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 2)

“每种特性的边缘都不存在模糊或彼此相似之处。许多点构成一条线;许多条线构成一个轮廓;许多轮廓构成一个实体;许多感觉和思想构成一个人;三个人构成他本人。那些不需要救赎的世界同那个他在上面出生与死亡的世界的关系,正如一个圆圈与整个球体的关系一样。那个世界与遥远的、它要救赎果实的数量关系,正如同点与线的关系一样。感谢他啊!

“然而,那个圆圈和那球体一样圆,而球体是许多圆圈的归宿和家园。每一个球体里都围住无限多的圆圈。如果它们会说话,它们会说,球体是为我们创造的。这不容任何人开口否定。感谢他啊!”

“那些古老的世界里从未犯罪的,他从未为他们而降临的人们,就是下界为其而创造的人们。因为虽然治疗伤口和取直弯曲是一种新的荣耀,然而,弯的未必得以取直,伤口未必得以愈合。古老的民族正处在中心位置。感谢他啊!”

“除了‘大舞’本身,一切都已被创造,以便他降临其中。在堕落的世界,他为自己准备了一个身体,与泥土合而为一,使其成为永远的荣耀。这是所有创造的目的和最终动因,由此而生的罪恶被称做幸运,而实施这些的世界是一切世界的中心。感谢他啊!”

“树栽在那个世界上,而果实却在这个世界成熟。在黑暗世界混合着喷出血和生命力的喷泉在这个世界流淌的只是生命力。我们已经经过了最初的一些瀑布,从这往前,小溪开始变深,蜿蜒向前,转向大海。这是他向那些征服者承诺给予的启明星;这是所有世界的中心。直到现在,一切都已在等待。现在号角响起来了,军队在行进。感谢他啊!”

“虽然人们或天使统治它们,然而各种世界还是为它们自己而存在。你还未在其上漂浮的水域、你还未采摘的果实、你还未进去的洞穴、你的身体无法越过的火都不等你来完善——虽然你来时它们会遵从你。在你没有生命的时候,我无数次地环绕阿尔波,那些时候它也不是不毛之地。它们内部有它们自己的声音,而不是仅仅梦想哪一天你会醒来。它们也在中心。请放心,长生的小个子。你不是万物发出的声音,你无法到达的地方也不是永久的沉寂。还没有谁,将来也不会有谁的脚能走在古伦德[3]的冰上。没有谁的眼睛曾从下面仰望露加[4]的光环。奈努瓦尔[5]上的铁原现在还是原始的,空空如也。然而,诸神并不是无缘无故地不停地绕着阿尔波走动。感谢他啊!”

“天堂里很少有的、用来制造一切世界和那些非世界的身体的尘埃本身就在中心位置。它自身并不需等到被创造出的眼睛看到它或被创造出的手触摸它后才能成为马莱蒂的力量和辉煌。只有最少的部分曾经为,或者说将来会为一个动物、一个人或一个神服务。但无论是在无限远处、在他们来之前或在他们走之后,或者在他们从未到过的地方,它总是本来的样子,用它自己的声音说出那位圣者的心声。在所有的事物中它离他最远,因为它没有生命,没有知觉,没有推理能力。它又离他最近,因为虽然没有中介灵魂(如同从火中飞出来的火星儿),他在每一颗尘埃粒中都表达了他充满活力的纯净形象。如果每一粒尘埃说话的话,它就会说,我就在中心;对我而言,一切都是被创造的。谁也别开口反驳。感谢他啊!”

“每一粒尘埃都在中心。尘埃在中心。世人在中心。兽类在中心。古老的民族在那里。犯过罪的那个种族在那里。陶尔和缇妮德丽尔也在那里。诸神也在那里。感谢他啊!”

“马莱蒂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他无处不在。不是说他一部分在某个地方,另一部分在其他地方,每个地方都是完整的马莱蒂,即便在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方也是如此。除了走进把自己投向乌有乡的那个‘堕落意志’中,从哪里也走不出这个中心。感谢他啊!”

“每一样东西都是为他创造的。他是中心。因为我们与他同在,所以我们也在中心,我们每个人都在中心。这不像是在黑暗世界,他们说在那里每个人必须为所有人而活。在他的城郭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为自己而被创造的。当他在受伤的世界里死去时,他不是为我而死,而是为每一个人而死。倘若每个人只是被造的唯一,他也不会少做一丝一毫。每个东西——从单独的一粒尘埃到最强大的艾迪尔,都是一切创造的目的和动因,都是吸收他的光束又将光束返还给他的镜子。感谢他啊!”

“在‘大舞’方案中,无数方案环环相扣。每一个运动都在适当的时候变成了整个图案中绽放的花朵,而且所有其他部分都指向那个图案。所以,各自都平等地处在中心,而不是因为平等才在那里。有些是让出位置,而有些是接受位置;小东西通过它的小,大东西通过它的大,所有的图案通过跪拜和王的爱的结合得以相互连接,环环相扣。感谢他啊!”

“他可以无限地使用每一样被创造的东西,他的爱和辉煌可能像一条奔腾的河流那样流淌(那河流需要一条宽阔的水道),填满深深的池塘,也同样填满小小的洞穴。尽管它们被注入同样多的水,但留存的水并不一样;水注满后就流出来,形成新的河道。我们也需要他无数的创造物。爱我吧,我的兄弟们,因为你们无限地需要我,是为了让你们高兴,我才被创造出来。感谢他啊!”

“他不需要任何被创造的东西。对他而言,一个艾迪尔并不比一粒尘埃更为他所需。一个住满人的世界也并不比一个空空如也的世界更为他所需。但所有不需要的和所有增加在他身上的都不算什么。我们也不需要任何被创造的东西。爱我吧,我的兄弟们,因为我一点也不是必需的。你们的爱应该像他的爱,既不出自你们的需要,也非出于我的功绩,而纯粹是一种给予。感谢他啊!”

“一切事物都是他所造,也是为他所造。他说出他自己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快乐。他发现他是好的。他生了自己,从他身上出来的是他自己。感谢他啊!”

“对懵懂的头脑而言,一切创造似乎均无计划,因为目前有比它寻找过的多得多的计划。在这些海洋里的岛上,细如发丝的草儿很小,且彼此交织在一起,除非长时间细看,否则就既看不见细草,也看不出它们的交织情形,能看到的只是同样的平地。‘大舞’也是如此。如果眼睛只盯着一个动作,那它就会带领你经历全部的样式,你可能会觉得它似乎就是主动作。不过,这种‘似乎’将会成为事实。请别开口反驳。由于一切均在计划中,所以才似乎没有计划。由于一切都是中心,所以似乎没有中心。感谢他啊!”

“然而,这种‘似乎’也就是他把时间铺撒得这么远,把天空铺撒得这么深的目的和最终动因。那是以防万一我们永远遇不到黑暗,永远遇不到通向乌有乡之路,永远遇不到无解的问题,那么我们头脑就想象不出天父混沌的无底洞是什么样子(如果一个生物曾把自己的思想丢进去,他永远也不会听到有回声传来)。感谢,感谢,感谢他啊!”

现在,通过一个他未曾注意到的过渡,起初的语言似乎变成了可见的东西,或者说变成了只能依靠视觉才能被记住的东西。他认为自己看到了“大舞”。它似乎是由纵横交错、上下起伏的如阿拉伯蔓藤和精巧的花儿那样彼此攀爬、相互拥抱的绳子或光带编织而成的。所看到的每个图案都变成了主图案或者说是整个场景的焦点。通过这个图案,他的眼可以分清所有其他的图案,使它融入整体。可它自身却无法与其他图案分清,当他看到本以为是装饰花边的地方,可那地方也索要同样的支配权,而且成功了。然而,原先的图案并没有因此被除掉,而是在它新的从属身份中找到比它所放弃的更重要的东西。他还可以看到(“看到”这个词现在显然不足以表达此时的情形),在每一个光带或如蛇般的光条相互交叉之处都有瞬时发光的细小光粒。他知道这些质点就是历史告诉人们的尘世间司空见惯的东西——民族、机构、舆论环境、文明、艺术、科学,诸如此类,可这些都是瞬间的光点,吹出短暂的歌声后马上就消失了。那些数百万光粒曾居于其中又死于其中的光带或光线本身类别各异。起初,他说不出它们是什么,但后来他终于明白,它们大部分都是独立的实体。如果是那样,那么“大舞”进行时的那个时间与我们所知的时间就不一样。有些更细、更易断的线是我们所说的短命生物,如花儿、昆虫、水果、一场暴雨,或(如他以前认为的)一个海浪等。另外一些是我们认为可以持久的东西:水晶、河流、山峰,甚至星星。远远在这些之上,一个闪亮的光带闪耀着,超出我们光谱颜色的光彩。那是一队队的人类,和前面的各类生物一样五彩缤纷。但并非所有的细线都是一个个的人,有些是普世真理和普适品质。当看到这些人和物都是细线,都面对在原子流碰撞中曾活着又死去的普通原子而一起站立时,他并不感到吃惊。但当他后来回到地球时,却闹不明白当时怎么会是那样。此刻,那个东西肯定彻底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因为他说由这些可爱的、互不相扰的圆圈形成的整个图形突然仅被显示为一个更大的四维图案的各个表面,而原来那个图形不过是作为其他世界图案的边界而出现。突然,运动变得更快,相互缠绕得更加狂乱,相互关联得更加紧密,空间维度层层叠加,他能想起和记忆的部分远远地落在他能看到的那部分之后。就在那时,在最复杂之处,复杂性逐渐被吞噬,逐渐消失,就像薄薄的一层白云消失到深蓝色的天光里一样。谁也无法理解的纯洁意蕴像无边无际、清澈透明、古老和年轻的清泉一样,用无限欲望的绳子把他拉向它自己的沉寂之中。他升入一种沉寂,一种独处,一种新鲜感之中。所以,当他站在离我们普通的存在方式最远的地方时,他有一种挣脱种种羁绊,从恍惚中醒来,恢复知觉的感觉。他以一种放松的姿态向四周张望……

动物都不在了。那两个白色的形象也消失了。在皮尔兰德拉清晨普通的日光里只有陶尔、缇妮德丽尔和他。

“兽类们都到哪里去了?”兰塞姆问道。

“它们去忙自己的小事去了,”陶尔说,“它们去生崽、产卵、筑窝、织网、打洞、唱歌、玩耍、吃东西、喝水去了。”

“它们没有等多久,”兰塞姆说,“因为我觉得现在还是清晨。”

“但不是同一天清晨了。”陶尔说。

“那我们待在这儿很久了吗?”兰塞姆问道。

“是的,”陶尔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但自从我们在这个山顶上相遇,我们已经围着阿尔波绕了整整一圈了。”

“一年?”兰塞姆说,“一整年?啊,天哪,我那个黑暗的世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父啊,你原来知道已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吗?”

“我原来没有感觉时间逝去,”陶尔说,“我相信时间之波从此以后将经常为我们而改变。我们有权选择如何拥有它——要么我们在时间之波上方看着许多波浪聚在一起,要么像我们以前那样去一个个地接近它们。”

“我想,”缇妮德丽尔说,“既然一年的时间已经把我们带回到天堂中那同一个地方,今天马莱蒂会来把花斑带回他自己的世界的。”

“你说得对,缇妮德丽尔。”陶尔说。他又看着兰塞姆说,“一滴红色的露珠从你脚上流了出来,像一小眼泉水。”

兰塞姆低下头,发现他的脚后跟还在流血。“是的,”他说,“是那个邪恶的家伙咬伤的地方。这红色的是护露(血)。”

“坐下,朋友,”陶尔说,“我给你在这池塘里洗洗脚。”兰塞姆有些犹豫,但王坚持要给他洗,所以他立刻在小小的岸边坐了下来。王在他面前的浅水里跪下,把他受伤的脚握在手中。看着兰塞姆的脚,他停了下来。

“这是护露,”他终于说话了,“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液体。这是在未创造任何世界之前马莱蒂就准备用来重造全部世界的东西。”

他给他洗了很长时间,但血流不止。“这是不是意味着花斑要死去?”缇妮德丽尔最终还是问了一句。

“我想不会的,”陶尔说,“我想,只要像他那样来到圣山上后呼吸了空气,喝了他喝的水,他们族类中的任何一位都不会轻易死去。告诉我,朋友,在你们世界上,在失去了乐园后,你们族类的人是不是没有学会迅速死去?”

“我曾听说过,”兰塞姆说,“最初的几代人都很长寿,但大部分人都把这当做传说或诗歌中写的事,我以前从未想过为什么。”

“哦!”缇妮德丽尔突然说,“艾迪尔们要来把他带走了。”

兰塞姆四下望去,他看到的不是他先前所见的火星和金星那种白色的人形,而仅仅是几乎不可见的光。他想王和王后显然也同样已轻易地认出在这种伪装之下的精灵,就像地球上的国王认出他的熟人一样,哪怕是未穿朝服,他照样可以轻易认出来。

王把兰塞姆的脚松开,三个人都朝那个白色的匣子走去。它的盖子横卧在旁边的地面上,三个人都有拖延的冲动。

“我们感觉到的那个东西是什么,陶尔?”缇妮德丽尔问道。

“我不知道,”王说,“总有一天我会给它一个名称。但今天不是命名的日子。”

“这像是一颗外壳很厚的果子,”缇妮德丽尔说,“我们在‘大舞’中再相见的欢乐是它的甜味。但它的外壳很厚,要比我能数得出的年份再厚许多年。”

“你现在明白那个邪恶的家伙当时有可能对我们做什么了吧,”陶尔说,“如果我们听他的,我们现在就会想方设法不通过咬破外壳而得到那甜味。”

“所以,也就不‘那么甜’了。”缇妮德丽尔说。

“他现在该走了。”马莱蒂颤悠悠的声音说。兰塞姆躺在匣子内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四壁像墙一样高过他很多,在这之上他看到了外面的金色天空以及陶尔和缇妮德丽尔的面孔,天空和面孔像是被框在匣子口那样的窗户里一样。“你们得盖上我的眼睛。”他很快又说道。那两个人形离开他的视线一会儿后又回来了,怀里揣满了玫瑰红的百合花。二者都弯下腰来亲吻他。他看见王举手为他祝福。可惜,从此以后他再也未曾见过那个世界的任何东西。他们用凉丝丝的花瓣遮住了他的脸庞,直到他被笼罩在一种散发出甜甜气息的红色云雾里。

“准备好了吗?”王的声音说,“再会,朋友和救世主,再会。”两个声音一起说,“一路走好——直到我们三个都走出时间的王国。你要经常和马莱蒂说到我们,就像我们会一直念叨你一样。辉煌、爱和力量将降临在你身上。”

此后就是他上方的盖子被钉上时发出的响亮而厚重的声音。接着有几秒钟,他与之永别的那个世界里一片沉寂。再往后,他便彻底没了知觉。

【注释】

[1] Ask,北欧神话中的第一个男人。——译注

[2] Embla,北欧神话中的第一个女人。——译注

[3] Glund:指木星。——译注

[4] Lurga:指土星。——译注

[5] Neruval:指天王星。——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