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摆着桌椅,赵德昭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跪坐了!”一下子坐上去,可惜不好意思把脚搁到桌子上。
春雪微笑道:“这第三关,是最重要的一关。因为花魁大赛,诗词歌舞占的比重最大、超过一半!所以这一关,如果你们写出传世佳作,我们姑娘获胜的可能性将大大上升!我们也会给予重重的酬谢。当然,没有传世佳作,我们柳妈妈也请了京师的太学才子赐下了墨宝。”
黄周星问道:“如何判定诗词是不是传世佳作呢?”
春雪答曰:“柳妈妈和可卿姑娘对照太学才子的诗词,超出之则为传世佳作。”
赵德芳问道:“那么,今天的诗词题材范围是什么呢?”
这时,柳妈妈走了进来,带来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她缓步走到中间:“各位才子佳人,这次题材不限,诗词各一首。妖气容易谱曲演唱,最好能配舞蹈。”
这个要求其实是正常的,比如军旅题材就不适合。而最适合的就是思乡、相思、送别、怀春之类的。
“优胜者,一般佳作酬谢三百两;而若是传世佳作,则酬谢五百两。其余各位,也有不菲的礼物赠送。”柳妈妈笑啉啉道。
忽然,四楼琴室传来柳可卿的莺声燕语:“在座各位都是临江府少年英才,小女子向各位表示感谢了。为了各位能舒心地创作,小女子先演奏一曲《高山流水》。”
清冽的琴声传入耳中,大家都是心里一静。即使性格跳脱的赵德昭,也感觉莫名的沉静。在后世,赵德昭听过一些古筝演奏,那些掺入了很多现代的元素,听起来有伴奏效果是好些。但《高山流水》却真真的适合独奏、孤独地寻找知音;柳可卿的独奏,真切地把《高山流水》的内涵表达出来了。
听她的演奏,洗去了心中尘埃,使灵魂空灵。
每一个人旁边,都有一个文艺气质的女娘侍墨,她们身穿白色仕女服,头上带着花冠,面色清丽,动作优缓;一个磨墨的动作,看起来就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赵德昭想起后世某些网红、艺人的团队,态度傲然、语言粗俗、动作张扬夸张!其素质差潇湘馆这些十万八千里。
果然,古代的青楼比现代的会所、天上人间之类的,要高雅得多!
从柳可卿的琴声、清高孤傲的莲花,还有柳妈妈眼中深藏的、微不可查的一抹忧伤和失落,赵德昭感觉到,她们都是有故事的人;而且,这故事,多半是悲剧。
人生不如意常八九!
我两世为人,都是不如意,女神女人抛弃了我,有一个宝姐姐似的湘姐姐也抛弃了我;族兄谋害我、族叔谋夺我的家产!
说起来都是泪啊~敢问路在何方?
彷徨中,赵德昭不由自主地拿起笔,流畅的墨汁变成一个个高雅的文字,展布在洁白的宣纸上。
文艺女娘美眸中闪出几颗小星星,神色从冷清、到惊讶,最后化为深深的崇拜、潜藏着一丝丝爱慕!
好漂亮的字!好凄美的诗!好优美的词!
还有这个充满阳光活力的俊美少年!
她深深地一躬身、最正规的万福:“公子,奴奴受教了。”
这待遇,是七个人中的唯一!
六人都用震惊的眼神望着这一桌。难道,连中三元?
文艺女娘满怀虔诚,素手轻轻把两幅宣纸卷起,如捧着自己的宝贝孩子般莲步轻移、飘然而去......
朱友河最先缓过神来,他向赵德昭拱手道:“在下,预祝德昭公子连中三元;更预祝德昭公子,蟾宫折桂!”
赵德昭此时面色肃然、平静。还礼道:“你我共勉!”
只有黄周星,仍不服气,傲然道:“科场上,靠的是八股文。青楼里面厉害,最多是个风流才子。当不了官,皆是百搭!”
赵德芳,满心都是嫉恨:“得想办法,不让他参加科举。看来,可以再次和黄公子合作。”
秦湘莲空洞的脑海里,再次回响起赵李氏的声音:“孩子,以后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后悔的~”
只有赵灵儿,是真心地欢喜。她走到赵德昭面前:“臭小子,又该你嘚瑟了。回头,阿姐给你做好吃的送过来。”
“德昭公子,月底有个文会,知府大人组织的。不知道你有不有兴趣?”许少游拱手道。
“要不要门票?我可没钱买。”赵德昭随意道。
“如果德昭公子有意,在下到时候送门票来。”
“那先谢谢了。对了,门票价格多少?黄牛票价格多少?”
“德昭公子问这个干嘛?”
“到时候,当黄牛票卖了呀。”
许少游哭笑不得:“那个不叫门票,叫请柬,是无价的。有钱也买不到,因为邀请的都是文采斐然的饱学之士、其他人还没资格呢。”许少游感觉自己要被赵德昭带偏了。
“那你怎么搞得到这个门票,啊不,请柬的呢?”
“这个,在下自有门路。”
“许兄,可以透露一下,你走的是哪个的门路?”
“佛曰:不可言、不可言。”
“切!没劲。我还以为你的爸爸是李刚呢。”
许少游一愣:“在下父亲姓许,不姓李。”
“啊!不好意思,口误、口误。”
在三楼赵德昭和他们贫嘴热闹时,四楼琴室,却淡雅宁静。
这第三关,本来是赵德昭最先交卷。但柳可卿和柳妈妈心有默契地把他的答卷放在一个精美盘子里、由秋香捧着,先察看其他六人的作品。
“女儿呐,这朱友河的诗词,有点游戏人生意味。”
“妈妈,赵小娘子,有文采;可惜,诗词不够灵动。”
“呵呵,女儿你看,这秦小娘子的诗词,一板一眼,像严父教子、说教太甚。”
“唔,妈妈请看,许公子还可以,一般青楼演唱够格了。”
“嗯,我也觉得可以了。但好像比黄公子的差那么一点点。”
“咦,妈妈,我记得德芳公子前两关都排在德昭公子后面。这个诗词,在这六人中还可以算第一哦。”
“我看看,对的,他的诗词,拿去参加花魁大赛也足够了。一个赵德昭,一个赵德芳;赵家,这是要发了的感觉啊呀。”
“所以,女儿对德昭公子的诗词,充满了期待也。”
这时,秋香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妈妈,姑娘,那个赵德芳公子和德昭公子好像不怎么对付。”
“嗯?怎么回事?”
“好像,好像德昭公子对赵德芳很防备;而赵德芳,经常用阴狠的目光盯着德昭公子。两人,几乎没说话。”
“有这事儿?女儿呐,大家族,发生勾心斗角、嫉贤妒能、争夺家产的事,也很正常”
“还有,秦小娘子经常对德昭公子冷嘲热讽,德昭公子一般都是哑口无言。弄得赵小娘子都看不过去了,还斥责了秦小娘子呢,说她不知道维护自家相公的面子。”秋香很有八卦天赋。
柳妈妈和柳可卿对望了一眼:“有问题!”
秋香捧着盘子问道:“妈妈,姑娘,怎么看?”
柳可卿道:“妈妈先看诗,女儿想看词,然后交换,妥否?”
柳妈妈呵呵一笑:“极为妥当,秋香,端过来。”
秋香边走边絮叨:“刚才诗韵姑娘送答卷来时,崇拜的眼神简直难以形容,说‘亲眼见证绝代佳作诞生,三生有幸!’婢子就知道,德昭公子又是优胜者了。”
柳妈妈先取了诗稿、先行展开;柳可卿接着取了词稿。
当柳可卿的眼光落在词稿上,还未及细看。忽听得耳边传来急促的喘息声、竟然还有低低的抽泣声!
柳可卿愕然,略抬头看时,只见柳妈妈凹凸有致的身子在颤抖,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滴落。使得脸上厚厚的脂粉被冲出道道沟壑,反而露出她本来白皙、细嫩的皮肤!
柳可卿和秋香赶忙上去扶着柳妈妈。聪慧的柳可卿问道:“妈妈,可是德昭公子的诗......”
柳妈妈身子发软,柳可卿和秋香扶着他坐下。秋香赶快打来一盆水,给柳妈妈清洗一番。
柳可卿没有问,静静地陪着柳妈妈。柳妈妈情绪平缓了一些,喟然长叹:“这个小冤家,怎么字字句句戳到我的心窝子哦。”
她们只是知道,柳妈妈是个性格刚毅的女汉子。过去她曾是京师的花魁,多次夺得魁首,其心理素质、文学艺术才能和洞察世事的眼光,比柳可卿还要高!今天能把她感动得失态、流泪,赵德昭的诗,该有多么的刺人心扉!
柳妈妈少见地显露出温柔之态,细声吟诵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变,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好凄美、好哀怨!”柳可卿被触动了。她眼前仿佛出现一个痴情的女子,用极尽哀怨凄婉、屈曲缠绵的言语,诉说着被情郎遗弃的幽怨之情。
而柳妈妈显然感触更深、甚至触及灵魂;因为,她泪如雨下。
“秋香,你去把门关好,不要让人进来。”柳妈妈吩咐道。
秋香快步过去关好门、并拉上栓。回来半跪着,小手扶着柳妈妈膝盖,扬起小脸。
柳妈妈疼爱地摸摸她的小脸,追忆道:“这些话,我一直没给别人说,憋在心里几十年了。”
“当初,二十年前,我在京师杏花楼,可是最当红的花魁。多少达官贵人,为求见我一面,不惜一掷万金!我出场弹奏一曲,扔到台上的珍宝,最多一次收到价值十五万两银子!”
“这时,我遇到了命中的冤孽。他是一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佳公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是上品。当我们两目光相对,我们就相爱了。”
“随着交往的加深,我对他越来越爱恋。曾经有一晚,我们在京城西边骊山,发下终生的誓言: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也就在那天,我把自己交给了他......”
柳妈妈早就泪流满面了,柳可卿默默地给她擦拭。
“谁知,他就是个薄幸人。会试、殿试,他高中二甲进士第三十七名,外放一任县丞。而他家里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娶了当朝礼部侍郎的嫡女为妻。”
“我作为青楼女子,并未奢望正妻位置。但既然山盟海誓,纳我做个妾室,应该不难吧。没想到,他的正妻是个妒妇,不准他纳妾,后来只让他收了一个她带过来的通房丫头。他为了仕途,违心地做了薄幸郎。”
“那一晚,夜雨霖铃。我收到他薄薄的一张纸,上写:此生无缘,来生再续!当夜,我心如死灰,差点就悬梁自尽。”
“当时的苏妈妈救了我,否则,今天你们也见不到我了。后来,苏妈妈的姐妹杜妈妈要到临江府接管潇湘馆;我拜她为义母,就来到了临江府。”
柳可卿和秋香没想到柳妈妈有这么凄美的过去,也都陪着流泪,秋香还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
“我以为此生就这么了。但没想到,去年,我再一次见到了他。他,再次打碎了我的心!”
柳可卿第一次开口问道:“妈妈,这个薄幸郎,他是谁?”
柳妈妈泪眼婆娑,犹豫半天,还是咬牙道:“他就是,临江知府,许文祥!”
柳可卿恍然大悟:怪不得,去年,柳妈妈带另外几个姐妹去参加临江府主办的中秋诗会,回来后就大病一场!
“这孩子,他怎么知道我和他的秘事呢?写的这么传神、这么细腻、凄美,把我的心都刺得生痛啊!”柳妈妈捂着嘴痛哭起来,柳可卿抱着她,也是泣不成声。
“唉!这首诗,算作他赠送我的吧,我要珍藏终生。女儿呐,等会儿,宣布他为优胜者后,他作为你的入幕之宾,你请他另外写一首诗去参加花魁大赛吧。我相信,他还会有不逊于此的佳作!至于酬谢,加一倍吧!”
“好的,妈妈,女儿明白。我,就在闺房中,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