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苹果递给我,没答我的话。
我也不管他,只是啃了一口苹果,咽下去后开口,
“叫清屿吧,傅清屿。”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我低头就看见他的手都快把他军装的衣摆抓皱了,当他再一次松开的时候,我听见他的嗓音发紧:“行,我抱着儿子出去转转吧。”
我没搭话,只是看着他,我想要看看他究竟有几分真心给我们母子。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些下意识的求助,我终于松了口:“行,你小心点,别等会儿回来我的儿子不是我儿子了。”
傅霖川抱起孩子的手抖了抖,然后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你瞎说什么呢,儿子怎么可能不是我们儿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将苹果核扔进一旁的红色塑料垃圾桶里,然后掀开被子下床,果然,傅霖川抱着我的儿子去了沈晓芙的病房。
半小时后,他又抱着孩子出来,我转身回到病床上躺下。
这一刻,我彻底对傅霖川死心。
我和他结婚两年,他依旧只把沈晓芙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5.
我掀开了那孩子的襁褓,见到他身上的胎记,于是我没再去抱那个孩子。
傅霖川说,他明天会带着我爱吃的糖醋小排来。
他做了错事就是这样,话变多,对我也变得更加殷勤。
我没说话,站在窗边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傅霖川,我终于可以把对你剩下的那丝爱意和不舍全都割舍掉了。
趁着夜深人静,我去到沈晓芙的病房,把我的儿子重新换了回来,我不可能再让我唯一的儿子走上辈子的路。
他是傅家真正的儿子,他的前途不能被别人偷走。
清屿满月那天,沈晓芙也抱着她的儿子来了,她看向清屿的目光都带着慈爱,甚至下了血本给了清屿一个金锁。
傅母抱着清屿,见到沈晓芙时脸色依旧算不上好,可碍于沈晓芙是烈士遗孀,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傅母瞧不上沈晓芙,这是整个大院儿里的人都知道的。
沈晓芙不是沈司令正儿八经的女儿,而是沈司令外头的孩子,两人原先没少因为沈晓芙和她生母吵架,可沈司令的妻子生不了孩子,没办法,只能把13岁的沈晓芙接了回来养着。
傅母说,沈晓芙和她那个妈一样,一副勾栏做派,新社会都开始了,她和她妈妈还活在八大胡同。
大院里这帮子弟,除了傅霖川,几乎没一个人真正瞧得上沈晓芙。
碍于她父亲,这些人和她遇见时,也都会客气地打个招呼。
傅霖川对沈晓芙,大概就是有一种英雄救美的心态作祟吧,柔弱又漂亮的花儿,谁不爱。
他俩过去是有一段的,只不过傅母发现之后,棒打了一对儿鸳鸯,沈晓芙那个名义上的母亲,也把沈晓芙送到了西北她的娘家。
直到傅霖川成了连长,沈晓芙考进文工团两个人才又见上面。
沈晓芙穿着一身的确良衬衫,身上一股浓烈的雪花膏味儿,我真怀疑傅霖川给她的那点钱都被她用来买自己的东西了。
郑晨的工资不高,即便部队给了丧葬费,她还得养孩子,哪里来多余的闲钱跑去镇上找裁缝做的确良的衬衫。
清屿两个月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团里工作。
团长把我叫到办公室,说现在有三个留部队的名额,已经确定了我,问我的想法。
上辈子,我只是跟团长说我想考虑考虑,我回到家跟傅霖川说起这件事,转头就听说我的名额被沈晓芙占了。
傅霖川安慰我说,儿子还小,我留在家里照顾他就好。
我看着不大点儿的孩子,听着傅霖川会养我和儿子一辈子的承诺,没再去追究这件事。
所以,上辈子留在部队的沈晓芙一路青云直上,最后成了文工团的副团长。
这也是我的前途,这一次我不可能再把这个机会让给沈晓芙。
我看着团长,郑重地点头:“谢谢领导和团里的栽培,我愿意留下。”
我没再把这件事跟傅霖川说,可第二天傅霖川却主动问起我团里名额的事情,我刚给清屿换完尿片,把换下来的布扔进一旁的搪瓷盆里。
盆里的水溅起来,浇在傅霖川的皮鞋上。
“你怎么知道?”
6.
他踌躇了半晌,蹲下身把皮鞋擦干净后,坐在了我的身边。
“穗穗,晓芙比你更需要这个名额,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如果转了业,她拿什么养孩子?”
我转过头去看他,只觉得他很是可笑,他要照顾沈晓芙一辈子,却想让我把我的下半辈子也搭进去。
“那我呢?傅霖川,你有没有想过我?团长那么喜欢我,我现在每一场演出都能做女主角,我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你让我转了业去干什么?”
大概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开口,傅霖川愣了半晌。
“穗穗,我答应过老郑要好好照顾晓芙和他的孩子的,你就当帮帮我。”
我没搭话,只是抱着儿子起身,把他交给傅母照顾,然后重新回到房间里。
“傅霖川,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到底是要替你的战友照顾沈晓芙母子,还是你自己想照顾沈晓芙母子?她是沈家的女儿,离了文工团她大把的地方可以去!”
“傅霖川,我才是你媳妇儿,清屿才是你儿子!
我没有沈晓芙那样声名显赫的父亲,我得靠自己!”
傅霖川站了起来,他一脸失望地看着我:“江穗,我没想到你现在这么不讲道理。”
我心底一片凄凉,为了另一个女人,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意识维护那个女人,却要泼我脏水说我不讲理。
我冷笑一声,视线也变得模糊:“傅霖川,不讲道理的到底是谁呢?你大义,你让自己的媳妇儿牺牲留队名额,我没你那么无私。”
大概是我和傅霖川的争吵声太大,引来了傅母。
她抱着清屿,皱着眉头站在我和傅霖川的房间门口。
“傅霖川,你够了。
穗穗才是你媳妇儿,你胳膊肘往外拐些什么?她沈晓芙难道没了这个留队名额她就活不下去了吗!
老沈会放任她吃不饱穿不暖吗!
她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
我擦掉眼角的泪水,转身就走:“我今晚和妈睡,傅霖川,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红木门关上的声音发出一阵闷响,我看见傅霖川颇有些落魄地站在原地。
沈晓芙终究还是没能留下,她退伍的那天我站在门口见到她,她依旧还是穿着那身军装,身姿挺拔,见到我,她扯出一个笑来,眼底都是恨意。
她用一种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跟我说:“江穗,你等着,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抢过来。”
我转身回到办公室,却在窗前看到傅霖川。
他抬起手来拍了拍沈晓芙的肩。
即便我知道傅霖川的心底真正爱的人是沈晓芙,可真当我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我心底难免酸涩。
我拿出纸笔,打算打个离婚报告。
7.
傅霖川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再回到大院儿里的时候,已经是清屿快要满半岁。
清屿很聪明,他已经能含混不清地喊出“妈妈”
。
我的心思都扑在孩子和新排的话剧上,对于傅霖川不着家的行为几乎没怎么放在心上。
陈皎坐到我身边,神神秘秘地开口:“江穗,你可得看好你们家傅连长啊。”
我转过头去狐疑地看着她,她煞有介事地凑得更近。
“我听说,他最近在帮着那个沈晓芙到处找工作呢,他去领粮油布票的时候都会帮沈晓芙领,我跟你说啊,我家那口子看到上次傅连长直接把他的粮票也都给了沈晓芙。”
我猛然间想起,傅霖川好像的确已经好几个月没往家里拿过粮油布票了。
陈皎的话点到即止,我盖上钢笔,拉开抽屉就见到已经写好的离婚报告。
傅霖川破天荒地回了家。
他坐在沙发上抱着清屿逗着玩儿,清屿被养得白白胖胖,藕节一样的手臂让人看了就喜欢。
清屿手里抓着玉做的磨牙棒,被傅霖川颠得咯咯笑,见牙不见眼。
说实话,我现在对傅霖川的感情很是复杂,他究竟有没有实质性的出轨我是知道的,可那些传闻都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我已经没有那么爱他了,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离婚的这个口,傅母的确对我太好。
我决定再给傅霖川一个机会,让我的孩子在一个健全的家庭里成长的机会。
傅霖川又忙了起来,可他还是会回家吃饭,每天陪着清屿玩。
快入冬的时候,清屿发了场高烧。
我给傅霖川的办公室挂去了电话,他的秘书警卫员却说他一个小时前就回了家。
看着躺在床上哭得声嘶力竭的清屿,我只能抱着他出去,傅母原本想跟着,却被我拦下,她腿脚本身就不好。
我抱着清屿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去医院。
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辆黑色红旗停在我的面前,车窗摇下来,后座露出陆衍杉的那张清冷的脸。
“你要去哪儿?”
我不停拍着清屿的背哄着:“医院,我儿子发烧了。”
他下来替我开了车门:
“上车。”
好在去得及时,护士给清屿挂上点滴我才抽出空来给陆衍杉道谢。
我抱着清屿,看着玻璃瓶里的点滴,脑子里乱成一团。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沈晓芙。
“真是太谢谢你了,霖川,如果没有你,小南今天被烫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隔着病房门的那扇小小的玻璃窗,我看见傅霖川把沈晓芙抱在怀里安慰。
他抬起头来,只一眼,就和我对视上。
他拍了拍沈晓芙的肩膀,推开了她,然后推开病房门,厉声对我质问:“江穗,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
他的神色松动,大概是终于看到了在我怀里打着点滴熟睡着的清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