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大方。”

裴旭冷淡的声音响起。

小翠吓得脸色惨白，我挥手让她退下，直面裴旭。

“方才所言都是真心话，我乔明珠不求恩爱长久，只求同将军相敬如宾就可。

只要您让我坐稳将军府主母的位置，其他风流韵事，我不会插手。”

裴旭冷笑道：“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真的寻乐子去了。”

他说完便走，走到一半，忽然又回头看向我。

“露出这副不高兴的样子又给谁看？”

我下意识摸了摸嘴角，竟然真是垮着的。

裴旭笑着将我抱到榻上，我别扭道：“我真的不相信一生一世的爱情。”

“可我信。

乔明珠，不如我们赌上一辈子的时间，看最后谁是赢家。”

一夜欢好后，裴旭温柔地摸着我的小腹，我无奈道：“摸是摸不出孩子的，要看上天旨意。”

“我知道。”

裴旭又摸了一会儿，忽然凑到我耳边。

“明珠，其实小天不是我所生……

“当年在军中，我的一位同袍和异国女奴相爱，他战死后，那女子也跟着殉情，只留下了刚出生的小天……

“我怕他身世遭人非议，所以才瞒了下来……”

我惊讶地睁大眼。

在裴旭同我的努力下，三个月后，我被大夫确诊出了身孕。

裴天高兴得很，当即就拉着我和裴旭要去酒楼吃喝庆祝。

谁知路上，我们却看到了分外荒唐的一幕。

嫡姐拿着竹竿，将一名衣不蔽体的女子打得满街乱爬。

“狐媚子贱货！

叫你勾引我夫君！”

“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

还要不要脸了！”

我赶紧捂住了裴天的耳朵，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裴旭拉住我，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多管闲事。

到了酒楼后，我从窗户往下望去，瞧见陆敬言匆匆赶来将嫡姐拽走，这热闹才总算停了。

只是我眉头忍不住一皱再皱——

倘若没看错，嫡姐小腹……竟是平的？！

怎会如此？

她这时分明该是六、七月身孕才对！

看出了我的不解，裴旭终于叹了口气：

“原是想瞒着你，怕你担心的……

“你姐姐上个月在陆敬言一处林间别院中，抓到他和一女子偷情，三人拉扯之际，那孩子就……没能保住。”

我登时不知心中什么滋味，只是忽然想到了前世被一剑刺穿一尸两命的情形，手脚有些发寒。

裴旭替我暖着手，让我别多想、别多管。

我低头又看着自己微隆的小腹，长叹了口气。

这天夜里，我的马车停在了僻静的街角处。

过了一阵，车帘掀开，嫡姐冷着脸坐了进来。

“乔明珠，你鬼鬼祟祟约我出来干什么？”

我从怀中掏出塞满银票的信封，递过去：

“听闻你前几日回乔府找爹娘要钱，他们没给？”

嫡姐眼中顿时迸发出怒意：“怎么？来看我的笑话了？乔明珠，你现在是风光！

将军宠爱，继子听话，还有了身孕！

可你有这般好日子，还不是因为我换了花轿！

不然陆家这烂姻缘合该是你的！”

说着说着，她又红了眼眶：“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就去给人做后娘……起码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没了……”

我冷声嘲讽：“各人性格不同，若你选择做后娘，未必能有我今日风光，说不定又是一桩烂姻缘呢？”

前世，嫡姐嫁给裴旭后，过得也并不幸福。

裴旭夜夜在军营卧睡，后来干脆将裴天也抱了来，另外纳了两房妾室，完全不回将军府。

而嫡姐就趁这些空档和陆敬言偷情。

想起前世今生这些事，我心中感慨，又晃了晃手中信封：

“要，还是不要？”

嫡姐咬牙抢了过去。

我笑了声，“乔珍珠，你可知爹娘为何连几百两都不舍得给你？”

嫡姐愣了愣，也是困惑地摇头。

“因为他们最近忙着给二哥置办聘礼，忙着给三弟买官，哪哪都需要钱。

“乔珍珠，爹娘再宠你，宠得过我们那些哥哥弟弟吗？你成日只知道和我们这些庶姐妹相比，怎么不去和那几个庶兄弟争？是啊，同我们比，你是爹娘的宝，可在那些男丁面前，你又算什么？你可有真的看清你在家中地位？

“你被陆敬言折磨，日日哭着要和离，爹娘又可曾给过你好脸色？

“如今因为爹娘的不重视，陆敬言更是变本加厉越来越看轻你了，不是吗？”

嫡姐脸色阴晴不定，陷入了沉默中。

我同嫡姐的交谈，没有第三人知晓。

从那天后，京中众人渐渐发现，状元夫人似乎性情大变，温顺谦逊了许多，甚至主动帮着夫君相看纳妾。

一时间，这对夫妻俩倒看上去还真的恢复了刚成亲时的和睦。

不过，眼见状元夫人日子好了起来，状元郎却突发恶疾，终日热汗，腰酸腿软，下不成床。

京中有小道消息说，是因为陆状元荒淫无度，伤了元阳根本。

而嫡姐日夜不离左右，亲手熬汤喂药，还天天往庙里三跪九叩、香油钱大把大把地捐，这番贤妻名声，很快就在京中传开了。

只可惜不久后，陆敬言还是不治身亡了。

嫡姐在出殡那日哭昏过去，差点跟着一头撞棺，这事被圣上娘娘得知后，心生赞许怜惜，赐了她诰命的封号。

消息是裴旭告诉我的，临盆日子将近，我已经极少外出了。

裴旭一边给我抹着精油，一边闲聊此事，忽然又问：

“换做是你在乔珍珠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我如实相告：“我定做得没有她好，我比她笨多了。”

裴旭却笑着说：“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好心的姐妹来点拨你。”

我一怔，对上他了然带笑的目光，这才知道，原来我和嫡姐私下那些来往，都没有逃过他这位大将军的眼睛。

后来，听闻嫡姐还常回乔府走动，直到爹娘开始各种明示暗示她，希望她这位诰命夫人能多帮衬一下家中兄弟们。

嫡姐就也不怎么回乔府了。

有一日我携礼回去探望祖母，听到她叹着气说嫡姐如今这般不孝顺。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久后，嫡姐就离开了京城。

我最后一次听闻她的消息，是她寄来一封信，说她打算在江南定居，做做小生意。

我回信祝她来日顺遂。

女儿出生那日，将军府上下无不欢天喜地，裴天更是和奶娘们争着抢着要抱妹妹。

他拍着小胸脯，目光炯炯地向我保证，他长大了，日后一定好好读书习武，给妹妹做榜样。

我和裴旭相视一笑，这小祖宗身上也开始有为人兄长的担当了。

府上多了个小姐，裴旭也就安排人添置了一批新的丫鬟小厮进府。

一日，我听到小翠管教这些新人：

“做下人，最重要的就是忠心！

然后就是手脚麻利，切忌乱嚼舌根，不然的话……”

有小丫头好奇问：“不然会怎么样？”

小翠板着一张脸：“不然的话，夫人会把你们送去喂老虎！”

这些年纪尚小的小姑娘被吓得乱成一团，小翠这才哈哈大笑说是吓唬他们的。

“我们夫人很好的！

肯定是整个京城中最好的夫人！”

我也笑了，这小翠，是把我当时跟她随口说的话又拿去吓唬别人了。

只是，我却不是在吓唬她。

当年背叛我的春琴一行人，统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但这些小事，就无须告诉小翠这傻丫头了。

第11章

又一年春，我抱着女儿，和裴旭裴天一家四口前往灵山寺祈福。

走到挂满许愿红布的槐树下时，裴旭忽然回头看我：

“明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那天？”

我还没回答，裴天抢着说：

“记得记得！

爹你当时一看到娘就双眼发呆，我当时在心里特别鄙视你！

亏得你在军中还有不近女色的好名声！”

裴旭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我可不是被你娘的容貌吸引的……在成亲前几个月，我曾经来灵山寺为圣上祈过福，当时路过这槐树时，上头掉了块红布下来，我捡起来一看，上面竟然是一幅女子的小画……”

裴旭一边说着，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

我惊讶道：“那红布上是不是还写着，但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裴旭也忙道：“没错！

难道那红布真是你们吗？我那日见到你，只是觉得有些相似，还以为是巧合！”

我红着脸说：“是我的……成亲前，我来这里祈福过姻缘，希望未来能和夫君两心相知……”

“那你这心愿算是实现了。”

裴旭笑道，“捡到后，我又将那红布挂了回去，说不定现在还在树上挂着呢……”

裴天来了兴致，闹着要上树去找那块红布，裴旭竟然也陪着他闹，一大一小一起爬上树傻乎乎地翻找着。

我脸上绽开一抹笑容，低头逗弄怀中的女儿。

“其实，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呢？宝宝，你说是不是？”

襁褓中的小婴儿自然是不懂我在说什么的。

那一年，在确定自己要嫁给裴旭之后，我凭着前世记忆，早早就在这灵山寺等着。

待裴将军路过槐树时，我将红布顺着风扔了过来。

看着他捡起，看着他对画像上的女子生出惊艳。

待发现阴差阳错的新娘子就是画中人，他怎能不信是天定姻缘？

人生一世，不如意十之八九。

倘若精心算计，又未必不能补上六七分。

总归这一世，我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