,某些处事上一模一样的。简直脑壳有病,有大病!偏偏他们还说不得,无可奈何。
淦!
第69章
——哈哈哈,笑死。据崽终于记起我霍哥寿数不永了吗?
——感觉不太对。之前就有人提过,据崽的表现,有时候像穿越者有时候不像。这里也是。我一个历史渣都知道霍去病早亡,他怎么一副刚刚知道的样子?
——这个大家讨论过。怀疑据崽可能不是穿越者。他的“异常”或许是某种“奇遇”。毕竟我们都能看到异时空的影响了。据崽有点金手指也很正常。
——好奇据崽的金手指是啥。不过听说国家已经组织研究组,专门研究这个异时空影像相关了。这些我们也不懂,看看热闹就行。至少据崽已经重视霍哥的身体状况,那么霍哥就有希望改变早死的命运。
——哎,要是知道霍去病怎么死的就好了,防范起来也更有针对性。可惜对他的死因,史书只字未提。有猜测得病的,猜测战场受伤落下隐患的,还有猜测被匈奴暗害的。真揣测满天飞。
刘据凝眉。得病,受伤,暗害?
他不觉得表哥是能被匈奴轻易暗害的人物,至于得病与战事留患,侍医刚看诊过,目前都没有。若是前者,常请平安脉,应当能防范于未然。
后者……不是前次战事,不是今次战事,那就只能是往后的战事了。
刘据神色闪了闪,将这些都仔细记在心里,以便日后防备。
那厢,见他消停下来,霍去病终于得到机会,招手将摇篮旁的男孩唤到身边,为其介绍:“这位是太子,这位是四公主。”
男孩恭敬行礼:“见过太子,公主。”
刘据回神,满脸狐疑,看看男孩,看看霍去病。别说,还真有点像诶。
石邑更是毫不掩饰,一双眼睛在对方身上乌溜溜乱转,充满好奇与审视,勾唇笑嘻嘻问:“表哥,他是谁?”
“他叫霍光,霍家的人。”
石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霍家是指霍去病的生父霍仲孺。
卫家一门早年都是平阳侯府的下人。当年霍仲孺以县吏的身份来平阳侯府供事,主家令侍者卫少儿前去伺候。霍仲孺与卫少儿在此期间有了一段露水情缘。
之后,霍仲孺供事完毕,回家娶妻生子。卫少儿生下霍去病,独自抚养。彼此再无联系。
刘据歪头。霍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在哪听过来着?
很快,弹幕就给了他答案。
——居然是霍光!卧槽,霍光小时候长这么唇红齿白的吗?
——就问霍家什么风水。霍仲孺名不见经传,但两个儿子都好厉害。
——霍哥就不说了。霍光也是武帝临终托孤大臣,不但辅佐了刘弗陵,在刘弗陵死后,扶持刘贺上台,不到一个月又把人赶下去,再扶持刘据的孙子刘病已登基。一个臣权直逼皇权,皇帝办事都得看他脸色的存在。
臣权直逼皇权?
刘据脑子里浮现无数问号。
他父皇那般强势神武,臣子不听话能嘎嘎乱杀。到刘弗陵之后,竟被臣子裹挟?这么弱的吗,还是彼时朝局状态已到这步田地?
刘据看向霍光,神色复杂。
石邑已来到摇篮边,俯身瞅着摇篮内熟睡的婴儿,再问:“那他又是谁?”
霍去病语气怅然:“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石邑眨眨眼,坐下来,好整以暇看着他:“表哥慢慢说,反正我也无事可干,不着急。”
刘据扯了她一把:“你能不能别这样,收敛点行不行。”
石邑翻了个白眼:“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刘据:……那确实挺好奇的。
于是两人一起看向霍去病。霍去病无语,卫青言道:“说吧,早晚要告诉他们的。你莫非还打算瞒着?”
当然不可能瞒,也没有瞒的必要。
但霍去病没有直接开口诉说,而是先吩咐霍光:“你先带嬗儿回府。”
霍光摇头:“兄长不必特意支开我,我没那么脆弱,没什么不可讲,也没什么听不得。”
霍去病无奈,只能作罢,进入正题:“对于我的身世,从前我略有了解,却并不知生父是谁。近几年,年岁渐大,阿母才同我说了实话。
“这回出征,途径平阳。河东太守将我领入传舍休息,又为讨好我,派人请……请霍县吏前来与我相见。”
对于这个缺席整个人生的生父,他实在叫不出父亲这个词,却又因父子纲常,无法直呼其名,便只能用霍县吏代替。
“我从未见过他,想着毕竟是生父,见一面也好,就答应了。会面后,因我有军务在身,要赶往前线,不便多留。
“就给了一笔钱财,委托河东太守帮我为霍家置办田亩仆婢,也算尽我心意,还了生恩。在我看来,这不过是顺手之举,却没想到引发了霍家一出惨案。”
惨案?
刘据石邑尽皆讶异。
霍光却道:“与兄长无关,霍家争端本就存在,兄长不过是刚巧那时出现罢了。即便兄长不出现,也会有其他诱因。该发生的终归会发生。”
这么一说,刘据石邑更好奇了。
霍去病继续:“霍县吏自长安归家后便娶妻,生有一女一子。女儿比我小一岁半,名唤霍妤。儿子就是霍光。
“但他妻子已经病逝多年,至今未曾续弦,家中后宅由如夫人执掌。那位如夫人颇得他喜爱,膝下也有一子,与霍光年岁差不多。”
倍受电视剧与弹幕熏陶的刘据立时明白了这话的言外之音:“那位如夫人不安分,想要上位争产?”
霍去病轻嗤:“是。但她只是如夫人,儿子为庶为幼。霍光位居嫡长,并无过错。霍妤也非是怯懦之人,所嫁亦是小吏之家,不比霍家差。
“双方牵制,霍县吏虽喜爱他,耳根子软,常和稀泥,却也不是什么都会依着她。她不能肆意妄为,需寻合适时机,仔细图谋。
“我的出现刚好给了她灵感。她先是向霍县吏进言,说我既是他亲子,便该将我纳入霍家族谱,认祖归宗。
“我现在已是冠军侯,又得陛下看重,霍县吏求之不得,怎会不答应。”
刘据眼珠转了转:“表哥若认祖归宗,你居长,霍光长子的身份就没了。而且她应该不单单只是想剥夺霍光名头上的‘长’,应该还想去‘嫡’。”
霍去病勾唇,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当然。这只是她的第一步,霍县吏意动后,她又说,如果要记族谱,不知当怎么记,记在谁名下。意有所指说,我有亲母,必然不会愿意认霍家已故夫人为母,哪怕只是族谱上的一个名头。”
不记入原配名下,那当如何?总不可能充作庶子。即便霍去病是私生,可人家现在地位高啊。说好听点是“认祖归宗”,不好听的是想巴结。怎么可能让他做身份低的那个。
若用其他名目做了嫡,那原配算什么?霍光算什么?
霍去病呵呵:“说实话这主意糟糕透了,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干。偏偏霍县吏意动了。
“从前他摸不准我与卫家的态度,不敢来长安同我相认,恐我与卫家不喜,反而惹来祸事。如今见我不排斥,还给予钱财田亩,自然想抓紧我,于是对这个提议开始犹豫。
“霍妤知道后,也不同他们争辩,只说,此事重点在于我,需先知道我是否愿意认祖归宗。
“霍县吏猛然回神,怕自作主张非我所愿,引我厌恶,只能作罢,打算等我战胜回程,同我再见一面,试探试探我的意思。”
刘据点头。霍妤聪明,直击关键,不费吹灰之力解决问题。
霍光抿唇:“阿姊曾说过,无论嫡庶贫贱,最终都需看自身本事是否立得住。朝廷取才也并不以嫡庶论。所以身份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但如夫人此举有辱阿母,她不能容。
“阿姊说,如夫人的目的恐不是让我做不成嫡长。此举应该是在试探。试探我们的反应,试探父亲对兄长的重视程度。
“果然,没两天,如夫人就坦然认错,说先前的法子不可使,是她想岔了。并向父亲提议,可以想办法将她儿子送到兄长身边去,请兄长教养。
“如此非但能培养兄弟感情,也更能增进兄长与霍家的关系。有这层纽带,兄长定会一直护着霍家。可惜又被阿姊驳了。
“阿姊说,此事不能急。可等兄长返程时带我与阿弟一起同兄长见一面。先看兄长态度。若兄长愿意,选谁也不能由我们挑,而当由兄长挑。”
霍光看了眼霍去病:“我知道,阿姊是想将如夫人的提议转变成我的机会。她不想我困在平阳,困在霍家。她想我有很多的机会,更广阔的未来。她自信兄长要么两个都不选,若要选,我的才能心性绝对在阿弟之上。”
霍去病了然。
霍光垂眸,神色黯然:“计划失败,还反被阿姊利用,如夫人很生气。如夫人从前也有过许多小动作,都被阿姊压了下去。如今新仇旧怨一起,让她心中大为恼火。
“尤其从前的霍家家资就那么些,她此番心思虽有,却不太重。如今有兄长,霍家扶摇直上,她便势在必得了。
“她觉得自己上位,让亲儿子独享霍家一切的最大阻碍便是阿姊。因此她决定先解决阿姊。只需阿姊一死,我尚且年幼,没了阿姊护持,父亲耳根子又软,她多得是机会。
“于是她找到阿姊夫家。”
说到此,霍光身形颤抖,咬牙切齿。
霍去病只能接替他说:“霍妤与夫君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霍妤性子要强,偏偏她夫君只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两人性情不和,婚后感情一般。
“她夫君在外曾有个欢喜的乐姬,想带回家来。霍妤不允,更是直接打上门去,将夫君抓回来。她夫君觉得落了面子,心中一直存着气。
“如夫人找到她夫君,说霍妤毫无贤妻度量,且因为乐姬之事,霍光对他颇有微词,不太喜欢他这个姐夫。
“若日后霍光执掌霍家,他只怕蹭不到多少风光,还会被霍妤辖制得死死的。但若是换自己儿子接任就不同了。
“如夫人给了对方一笔钱财,表示诚意,还承诺可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他。
“霍家如今和我搭上关系,霍妤夫君自然是不愿意丢掉这门姻亲的。但若是能保持关系,又不必受霍妤管制,重新选个合心意的妻子,他自然同意。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对霍妤出手。彼时霍妤已经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也不用另寻机会去担风险,只需在生产时做点手脚,就可去母留子。
“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如夫人以前线捷报为由,让霍县吏带着两个儿子提前几日赶往郡府。
“说特意去迎接我,才能显出诚心。也能借这几日在郡府逛逛,准备些礼物。我这个儿子赠予了田亩钱财,他这个父亲也当有所表示。
“她设想得很好。这期间弄死霍妤,然后提前一日将消息传给霍光,霍光哪还有心情见我。如此不但去除霍妤这根心头刺,还解决了霍光这个竞争对手。
“我若要带兄弟上京,只能是她儿子。一箭双雕。”
刘据石邑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好毒的计策。二人同时看向摇篮中的孩子,约莫都猜到他是谁了。不是什么霍去病的私生子,八成是霍妤所生。
现在孩子在霍去病身边,却不见霍妤身影,只怕霍妤已经……
霍光咬紧下唇,眼眶湿润,一言不发。
霍去病叹道:“霍妤生产时发现不对,但稳婆是夫家找的,夫家将家宅戒严,不许出进,就是要断她生路。
“好在她还有两个忠仆。一个忠仆护着她生产,一个忠仆从后院狗洞爬出,赶往郡府报信求援。
“可惜我们得到消息策马疾奔过去,还是晚了一步。到达时,院内尸体横成,她夫君并收买的稳婆一人倒在一边,身上均是七八个窟窿,鲜血满地,气息全无。
“忠仆倒在门前,也已身亡,是为护霍妤而死。屋内婴儿嚎啕大哭。”
刘据&石邑:!!!
二人一颗心提起来:“那……那霍妤呢?”
“霍妤依偎着忠仆尸体,坐在门槛,背靠门框,手持长剑撑地,衣衫染血。唯余一丝气息尚存。她是强撑着等霍光的,见到霍光,挣扎说了几句遗言,便去了。”
刘据石邑心中很不是滋味。
既恨夫君歹毒,又叹仆婢忠诚,更是惊讶霍妤的坚韧与果决。刚生产的妇人最是虚弱,尤其霍妤还生产不顺。那般境遇,她都能奋起杀了夫君与稳婆,何等厉害。
可惜……哎。
刘据抿抿唇,小心翼翼问:“那如夫人呢?”
“我杀了。”
霍光神色冷沉,语气狠厉。
彼时,他差点发疯。霍去病制住了他,问他想如何。他说想杀了如夫人。
本以为霍去病会阻拦。毕竟事情到这个地步,如夫人败露,必然不会有好下场。他没必要亲自动手,免得传出来反惹非议。
但霍去病没有,只是抽出身边侍从的佩剑塞到他手里,说:“你阿姊虚弱之际都能以一敌二,手刃仇人,你应当不会比你阿姊差。”
他手持长剑冲入家门。如夫人想跑,还拉了娘家兄弟帮忙。三个大男人拿着棍棒刀兵对付他一个孩子,他一点都没有害怕。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如夫人死。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直到最后一剑刺入如夫人胸膛。
霍去病在旁边静静看着,为他掠阵,等他完事后,才上前将长剑收回,擦掉他脸上的血污,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霍光看着霍去病,眸中满是感激。
他感激这位兄长让他能亲自报仇,感激他将自己带走,更感激他愿意收留嬗儿。
察觉他动荡的情绪,刘据拍拍他的肩膀,又拍拍自己胸脯:“都过去了。你放心,日后你在京中,孤罩着你。谁都不敢欺负你。你是表哥的弟弟,就是孤的弟弟!”
义气蓬勃,豪气干云。
霍去病挑眉提醒:“他今年十岁,比你大。”
刘据:……
怒瞪回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现在是计较年岁的时候吗?年岁比我大怎么了,我是太子,权势比他大,本事比他大。”
霍去病嘴角抽搐,呵呵两声。
刘据哼哧,又将目光落回婴儿身上,询问道:“这是霍妤的孩子?你带回来了,她夫君死了,夫家可还有别人,他们没说什么?”
霍去病冷哼:“他们不敢。”
也是。自家人犯下大罪在前,面对的还是冠军侯,哪敢有异议,只求对方别迁怒就谢天谢地了。
“男孩女孩?可取了名字?”
“男孩。名字……”霍光神色落寞,“阿姊怀他的时候取了好几个名字,但没有最终决定。不过择了个小名,说不论男女,都可唤嬗。
“嬗有蜕变之意。阿姊说人生总有坎坷。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将每次坎坷都化作一次蜕变;希望他可以从父母羽翼下的幼鸟变成展翅翱翔的雄鹰。
“阿姊希望我能有更多的机会、更好的未来,自然希望这个孩子也有。”
“嬗亦有更替之意。更替,通常是好的更替坏的,强的更替弱的,又或者更强的更替较强的。总归是向上走。
“阿姊希望若是女孩,这个孩子能优于她,胜于她,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若是男孩……”
霍光顿了下,看向霍去病:“阿姊一直很敬佩兄长崇拜兄长,可惜无缘相处,哪怕唯一的一次见面,也是在弥留之际,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
“若是男孩,阿姊自然是想让他效仿兄长的。”
霍光垂眸看向婴儿:“阿姐临终前还交待,她死后不入夫家坟地。这孩子不给夫家,不冠夫家之姓。那种禽兽不如之辈不配有后人。阿姐让我给他选户好人家,在能力所及范围内,稍微照看着些。”
选户好人家……
霍妤也算真心为孩子考虑了。她不想孩子户籍上顶着个杀害母亲的父亲,又有个杀害父亲的母亲。
霍去病一叹:“记我名下吧,我来收养他。”
刘据石邑愣住,霍光也愣住:“兄长?”
霍去病神色认真:“记我名下,冠以霍姓。非是他人之霍,而是你我之霍。”
他人,指的是霍仲孺。
旁边一直未插嘴的卫青看过来:“你决定了?”
“是。”
卫青敛眉,没有否决,只道:“此事需先告知你母亲并皇后陛下。”
霍去病明白。他名下多了个儿子,不可能不禀告生母。皇后姨母宛如他半个母亲,陛下亦待他如子侄,所以也应得到他们的首肯。
“舅舅。我会亲自去说的。”
外甥已经二十,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既然有了决定,知晓其中含义,卫青不打算过分插手,点头不再多言。
霍去病看向霍光:“这个安排你觉得可好,可愿意?”
霍光双唇蠕动,喉头哽咽:“我……我当然愿意。弟弟代阿姊,代嬗儿多谢兄长!”
说完,他跪下来,双手贴额大拜。
霍去病将他扶起来,言道:“嬗这个字不错,包含着霍妤对他的期望,就用这个名字吧。”
他弯腰,轻轻戳了戳婴儿的脸颊:“你以后就叫霍嬗。”
霍嬗一无所知,被吵醒,不高兴地哼唧一声,头一偏又睡了过去。
——卧槽,霍嬗,居然是霍嬗!我震惊了。历史上不是说霍嬗是霍去病的儿子吗,怎么变成外甥兼养子了。而且霍嬗按记载是公元前120年出生,对标平行时空,应该在明年吧。
——平行时空的人物与事件有区别,这点很明显了。在这里,李夫人出场早三四年,还变成刘陵的细作。可见不同时空有类似性,也有差异性。而且历史上只写了霍嬗是霍去病儿子,亲子还是养子不知道,生母是谁也不知道。
——可以看作是时空分支的拐点造就的不同。不过霍哥收养这个孩子,也不代表原来的“霍嬗”不会出生。霍哥以后如果结婚生子,“霍嬗”或许会再出来。如果不娶妻生子,收养霍嬗在身边也挺好的。
——+1,而且霍嬗小舅舅霍光牛批,生母霍妤也很不错。霍妤如果不死,以她最后临死还能带走一波的本事和心性,也是可以有所作为的。说到这里,不得感慨霍仲孺真的神奇,一个青铜,生出三个王者。其中两个还是顶级王者。逆天。
——只有我一个人看着刘据豪气干云说要罩着霍光的模样感慨万千吗?历史上刘据巫蛊之时,霍光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史书这段完全没有他的身影。不过后来扶持了刘据孙子,却是让刘病已芒刺在背的存在。
——说到刘病已,我就为据崽难过。给刘据上谥号“戾”。虽然许多人解释是取“冤屈”之意。但说实话,“戾”这个字不好的释义更多。所以在我这仍旧属于恶谥。也不知道刘病已当时怎么想的,其中又是否有霍光的因素与手笔。
刘据:???
什么意思,合着戾太子这个谥号不是他父皇或者后上位的兄弟给的,而是他亲孙子?
戾确实有冤屈之意,但更有乖张、暴戾、罪恶、祸患之意。
单以“冤屈”来说这不是个恶谥,刘据跟弹幕心情一样,不太能接受。毕竟,就像他怼“倾国倾城”一样。天下字词千千万,是取不出别的字了吗?
就算要表达“冤屈”,也并非唯有“戾”之一字;而“戾”显然冤屈含义小,其他“恶”意更多。
如果是刘弗陵为踩他一脚给的,他心里相对还好受点。
结果居然是亲、孙、子!
即便这中间可能有什么政治考量与博弈,亦或其他苦衷。刘据心情也十分不美妙,暗戳戳想:这孙子是不是可以不要?
还有,这孙子哪个儿子生的,儿子是不是也可以不要,直接从源头断绝?
还未出生的刘进:……
第70章
次日。
霍去病带着霍光与霍嬗进宫同刘彻卫子夫禀明情况,没多久,霍光抱着霍嬗从殿中出来,霍去病被留下。
刘据优哉游哉上前:“走吧。”
“走?”霍光莫名其妙,目光紧盯着殿门,神色忧虑。
“父皇母后对表哥可好了,不用担心,他们会答应的。”
霍光低头:“草民……草民不是担心这个,草民是担心兄长……是我们给兄长添麻烦了。”
“你是担心表哥会被父皇训吗?这个更不必了。我长这么大,只见舅舅骂表哥,还没见父皇骂过呢。舅舅训表哥的时候,父皇还护着他,帮他开脱。”
霍光愣住,这话说得轻松,却让他更深切的了解到霍去病在皇家人心中的地位。他在平阳县便听闻,陛下待他优容宽厚。如今看来,这个优容宽厚的标准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得多。
刘据笑道:“走吧。我答应了表哥,今日你第一回入宫,要照顾你的。父皇同表哥说话,可不是简单的闲话,还会赐个宴用个膳,没那么快。”
他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大热的天,在这里站着等,傻不傻呢。你就是不顾自己,也得顾着嬗儿吧。嬗儿该饿了,总要吃点东西。东宫远了些,我们去公主殿找四姐。那边近。我已经让人吩咐下去了。”
霍光看了眼怀中的霍嬗,终是点头:“草民多谢殿下。”
刘据摆手:“不必自称草民。我与表哥私下素来是只论亲戚,不论君臣的。你随表哥就行。”
霍光愣住,恍然发现,刘据面对卫青与霍去病,确实从未自称“孤”,只称“我”。
昨日对他称过一次“孤”,今日已然改成了“我”。霍光瞧了眼霍嬗,又看向殿门,自知这里头应当有兄长态度的原因,也有霍嬗将要被收养的原因。
跟着刘据一起来到公主殿,果如他所说,侍女已经提前备好牛乳羊乳。
看着霍嬗一点点吸吮,表情餍足,霍光心下稍安。
刘据又让人端来各色吃食点心,还有石邑这个“话痨”在旁边叽叽喳喳,气氛愉悦轻松,霍光紧绷的神经缓缓舒展,没多久就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偶尔也会跟着笑笑。
想到弹幕的话,刘据眼珠转动,询问霍光:“你在家中可读过书,都学了些什么,学到哪了?”
“读过的。刚学完《公羊》,上京前正在学《谷梁》。”
“那倒是与我的进度差不多。我今日课业还没有完成,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太傅还圈了明日要教的内容,让我预习。我有些不懂之处,不如我们一起。你若知道,还能讲解给我听。”
霍光有些诧异:“草民……我所学浅薄,如何能为殿下讲解?”
出口草民之后又改成了我,看来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不是个拘泥于规矩礼节的。刘据很高兴:“便是不谈讲解,讨论也好。太傅说,经史著作,不宜死读。若能与人论辩,也可增进自身。”
话毕,刘据忙让人取来自己的书籍课业。
石邑瞠目结舌:“你不是吧。我们聊得好好的,你提什么课业。谁喜欢闲聊着突然被人询问课业啊,你诚心来破坏气氛的吗。”
又扯了扯霍光:“别理他。咱们接着聊。”
刘据翻了个白眼:“你不爱学习,不代表大家都不爱学习。霍光,你说是吧?”
“谁会爱学习啊!”
石邑撇嘴,一点都不信。两人目光同时看向霍光,等着霍光表态。
霍光:……他该说爱还是不爱?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不说话,刘据全当是默认,正巧侍女也将书籍功课带了过来,直接拉着霍光做到桌案前开始探讨研究。
霍光虽有些懵,但也很快进入状态。
刘据本来只是想拿今日的功课试试他,不料他答得十分流利,条理分明。
刘据心念转动,再问起前几日的功课,两人从《谷梁》谈到《公羊》,又说起《论语》。最后自课业聊到朝堂之事,又聊到身边见闻。
及至霍去病找过来时,刘据已经拉着霍光的手,双眼放光,一脸激动,恨不能跟他结拜成异姓兄弟。
待霍光离去,刘据仍旧忍不住感慨。
人才啊。不愧是日后能当权臣的人,小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刘彻看向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轻笑:“很喜欢他?”
刘据点头:“他好厉害的。我不论问什么,他都能答得上来,且言之有物。有些见解还十分独道,跟我不谋而合。尤其是,我偶尔说一些新奇想法与观点,他也能很快接受并理解。”
刘彻愣住。他今日在殿中也考教了一番霍光,此子确实不错,却没想到据儿会给予对方这么高的评价。
“今日我的功课,他也写了一份。”刘据将他拉到桌案上,指着左边的竹简说:“这是他写的。”
刘据是太子,又素来聪慧,思维敏捷,他的教学与寻常孩子不同。寻常孩子七八岁的年纪一般只教书籍知识与释义。但对于刘据,太傅会让他根据今日所学内容阐述自己的论点。
刘彻拿起竹简,眸中微讶:“字不错,写得也不错。”
顿了下,又道:“怪道去病会将他带回长安。”
霍去病对霍家与霍仲孺感情淡漠,没有怨恨与厌恶,也无孺慕与好感。毕竟他不缺人疼,便是所谓“父爱”,卫青给了大半,刘彻给了小半,不稀罕霍仲孺的。
因而若非霍光确有天赋,可堪造就。就算霍家出了那等事,也会是其他处理方式,不会将霍光带回来。
霍去病对霍光,就如当年刘彻对他,是欣赏是惜才。
刘据抿唇,语气中有欣赏有感慨也有点小小的泛酸与不服输:“他比我写得好。”
刘彻又看向右边竹简。若说左边是霍光写的,那右边自然就是刘据的。
他笑起来:“没有,父皇觉得各有千秋。而且你比他小三岁,他比你多了三年的所学与沉淀呢。这么看来,还是你更胜一筹。”
这么一说,刘据立马高兴了,兴奋询问:“父皇,那我可不可以经常招他入宫玩?”
“这么喜欢他?”
刘据垂眸:“很难得找到个与我年岁差不多,又能跟得上我的思维,理解我想法的人。之前只有不疑勉强可以。其他人虽然也能同我玩,但是……但总是不一样的。”
寻常玩伴与知己自然不一样。
还有一点没说的是。
这是人才啊。人才自然要努力抓住。弹幕说了上位者要学会培养班底。他需要有自己的太子麾下。
至于说弹幕隐秘透漏出霍光以后会威胁皇权,凌驾帝王的可能,刘据并不在意。
至少这是对霍光能力的超高肯定不是吗?
在弹幕所知的历史里,无论是君主年幼,亦或君主登基日短,根基浅薄,总归都是因为君主弱才会导致权臣强。
若君主强,哪来的臣权直逼皇权?
就如他父皇,哪个臣子敢!
所以他有必要因为这点,现在就开始忌惮吗?
呵,他是什么很无能很没用的人吗,会连一个臣子都压不住?那他这个太子直接不用当了,干脆麻溜让位得了。
刘彻神色闪动,他看着刘据,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招手让刘据坐到自己身边柔声询问:“你是想让他偶尔进宫,还是时常进宫;是想单纯同他玩耍,还是读书嬉闹都可?”
刘据愣住,眼珠骨碌碌转着,听出他的言外之音:“父皇的意思是……伴读?”
“你已七岁多,书也读了几年,是时候为你择选伴读了。朕幼时也是有伴读的。”
刘据微笑:“我知道,桑弘羊、张骞和已故的韩嫣都是父皇伴读。”
“不错,那你可知伴读代表什么?”
刘据愣神。
刘彻莞尔解释:“伴读,幼时是能与你一起读书学习,催促你进步的同窗;与你嬉戏玩闹,陪你长大的玩伴。待你成年后,便是与你同一阵线,为你筹谋的得力干将;登基后,更会是你的肱股之臣。”
肱股之臣。
刘据深吸一口气。
“据儿,若你是寻常太子,你之伴读只需要人品才能过关即可,朕会直接为你选出来。但你不是。而且朕知道你素来有主见,这种日日要与你相处,往后成你心腹之人,想必也不希望朕直接做主。”
刘据摇头:“父皇疼我。只需父皇选的,必定是最好的。我怎会这般不懂事,辜负父皇的好意。”
“父皇知道你会理解父皇的苦心,坦然接受。但未必十分欢喜。最好的不一定最合你心意。”刘彻摸摸他的头,“朕想给你最好的,也想给你最喜欢的。
“据儿。你的伴读,朕希望不但要年岁相仿能与你玩到一处去,还要性格合适对你的脾胃,更要文武功课都能跟上你的进度,且可以理解你的思维与设想。
“唯有这样,你才会欢喜,日后才能善用他们,成就君臣相得的佳话。所以,朕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据儿可想自己选?”
刘据抿抿唇,鼻子一酸,扑进刘彻怀里:“父皇果真疼我。”
伴读而已,竟也为他想了这么多,考虑到方方面面。
这样的父皇,日后怎会不信他,任由巫蛊之祸发生,将他逼至自刎呢?
刘据握紧双拳,抬眸应下:“好。我自己选。”
刘彻无声微笑,次日就下令召集了一堆朝臣皇亲家的小郎君入宫,名义上只说陪太子玩耍。实则如何,众人都猜了个七七八八,纷纷私下提醒自家孩子“上进”。
于是刘据就发现一群或与他同龄,或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屁孩铆足了劲投他所好,争先恐后求表现,好几个都十分明显地用力过猛。
但也有例外的。譬如卫不疑,又想表现又不想表现,别别扭扭。
毕竟两人相熟,刘据只一天就发现不对劲,将他拉到一边询问:“你怎么了,不想做我的伴读吗?”
“我……我不知道。”
刘据无语,这还能不知道?
卫不疑犹豫着,欲言又止。
刘据灵光闪过:“可是因为舅舅?”
卫不疑低头:“阿父说,卫家与殿下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不管我做不做伴读都不会影响。卫家也已经足够鼎盛,不需要让我做伴读来加码。而且……
“而且阿父说,殿下待我们好,私下只论亲情,是殿下和善,但我们需记住,我们除了是亲人外,还是君臣。有些规矩不可越,礼节不能废。”
刘据望天,确实是舅舅会说的话。
他看向卫不疑:“那你想不想当我的伴读?不谈舅舅,只说你自己。”
卫不疑点头:“我想的。”
“那就行了。不用纠结舅舅的话。舅舅也没直接说不让你当不是吗?”
卫不疑顿住,似乎确实如此。阿父虽同他说了这些话,倒也没有明确阻止他。
“哎。”刘据一叹,“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太规矩了。”
他小大人般拍拍卫不疑的肩膀:“舅舅英勇善战,这点可以学,但也不要什么都学。对于长辈的教诲,我们也需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要有自己的判断,不可盲目顺从。
“君臣虽重,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要讲君臣。我虽是太子,也是你表兄弟。这方面千万别学舅舅,学学去病表哥。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脾性跟义气。舅舅老了,跟我们不一样。适合他的不一定适合你。”
卫不疑抬眸:“是这样吗?”
“当然是。而且若按舅舅所言,照规矩来,君臣在父子之前。那你也该先听我的,再听他的。”
刘据朝卫不疑肩头豪爽一拍,“走吧。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顺心而为即可,何必如此扭捏。你可以慢慢想,不急这一时,咱们玩去。”
一转身,两人身形同时顿住。
言语中谈论的正主卫青就在身后,旁边还站着刘彻。
卫不疑整个人都懵了。
刘据:……尴尬地脚趾抠地。
刘彻挑眉:“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刘据轻咳一声,机灵回答:“父皇教诲自然都是精华!”
刘彻眸中满是狡黠:“那据儿可觉得朕也老了?”
“才没有呢,父皇正值壮年!”
刘彻含笑指指卫青:“可你说你舅舅老了,你舅舅比朕年岁要小。”
刘据:……父皇,求别说了,能不能放过我。
他硬着头皮回答:“那个……舅舅……我……我不是故意说你老。你年纪不老,可你某些方面……嗯……你懂得吧?”
刘据摸摸鼻子,一脸尴尬地讪笑,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那个,我们跟其他人约定蹴鞠的时候到了。父皇,舅舅,我们先走一步。”
及时遁逃,还不忘义气地拉上卫不疑。
身后,刘彻爽朗的笑声传来,刘据一张脸瞬间垮下。
啊啊啊啊,被抓包什么的简直太讨厌了。
淦!
这一段插曲并没有引起什么波动,过去也就过去了。刘据与卫青的关系依旧,反倒是卫不疑仿佛想通了,与刘据相处更自然更亲近。刘据颇为高兴。
太子伴读并无名额限定,但刘据最终只选了两个——霍光与卫不疑。与此同时,霍嬗正式被记入霍去病名下,成为霍去病儿子。
京中许多不知内情的只以为是霍去病亲生,议论纷纷,尤其对此子生母的揣测更是甚嚣尘上。但霍去病半点不在意,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宫中。伴读上任,刘据每日练武习文都有人陪伴,彼此较劲,学起来心情更好,气氛也更欢快。
弹幕似乎比他还高兴。
——据崽好样的,选霍光做伴读,直接将其拉入己方阵营。以后就算卫青老了不在了,据崽只需要保住霍哥不死,就仍旧可以一手霍哥,一手霍光,爽歪歪。
——霍家这两兄弟是真的强。一文一武,据崽现在也算是把军政两大最强辅助拿到手了,再加个军政同样都厉害的卫青。这配置简直豪华得令人羡慕,遭人嫉妒,让人憎恶。
——哈哈,确实。刘据后盾太强了,别说皇子,我估计刘彻都不敢硬刚。更何况这个时空,据崽本身自己的功绩就很卓著。刘彻真要老年发猪瘟,也得掂量掂量发不发得起。
——别说此时空,就是我们熟知的历史,刘据没这么多创造发明,自身监国处理政务的本事也不差。卫青在时,谁敢跳脚?卫青死后,魑魅魍魉才敢冒头。
——哎。每日许愿,希望卫霍长寿。另外也希望据崽好好培养一下卫不疑与霍嬗。人总有一死,不论早死或晚死。所以即便卫霍多撑几年,之后也总要有继承者。历史上卫霍去后,西汉武将青黄不接,太让人遗憾了。
刘据眯起眼睛,再度疑惑。
霍嬗尚小,天赋如何犹未可知,不说也罢。舅舅家几位表兄弟,卫登年岁也小,暂且看不出来。卫伉表哥,能力一般,说不上多突出,却也没有太差劲。
剩下排行居中的卫不疑,现今表现是很不错的,至少刘据觉得他很有希望接棒舅舅,未必能与舅舅比肩,但至少能继承七分吧。
怎么在弹幕的言语里没有呢?
那不疑是怎么回事?后续“伤仲永”了,心性坏了,早死了,还是他这边的情况与弹幕时空的历史不一样?
不管哪种,刘据觉得着重培养这点都很有必要。
于是次日,他就同霍去病商议,在每日课程之外,给卫不疑加了两刻钟的武课,让他拿出当年舅舅训练他的架势,还专门令燕绥藏海等亲卫随时候命喂招。
卫不疑:……突然后悔当这个伴读了怎么办,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刘据:来不及了。上了孤的贼船还想退,你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