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兹把车开到哈瓦那城外的军用机场,一架螺旋桨已经启动的雅克-16苏联轻型运输机正在跑道上等着他们。坦尼娅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架运输机。坦尼娅从没想到要当个战地记者,但为了不显得无知,她还是花时间学会了像军人那样区分战斗机、坦克和军舰的类型。他知道这架雅克军用机在机顶的球形炮塔上设置了机关枪。
他们和两位第三十二飞行警卫团的少校坐进了十座的机舱。两位少校穿着格子花纹的衬衫和上宽下窄的短裤,笨拙地想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古巴人。
起飞过程一点不令人兴奋:这时是加勒比海的雨季,阵风非常强劲。透过云间的缝隙,他们看见地面上棕绿交错的田野和黄色的蜿蜒土路。运输机在狂风中颠簸了大约两小时。这时天突然放晴了,运输机顺利地降落在了巴内斯城。
一个很熟悉坦尼娅和她所写文章,名叫伊万诺夫的红军上校到机场迎接。上校开车把他们带到了高炮团基地。他们于古巴时间上午十点到达了目的地。
基地呈六角星状,中间是指挥中心,六个角是高炮台。每个炮台旁边停着辆载有地对空导弹的重型货车。军人们泡在满是雨水的战壕里,显得十分可怜。军官们在指挥中心里热切地注视着不时发出哔哔警报声的绿色雷达屏幕。
伊万诺夫上校向他们介绍了炮台的指挥员少校。少校显得非常紧张,无疑是不想在这样的一天接待什么贵宾。
到了几分钟以后,一架外国飞机出现在机场以西二百英里的古巴高空中。飞机的尾翼上涂着三十三号的标志。
所有人都说俄语,坦尼娅只能为帕兹做翻译。“一定是架U-2间谍飞机,”帕兹说,“其他飞机飞不了这么高。”
坦妮娅很疑惑,“这只是在训练吗?”她问伊万诺夫。
“为了你的报道,我们原本只想装装样子,”伊万诺夫说,“但现在将会是真枪实弹的较量了。”
伊万诺夫神色忧虑,坦尼娅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我们不会真的把它打下来,是吗?”坦尼娅问。
“我不知道。”
“傲慢的美国佬!”帕兹大嚷,“竟敢大摇大摆地从我们头顶飞过去!如果古巴飞机从布拉格堡上空飞过会怎么样?他们一定会气得不行!”
少校命令手下进入战前警戒状态,军人们开始把导弹从货车往发射台上搬,然后再连上导线。军人们忙而不乱,坦尼娅猜测他们一定练习过很多次。
一个上尉正在地图上测定U-2间谍飞机的航线。古巴国土狭长,东西长约七百七十七英里,南北却只在五十英里到一百英里之间。坦尼娅发现间谍飞机已经深入古巴国土大约五十英里了。“它们飞得有多快?”坦尼娅问。
伊万诺夫回答说:“每小时五百英里。”
“有多高?”
“七万英尺,大约是普通飞行高度的两倍。”
“我们的高炮真能击中这么高又这么快的目标吗?”
“不用击中。我们的导弹有近发引信,只要靠近飞机爆炸就行。”
“我知道我们已经瞄准了这架间谍飞机,”坦尼娅说。“别告诉我你们真准备对它进行发射!”
“少校正在要求上级下达指令。”
“美国人也许会报复的。”
“决定得由上面来下。”
雷达跟踪着入侵间谍飞机的飞行轨迹,一个中尉读出雷达屏幕上飞机的高度、速度和距离。指挥中心外,炮手们正在调整着准心,时刻跟踪着三十三号间谍飞机。U-2间谍飞机从北向南穿越古巴,然后转向东,沿着海岸线靠近巴内斯。指挥中心外,导弹发射器像瞄准了猎物的狼一样缓慢地在基架上转动。坦尼娅问帕兹:“如果炮手们意外开火该怎么办?”
帕兹一点不介意开火。“间谍飞机正在拍摄古巴阵地的照片!”他说,“这些照片会用来在美国入侵古巴时引导美军——也许就在几个小时之后。”
“入侵更有可能在我们打死美国飞行员后开始。”
看着雷达控制屏的时候少校戴着耳机。他抬头看了眼伊万诺夫说:“指挥官们正在与佩利耶夫进行商议。”坦尼娅知道佩利耶夫是苏军在古巴的总司令。佩利耶夫该不会在没有得到莫斯科许可的情况下击落一架美国飞机吧?
到达古巴的最南端后,U-2侦察机沿着古巴的海岸线向回飞。巴内斯就在海岸线边。侦察机将从他们的头顶飞过。但侦察机可能在任何时候折转向北——如果保持着每秒钟一英里的速度,很可能很快会飞出高射炮的射程之外。
“把它射下来,”帕兹说,“就现在!”
没人听他的。
飞机折转向北,几乎飞在了炮台的上空,距地约十三英里。
只要这一会儿不开炮就好,坦尼娅向不知是哪里的神祈祷着。
坦尼娅、帕兹和伊万诺夫看着紧盯屏幕的少校。除了雷达的哔哔声以外,室内什么声音都没有。
少校突然说:“是的,先生。”
死刑暂缓还是立刻执行?
少校拿着话筒对室内的人说:“发射两枚导弹,消灭三十三号侦察飞机。”
“不!”坦尼娅高声大叫。
外面响起一阵轰鸣声。坦尼娅看向窗外。一枚导弹从发射架升空,眨眼间便无影无踪了。另一枚紧跟着也升了空。坦尼娅用手捂住嘴,觉得自己害怕得都要吐了。
导弹需要一分钟才能到达十三英里的高处。
发射可能会出岔子,坦妮娅心想。导弹可能会哑火,也可能会脱离轨道,不造成任何伤害地落在海里。
在雷达屏幕上,两个小点渐渐逼近一个稍微大一些的点。
坦尼娅祈祷导弹不会击中目标。
导弹飞得很快,没多久三个点就会合在了一起。
帕兹胜利地呼叫了一声。
屏幕上散布开很多更小的点。
少校对着话筒说:“三十三号间谍飞机已被消灭。”
坦尼娅像是会看到U-2侦察飞机落到地面一样看着窗外。
少校提高嗓音。“我们给了它致命一击。伙计们,干得漂亮。”
坦尼娅说:“不知肯尼迪总统会怎样对付我们?”
周六下午,乔治满心都是希望。赫鲁晓夫的信息虽然多变而模糊不清,但苏联的领导人似乎在积极地寻求着一种摆脱危机的良方。肯尼迪总统一定不希望打仗。没了战意以后,形势一定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去内阁会议室的路上,乔治在新闻办公室门口停下脚步,看见玛丽亚正坐在办公桌前。玛丽亚穿着条灰色的裙子,但头上却戴着个粉红色的头箍,仿佛在向外人表明自己非常好一样。乔治决定不问她怎么样了:玛丽亚显然不想被人当伤者对待。“你现在忙吗?”他问玛丽亚。
“我们正在等总统对赫鲁晓夫的回复,”她说,“苏联的请求是通过媒体发布的,新闻办公室觉得美国的回复或许也会发布给媒体。”
“我和鲍比正要去参加草拟这份回复的会议。”乔治说。
“把核武同时撤出古巴和土耳其这个建议听起来很合理,”玛丽亚说,“尤其是能使我们都幸免于难这一点。”
“真要这样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应该你妈妈来说。”
乔治笑了笑,继续朝前走。顾问和他们的助理聚集在内阁会议室,正准备参加下午四点的安全理事会会议。拉里坐在门边的军队助理中间,对周围的人大声说:“我们必须阻止共产党人把土耳其纳入版图的企图。”
乔治抱怨一声。军队把一切都视为你死我活的战争。事实上,没人打算放弃土耳其。苏联也只不过是建议把对准它们的导弹撤离而已。五角大楼真的打算拒绝和平交易吗?乔治不相信真会有这种事。
肯尼迪走进内阁会议室,坐在平时坐着的长桌中央背靠一扇窗的位置。所有人手里都有了张早前草拟的回复稿。稿子上说,在古巴的导弹危机解决之前,美国不打算讨论土耳其的导弹问题。总统不喜欢给赫鲁晓夫的回复稿中的措辞。“我们在拒绝对他所传达的信息进行回应。”总统抱怨这样写不好。“他”指的是赫鲁晓夫:这样一来,目前的危机就变成了个人间的纷争。“这样的措辞很难以理服人,他会说我们拒绝了他的建议。我们的立场应该是我们很乐意讨论这件事情——只要得到苏方的积极回应,愿意停止在古巴的活动,我们就可以对土耳其的问题展开讨论。”
有人说:“我们真的准备拿土耳其做等价交换了吗?”
国家安全事务顾问麦克乔治·邦迪插话说:“我就担心这个。”尽管只有四十三岁却已经没有什么头发的邦迪来自共和党人家庭,倾向于走强硬路线。“如果北约和其他盟国认为我们真有这个念头,那麻烦就大了。”
乔治万般沮丧:邦迪和五角大楼为伍,拒绝和苏联做交易。
邦迪说:“如果拿撤销土耳其的防卫换得古巴威胁的解除,盟国间协作的有效性就会大大减弱。”
乔治意识到,这的确是个大问题。部署在土耳其的朱庇特火箭虽然距离遥远,但至少表明了美国防止共产主义扩展的坚定决心。
总统没有被邦迪说服。“麦克,形势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我们是不想做交易也得做。”
邦迪坚持己见。“对方之所以提出这样的建议是觉得我们会拒绝。”
真是这样吗?乔治心想。他确定肯尼迪总统和弟弟都没这样想过。
“对方认为我们会在明后天对古巴发起进攻,”邦迪说,“我们的作战计划又是如何呢?”
乔治没想到会议会是这个走向。会议的主题应该是和平,而不是战争。
福特公司的商业奇才,现任国防部长鲍勃·麦克纳马拉回答了邦迪的问题:“先是进行大规模的空袭,然后开启陆上进攻。”麦克纳马拉接着把话题扯回到土耳其。“为了消除苏联在美军攻击古巴后对北约进行报复,我们可以在进攻古巴之前撤出土耳其的朱庇特火箭——并让苏联人知道。在这个前提下,苏联应该不会进攻土耳其。”
要保护土耳其,就得撤出土耳其的核武器,这可真是讽刺,乔治心想。
在乔治看来会议室里最聪明的国务卿迪恩·腊斯克说:“他们也许会在其他地方采取些行动——比如说柏林。”
美国总统要进攻一个加勒比海岛国,还得考虑到五千英里之外东欧的反应,乔治对此感到十分惊讶。这个事实表明,整个地球就是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博弈场。
麦克纳马拉说:“这个时刻我不推荐对古巴进行空袭。我只是想说我们必须更现实地看待这一问题。”
马克斯韦尔·泰勒将军发言了。他一直代表政府在和参谋长联席会议打交道。“军方建议的‘3·12’号空袭计划将在周一早晨之前进行,除非有确凿证据表明古巴将拆除进攻性武器,空袭计划才会被取消。”
坐在泰勒后面的马维尼和朋友们面露欣然。乔治心想,即便面临着世界末日,这些人也迫不及待地要打上那么一仗。他祈祷会议室里的政治家不要被战场上的战士所左右。
泰勒说:“‘3·12’空袭行动执行完以后,紧接着就是七天后代号为‘3·16’的陆上进攻计划。”
鲍比·肯尼迪语带讽刺地说:“太让我吃惊了。”
会议桌旁笑声一片。所有人似乎都觉得军方的建议非常荒唐。乔治感到一阵安心。
但当麦克纳马拉读到助理传递的一张纸条时,气氛一下子变得又严峻起来。纸条上说:“一架U-2侦察机被击落。”
乔治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知道一架联邦调查局的侦察飞机在飞越古巴执行任务时和总部失去了联系。但所有人都希望飞机只是遇到了通讯问题,这时正在返程的途中。
肯尼迪总统似乎没有接到失踪飞机的简报。“U-2侦察机被击落了吗?”总统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恐惧。
乔治知道肯尼迪总统为何会感到如此恐惧。在侦察机被击落之前,两个超级大国只是针尖对麦芒,相互威胁一下而已。一方动手以后,战争就难以避免了。
“怀特说侦察机刚被发现击落了。”麦克纳马拉说。约翰·怀特上校是国防部情报部门的负责人。
鲍比问:“飞行员被杀了吗?”
和以往一样,司法部长问的都是关键性的问题。
泰勒将军说:“飞行员的尸体在坠毁的飞机里。”
肯尼迪总统问:“有人见到飞行员了吗?”
“是的,先生,”泰勒回答说,“飞机的残骸掉在地上,飞行员已经死了。”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飞行员的死改变了一切。美国飞行员被苏联的高射炮射杀在了古巴。
泰勒说:“这就要看我们要不要报复了。”
当然要报复。美国人民会要求报复。乔治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他突然产生了希望总统同意五角大楼的要求发动大规模空袭的想法。在脑海中,他仿佛看见几百架战斗机排着紧凑的队形飞越佛罗里达海峡,狂风骤雨般向古巴投掷炸弹的情形。他希望炸弹顺利爆炸,苏联部队灰飞烟灭,卡斯特罗也能被杀。他才不在乎整个古巴会遭殃呢:他们得买个教训,再不敢对美国人动手。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会议室里都是烟气。总统宣布休会片刻。乔治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他需要好好平复下心情。如果还有其他人像他那样渴望着马上报复的话,会上很可能会作出不理智的决定。
乔治知道,休会的更重要原因是,肯尼迪总统需要利用休会服药。大多数人知道总统会间歇性背疼,但很少有人知道他还在和肾上腺机能不足以及肠炎作斗争。医生每天会给总统打两次类固醇和抗生素,使他能保持正常工作。
鲍比在总统信赖的年轻演讲稿撰写者特德·索伦森的帮助下重新起草信函。两人和各自的助理走进椭圆形办公室旁堆满了各类书籍的总统书房。乔治拿出笔和黄色便笺本,把鲍比告诉他的一切写了下来。只有鲍比和索伦森发表意见,草稿很快就完成了。
关键段落如下:
1.你们应当在联合国大会适当的关注和监督下从古巴解除武器系统。在合适的警戒下停止进一步把类似的武器系统引入古巴。
2.就我方而言,我们同意——通过联合国的必要安排,保证执行和延续下列条款——(a)立即停止对苏联船只的检查;(b)保证不侵入古巴,并确信西半球的其他国家也不侵入古巴。
美国同意接受赫鲁晓夫的第一项要求。但第二项要求呢?鲍比和索伦森一致同意这样写:
平息世界紧张局势的这种安排可以使我们向您第二封信中提到的控制“其他武器”的总体安排迈进。
这句话只是暗示美国可以接受做某种讨论。再深入下去安全理事会也许就接受不了了。
乔治私底下想,这样的安排也许不足以改变形势。
他把手写的草稿交给总统的一位秘书,让秘书把草稿打出来。几分钟以后,乔治被叫到已经有几个头面人物聚集的椭圆形办公室。这些人中包括总统、迪恩·腊斯克、麦克·邦迪、两三个其他人以及他们最信赖的秘书。副总统林登·约翰逊也在:在乔治眼中,约翰逊是个聪明的政客,但他大大咧咧的得克萨斯处事方式却常让出自波士顿、做事精细的肯尼迪兄弟感到不爽。
总统希望鲍比·肯尼迪私下把信交给苏联在华盛顿的大使安纳托利·多布雷宁。过去这些天,鲍比和多布雷宁进行了几次非正式的会谈。他们互不喜欢,但能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并且建立起了一道超乎于正式官方渠道之外的幕后通道。在面对面的会谈中,鲍比可以不用暗示,而是向苏方承诺可以讨论土耳其的导弹问题——而不用事前得到安全理事会的同意。
迪恩·腊斯克建议,鲍比在和多布雷宁见面时可以走得再远一点。这天的安全理事会会议表明,没有人真想把朱庇特导弹留在土耳其。从军事的角度来看,这些导弹放在土耳其也没有用。问题出在面子上:如果美国拿这些导弹和苏联放在古巴的导弹做交易,土耳其和其他北约盟国一定会大发雷霆。腊斯克提了个乔治认为非常聪明的建议。“答应他们稍后就把朱庇特导弹撤出来——就说五六个月以后。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不征得盟国的同意下,悄悄把这些导弹撤出来了。之后我们可以逐步在地中海地区配备核潜艇,弥补朱庇特导弹撤出土耳其的损失。但苏联人必须保证对这项交易严格保密。”
这是个令人吃惊的提议,但乔治觉得非常棒。
椭圆形办公室的所有人很快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安全理事会扯了一整天,可椭圆形办公室的一小群人却很快作出了决定。鲍比对乔治说:“帮我打电话给多布雷宁。”说着他看了看表。乔治也同时看了看表:这时是晚上七点一刻。“让他半小时后在司法部见我。”鲍比说。
总统补充道:“见面开始后十五分钟把这封信发布给新闻界。”
乔治走进椭圆形办公室旁的秘书办公室,拿起了话筒。“给我接苏联大使馆。”他对接线员说。
大使很快同意和鲍比·肯尼迪见上一面。
乔治把秘书打出来的信交给玛丽亚,告诉她总统希望八点向新闻界发布这封信的内容。
她不安地看了看表,然后说:“姑娘们,我们该开始工作了。”
鲍比和乔治离开白宫,一辆车开过几条街,把他们送回了司法部大楼。在昏暗的灯光中,大厅里的雕像似乎在怀疑地看着乔治和他的上司。乔治告诉大楼保安,一位重要来客马上要过来和鲍比见面。
他们乘电梯上了楼。乔治觉得鲍比看上去很疲倦,事实上司法部长的确觉得相当累。下了电梯以后,他们的脚步声在雄伟大楼的走廊间高声地回荡着。鲍比的大办公室非常暗,但他没有打开更多的灯。他瘫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揉了揉眼睛。
乔治看着窗外的街灯。华盛顿市中心有个满是纪念碑和宫殿的公园,但剩下的一小块地方却住了五百多万居民,其中大多数是黑人。明天,华盛顿还将存在吗?乔治看过广岛的照片:化为灰烬,绵延几英里的建筑物以及建筑物周围四肢残缺,身上还燃烧着火苗的幸存者。幸存者们不解地看着周围陌生的城市。华盛顿明早也会是这个样吗?
多布雷宁大使准时被带进了司法部长的办公室。多布雷宁是个四十出头的光头,他显然很享受和总统弟弟的非正式会谈。
“我想告诉你,在总统看来,现在的局势一触即发,”鲍比说,“一架我们的飞机在古巴上空被击落,飞行员牺牲了。”
“你们的飞机无权飞越古巴。”多布雷宁马上说。
鲍比和多布雷宁的讨论总是针锋相对,但今天司法部长的态度却另有不同。“希望你能理解政治上的现实,”他说,“让总统以牙还牙的声浪很大。我们无法停止这类巡航:这是我们检查你方导弹基地建设的唯一途径。如果古巴人炮轰我们的飞机,我们就一定会回击。”
鲍比把肯尼迪总统给赫鲁晓夫总书记写信的内容告诉了多布雷宁。
“土耳其怎么办?”多布雷宁尖刻地问。
鲍比小心翼翼地回答说:“如果这是唯一给我先前提到的解决办法造成障碍的问题的话,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总统看来,这不是什么迈不过去的坎。总统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对这个问题的公开讨论。如果把这个问题公开讨论,北约将瞬间分崩离析。我们需要四五个月时间将导弹撤出土耳其。但这事必须严格保密:只有几个人知道我对你说了这番话。”
乔治仔细地审视着多布雷宁的脸。多布雷宁什么表情都没有。乔治大感吃惊,外交官真能完美地掩饰住自己的兴奋之情吗?
鲍比说:“乔治,把我们平时和总统直接联系的几个电话号码写给大使先生。”
乔治拿起便笺簿,在上面写了三个电话号码,然后把写着电话号码的那页纸撕下来交给多布雷宁。
鲍比站起身,多布雷宁也站了起来。“我明天就需要你们的答案。”鲍比说,“这不是什么最后通牒,但我们的将军们都急切地想打上一仗。别再像上次那样送来需要翻译一整天的赫鲁晓夫的长信了。大使先生,我们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就事论事的答案,而且必须要快。”
“没问题。”苏联大使说完就离开了。
周日上午,克格勃哈瓦那站站长报告克里姆林宫,古巴人认为美国的进攻已经无可避免了。
这是德米卡正在莫斯科郊外诺沃-奥嘉耶伏村的政府别墅。别墅是幢有着白色柱子的小房子,外型上有点像华盛顿的白宫。德米卡正在准备几分钟后中午十二点将要在这举行的政治局会议。他手拿十八份作战简报绕长条橡木桌一周,每个座位前放上份简报。简报中包含了肯尼迪总统最新发送给赫鲁晓夫总书记,已经被翻译成俄语的信息。
德米卡感到了希望。美国总统答应了赫鲁晓夫原本要求的一切。如果这封信在赫鲁晓夫第一封信发出几分钟后就奇迹般地到了,那危机就很快能解除了。但延迟让赫鲁晓夫又增加了新的要求,更不幸的是,肯尼迪总统的信上没有直接提到土耳其。德米卡不知道赫鲁晓夫会不会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娜塔亚·斯莫特罗夫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政治局委员已经都到了。德米卡先是注意到她弯曲的头发变得更长更性感了,然后又注意到她似乎很害怕。德米卡一直在找机会告诉娜塔亚他已经订婚了,他觉得自己无法在告诉娜塔亚之前把这个消息告诉克里姆林宫里的其他同事。但现在又不是一个好时机。德米卡需要和娜塔亚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娜塔亚径直走到他面前说:“那些白痴击落了一架美国飞机。”
“天哪!”
她点点头说:“击落的是架U-2侦察机,飞行员死了。”
“妈的,是我们还是古巴人干的?”
“没说是谁干的,这意味着很可能是我们干的。”
“可没人下过这种命令啊!”
“是的!”
有人未经授权对美方发起了攻击:他们就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情。
政治局委员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助理们像以往一样坐在他们身后。“我去告诉他。”话还没说完,赫鲁晓夫就进来了。德米卡匆匆走到赫鲁晓夫身边,在赫鲁晓夫坐下时附着他的耳朵把美国侦察飞机挨炸的事告诉了他。赫鲁晓夫没有说话,但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总书记用显然精心准备过的演讲开启了会议。“我们有1917年10月全线进击的时候,也有1918年3月被迫撤退,和德国人签定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协定的时候,”他用回顾历史开始了演讲,“现在我们正面临着战争的危险和可能会灭绝人类的核灾难。为了拯救地球,我们必须撤退。”
德米卡觉得,这段话像是开始发出了和解的信号。
但赫鲁晓夫马上把话题转到了军事上的考量。他问委员们,如果美国今天就像古巴人预计的那样入侵古巴,苏联该怎么办?委员们都认为克里姆林宫应该下令佩利耶夫将军保护苏联在古巴的武装力量,但在动用核武器前必须征得莫斯科的同意。
正在讨论战争的可能性时,德米卡被秘书维拉·普莱特纳叫了出去。有个电话指定德米卡接。
娜塔亚跟在德米卡身后走出会议室。
苏联外交部收到了必须立即传达给赫鲁晓夫的消息——是的,即使正在开会也要马上传达到。外交部刚从苏联驻华盛顿的大使那里收到封电报。鲍比·肯尼迪告诉苏联大使,美国在土耳其配备的导弹将在四五个月之后撤离——但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
“太好了,”德米卡欣喜地说,“我马上去告诉他。”
“还有一点,”外交部官员在电话中说,“鲍比几次提到了要求我们尽快答复。美国总统显然受到了五角大楼要求尽快进攻古巴的巨大压力。”
“和我们估计的完全一样。”
“鲍比一直在说时间非常紧,他们今天就要得到答复。”
“我这就去告诉他。”
德米卡挂上电话。娜塔亚站在他身边,期待地看着他。娜塔亚对消息的嗅觉非常敏锐。德米卡告诉娜塔亚:“鲍比·肯尼迪答应把土耳其的导弹撤走。”
娜塔亚开怀大笑。“一切都结束了!”她说,“我们赢了!”接着她吻了吻德米卡的嘴唇。
德米卡极度兴奋地走回会议室。国防部长马林诺夫斯基正在说话。德米卡走到赫鲁晓夫身旁,轻声对他说:“多布雷宁发来了电报——他接到了鲍比·肯尼迪发来的新提议。”
“把他的提议告诉所有人。”赫鲁晓夫打断了马林诺夫斯基的话。
德米卡重复了一遍外交部官员告诉他的话。
政治局委员平时都很少笑,但这时德米卡却看到桌旁的政治局委员都笑得很开怀。肯尼迪答应了他们的一切要求!不仅对苏联,还是对赫鲁晓夫个人,这都是个了不起的胜利!
“我们必须尽快接受,”赫鲁晓夫说,“叫进来一个速记员,我要马上口授一封同意信函,而且必须马上在莫斯科电台公开广播。”
马林诺夫斯基说:“什么时候下令让佩利耶夫拆除火箭发射架?”
赫鲁晓夫像看个傻子似的看着马林诺夫斯基。“就现在。”他说。
政治局会议结束以后,德米卡终于和娜塔亚单独在一起了。娜塔亚坐在一间接待室里,翻看着会议时做的记录。“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德米卡说。尽管没什么好紧张的,但不知为何,他感到肚子很不舒服。
“你说吧。”娜塔亚翻了页笔记本。
德米卡觉得没有吸引到娜塔亚的注意力,感到有点犹豫不决。
娜塔亚放下笔记本笑了。
只有趁这个时候说了。
德米卡说:“我和尼娜订婚了,很快就要结婚。”
娜塔亚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因为震惊而张得老大。
德米卡觉得有必要说点别的。“我们昨天在外公的生日宴会上告诉了家人。”快闭嘴,快别胡说八道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外公今年七十四岁。”可他就是停不下来。
娜塔亚接下来的话让德米卡非常震惊。“那我该怎么办呢?”她问。
德米卡不知道娜塔亚是什么意思。“你该怎么办,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娜塔亚的声音小了一些。“我们共度了一个晚上。”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德米卡迷惑了,“但后来你告诉我你已经结婚了。”
“我感到很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娜塔亚的情绪非常低落,宽阔的嘴唇痛苦地扭曲着。“别结婚,我求你了!”
“为什么不让我结婚?”
“因为我不希望你结婚。”
德米卡大为吃惊。“起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现在已经太晚了。”
“晚了吗?”娜塔亚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德米卡。“如果你愿意的话……完全可以解除婚约。”
“尼娜就要有孩子了。”
娜塔亚倒吸了一口冷气。
德米卡说:“你应该之前……就告诉我……”
“如果告诉你,你会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现在讨论这个一点都没意义。”
“是的,”娜塔亚说,“我也这么觉得。”
“想开点,”德米卡说,“我们至少躲过核战争了。”
“是的,”她说,“我们都还活着,这已经够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