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经紧绷着,从货车上出来,走到前门那儿,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这地方静悄悄的。他能听见楼上传来黛茜的声音,还有波琳娜的喃喃应答。没有其他声音。
他悄悄在厚厚的地毯上移动,穿过前厅朝客厅张望。所有的椅子都被推到墙边。屋子正中是个用黑色绸布遮盖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口抛光的桃花心木棺材,带着闪闪发光的黄铜把手。在棺材匣中安放着约瑟夫・维亚洛夫的遗体。死亡软化了那张脸上好斗的线条,让他显得十分温和。
奥尔加独自坐在遗体旁边。她一身黑衣,背对着门口。
列夫走进房间。“你好,奥尔加。”他平静地说。
她张开嘴想叫,他马上用手捂住她的脸,没让她叫出声来。
“别担心,”列夫说,“我只想说句话。”他慢慢松开手。
她没有尖叫。
他稍稍放松了一些。已经过了第一关。
“你杀了我父亲!”她气愤地说,“还能有什么好谈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必须稳稳地控制局面,不出一点儿差错。单纯的魅力是不够的,还必须开动脑筋。“谈谈未来,”他声音低沉,语气亲切,“你的,我的,还有小黛茜的未来。我有了麻烦,我知道,但你也有你的麻烦。”
她不想听这些。“我没有任何麻烦。”她扭头看着遗体。
列夫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你继承的家业是个烂摊子。它正在分崩离析,几乎一钱不值。”
“我父亲非常富有!”她气愤地说。
“他有酒吧、酒店和酒类批发生意。这些全都在赔钱,禁酒令生效刚刚两个星期,他已经关闭了五家酒吧。很快就会连一个都剩不下了。”列夫迟疑片刻,然后摆出他那极具说服力的理由,“你不能只考虑自己。你要想想你以后如何抚养黛茜。”
她显得有些动摇:“生意真的会垮吗?”
“前天你听见你父亲在早餐上跟我说的话了。”
“我记不大清楚。”
“好吧,就算我什么都没说。你最好自己去问个究竟。问问诺曼・尼尔,那个会计师。随便问谁都行。”
她使劲看了他一眼,决定认真对待他的话:“你干吗要来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想出了挽救生意的办法。”
“怎么办?”
“从加拿大进口酒。”
“那是违法的。”
“不错。但这是你唯一的希望。没有酒的话,你就没有任何生意。”
她把头往上一扬:“我可以照顾自己。”
“当然,”他说,“你可以把这座房子卖个好价钱,把收益拿去投资,跟你母亲搬进小公寓里。也许你能挽救大部分财产,让你跟黛茜安安稳稳过上几年,但你最终会考虑外出工作……”
“可我无法工作!”她说,“我从来没有受过任何训练。我该怎么办呢?”
“哦,你可以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也能去工厂做工……”
他并非当真,她也明白。“少说废话。”她厉声说道。
“那就只剩下一种选择了。”他伸手去抚摸她。
她躲闪了一下。“你为什么要操心我的事情?”
“你是我的妻子。”
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他拿出一副十分真诚的样子。“我知道我待你不好,但我们曾经相爱过。”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再说,我们有个女儿需要我们操心。”
“但你要去坐牢了。”
“如果你跟警察实话实说,我就不会。”
“你什么意思?”
“奥尔加,当时发生了什么你都看见了。你爸爸先动手打我。看看我的脸,我这个黑眼圈能够作证。我只好还手。他肯定原来就有心脏病。他也许已经病了一段时间,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没做任何准备应付禁酒令。不管怎么说,他是因为费力打我而死的,而不是因为我出于自卫打的那几下。你只需把真相告诉警察就行了。”
“我已经告诉他们是你杀了他。”
列夫觉得有希望了。他正在一步步接近目标。“没关系,”他安慰道,“当时你正难过。现在你冷静下来,意识到你父亲的死是一次可怕的意外,是他身体不好,太过愤怒导致的。”
“他们能相信我吗?”
“陪审团会的。但如果我聘请个好律师的话,甚至都不会进行庭审。如果唯一的证人发誓不是谋杀,怎么可能有庭审呢?”
“我不知道。”她改变了态度,“你有什么办法弄到酒?”
“很简单。你不用担心。”
她在椅子上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我不相信你。你说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改变我的陈述。”
“穿上你的外套,我给你看样东西。”
这一刻十分紧张。如果她跟他出去,她就归他摆布了。
停顿了一下,她站了起来。
列夫心里暗笑自己赢了。
他们离开房间。到了外面的街上,他打开货车的后门。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说:“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他注意到她的语气变了。这是一种就事论事的腔调。情感的成分已经淡化。
“整整一百箱,”他说,“我三块钱一瓶买的。我可以在这儿卖十块钱一瓶——如果按杯卖的话,价格就会更高。”
“我得仔细想一想。”
这是个好兆头。她准备同意,但并不想马上就做什么。“我明白,但我们没有时间了,”他说,“我是通缉犯,又带着一货车非法的威士忌,我必须马上听到你作出的决定。不是我有意催你,但你也看得出我别无选择。”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没说什么。
列夫接着说:“如果你拒绝的话,我就卖掉这些酒,拿着挣到的钱消失。那样的话,以后你就得全靠自己了。我会祝你好运,永远说再见。我会理解的。”
“我要是不拒绝呢?”
“那我们就得马上去警察那儿。”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她点了点头:“好吧。”
列夫把头扭向一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你成功了,他对自己说。你跟她坐在停放她父亲遗体的房间里,竟然能让她回心转意。
你这条狗。
“我得戴顶帽子,”奥尔加说,“你也要换一件干净的衬衫。我们必须留下好印象。”
很好。她是真心实意地站在他这边。
他们回到屋里作准备。等她的时候,他给《布法罗广告报》打个了电话,找编辑彼得・霍伊尔。一位秘书问他有什么事。“告诉他,我是因为谋杀约瑟夫・维亚洛夫被通缉的那个人。”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一声吼叫:“我是霍伊尔。你是谁?”
“列夫・别斯科夫,维亚洛夫的女婿。”
“你在哪里?”
列夫没搭理这个问题。“如果你派个记者半小时去警察总部门口,我会给你一份声明。”
“我们会到场的。”
“霍伊尔先生?”
“怎么?”
“派个摄影师过来。”列夫挂断了电话。
奥尔加跟他并排坐在敞开的货车前座,他把车先开到约瑟夫的海滨仓库。靠墙四周码放着偷来的一箱箱香烟。在后面的办公室他们找到了维亚洛夫的会计诺曼・尼尔,还有通常都在那儿的几个打手。列夫知道诺曼这家伙习惯作恶,十分挑剔。他坐在约瑟夫的椅子上,占据了约瑟夫的办公桌。
看见列夫和奥尔加出现在这儿,他们几个都非常吃惊。
列夫说:“奥尔加继承了整个生意。从今往后我负责管理各项事务。”
诺曼待在椅子上不动。“我们走着瞧吧。”他说。
列夫使劲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诺曼又说话了,显得比刚才心虚。“遗嘱需要证实合法性,还有些诸如此类的事情。”
列夫摇了摇头。“等这些手续都办完,我们就没有任何生意可做了。”他伸手一指旁边的一个打手,“伊利亚,去院子里看看卡车里有什么,然后回来告诉诺曼。”
伊利亚走了出去。列夫绕过桌子,站到诺曼旁边。他们静静等着,直到伊利亚从外面回来。
“一百箱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他往桌上放了一瓶,“我们可以尝尝,看看是不是真东西。”
列夫说:“我打算开辟从加拿大的进口业务。禁酒带来前所未有的巨大商机。人们想买酒,花多少钱都不在乎。我们要发大财了。快把椅子让出来,诺曼。”
“我不打算让,小鬼。”诺曼说。
列夫猛地抽出手枪,把枪柄掉转过来朝诺曼的脸上左右开弓,狠狠抽了两下。诺曼叫了起来。列夫不经意地把柯尔特的枪口对着另外几个家伙。
奥尔加表现不错,没有尖叫。
“你这个浑蛋,”列夫对诺曼说,“我亲手杀了约瑟夫・维亚洛夫,你以为我他妈的会害怕一个会计?”
诺曼慌忙起身,用手捂着流血的嘴巴,离开了房间。
列夫转向其他几个人,手里的枪仍然朝他们那边指着,说:“有谁不想跟我干的,现在离开没关系。”
他们谁都没动。
“那好,”列夫说,“我说没关系是假的。”他指着伊利亚,“你跟着我和别斯科夫太太一起走。你来开车。剩下几个人去卸车。”
伊利亚开着蓝色的哈德森带他们进城。
列夫觉得刚才他可能犯了个错误。他不该当着奥尔加的面说我亲手杀了约瑟夫・维亚洛夫。他想好了,如果她提起来,他就说这只是为了吓唬诺曼。不过,奥尔加没再提这件事。
在警察总部外面,两个穿大衣、戴帽子的人等在那里,旁边的三脚架上架着一台很大的照相机。
列夫和奥尔加下了车。列夫对记者说:“约瑟夫・维亚洛夫的死,无论是对我们——他的家人,还是对整个城市来说,都是一场悲剧。”
那人潦草地在小本子上记着。“我来这儿向警方说明当时的具体情况。我的妻子奥尔加是在场的唯一证人,亲眼看到他倒下去的,她来这儿证明我是无辜的。尸检报告会弄清我岳父死于心脏病发作。我妻子和我决定继续发展约瑟夫・维亚洛夫在布法罗开创的伟大事业。谢谢你。”
“请你看这边的镜头好吗?”摄影师说。
列夫伸手搂着奥尔加,把她拉近一些,看着照相机。
记者说:“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列夫?”
“是这儿吗?”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哦,见鬼,那是另一码事。”他十分迷人地笑了笑。摄影师的镁光灯一闪,发出一股令人目眩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