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2 / 2)

巨人的陨落 肯·福莱特 5977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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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贵族已经被粉碎了。”

“反对派的报纸也是同样下场。”

“这是暂时的必要……”

“怎么暂时?俄国革命已经三年了!”

“不打破鸡蛋,你就不能做摊蛋饼。”

“他说,那里发生着任意逮捕和处决,秘密警察现在比在沙皇的统治下还要强大。”

“可是他们是在打击反革命分子,并不反对社会主义者。”

“社会主义意味着自由,哪怕是反革命也一样。”

“不,不是这样!”

“对我来说是的。”

他们的高嗓门惊醒了米莉。孩子感觉到了房间里的愤怒,开始哭了起来。

“瞧瞧,”艾瑟尔气冲冲地说,“看你干的好事。”

格雷戈里从内战战场回到家里,回到政府机构所在的克里姆林宫那座古老堡垒内部的舒适公寓里,与卡捷琳娜、弗拉基米尔和安娜团聚。对他来说,这里简直过于舒适了。整个国家正在遭受粮食和燃料短缺,但克里姆林宫有很多商店。院区有三个餐厅,里面的厨师都在法国培训过,让格雷戈里感到不舒服的是,侍者们对布尔什维克毕恭毕敬地叩响脚跟,与以往侍奉贵族没什么两样。卡捷琳娜把孩子送进托儿所,自己去理发师那儿做头发。到了晚上,中央委员会委员坐上汽车,由私人司机载着去看歌剧。

“但愿我们不会成为新贵族。”有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对卡捷琳娜说。

她讥诮地笑了:“如果我们是贵族,那我的钻石首饰呢?”

“可你知道,我们参加宴会,坐头等车旅行,等等。”

“贵族从来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你们大家每天工作十二、十五、十八个小时。你不能指望像穷人那样,靠烧垃圾碎屑取暖。”

“话说回来,精英们总能为自己的特殊待遇找到借口。”

“到这儿来,”她说,“让我给你点儿特殊待遇。”

两人做爱之后,格雷戈里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尽管心怀疑虑,看到自己的家人生活优渥,不免让他心里暗暗感到满足。卡捷琳娜也长胖了。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性感十足、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现在她是个二十六岁、身材丰满的母亲。弗拉基米尔现在五岁,跟其他俄国新统治者的孩子们一道在学校学习读书写字。女儿安娜,他们通常叫她安雅,已经三岁,长着一头顽皮的卷发。他们家的屋子从前属于皇后的一位宫廷女侍。房间里温暖,干燥,十分宽敞,孩子们有自己的卧室,还有厨房和客厅——与格雷戈里在彼得格勒的住所相比,这个客厅就能住下二十个人。窗子上都挂着窗帘,喝茶有陶瓷茶杯,炉火前铺着毯子,壁炉上方挂着描绘贝加尔湖的油画。

格雷戈里终于睡着了,但早上六点钟的一阵敲门声将他惊醒。他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我很抱歉这么早来打扰你,阁下。”她用旧式的尊称说。

他认出她是康斯坦丁的妻子。“玛格达!”他惊讶地说,“我差点儿没认出你。快进来!怎么了?你住到莫斯科了吗?”

“是的,我们搬到这儿来了,阁下。”

“看在上帝分上,别这么叫我。康斯坦丁在哪儿?”

“在监狱。”

“什么?怎么回事?”

“说他是反革命。”

“不可能!”格雷戈里说,“一定是弄错了。”

“是的,先生。”

“是谁逮捕了他?”

“契卡。”

“是秘密警察。别着急,他们为我们工作。我会调查清楚的。早饭后,我马上就去查问一下。”

“求你了,阁下,我求你现在就做点什么——他们一个小时后就要枪毙他。”

“该死,”格雷戈里说,“等等我,我马上去穿衣服。”

他穿上制服。虽然上面没有职衔徽章,但衣料比普通士兵的好得多,足以清楚显示他是一位指挥官。

几分钟后,他和玛格达离开了克里姆林宫院区。外面在下雪。他们走到不远处的卢比扬卡广场。契卡总部是一座由黄砖砌成的巨大的巴洛克式建筑,以前是一家保险公司的办公室。门口的卫兵向格雷戈里敬礼。

他一进入大楼就开始大声叫嚷:“谁是这儿的负责人?马上把值班的军官给我叫来!我是格雷戈里・别斯科夫同志,布尔什维克中央委员会成员。我要立刻见到囚犯康斯坦丁・沃洛岑采夫。你还在等什么?快去!”他发现这是一种最快的办事方式,但这让他极不舒服地联想到被宠坏的贵族。

卫兵们慌里慌张地跑来跑去,几分钟后的事情让格雷戈里深感震动。值班军官被带到门厅。格雷戈里认识他。那人正是米哈伊尔・平斯基。

格雷戈里惊讶莫名。平斯基曾经是个欺压无辜、残暴成性的沙皇警察,难道他现在改头换面,以革命之名继续欺压无辜,实施暴力?

平斯基讨好地笑了:“别斯科夫同志,见到你真是荣幸。”

“你纠缠乡下贫女被我打倒在地那会儿,怎么没听你说过这话。”格雷戈里说。

“今非昔比啊,同志——我们人人都在变。”

“你们为什么要逮捕康斯坦丁・沃洛岑采夫?”

“从事反革命活动。”

“这简直是胡扯。1914年他就是普梯洛夫机械厂布尔什维克讨论小组的主席了,他是第一批彼得格勒苏维埃代表。他比我更布尔什维克!”

“真是这样吗?”平斯基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威胁的味道。

格雷戈里不予理会:“把他带到这儿来。”

“马上,同志。”

几分钟后,康斯坦丁出现了。他灰头土脸,胡子拉碴,浑身带着牲口圈的气味。玛格达哭了起来,上前一下子抱住他。

“我要跟囚犯私下谈谈,”格雷戈里对平斯基说,“带我们去你的办公室。”

平斯基摇了摇头:“我那简陋的屋子……”

“别争了,”格雷戈里说,“去你的办公室。”他用这种方式强调自己的权威。他要把平斯基一直摁在自己的大拇指下。

平斯基带着他们来到楼上一间俯瞰内院的房间。他匆忙将办公桌上的一副指节铜套扫进抽屉里。

格雷戈里朝窗外望了一眼,天空正在放亮。“在外面等着。”他对平斯基说。

他们坐了下来,格雷戈里问康斯坦丁:“到底怎么回事?”

“政府迁移的时候我们就来莫斯科了,”康斯坦丁解释说,“我以为我会当上政委。但这是个错误。我在这儿没有得到任何政治上的支持。”

“那你一直在干什么?”

“我回去做普通的工作。我在托德工厂做发动机零部件、齿轮、活塞和滚珠轴承座圈。”

“但警察怎么会认为你是反革命?”

“工厂选举一名莫斯科苏联代表。一个工程师宣布他要当孟什维克候选人。他筹划了一次会议,我去听。当时只有十几个人。我没发什么言,中途就退场了,也没投他的票。不用说,后来是布尔什维克候选人赢了。但在选举之后,出席孟什维克会议的人都被解雇了。接着,就在上周,我们全都遭到了逮捕。”

“我们不能这么做,”格雷戈里绝望地说,“甚至以革命的名义也不行。我们不能阻止工人倾听不同的观点。”康斯坦丁奇怪地看着他:“你哪里都没去过吧?”

“当然,”格雷戈里说,“一直忙着跟反革命军队作战。”

“所以说,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这种事儿以前也发生过?”

“格里什卡,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真让我无法相信。”

玛格达说:“昨晚我得到一个消息,从一个嫁给警察的朋友那儿听说的,她说康斯坦丁和其他人要在今早八点被枪决。”

格雷戈里看了一眼部队发给他的手表。马上就要到八点了。“平斯基!”他喊了一声。

那警察走了进来。

“快停止执行处决。”

“我担心这太晚了,同志。”

“你是说那些人已经被枪决了?” “还没有。”平斯基走到窗前。

格雷戈里也走了过去。康斯坦丁和玛格达站在他身旁。

窗下那积雪覆盖的院子里,一支行刑队已经站在清晨的微光中。在这些战士对面,是十几个被蒙上眼睛的人,穿着室内的衣服在瑟瑟发抖。他们的头顶飘扬着一面红旗。

在格雷戈里的注视下,士兵们举起了步枪。

格雷戈里大声喊了起来:“马上停下!别开枪!”但他的声音被窗户挡住了,没有任何人听见。

接着,传来一阵枪响。

那些被控有罪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格雷戈里瞪大了眼睛,骇然无语。

在倒下的躯体周围,鲜血渐渐浸染了雪地,那颜色与上面飘扬的旗帜相互映衬,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