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冒这个险。”安东使劲要抽回胳膊。
沃尔特抓得更紧了:“每天早上跟我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见面,然后你再去大使馆。在南侧耳堂的诗人之角。教堂非常大,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
“绝对不行。”
沃尔特叹了口气。他不得不使用威胁手段,他不喜欢这样做,相当重要的原因是这很冒险,会让间谍完全撤出。但他必须孤注一掷。“如果你明天不来的话,我就去你的大使馆找你。”
安东脸色苍白:“你不能这样做!他们会杀了我!”
“我必须得到信息!我要尽力阻止一场战争。”
“我盼的就是发生一场战争。”这个小职员残忍地说,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希望德国军队把我的国家夷为平地,彻底摧毁。”沃尔特吃惊地盯着他,“我希望沙皇被杀,让人毫不留情地弄死,还要加上他的家人。我盼着他们统统下地狱,他们活该如此。”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急匆匆走出教堂,消失在特拉法加广场的喧哗中。
星期二下午的喝茶时间,碧公主“在家”。这意思是说她的朋友们都被招来讨论参加过的聚会,展示她们白天的装扮。茉黛不得不参加,赫姆姑妈也一样,她俩都属于没钱的穷亲戚,靠菲茨的慷慨赡养过日子。茉黛觉得今天的谈话极其愚蠢无聊,她想要谈的只有一件事:是否会发生战争。
梅费尔宅邸的晨间起居室非常现代。碧十分留意装饰潮流。配套的竹椅和沙发围出一个个小聊天区,其间留出大块空地供人们来回走动。室内的针织饰物带着安静的淡紫色花纹,地毯是浅褐色的。墙上没贴壁纸,但涂成了让人舒服的米色。房间里也没有维多利亚式的杂乱装饰——镶镜框的照片、摆设、靠垫和花瓶。时髦的人认为,一个人没必要把屋子塞满,以此炫耀自己的财富。茉黛赞成这种观点。
碧正在跟苏塞克斯公爵夫人聊天,议论着首相情妇维尼希娅斯・斯丹利的闲话。碧其实应该担心的,茉黛想,如果俄国加入战争,她的哥哥安德烈王子就必须参战。可碧显得无忧无虑。实际上她今天格外漂亮。也许她有个情人。这在上流社会并不罕见,因为许多人的婚姻都是安排的。有些人不赞成婚外情——公爵夫人会永久性地把这种女人从她的邀请名单上划掉——但另一些人就对这种事视而不见。不过,茉黛并不觉得碧是这种人。
菲茨进来喝茶,他一小时前从上议院溜了出来,沃尔特紧跟其后。他们都穿着灰色外套和双排扣背心,显得尤为雅致。茉黛看着他们,不由得想象着他们穿军装的样子。如果战争蔓延开来,他们就有可能参战——几乎可以肯定是交战对方。他们会成为军官,但都不会狡猾地在总部混一个安全的工作,而是会带领士兵冲锋陷阵。这两个她爱的男人最终可能互相射击。她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茉黛回避着沃尔特的目光。她有种感觉,碧那个圈子里的女人直觉很敏锐,已经注意到她花了多少时间跟他说话。她并不在乎自己被怀疑——她们很快就会了解真相的。不过,她不想让菲茨在被正式告知前听到任何流言蜚语。那样他会非常生气。因此,她尽量不让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
菲茨在她旁边坐下。她掂量着说些什么才能不涉及沃尔特,想到了泰-格温,便问道:“你那个威尔士女管家出什么事了?那个威廉姆斯,她突然消失了,我问其他仆人,他们一个个支支吾吾,谁也说不清楚。”
“我不得不让她离开。”菲茨说。
“哦!”茉黛很惊讶,“可我一直觉得你挺喜欢她的。”
“那倒说不上。”他显得有些尴尬。
“她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了?”
“她遭受了不贞的恶果。”
“菲茨,快别咬文嚼字了!”茉黛笑了起来,“你是说她怀孕了?”
“快小声点!你知道公爵夫人最忌讳这个。”
“可怜的威廉姆斯。谁是孩子的父亲?”
“亲爱的,你觉得我会去盘问吗?”
“不,当然不会。我希望这个人会对她负责,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
“我不知道。她是个仆人,拜托。”
“你平常对自己的仆人没这么冷酷无情啊。”
“不道德的行为不能受到鼓励。”
“我很喜欢威廉姆斯。她比大多数上流女性都聪明,也更有趣。”
“别说傻话了。”
茉黛不再说什么了。出于某种原因,菲茨在假装他并不在乎威廉姆斯。但他从来不愿意解释自己的想法,逼他也没有用。沃尔特走了过来,平衡着手上托着的茶杯茶碟和蛋糕盘子,冲着茉黛笑了笑,但话是对菲茨说的:“你认识丘吉尔吧?”
“小温斯顿吗?”菲茨说,“当然认识。他一开始在我们队伍里,后来改归自由党。我觉得他骨子里还是倾向于我们保守党的。”
“上周五他跟阿尔伯特・巴林一块吃了饭。我很想知道巴林说了什么。”
“我可以给你透露点消息。实际上温斯顿跟所有人都说了。如果发生战争,巴林说,如果英国不去插手的话,德国会答应让法国最终保持完整无缺,不会夺取额外的领土——这是跟上次的情况相比较而言,那次他们拿走了阿尔萨斯和洛林。”
“噢,”沃尔特满意地哼了一声,“谢谢你。几天来我一直想把这件事弄清楚。”
“你们大使馆不知道吗?”
“很显然,这个消息在有意绕过正常的外交渠道。”
茉黛一下子来了兴趣。这种模式看来有希望让英国置身任何欧洲战争之外。或许最终菲茨和沃尔特可以避免兵戎相见。她说:“温斯顿是怎么回应的?”
“不置可否,”菲茨说,“他把谈话内容汇报给内阁,但并未对之进行讨论。”
茉黛正要怒气冲冲地质问为什么不讨论,罗伯特・冯・乌尔里希突然出现了,他一脸惊慌,就像刚刚获悉某个他所爱的人的死讯。“罗伯特到底是怎么啦?”茉黛看着他朝碧鞠躬。
他转过身来跟房间里所有人说话:“奥地利对塞尔维亚宣战了。”他通报说。
有那么一刻,茉黛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人们一动不动,谁都没有说话。她盯着罗伯特卷曲胡子下面的嘴巴,希望他收回刚才的话。随后,壁炉上的时钟敲响了,屋子里的男男女女开始发出一片惊愕的嗡嗡声。
茉黛满眼是泪。沃尔特递给她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亚麻手帕。她对罗伯特说:“你不得不去参战。”
“我肯定会的。”罗伯特说。他的语气轻快,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仍显得很害怕。
菲茨站了起来:“我最好赶回上议院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也离开了。趁着周遭一片嘈杂,沃尔特悄悄对茉黛说:“阿尔伯特・巴林的建议突然变得比以前重要十倍。”茉黛也这样认为。
“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我需要知道英国政府对这件事的真实态度。”
“我会想办法弄清楚。”她很高兴能有机会做点事情。
“我得回使馆了。”
茉黛看着沃尔特离去,很想跟他吻别。大部分客人也在这时离开了,茉黛溜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脱掉衣服躺下。一想到沃尔特要去打仗,眼泪就失去了控制。过了一会儿,她便哭着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该出门了。她受到邀请,要去参加格伦康纳夫人的音乐晚会。她很想留在家里,但她突然想到可能有一两个政府大臣会去格伦康纳家做客。她或许能为沃尔特探听些有用的东西。她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
她和赫姆姑妈坐上菲茨的马车穿过海德公园来到安妮女王大门,格伦康纳家就在那里。客人中有茉黛的朋友约翰尼・雷马克,一位陆军部的副部长。但更重要的是,爱德华・格雷爵士也在。她打定主意,要跟他谈谈阿尔伯特・巴林的事。
还没等她找到机会,音乐就开始了,她坐下欣赏。坎贝尔・麦克因斯唱了几首亨德尔的作品——这位德国作曲家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英国度过的,茉黛悻悻地想。
她一边听着演唱,一边偷偷观察着爱德华爵士。她不怎么喜欢这个人——他属于一个自由帝国主义者的政治团体,比多数党派更为传统和保守。然而,她又对他很是同情。他从来没有特别高兴过,今晚他苍白的脸色更显铁青,好像他肩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当然,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麦克因斯唱得很好,茉黛遗憾沃尔特太忙没有来,否则他肯定会大为欣赏的。
音乐一结束,她便缠住了外交大臣。“丘吉尔告诉我,他向您转交了一份来自阿尔伯特・巴林的有趣消息。”她说。她看出格雷的脸变得僵硬,但她不依不饶。“如果我们不插手任何欧洲战争,德国就会承诺不去抢夺任何一块法国领土。”
“大概是这样。”格雷冷冷地说。
显然她提起了一个让人反感的话题。出于礼仪她本该立刻止住。但这不仅仅是一个外交策略的问题——它关系到菲茨和沃尔特是否要上战场打仗。她继续说道:“我理解我们主要关心的是欧洲的势力均衡不受干扰,但我觉得巴林先生的建议恰好合乎我们的要求。难道我错了吗?”
“你肯定错了,”他说,“这个建议无耻至极。”他显得有些冲动。
茉黛觉得很沮丧。他为什么拒不接受这个建议?这里有一线希望啊!她说:“作为一个女人我恐怕无法像您那样,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这么确信吗?”
“如果按巴林的建议,等于是为德国入侵法国铺平了道路。我们会变成同谋。这是对一个盟友的肮脏背叛。”
“噢,”她说,“我明白了。这就好像有个人说‘我要去偷你的邻居,但如果你不干扰,我保证不烧你的房子,也不烧他的’。是这回事吧?”
格雷的态度缓和了一些。“这是个很好的比喻,”他骨骼崚嶒的脸上有了笑意,“我会记得引用它的。”
“谢谢你。”茉黛说。她失望极了,知道自己把这种情绪流露了出来,但她实在无法控制。她沮丧地说:“不幸的是,这让我们危险地站在了大战边缘。”
“恐怕是这样。”外交大臣说。
像世界上多数国家一样,英国议会分上下两院。菲茨属于上议院,其中包括更高等级的贵族、主教,以及高级法官。下议院是由被称为议会议员的当选代表组成,两院在威斯敏斯特宫举行会议,这是一座为特定目的建造的维多利亚哥特式建筑,带有一座钟塔。那座钟被称为“大本钟”,菲茨很乐于指出这实际上就是钟的名字。
7月29日,星期三正午,大本钟敲了十二下,菲茨和沃尔特在气味难闻的泰晤士河旁的露台上要了餐前雪利酒。菲茨像往常一样满足地望着这座宫殿——它富丽堂皇,硕大无朋,坚不可摧,就像由里面的议会所统治的帝国一样。这座建筑看上去会屹立千年不倒——但帝国真的可以延续下去吗?想到它所面临的威胁,菲茨不免打了个冷战:蛊惑人心的工会成员,正在罢工的矿工,德国皇帝,工党,爱尔兰人,激进的女权主义者——里面甚至还包括自己的妹妹。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种烦忧付诸言辞,尤其他的客人还是个外国人。“这地方就像一个夜总会,”他很随意地说,“里面有酒吧、餐厅,还有一个非常好的图书馆,只允许一部分够资格的人进去。”这时,一个工党议员跟一个自由党同伴走了过去,菲茨随口补充说:“尽管有时会有乌合之众混过门卫的检查。”
沃尔特有不少新闻急于相告。“你听说了吗,德国皇帝完全转变了态度。”
菲茨没有听说。“具体是指什么?”
“他说,塞尔维亚的答复并不成为战争的理由,奥地利人必须停止进攻贝尔格莱德。”
菲茨对各种和平计划抱怀疑态度。他主要关心的是英国要保持世界上最强国的地位。他害怕自由党政府会出于某种愚见,认为所有国家拥有同等主权,从而让英国失去这一地位。爱德华・格雷爵士的头脑相当健全,但他可能被党派中的左翼赶下台——这些人很可能被劳埃德・乔治所领导。接着,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了。
“停止进攻贝尔格莱德。”他若有所思地说。首都地处边境,奥地利人只需冒险进入塞尔维亚领土不到两千米就能拿下它。俄国人可能会被说服,认为这不过是当地警方的行动,不会威胁到他们。“我很怀疑。”
菲茨不希望打仗,但他心里又对这一前景暗中窃喜。这将是证明自己勇气的机会。他父亲在海军功勋卓著,但菲茨从未见识过任何战斗。一个男人总要做些必须做的事情,才能独立于天下,自称为男人,其中就包括为国王和国家战斗。
一个信使朝他们走了过来——他穿着宫廷制服:天鹅绒及膝短裤和白色丝袜。“下午好,菲茨赫伯特伯爵,”他说,“阁下,客人们已经抵达,直接去了餐厅。”
等他走后,沃尔特问:“你们为什么让他们穿成这样?”
“这是传统。”菲茨说。
两人喝完杯子里剩下的酒便进去了。走廊里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墙壁上是折布式的镶板。他们走进贵族餐厅,茉黛和赫姆姑妈已经就位了。
这次午餐是茉黛出的主意,她说沃尔特从未来过宫殿。此时沃尔特鞠了一躬,茉黛对他热情地微笑着,这让菲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两个是不是有那么点意思?不,这太荒谬了。当然,茉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沃尔特十分理智,根本不会在这种紧张时期去考虑这种英德之间的婚姻。再说,他们两个一直像兄妹。
他们坐了下来,茉黛说:“今天早上我去了你的婴儿诊所,菲茨。”
他扬了扬眉毛:“我的诊所?”
“是你为它出钱。”
“我记得当初是你告诉我说,东区应该开设一间诊所,针对那些没人出钱供养的母亲和儿童,我说的确应该,而接下来我就只看见那些账单了。”
“你非常慷慨。”
菲茨不以为然。处于他这种位置的人不得不做些慈善,好在有茉黛完成所有的具体工作。他没有向人公布其中的事实,即大多数母亲未婚,也从没有结过婚——他不希望那位当公爵夫人的姑姑受到冒犯。
“你绝对猜不到今天上午谁来了,”茉黛继续说,“威廉姆斯,泰-格温的女管家。”菲茨打了一个寒战。茉黛乐呵呵地补充说:“我们昨天晚上还说起过她!”
菲茨极力装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样子。凭借女人的直觉,茉黛很容易看穿他的心思。他不想让她怀疑他跟艾瑟尔的真正瓜葛,这太让人尴尬了。
他知道艾瑟尔在伦敦。她在阿尔盖特找了一所房子,菲茨已经指示索尔曼以她的名义买下。菲茨担心在街上遇到艾瑟尔的尴尬,但这事儿却让茉黛赶上了。
她去诊所干什么呢?他希望她没事。“她应该不会生病了吧。”他说,试图让这话听上去不过是出于礼貌的询问。
“没什么要紧的。”茉黛说。
菲茨知道孕妇会有些轻微的病症。碧曾有过一点点出血,很是担心,但拉斯伯恩教授说这种情况在怀孕头三个月经常发生,不必大惊小怪,只是她做事不能逞强用力,尽管碧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用力做的事情。
沃尔特说:“我记得威廉姆斯,一头卷发,很爱笑。她的丈夫是谁?”
茉黛回答说:“是几个月前跟主人来泰-格温做客的一个贴身男仆。名字叫泰迪・威廉姆斯。”
菲茨感到自己脸上发烧。看来她把自己虚构的丈夫称作泰迪!他真希望茉黛没见过她。他想忘记艾瑟尔。但她在他脑子里迟迟不肯离去。为了掩饰尴尬,他左顾右盼,装作在找侍者。
他告诫自己不要那么敏感。艾瑟尔是一个女仆,而他是位伯爵。地位高的男人总是在寻欢作乐,不放过任何机会。这种事情已经持续了几百甚至几千年。对此多愁善感太愚蠢了。
他换了个话题,为女士们重复了一遍从沃尔特那里听来的有关德皇的新闻。
“我也听说了,”茉黛说,“上天保佑,但愿奥地利人会听从。”她热切地补充道。
菲茨朝她一扬眉毛:“你为什么这么热心?”
“我不想让你在战场上被人打死!”她说,“我不希望沃尔特成为我们的敌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女人真是爱动感情。
沃尔特说:“茉黛女勋爵,你是否知道阿斯奎斯和格雷对德皇的建议有何评判?”
茉黛振作起来:“格雷说,这跟他的四国会议建议结合起来,可以阻止战争。”
“好极了!”沃尔特说,“这正是我期待的。”他很是急切,显得像个小孩子,这让菲茨想起他们的学生时代。沃尔特在授奖演讲日赢得音乐奖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赫姆姑妈说:“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卡约夫人被判无罪?”
菲茨吃了一惊:“无罪?可她枪杀了那个人!她去商店买了把枪,把子弹装上膛,开车到了《费加罗报》的办公室要求见编辑,然后把他一枪击毙,她怎么可能无罪?”
赫姆姑妈说:“她说‘那种枪容易走火’。竟然有这等事!”
茉黛笑了起来。
“陪审团大概喜欢上她了。”菲茨说。茉黛的笑让他恼火。陪审团的乖张行为对有序的社会是种威胁。对一桩谋杀案不该如此草率。“这只有法国人干得出来。”他鄙夷地说。
“我很佩服卡约夫人。”茉黛说。
菲茨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怎么能对一个杀人凶手说这种话?”
“我觉得该有更多的人去枪杀报纸编辑。”茉黛快活地说,“这能让新闻行业有所改进。”
第二天是星期四,沃尔特去看望罗伯特的时候,心里仍然充满希望。
德皇正在犹豫不决,尽管他受到来自奥托这类人的压力。德军总参谋长埃里希・冯・法金汉要求宣布进入紧急战备状态,这等于是要点燃战争的导火索,但皇帝拒绝了,他认为如果奥地利人止步于贝尔格莱德,就可以避免发生全面冲突。得知俄国沙皇下令调动军队,威廉向其发了一封私人电报,请求他重新考虑。
这两位君主原本是表兄弟。德皇的母亲和沙皇的岳母是亲姐妹,是维多利亚女王的两个女儿。德皇和沙皇用英语通信,称呼对方为“尼基”和“威利”。尼古拉沙皇被表兄弟威利的电报所打动,撤销了他的动员令。
如果他们双方保持既定立场,那么对于沃尔特和茉黛,以及几百万希望和平生活的人来说,未来有可能是光明的。
奥地利大使馆是著名的贝尔格雷夫广场上气势恢宏的建筑之一。沃尔特被引到罗伯特的办公室。他们两人总是互通消息。他们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两个人的国家是亲密盟友。“德国皇帝似乎决心让他的‘止步贝尔格莱德’计划生效,”沃尔特说,他坐了下来,“随后,所有其他问题也就解决了。”
罗伯特不像他那么乐观。“这是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不会?”
“我们不愿意止步于贝尔格莱德。”
“天啊!”沃尔特说,“你确定吗?”
“明天早上维也纳的部长们会讨论这件事,但恐怕结果已成定局。没有得到俄国的保证,我们不能止步于贝尔格莱德。”
“保证?”沃尔特气愤地说,“你们必须停止战斗,然后再谈其他问题。你们不能提前要求什么保证!”
“恐怕我们不是这么看的。”罗伯特固执地说。
“但我们是盟友关系。你们怎么能拒绝我们的和平计划呢?”
“这还不容易。你好好想想。你们能做什么呢?如果俄国动员起军队来,你们就受到威胁,你们就也得调动部队。”
沃尔特正要争辩,但他意识到罗伯特的话有道理。俄国军队一旦调动起来,将会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罗伯特冷酷地继续说道:“你们必须跟我们一起作战,不管愿不愿意。”他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如果这话听上去有些傲慢,那就请你原谅。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见鬼!”沃尔特说。他真想哭。他一直抱有希望,但罗伯特这番冷酷坦白粉碎了他的梦想。“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不是吗?”他说,“那些希望和平的人输掉了这场竞争。”
罗伯特的声音变了,突然显得有些悲伤:“我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他说,“奥地利必须进攻。”
在此之前罗伯特都显得很急切,毫不悲伤。他为什么一下子变了?出于试探,沃尔特问道:“你就不得不离开伦敦?”
“你也一样。”
沃尔特点了点头。如果英国参战,所有奥地利和德国使馆工作人员将不得不在短期内打道回府。他压低声音说:“你会不会……特别想念哪个人?”
罗伯特点了点头,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
沃尔特冒昧地猜测道:“是雷马克勋爵?”
罗伯特伤感地笑了笑:“真有这么明显吗?”
“只有了解你的人看得出这一点。”
“约翰尼跟我都觉得我们已经很谨慎了。”罗伯特痛苦地摇了摇头,“至少你可以娶茉黛。”
“我倒是希望这样。”
“有什么问题吗?”
“德国跟英国交战的话,两个国家的人能结婚吗?她认识的人都会对她避之不及。我的情况也一样。对我来说,我可以全然不在乎,但我不愿意把这种命运强加给她。”
“这事可以悄悄做。”
“在伦敦?”
“去切尔西结婚。那儿不会有人认识你们。”
“可这样的话,你得是常驻居民才行吧?”
“你要出示一个有你姓名和当地地址的信封。我住在切尔西,我就可以给你找一封写给冯・乌尔里希先生的信。”他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翻了一阵,“拿着。是裁缝寄来的一份账单,寄给冯・乌尔里希先生的。他们以为冯是我的名字。”
“可能没有时间了。”
“你可以获得特殊许可。”
“哦,我的上帝,”沃尔特说,一下子愣在那里,“你说得对。我可以。”
“你还得去趟市政厅。”
“是的。”
“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走?”
沃尔特沉思了片刻,然后说:“好的,谢谢。”
“那些将军占了上风,”安东说,7月31日星期五他站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里忏悔者爱德华的墓前,“沙皇昨天下午妥协了。俄国正在调兵遣将。”
如同听到了死刑判决,沃尔特心里一阵寒意。
“这是结束的开始,”安东接着说,沃尔特看见他眼里闪烁着复仇的光芒,“俄国人以为他们很强大,因为他们拥有全世界最庞大的军队。但他们的统帅十分脆弱。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这是一个星期以来沃尔特第二次听人说起“世界末日”这个词,但这一次他才明白这实在是恰如其分。几个星期后,俄国的六百万大军,整整六百万,即将集结于德国和匈牙利边境。没有哪位欧洲国家的首脑会无视这种威胁。德国不得不调兵——德皇已别无选择。
沃尔特已经无计可施。柏林那边,总参谋部在敦促德国人动员起来,首相特奥巴登・冯・贝特曼・霍尔维格答应今天中午作出决定。这一消息意味着他只会作出一种决定。
沃尔特必须立即通知柏林。他匆匆与安东告别,走出这座宏伟的教堂。他疾步如飞,穿过一条名叫“斯托里门”的小街,沿着圣詹姆斯公园的东侧一路小跑,然后跑上约克公爵纪念堂的台阶,进了德国大使馆。
大使办公室的门开着。里希诺夫斯基亲王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奥托站在他旁边,戈特弗里德・冯・凯塞尔在打电话。房间里还有其他十几个使馆职员,匆忙地进进出出。
见到他的父亲,沃尔特气喘吁吁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柏林收到了我们在圣彼得堡的大使馆发去的电报,上面说‘7月31日是动员的第一天’。柏林方面正试图确定报告是否属实。”
“冯・凯塞尔在干什么?”
“保持同柏林的电话线畅通,以便我们能马上听到消息。”
沃尔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殿下。”他对里希诺夫斯基亲王说。
“什么事?”
“我可以证明俄国的动员属实。这是我的线人不到一个小时前告诉我的。”
“好的。”里希诺夫斯基走到电话机前,冯・凯塞尔把听筒递给他。
沃尔特看了看手表。还差十分钟十一点——柏林那边离中午的最后期限没多少时间了。
里希诺夫斯基对着电话说:“俄国的动员已经由这里的可靠来源证实了。”
他听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动。“是的,”里希诺夫斯基最后说,“我明白。好的。”
他咔嚓一声挂上了电话,那声音听上去如同雷击。“首相已经作出决定,”然后他重复了那句让沃尔特害怕的话,“进入紧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