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焕之从人群中趔趄着奔出来,飞扑到崔嗣眼前,死死拽紧他执刀的袖口。
崔嗣猛地甩开他的手,怒喝道:
“你这逆子……来人给我押下去!”
崔焕之一字一句道:
“阿耶,河东许氏已听到风声,收走三万精兵了,我们已无后援。难道要用府兵玉石俱焚么?”
崔嗣一惊,向后趔趄一步,面色发白,道:
“你说什么?怎会如此?……”
崔焕之重声道:
“阿耶,你自小教我,忠孝仁义。可你若是执迷不悟,还要再动手,于当今天子,何来忠?于崔家祖先,何来孝?杀人诛心,何来仁?挟持宾客,何来义?”
“他们都是来儿子我婚礼,为我崔氏喜事道贺的贵客啊?你若是对他们动手,哪怕你最终夺了天下,儿子今后,如何在世人眼中立足,如何在巍巍青史上留名?”
“阿耶,你是要葬送儿子一生么?”
喧哗骤灭,全场静默,寒蝉仍鸣。
已行至长廊尽头的长风闻言,轻叹一口气,闭眼片刻,缓缓回身,对僵立在那里的崔嗣道:
“崔嗣,我已破了你的局,你已孤立无援。张恪为我所杀,与他人无关,更是与你毫无利用价值。你只需照常出了这个门,你仍是河陇侯,陇右崔氏仍是西北大族,崔焕之仍是陇右军统帅,而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怎么选最才是上上策,你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呯嗙”一声,崔嗣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识时务者为俊杰。府兵见主子如此,面面相觑,也如刀柄烫手一般迫不及待地扔掉了刀。
长风走上了长廊的台阶,身后是一片阴森森刀光闪过的掠影。府兵们纷纷为他让开了路,无一人再敢拦他。
“萧长风,你河西萧氏世代忠良,你阿耶却落得如此下场,你竟然不恨么?”崔嗣突然嗤嗤地笑了起来,疯疯癫癫地指着远去的他,意有所指地想要挑动起他心底深埋的潭水。
他恨么?他亦问过自己。
起初,怎么能不恨。可是有一个人,踏遍千山万水,历经劫难,将他从阴诡地狱里救了出来,还以孱弱不堪的身体与始终如一的真心赎了罪。
他的恨,与她的爱相比,抵不过,只能长埋地下。
他还能怎么恨?
她死过一次,他也已失去过她一次,那种痛彻心扉,显得往事的恨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何必再让沉疴旧事消磨与她难得相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