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假装自己一无所知,伪装无知才是最大的罪过。
<h2>特别计划</h2>
会议已经进行了近一个小时,这两个男人才最终到达。皮尔特在书房里,他看见新司机肯普卡把车停在了前门,便赶紧跑了出来。他们一下车,皮尔特便立马上前迎接。
“希特勒万岁!”他立正敬礼,用自己最洪亮的嗓音喊道。两人中个头更小、身躯更肥大的比绍夫先生,却诧异地捂着胸口。
“他非得喊这么大声吗?”他转向司机问。而司机只是轻蔑地瞥了皮尔特一眼。“不过,他到底是谁?”
“我是小队长费舍尔。”皮尔特指着自己领口的领章——两条衬着黑底的闪电说道,“肯普卡,把行李放进屋里。”
“没问题,先生。”司机毫不犹豫地听从了男孩的指示。
另一个佩戴中校肩章,右手打着石膏的男人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皮尔特的肩章,然后冷冰冰地看着皮尔特的眼睛。皮尔特总觉得这个男人在哪儿见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确定自己从没在贝格霍夫见过这个人,因为他一直仔细记着每一位到访的高级官员的信息。虽然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很模糊,但他确信,他们的人生轨迹在此之前一定重合过。
“费舍尔小队长,”这个男人平静地说,“你是希特勒青年团的一员?”
“是的,我的中校。”
“你今年几岁了?”
“13岁,我的中校。元首为了奖励我对他以及对祖国的忠诚,破格提拔我。因此我比其他男孩提早一年成为小队长。”
“原来如此。那么是小队长就会带领一批队员吧?”
“是的,我的中校。”皮尔特目视前方回答道。
“那么他们在哪儿?”
“什么?我的中校?”
“你的队员。在希特勒青年团里有多少人由你指挥?十几个?二十个?还是五十个?”
“在上萨尔茨堡没有其他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皮尔特回答。
“一个也没有?”
“是的,我的中校。”皮尔特尴尬地说。被任命为小队长一直让他感到自豪。但他从未接受过任何训练,也没有和其他的成员一起共事或生活,这让他一直有些抬不起头。尽管元首时不时地提拔他,给他一些新头衔。但很显然,这些头衔其实并无实权。
“一个没有队员的小队长?”男人转过头看向比绍夫先生,笑着说,“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皮尔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烫了起来,心想要是不出门迎客就好了,他们只是在嫉妒自己,等自己有朝一日实权在握,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卡尔!拉尔夫!”元首喊着两人的名字,快步从房里走出。他径直走上前,握住了两人的手,用罕见的轻松语气说:“总算来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是我的错,我的元首。”肯普卡说。他双腿并拢,鞋跟用力踩地,对着元首敬了个礼。“从慕尼黑到萨尔茨堡的列车晚点了。”
“那你为什么道歉?”希特勒说。他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会和司机保持友好的关系了。一天晚上,当他提及此事时,爱娃告诉他,至少肯普卡从没想过要杀了他。“列车晚点并不关你的事,不是吗?进来吧,先生们。海因里希已经在屋里等着了。皮尔特,先将诸位带到我的书房,我随后就到。”
两位长官跟在皮尔特身后,他们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希姆莱等待着的房间。皮尔特发现,这位党卫军领袖与这两个男人握手时,笑容僵硬。他对比绍夫先生相对友好,但对他的同伴却心存敌意。
另一边,支开众人独自回屋的希特勒正站在一扇窗边旁,读着一封信。
“我的元首。”皮尔特走到他身边说。
“什么事,皮尔特?我现在很忙。”他把这封信收进口袋里,看着皮尔特说。
“我希望向您证明我的价值,我的元首。”皮尔特笔直地站着说。
“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中校说的一些话提醒了我。我只是空有头衔,没有任何实际职责。”
“你有很多职责,皮尔特。你是上萨尔茨堡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况且,你还有自己的功课。”
“我想,也许我还能为祖国的事业做更大的贡献。”
“比如?”
“我可以去战斗。我健康、强壮,我——”
“今年只有13岁。”元首打断他,似笑非笑地说,“皮尔特,你只有13岁。打仗非儿戏,军队也并非儿童乐园。”
皮尔特十分沮丧,他的脸涨得通红。“我不是儿童,我的元首。”他说,“我希望像我的父亲一样,为国而战。这样,您也会为我感到自豪,我也能重振费舍尔家族衰落的名声。”
元首思量着皮尔特的一番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这儿吗?”终于,他问道。
皮尔特摇摇头。“不知道,我的元首。”他说。
“那个不忠不义的女人,我不想提到她的名字,当她问我能不能把你接到贝格霍夫时,起初我心存疑虑。因为我从没和孩子一起生活过,而且我没有孩子。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接受孩子在我脚底下到处乱跑。但我心软了,所以我默许了她。事实是,你是一个安静、好学的孩子,你从来没让我后悔过。她的罪行暴露时,不少人说我应该把你送走,或是让你接受和那个女人一样的惩罚。”
皮尔特诧异地睁大眼睛。原来曾经有人向元首建议,他应该像碧翠丝和恩斯特一样被枪决?是谁?也许是某位士兵?是赫塔或者安吉?还是埃玛?他们都看不惯他在贝格霍夫发号施令。他们难道想让自己因此丧命?
“但我拒绝了。”元首接着说。这时,布隆迪走过,他朝它打了一个响指。这只小狗来到了他的身边,用鼻子蹭着他的手。“我对他们说,尽管他血统不纯,出身低微,尽管他有种种缺点,但皮尔特是我的朋友,他帮我料理事务,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我说过,我会把你留在贝格霍夫,直到你长大成人。但你还没长大,小皮尔特。”
小皮尔特?这个称呼让他感到失望。他面色煞白,内心无比沮丧。
“等你再长大一些,我也许就会给你安排些更重要的工作。当然,到那时,战争应该早就结束了。大约在明年,毫无疑问,我们会取得胜利。在此期间,你必须完成你的学业——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我保证等你学业有成,我一定会对你委以要职。”
皮尔特点点头。尽管他还是有些失望,但他清楚自己最好不要质疑元首,或者去说服他改变想法。元首的脾气阴晴不定。皮尔特不止一次见过元首前一秒钟还慈眉善目,转眼间就勃然大怒。他并拢双腿,标准地敬了个礼后,便转身走出了房间。他看见肯普卡正倚着车,抽着烟。
“站直了!”他大喊,“别偷懒!”
于是,司机马上立正站好。
同时,也立马振作起来。
皮尔特独自一人来到厨房,他打开点心罐和橱柜,想找一些东西吃。最近,他总是觉得很饿。无论吃了多少东西,总感觉还没吃饱。赫塔说,青少年在长身体时就会如此。他打开蛋糕架的盖子,得意地发现里面装着一块新鲜的巧克力蛋糕。他正打算切下一块,埃玛就走了进来。
“如果你敢碰这块蛋糕,皮尔特·费舍尔,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皮尔特转过头,冷冰冰地看着她。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冒犯。“你不觉得这种话只能用来吓唬三岁小孩吗?”他问。
“不,我不觉得。”她说着,一把推开皮尔特,把蛋糕架的盖子盖上,“我不管你多么自以为是,在我的厨房,你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如果你饿了,冰箱里还剩下一些鸡肉,你可以自己做三明治吃。”
他打开冰箱,果然,有一盘鸡肉,旁边还有一碗馅儿料和一碗新鲜的沙拉酱。
“很好。”他满意地拍拍手说,“看起来很好吃。你给我做,这样我就能坐享美味了。”
埃玛双手叉腰,看着坐在桌前的皮尔特。“我可不是你唯命是从的仆人。”她说,“如果你想吃三明治,就自己做。你有手有脚,不是吗?”
“你是厨子。”他平静地说,“而我是饥肠辘辘的小队长。你就得给我做三明治吃。”埃玛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现在,皮尔特只需要再强硬一些。“快去!”他捶着桌子大吼。埃玛惊得立刻站直,然后小声嘟囔地从冰箱拿出食材,又打开面包箱,切了两片厚厚的面包。她把做好的三明治拿到皮尔特面前,他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她。
“谢谢你,埃玛。”他平静地说,“看起来真是美味极了。”
她盯着他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缓缓地开口。“这一定是家族特质。”她说,“你姑妈碧翠丝也喜欢吃鸡肉三明治。当然,她会自己动手做。”
埃玛的话让他气得咬牙切齿。他没有什么碧翠丝姑妈!他告诉自己。那完全是另一个男孩的,是那个叫作皮埃罗的男孩的!
“对了,”她说着,把手伸进围裙的口袋里,“前几天收到了这个,是寄给你的。”
她递给他一封信。皮尔特盯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看了一会儿,又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烧了它。”他说,“要是再收到这种东西,都通通烧掉。”
“这是你在巴黎的老朋友寄过来的,不是吗?”她一边说,一边把信举在半空中,似乎想透过信封看见里面的内容。
“我说,烧了它!”他厉声说,“我在巴黎没有什么朋友!更不要说这个总是写信告诉我他过得有多糟糕的犹太人!巴黎现在已经落入德军手里,而他能被允许继续生活在那里,是多么幸运!”
“我还记得你刚到这儿的时候,”埃玛平静地说,“就坐在那张凳子上,和我说着小安歇尔的事,你告诉我他正在替你照顾你的小狗,还有你们俩之间的特别代号。他是狐狸,而你是狗。还有——”
皮尔特没等埃玛说完,就跳了起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信封。他抢夺的力气太大,埃玛没站稳,向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尽管她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还是大叫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他恶狠狠地说,“你凭什么对我总是这样无礼?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不!”她大喊,情绪激动,“不!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到底是谁!但你曾经是谁,我记得一清二楚!”
皮尔特双拳紧握,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元首就推门而入。
“皮尔特!”他说,“跟我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低头瞥了一眼埃玛,但对她倒在地上的事实,却熟视无睹。皮尔特将手上的信一把扔进火里,低头看着埃玛。
“我不想再收到这样的信,听懂了吗?这样的信要再寄过来,扔了它。要是你再敢把它拿到我面前,你一定会后悔的。”他拿起桌上还没咬过的三明治,扔到垃圾桶里。“一会儿,要是我告诉你,我饿了,”他说,“你就得重新再给我做一个。”
“正如你看到的那样,皮尔特。”他走进房间时,元首说,“中校受伤了。有刺客在街上袭击了他。”
“那家伙摔断了我的胳膊,”这个男人平静地说,好像这事无关痛痒,“所以我拧断了他的脖子。”
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摆满了照片和一摞摞图纸,希姆莱和比绍夫先生坐在桌子旁,正低头看着桌面,一听到中校的话,便抬起头,大笑起来。
“没办法了,他暂时没法写字,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记录员。皮尔特,坐下,保持安静。记录下我们说的话,不许打断。”
“遵命,我的元首。”皮尔特说。大约五年前,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插嘴打断了温莎公爵和元首的对话。这段可怕的记忆,他至今记忆犹新。
一开始,皮尔特不太愿意坐在元首的位置上。但这四个男人正围坐在另一张桌子,因此他别无选择。他坐了下来,把手放在木质的桌面上,他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环视整间屋子,德国国旗和纳粹党旗分别挂在他的左右手边。他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忍不住幻想自己就是大权在握的元首。
“皮尔特,你在想些什么!”希特勒转过头瞪着他,厉声说道。皮尔特马上立正站直,找来一本笔记本,又从桌面上拿起一支圆珠笔,揭开笔盖,开始记下他们的讨论。
“当然,这个位置是推荐选址。”比绍夫先生指着一打图纸说,“你看,我的元首,这十六栋楼已经为我们所用,但送往那里的犯人数量庞大,这些楼房远远不够用。”
“现在有多少犯人了?”希特勒问。
“一万多。”希姆莱说,“大部分是波兰人。”
“还有这一片区域,”比绍夫先生指着集中营周围的一大片区域,继续说,“我称之为‘利益区’。这一片土地约15平方英里 ,完全符合我们的需求。”
“这一整块土地都闲置着吗?”希特勒用手指在地图上比画着,说道。
“不,我的元首。”比绍夫先生摇摇头说,“这是地主和农民的田地。我想,我们可以考虑从他们手中把这块地买下来。”
“直接没收。”中校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说,“为了满足帝国的需要,土地需要被征用,当地居民必须理解。”
“但是——”
“接着说吧,比绍夫先生。”元首说,“拉尔夫说得对,这片土地直接征用即可。”
“当然。”他回答。皮尔特看见这个男人光溜溜的脑袋上开始冒出大颗的汗珠。“接下来,是我为第二座集中营设计的方案。”
“这一座集中营有多大?”
“大约425英亩 。”
“这么大吗?”元首抬起头说。这个数字显然令他有些诧异。
“我亲自去那儿看过,我的元首。”希姆莱的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神情,他说,“在那片土地放眼望去,我便知道它必定能为我们所用。”
“海因里希,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好部下。”希特勒笑着说。他低头仔细检查这一系列方案,一只手搭在希姆莱的肩上。这样的褒奖让希姆莱满面春风、扬扬得意。
“我计划在这片土地上盖三百栋房子。”比绍夫先生继续说,“这将会是欧洲最大的集中营。虽然这些楼房的样式都中规中矩,但这能够方便士兵们——”
“当然……当然。”元首说,“但这三百栋楼房能够关押多少犯人?三百栋,这个数字在我看来并不多。”
“但是,我的元首。”比绍夫先生张开双臂说,“这三百栋房子面积都不算小,每一栋都能关押六百到七百号犯人。”
希特勒抬起头,闭上眼,试着计算出总数。“那一共是……”
“二十万人。”坐在书桌后的皮尔特又一次脱口而出。但这一次,元首并没有愤怒地瞪着他,而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希特勒转过头看向他的幕僚,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是这样吗?”他问。
“是的,我的元首。”希姆莱说,“大约是这么多人。”
“非常好。拉尔夫,二十万犯人,你觉得你管得住吗?”
中校果断地点点头。“元首对我委以重任,是我的荣幸。”他说。
“非常好,先生们。”元首满意地点着头说,“那么,营地的看管问题呢?”
“我计划将集中营分为九片区域。”比绍夫先生说,“您可以看到这套方案里的分区。例如,这一片区域是女人的营房。那一片区域是男人的营房。每一片分区都用铁栅栏围起来。”
“准确地说,是电栅栏。”希姆莱补充道。
“是的,我的领袖,的确是电栅栏。一旦被关在某一片分区,任何人都插翅难飞。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每一片分区都设置两道电栅栏。任何逃跑的人都是以卵击石。当然,每一处角落都立着一座监视塔。一旦发现有人企图逃跑,塔上执勤的士兵可以立刻将其击毙。”
“那这个地方呢?”元首指着地图顶部的一处位置问,“这个写着桑拿的地方,有何用处?”
“我计划在此处建造一间蒸汽室。”比绍夫先生说,“对犯人们进行消毒。他们到达集中营时,身上一定全是虫子和虱子。我们不能让疾病在集中营里传播。我们也需要为德国士兵考虑。”
“原来如此。”希特勒说。他打量着这个复杂的设计,似乎在琢磨其特殊用途。
“每一座蒸汽室都设计得像一座淋浴室。”希姆莱说,“当然,淋浴头并不会出水。”
皮尔特皱着眉,目光从笔记本上抬起。“很抱歉,我的领袖。”他说。
“什么事,皮尔特?”希特勒转过头,叹了一口气,问道。
“很抱歉,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皮尔特说,“我听见希姆莱先生刚才说,浴室的淋浴头并不会出水。”
四个男人都盯着皮尔特,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不许再打断,皮尔特。”元首冷冰冰地说完,便转过头继续端详着稿纸。
“对不起,我的元首。只是,这份记录是替中校做的,我不想出任何差错。”
“你没有出错。拉尔夫,你刚刚说什么?容量?”
“刚开始,每天约1500人。十二个月内,我们就让这个数字翻倍。”
“非常好。关键是我们需要持续不断地抓获犯人。等到我们大获全胜时,我们必须确保我们接手的这个世界,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这才是我们的目的。你干得不错,卡尔。”
这位建筑师低下了头,如释重负。“过奖了,我的元首。”
“最后一个问题,集中营什么时候开工?”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的元首,我们这周就可以动工。”希姆莱说,“如果拉尔夫不负众望,那么集中营在今年十月就可以投入使用。”
“你大可不必担心,海因里希。”中校苦笑着说,“如果到那时集中营还没落成,你可以把我关在那儿,当作惩罚。”
做了这么久的记录,皮尔特的手开始变得酸疼。但中校刚才说那番话的语气却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集中营的指挥官,总算想起是在哪儿见过他了。六年前,他急匆匆地朝曼海姆车站的时刻表跑去,想寻找开往慕尼黑的火车的站台。他撞到了当时穿着土灰色制服的中校后,摔倒在地上,这个男人用皮靴踩着他的手指。如果不是他的妻儿出现,并催促他离开,皮尔特的手指或许会被他踩断。
“非常好。”元首说道。他笑着搓了搓手掌。“先生们,这是一项最伟大的事业,当然应该交给一群最出色的德国人完成。海因里希,命令已经下达,你可以立即开展行动。拉尔夫,你立刻返回工地,监督工程的进展。”
“遵命,我的元首。”
中校朝元首敬了个礼后,走到皮尔特跟前,目光下移。
“怎么了?”皮尔特问。
“你的笔记。”中校回答。
皮尔特把笔记本递给了他。因为不想遗漏任何细节,皮尔特快速地记录下了这四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不过,字迹十分潦草。中校粗略地浏览了一会儿,然后扭头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房间。
“你也可以走了,皮尔特。”元首说,“出去玩吧。”
“我打算回房学习,我的元首。”皮尔特平静地回答,但他的内心却因为元首的体恤而澎湃不已。他坐在这片土地最重要的位置上,记录着元首的特别计划。终于,他成了元首的心腹。虽然他仍被当成个孩子,但这也许是因为他的确还太年轻了。不过,至少他知道,建造一座不会出水的淋浴室,是毫无意义的。
<h2>埃娃的派对</h2>
1944年,卡塔琳娜刚过完十五岁生日,便开始在她父亲的文具店里帮忙。这家文具店位于贝希特斯加登镇上。一天,皮尔特想下山去见卡塔琳娜。他第一次换下制服,穿上一件白衬衣、一条短皮裤,系着一条黑领带,还穿上一双棕色皮鞋。一直以来,他都穿着这套能给他带来自豪的希特勒青年团制服,但他知道,出于某种原因,卡塔琳娜对这套制服有些厌恶。而他并不想惹卡塔琳娜不开心。
他在文具店门前徘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鼓起勇气进去。虽然在学校他们每天都见面,但这次的见面非比寻常。皮尔特来见卡塔琳娜,是想问她一个问题。他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开口——当然,这个决定,让他一直忐忑不安。他曾经想趁着课间在走廊里问,但走廊里人来人往,中途很有可能被其他同学打断。他思前想后,决定在文具店里开口。
皮尔特走进文具店,看见卡塔琳娜正把精装的皮革笔记本放在货架上。看见她转过身,皮尔特的眼里流露出爱慕,心却紧张得乱跳。这两种熟悉的情感再一次在他心里交融、并存。他太想让卡塔琳娜喜欢上他了,但他又害怕这个美好的念想落空。卡塔琳娜看见他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立刻褪去,一言不发地继续工作。
“下午好,卡塔琳娜。”他说。
“你好,皮尔特。”她爱搭不理地说。
“今天天气真好。”他说,“这是一年中贝希特斯加登最美的季节,不是吗?而你的美貌不分时节。”皮尔特从脸到脖子都涨得通红,他摇了摇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是说……这个小镇,一年四季都很美丽……真是个美丽的地方。无论何时,我来到贝希特斯加登,都会被它的……被它的……”
“被它的美景迷倒?”卡塔琳娜给他提了个醒。她把最后一本笔记本放上书架,然后冷冰冰地朝他走去。
“是的。”他说。他有些丧气。为了准备这次对话,他花了这么多心思,没想到还是出了这么多差错。
“你有什么想买的吗,皮尔特?”她问。
“是的,我想买几支钢笔,还有墨水。”
“你想买哪种?”卡塔琳娜走到柜台,打开其中一个玻璃柜问。
“买最好的。是买给元首,阿道夫·希特勒先生的。”
“差点儿忘了,”她语气漠然地说,“你和元首一起住在贝格霍夫。你应该多提几次,这样大家才不会忘记这件事。”
皮尔特诧异地皱着眉,因为他觉得自己提到的次数够多了。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不该总把这件事挂在嘴边。
“不过,我指的不是档次,”她接着说,“而是笔尖的类型:细的、中的、粗的,你到底要哪一种?稍微讲究一点儿的人可能会用品牌软尖钢笔,像是猎鹰牌、素塔牌、科思牌或者——”
“中的。”皮尔特抢着说。他对笔尖的类型一窍不通,只觉得中等宽度会是个保险的选择。
卡塔琳娜打开一个木盒子,抬头问他:“要多少?”
“来半打。”
卡塔琳娜点点头。皮尔特不想表现得太拘谨,他故意倚着柜台,看着她数出六支钢笔。
“你能别把手搭在柜台上吗?”她问,“我刚擦过。”
“当然,当然,真对不起。”他立刻站直,说道,“不过,我的手干净得很。毕竟,希特勒青年团里的每一个人向来都是干净、得体。而我,可是青年团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等等,”卡塔琳娜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看着皮尔特,好像他刚刚捅破一个天大的秘密,“你说,你是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真的?”她问。
“那当然。”皮尔特有些莫名其妙,“你没看见我每天都穿着制服上学吗?”他问。
“哎,皮尔特呀!”她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说。
“你明明就知道我是希特勒青年团的成员!”他有些失望地说。
“皮尔特,”她说着,摊开手展示玻璃柜里整齐摆放着的钢笔和墨水,“你刚才提到了墨水?”
“墨水?”
“是啊,你刚刚不是说了还要买墨水吗?”
“噢,没错,”皮尔特说,“我要买六盒。”
“什么颜色?”
“四盒黑的,两盒红的。”
这时,送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抬着三大箱货,让卡塔琳娜在验收单上签字。卡塔琳娜和气地招呼了他。作为她的同班同学,皮尔特的待遇倒不如一个送货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