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词失去神骨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
我只能知道,他现在的脸色很不好。
怪不得,他不再常常出现在我身边。
怪不得,他让我要学会一个人面对。
我泪流满面地看向沈京词,问:“你需要什么?”
沈京词摇摇头,依旧是那一句别无所求。
我开始常常过去神山。
神山里的侍人全部被沈京词遣散了。
所以我每次过去,沈京词便会顺理成章地使唤我:“姑娘,我想吃妖界那个路口的烤鱼了。”
“姑娘,茶水有点烫,重新换一盏。”
“姑娘......”
我每次都是不厌其烦地照做,惹得沈京词大笑。
“姑娘,你对我这么好可怎么办?”
我看向沈京词,轻声吐出五个字:“我们成亲吧。”
其实在凡间的时候,我跟沈京词早就说过成亲的事情。
当然,我们说的是假成亲。
借着神山大喜的契机,联合下界部族,重新对四洲洗牌。
但是自我成为神主后,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而现在,我想给沈京词一个真正的婚礼。
沈京词答应了。
10
今日来观礼的人实在是多。
整个凌烟阁已经座无虚席。
神山钟声敲响的时候,四大仙兽载着凤鸾,七十二主仙站立两侧,齐齐撒花。
我牵着沈京辞的手一步步走向高台。
鎏金霞衣,阙眼凤冠,珍珠流苏。
行至中途,被人拦住。
是苏朝河。
他眼神阴冷,大声质问:“周禾,你怎么能嫁给别人?”
我掏掏耳朵,问沈京词:“我怎么听见有狗在狂吠呢?”
沈京词配合地眨眨眼,声音刻意加重音量:“可能是吃多了屎,嘴太臭了,所以狂吠不止。”
苏朝河阴沉着脸,怒喝一声:“沈京词!”
沈京词揽住我的肩膀,语气凉凉:“听到了,我不聋,怎么,你也想当裙下之臣?”
苏朝河的目光瞟了过来,像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出来咬上一口。
他轻笑:“不是这样的,周禾,你和他成亲可以,暗春剑给我。”
事到如今,他依旧认为我成为神主是因为这把剑。
不知该说他真傻还是在装蠢。
徐菁菁扯扯苏朝河的衣袖,示意他收敛点。
苏朝河没动,反而变本加厉。
“周禾,今日不交出暗春剑,我便不能让你踏出半步。”
话音刚落,他祭出一面幡旗。
人身鬼首,看起来实在诡异。
我仔细看了一眼,面色剧变:“你拿凡间的人来献祭?”
苏朝河一脸理所当然:“区区几百条贱命而已,不足挂齿。”
“妖王、鬼君、仙王,答应你们的,我定不会食言,”
“今日,就让我们一起开启新世界如何?”
三族王君屁颠颠地跟在了苏朝河的身后。
妖王说:“我只服从于强者。”
鬼君皱着眉头:“神主之位由一个小姑娘担着,我始终觉得不稳妥。”
仙王祭出法器:“比起星主,我更愿意将赌注下在苏君子身上。”
苏朝河很是满意眼前的局面,他看向一旁的徐菁菁,诱哄道:“菁菁,把神骨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徐菁菁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苏朝河不耐烦了:“你就是一个盛神骨的神器,别太高看自己,趁我现在好声好气的时候,赶紧过来。”
人面兽心的畜生,连女人都要再三欺骗。
我怒了,要去拿剑。
没想到徐菁菁比我更快一步。
她一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满眼血色中,她朝着口吐鲜血的苏朝河笑了笑:“没想到吧,同生共死,我给你下了同命蛊,”
11
四周一片慌乱。
三族主君眼看事情败露,想来个鱼死网破。
我祭出暗春剑,对阵三王。
沈京词一边辅佐我刺冷箭,一边掐了个法诀。
整个护山灵阵开启。
远处隐隐传来军队踏破山河的声音。
下一秒。
“妖族流瑜率军报到”
“鬼界清欢率军报到”
“仙宗苏宥率军报到”
局势一瞬间逆转。
三族王君被俘之前皆是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我竟然给他们来了个局中局。
四洲欢欣鼓舞的时候,各族邀请我去喝酒。
我却无暇顾及,因为沈京词吐血了。
我其实一直都不了解沈京词。
神骨说给就给,结契说结就结,就连临死之际都要为我铺好之后的路。
比如现在,他捏着咯血的手帕,一字一句地交代:“尘缘阁里藏有三洲主君的一魄,用你的灵识就能打开。”
“这是能号令三军的令牌,你收好。”
“最后一件事,周二,你把我埋在凡间的那座宅子里吧。”
我泣不成声,却还是问道:“为什么选择那里?”
沈京词笑笑:“缘起缘灭,有始有终。”
时隔百年,我再次来到了凡间。
百年未见。
小桥流水人家,兄友弟恭家睦,君臣相谈甚欢。
人间依旧是那副熙熙攘攘,祥和安定的样子。
就连宅子门口,摆满了好心人给的果子。
我想起很多关于沈京词的事情,比如练剑时,他总会严肃地说:“不够,再来。”
有恶人寻衅闹事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地将人压制于剑下。
大军压境时,他临危不惧的样子。
沈京词很好,但他却不在了。
玄灵山下第二场雪的时候,神山圣子陨了。
这个世上,再无沈京词此人。
12
四洲迎来第一个好年的时候,我去了四城暗访。
城内皆是鼓笙齐鸣,族人欢欣鼓舞,爆竹声绵延不绝。
四洲终于成为了我想要的样子。
可我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成为神主的第二百个年头,我偶然在秘境中得到一个宝物。
溯洄境,可忆往昔,窥未来。
我在自己的过往里看见了沈京词。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四洲每一任继承者都要下凡历劫。
我在成为凡间长公主的时候,沈京词正在长安城墙脚下乞讨。
天寒地冻,我每日进宫,每次都能看到那个乞儿。
有一次,我摆脱侍从,拿着一串糖葫芦蹲在那乞儿面前。
他没接糖葫芦,而是抬头看天。
所以我问:“为何看天?”
“我在看天要我死,还是要我绝处逢生。”
“如今可看明白了?”
乞儿说:“必死之局,无处可解。”
自那之后,我把那乞儿带在身后,每日教导。
一步步辅佐他成为为民解忧的国师。
后来劫破,我把这件事从此抛之脑后。
可我没想到,沈京词居然记了这么多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第一次这么理解书中所教的道理。
我开始寻求能够救活沈京词的办法。
流瑜劝我人死不能复生,清欢说人要向前看,苏宥诉要珍惜眼前人。
可他们不懂。
沈京词并不是随口道来的三个字,他对于我来说亦师亦友亦伴侣。
13
我开始常驻凡间。
十五年过去,凡间下了一场久违的大雪。
雪下不停,整个长安城都被冰雪覆盖。
我去酒楼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往外眺望。
便看见被雪覆盖的长街,数个马车里的人正被贩子押送。
为首的笼子里,有人黑发乌眸,手掌鲜血淋漓,却还是不停在拉扯铁链。
那个人,同沈京词长得一模一样。
城内最大的黑市里,有人不停叫价。
叫卖场里人声鼎沸,唯独坐在角落的人一动不动。
我看了良久,最终以高昂的价格买下了他。
奴隶没有姓名,所以我问他你想叫什么。
那人歪了歪头,认真思考之后:“我想叫沈京词。”
“为什么?”
他说:“我觉得很好听。”
后来,我赐他高位,教他谋略,替他筹划。
他问:“你不怕我会伤害你吗?”
我摇头失笑,反问他一句:“你叫什么?”
他愣愣,一字一句地回答:“沈,京,词。”
我笑得更深,却没再说话。
这就够了。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伤我,但是沈京词不会。
平生所幸,不如得沈京词一贵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