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永远没有个完(第3/7 页)
我们住在施伦斯的时候,经常爬上山谷长途旅行到那小客栈去过夜,然后出发登山前往马德莱恩屋。那是一家非常漂亮的老客栈,我们吃饭饮酒的房间四面的板壁多年来擦拭得像丝绸般发亮。桌子和椅子也都是这样。我们把卧室的窗子打开,两人紧挨着睡在大床上,身上盖着羽毛被子,星星离我们很近而且十分明亮。清晨,吃了早餐,我们装备齐全上路,开始在黑暗中登山,星星离我们很近而且十分明亮,我们把滑雪板扛在肩上。那些脚夫的滑雪板较短,他们背着很重的背囊。我们彼此比赛谁能背最重的背包登山,但是谁也比不过那些脚夫,这些身材矮胖、面色阴沉的农民,只会讲蒙塔丰河谷〔12〕的方言,爬起山来沉着稳定得像驮马,到了山顶,那阿尔卑斯高山俱乐部就建筑在积雪的冰川旁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他们靠着俱乐部的石墙卸下背囊,要求得到比原先讲好的价钱更多的报酬,等拿到了一笔双方妥协的钱,便像土地神似地踩着他们的短滑雪板箭一般地滑下山去了。
我们的朋友中有一个德国姑娘,她陪我们一起滑雪。她是个极好的高山滑雪者,身材娇小,体态优美,能背跟我的一样重的帆布背包而且背的时间比我长。
“那些脚夫老是望着我们,仿佛巴不得把我们当尸体背下山去,”她说。“他们定下了上山的价钱,可是就我所知,他们没有一次不向客人多要钱的。”
冬天,我在施伦斯蓄了一部大胡子,免得在高山的雪地上让阳光把我的脸严重地灼伤,并且也不愿费事去理发。有一晚,时间很晚了,我踩着滑雪板在运送木材的小道下滑时,伦特先生告诉我,我在施伦斯另一边的路上遇到的那些农民管我叫“黑脸基督”。他说有些人来到那家小酒店,把我叫做“喝樱桃白兰地的黑基督”。可是在蒙塔丰河谷又高又远的另一端,我们雇来攀登马德莱恩屋的那些农民,却把我们看作洋鬼子,本该离这些高山远远的,却偏偏闯了进来。我们不等天亮就出发,为了不让太阳升起后使雪崩地段在我们通过时造成危险,我们这种做法并没有赢得他们的称赞。这不过证明我们像所有的洋鬼子一样狡猾而已。
我记得松林的气息,记得在伐木者的小屋里睡在山毛榉树叶铺成的褥垫上,以及循着野兔和狐狸出没的小径在森林中滑雪。我记得在树木生长线以上的高山地区追踪一只狐狸的踪迹,直到见到了它,观察它举起了右前脚直竖起来,接着小心翼翼地站住了,接着突然一跃而起,只听得一阵响,一只白色的松鸡从雪地窜起,越过地垄而去。
我记得风能把积雪吹成各种各样的形态,你穿着滑雪板滑行时,它们会给你带来不同的危险。再说,你住在高峻的阿尔卑斯山上的木屋中时会碰上暴风雪,这种暴风雪会造成一个陌生的世界,我们在其中必须小心翼翼选定我们滑行的路线,仿佛我们从未见过这个地区似的。我们也确实从未见过,因为一切都变了样。后来,春天快到了,开始大规模的冰川滑雪,平稳笔直,只要我们的两腿支撑得住,就能一直笔直地向前滑行,我们并拢脚踝,滑行时身体俯得很低,用前倾来增加速度,在冻脆的粉状冰雪发出的轻轻的咝咝声中不断地、不断地下滑。这比任何飞行什么的都美妙,我们练就了这样滑雪的技巧,在背负着沉重的帆布背包进行长途登山时也运用到了。我们既不能花钱买到登山的旅行,也搞不到去山顶的票。这就是我们整整一冬练习的目的,而这一冬的努力使这成为可能。
我们在山区的最后一年,有些新来的人深深地打进我们的生活,从此一切都与往昔不同了。那个多雪崩的冬季与翌年冬季相比,像是童年时代的一个快乐而天真的冬季,而后者却是一个伪装成最最饶有趣味的时刻的梦魇般的冬季,随之而来的是个杀气腾腾的夏季。有钱人就在那一年露面了。
有钱人来的时候,有一种“引水鱼”〔13〕先他们而至,这种人有时有点儿聋,有时有点儿瞎,但人未到总是先散发出一股使人愉快但却显得犹豫不决的味道。这引水鱼会这样说“哦,我不知道。不,当然,不尽是如此。可我喜欢他们。我喜欢他们俩。是的,老天作证,海姆;我确实喜欢他们。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真心喜欢他们,而且她有一种极美的风度。”(他说出她的名字〔14〕,念得很亲切。)“不,海姆,别犯傻了,也别那么别扭。我真心喜欢他们。我发誓,他们俩我都喜欢。你认识了他就会喜欢他的(用的是他牙牙学语时的小名〔15〕)。他们俩我都喜欢,真的。”
于是你遇上了有钱人,一切就跟往昔不同了。那引水鱼当然就走了。他总是要到什么地方去,或者从什么地方来,但是从不在一处地方待得很久。他出入政界或者戏剧界,跟他早年出入国门和出入人们的生活一样。他从不受骗上当,有钱人骗不了他。从来没有什么能骗得过他,只有那些信任他的人才受了骗而且被害死了。他早年受过怎样做坏蛋的那种无法替代的训练,对金钱暗暗怀有一种长期无法满足的爱好。他最后由于随着每赚一块钱就向正确的方向靠近一步,自己也发了财〔16〕。
这些有钱人都喜爱他并信任他,因为他腼腆、诙谐、令人难以捉摸,已经有所建树,还因为他是一条从不犯错误的引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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