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娘亲也听见了这句话，她只是手一顿，释然地笑了笑。
继续心无旁骛地给我做南瓜羹。
连烫伤了手都不曾注意到。
爹爹这一走，再也没回过家。
6
我又回到了娘亲身边。
我摸了摸娘亲的额头，想着娘亲是不是生病了。
我以前生病的时候，也跟娘亲现在一样，一直睡不醒。
娘亲说，生病了需要乖乖吃东西，才能好得快。
我去小厢房翻箱倒柜了一番，我记得，娘亲在里面藏了一些好吃的。
我以前不爱吃饭，娘亲总是担心我会饿着肚子。
娘亲说爹爹以前也不爱吃饭，饿坏了胃。
是她一点一点用好吃的给爹爹把胃养好的。
娘亲说这个的时候可骄傲了。
娘亲多爱爹爹呀，跟爱嫋嫋一样爱。
我翻出来了几个用油纸包好的梨酥，娘亲包得太紧啦，嫋嫋打不开。
我坐在地上，用牙齿一点点地咬开了梨酥的油纸和绳子。
酥皮和碎渣掉了一地。
我却高兴坏了，赶忙捧着梨酥跑到娘亲身边。
「娘亲，你醒一醒，嫋嫋给你喂吃的。
娘亲说的，生病了乖乖吃东西才能好得快！
」
娘亲不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只能学着娘亲以前给我喂饭的样子，将梨酥咬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递到娘亲的嘴巴里面。
娘亲不张嘴，我一松手，刚塞到她嘴边的梨酥便直接掉在了地上。
一掉一塞，我不厌其烦地给娘亲喂着吃的。
肯定是娘亲没有吃东西，才没有力气回应嫋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给娘亲嘴巴里面塞了一点东西。
然后我抖了抖身上的碎屑，娘亲醒来看到嫋嫋身上脏兮兮的会不高兴的。
我又爬到了娘亲的身上，小脑袋靠着她的肩膀。
天亮了，娘亲就会好起来了吧？
我的小手搭在娘亲的心上，却被什么硌着了手。
我把娘亲胸口前放着的那张纸抽出来打开，是一幅画像。
上面画的是爹爹娘亲和嫋嫋。
那是嫋嫋五岁生辰的时候，娘亲央着爹爹和我们一起画的。
娘亲说，这个叫全家福。
寓意着我们一家人会永远幸福。
其实这张画是骗人的。
爹爹没有答应娘亲和嫋嫋一起庆生。
也没有和我们一起画画像。
那是娘亲带着嫋嫋第一次去内阁寻爹爹。
爹爹出了门，瞧着很是不耐烦。
「你们来干什么？」
我头一次见娘亲如此认真地打扮了自己，重金聘请了京城最有名的画师，还给嫋嫋扎了很新奇的小辫子。
「内阁是朝堂重地，你们妇道人家没事别随便来这儿，平白惹了他人无端猜忌。
」
娘亲没有生气，依旧笑得很温柔。
她牵着我的手，轻声开口：「阿彧，求求你啦。
」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来啦，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啦。
」
「拜托你了阿彧，若是连个念想都不能留下，我的嫋嫋该有多可怜啊......」
爹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动容，而后变成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我看不懂。
「林浅，你贱不贱？」
7
「我都躲到内阁了，你还穷追不舍，堂堂林阁老的女儿就是这般缺男人么？」
爹爹说的话好难听啊。
娘亲捂着心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爹爹扭头回了内阁，再不理会我们两个。
后来的后来，我想了千千万万遍。
如若爹爹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爹爹还会不会如此绝情地对待娘亲。
我想不通，也猜不透。
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娘亲，也从未真正认识过爹爹。
娘亲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场景，她对着画师抱歉地笑了笑。
「对不起呀，浪费您的时间了。
」
画师叔叔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他犹豫着开口：「夫人，在下不才，有一过目不忘之独门绝技，若是夫人需要，在下依旧可以给夫人描摹一幅画像。
」
娘亲最后还是让画师叔叔给我和娘亲画了画像。
娘亲抱着我，笑得很甜。
画师叔叔帮我们在娘亲的旁边补了爹爹的画像。
「夫人，您的画好了。
」
画师叔叔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一句之后告辞。
「一片痴情未了，断送愁人昏晓。
」
娘亲接过那幅画像，看着看着突然就哭了出来。
「娘亲，嫋嫋也想看！
」
我想探头去仔细看看这幅画像，娘亲却迅速地将画像折叠了起来，塞进了袖子里。
「嫋嫋乖，我们回家，等爹爹一起回来看。
」
娘亲双眼含泪，刮了刮我的鼻子，带我回了家。
那天娘亲没有上马车。
她牵着我的小手，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里。
回家路上的晚霞将整片天空都染成了很好看的粉色。
像一大片粉雾海。
此后的岁岁年年里，娘亲的脸和这片晚霞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梦里浮现。
那是如此美的一个梦啊，让人一点也不愿意醒来。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和娘亲最后一次一起走着回家。
如果我知道这次回家后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可能重聚。
如果我知道......
我一定会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最好能够让娘亲陪我一起长大。
可惜没有如果。
后来我再也没看过那张画像。
也没有看到过爹爹。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看到整张画像。
画像上的爹爹笑得那样温柔。
他满心满眼只有娘亲和嫋嫋，眼里的爱意都要溢出来了。
可是......嫋嫋在画像上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在我们一家人的背景里面，内阁的门后，站着一个女人。
嫋嫋见过她，就是爹爹带回来的那个陌生女人！
难道，这才是娘亲当时哭出来的真正原因！
8
「娘亲，这幅画像上面，有别人。
」
我委屈地将画像塞回娘亲手里，和之前爹爹写的信一样滑落在地。
「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寻爹爹再画一次吧。
」
「画上有那个嫋嫋不喜欢的陌生女人，才不是全家福。
」
「娘亲......」
「你已经一天都没有理嫋嫋了。
」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只知道天空已经很亮很亮了。
「小姐！
你怎么和夫人在外面睡了一晚？！
」
乳娘的惊呼声在院子里响起。
这个时辰，她一般都会来我和娘亲的房内打扫卫生了。
以往我和娘亲若是没有等到爹爹，娘亲便会将我抱进房内睡觉。
许是今日瞧见我和娘亲都还在院子里，乳娘惊讶得很。
「嘘！
娘亲睡着啦！
」
我想让乳娘声音小些，别吵醒了娘亲。
娘亲最近都没怎么睡好，难得今日睡得如此之沉。
乳娘笑着点了点头，「小姐可真懂事！
」
她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到我和娘亲身边。
「夫人对老爷可真是一往情......啊！
！
！
」
乳娘刚想帮娘亲把盖着的毯子往上拉一拉，下一秒却突然尖叫着连连后退。
家中的下人也一窝蜂地涌了进来，他们面露惊慌地围着娘亲看。
「快去寻老爷回来！
」
杨管家踉跄地跑了出去，而乳娘将我紧紧地揽在怀里，捂着我的眼睛无声地抽泣。
没过多久，隔壁的宋伯父和婉姨也来了。
宋书然攥紧了小拳头看着我，红了眼眶。
「娘亲，以后然儿会代替林伯母保护好嫋嫋的！
」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突然所有人都变得很奇怪。
乳娘终于松开了捂住我眼睛的手。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在门口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爹爹，他也回来了。
娘亲去世了。
是我听宋伯父和婉姨说的。
我去问婉姨，什么是去世了。
婉姨却摇了摇头，哭着将我拥入了怀里。
我去问宋书然，他扭着头不敢看我。
哽咽着说道：「浅姨去世了就意味着她再也回不来了。
」
「你胡说！
我娘亲才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
我的心很慌乱，像是很多只蚂蚁在里面乱爬乱啃。
我哭着跑去爹爹身边，「爹爹！
你告诉他们，娘亲才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娘亲她明明......明明只是睡着了啊！
娘亲！
」
爹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靠在门框边的娘亲。
宋伯父拍了拍他的肩：「阿彧，节哀。
仵作已经来过了，并无他杀的痕迹。
」
「林浅她......很多年前早已病入膏肓了。
」
9
爹爹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不可能！
我昨夜回来的时候她明明还是好好的！
」
「什么病入膏肓，简直是胡言乱语！
」
「爹爹，你昨天回来的时候，娘亲已经生病了！
」
我哭喊着开口，所有人都望向我。
「我想告诉爹爹，娘亲怎么喊也喊不醒，可是爹爹走了！
嫋嫋追不上爹爹，也不知道爹爹去哪儿了！
」
爹爹嗫嚅了几下发白的嘴唇，难以置信地望向我：「你说什么？」
我扑到爹爹腿边揽着他，委屈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爹爹，我给娘亲喂了吃的！
娘亲说生病了乖乖吃东西才能好得快！
可是为什么娘亲还没有醒啊！
」
爹爹没有理我，他只是自顾自地靠近娘亲。
「林浅，你别演了！
我回家了，你满意了么？」
「你那么健康，还有力气来内阁寻我，使手段想留住我，你怎么可能病入膏肓......」
「你起来！
你不是想同我一起入画吗？我答应你，你起来啊！
」
爹爹胡乱地拽着娘亲的手，娘亲倒在了地上。
「爹爹！
你别这样拽娘亲，会拽疼她的，娘亲可怕疼了！
」
「之前娘亲被你推的摔倒了，娘亲就说她的心好疼，还背着嫋嫋偷偷掉眼泪。
」
「嫋嫋不喜欢娘亲哭，嫋嫋希望娘亲能一直笑！
」
爹爹眼皮动了动，突然将地上的娘亲一把抱了起来。
「浅浅生病了，我去寻宫里的太医来给你诊治。
太医来了你就好了。
」
以前爹爹抱着娘亲的时候，娘亲都会笑着揽住他的脖子。
还会趁爹爹不注意，偷偷亲爹爹的脸。
可如今娘亲在爹爹怀里，头歪向一边，手垂在两侧。
一动也不动，任由爹爹摆布。
宋伯父动手拦着爹爹，婉姨也冲上前来。
「萧彧！
你要把浅浅带去哪儿？」
「生前你折磨了她这么久，死后还要她不得安宁么？」
爹爹充耳不闻，力气大得很。
就这样抱着娘亲撞开了一群人。
我有些害怕，吓得哭了起来，婉姨又蹲下来抱着我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