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红着眼,我从未见他情绪如此动荡过。
以前,他在我心中,一直是冷静、隐忍、爱民如子。
可如今望着这个手握大权,冰冷无情的皇帝,我的心一寸寸寒凉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但相对于他的皇权受威胁,他宁愿让这些事发生。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心中百味杂陈。
如今萧允深也许还念了点旧情,只是架空权力,却未要人性命。
可我知道,只要我柳家的人活着。
有那惊人的财富与柳家多年积攒的势力,柳家人永远不会倒台。
萧允深永远不会得到安寝。
等到他最后一丝旧情消失之际,就是柳家灭族之时。
我摸上肚子,浑身战栗。
届时,或许他会念着这孩子把我留下。
但这孩子必然与太子之位无缘,我估计也只能终身被关冷宫。
“风晓。”
我努力平息脑海中的混乱,保持冷静,向他吩咐。
5.
一个月很快过去。
我摸着日益长大的肚子,有些忧愁。
这个孩子的存在,怕是快要瞒不住了。
要是萧允深知道这个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他这些日子一直对我不冷不热,也来过我寝宫几次。
但态度淡淡,要侍寝时,也被我以身体不适搪塞了过去。
如此重复几次后,萧允深也不肯来了。
他常常待在乾泽宫,凡是空闲时间全跟宁纤纤在一起
给宁纤纤修了秋千,还吩咐下去,在乾泽宫附近修一个新的宫殿。
众人心中都清楚,那必定是宁纤纤的。
虽然正式圣旨还没下来,但宫人都知道,皇贵妃之位,必然是她的。
萧允深不许我爹爹进宫看我,我只能靠风晓与爹爹通信。
他武功极好,来无影去无踪,还从未暴露。
据风晓说,萧允深在朝堂上大力扶持新党,盯着柳家打压,丝毫不留情面。
也丝毫不顾及他这个皇后在宫中是如何遭宫人议论的。
但我爹也不是吃素的。
不出十日,国库告危。连萧允深给宁纤纤修的宫殿,也被迫停了工。
时隔很久,萧允深才又踏入了我的殿门。
“柳依依,你们柳家是要造反吗!”
我故作惊讶。
“皇上,发生什么了?臣妾不能干涉朝政啊。”
萧允深怒眼微瞪。
“商会联合罢市,哄抬价格,却只对朝廷如此。”
“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我淡淡喝茶。
“皇上,臣妾一介妇人,不懂那些高深的事。”
“臣妾只觉得,凡事发生,都有它的道理。”
他怒极反笑。
“好,好啊。”
“你们都好得很。”
我神情淡淡:“臣妾不送皇上了。”
翌日,父亲官复原职,我也收到了哥哥即日便调回的消息。
似乎萧允深昨日的怒火,只是一场幻境。
他还心平气和吩咐我,中秋快到了,要举办一场家宴,叫我好好准备。
我疑惑萧允深为何如此平和地妥协。
这诡异的平静与安定反而让我有些不安。
但即使让风晓亲自去试探,也毫无头绪。
“娘娘,若是皇上执意要撕破脸,你待如何。”
风晓忽然发问。
我看向这个平日一向沉默寡言的暗卫。
他面庞隐藏于银色面具之下,露出流畅的脸部轮廓。
我转移视线,喃喃自语。
“那就不能再妇人之仁了。”
半晌,只闻得旁边一句低语。
“在下会全力帮助小姐。”
我轻轻一笑,却未放在心上。
一个小暗卫,倾尽全力又能帮上什么忙?
“你在我身边待了多少年?”我忽然想问。
风晓嗓音微微有些沙哑。
“三年前,小姐在山崖下救了我,那日恰好是中秋。”
“再过几日,就整整三年了。”
三年了啊。
他留在我身边当暗卫,是父亲吩咐的。
连萧允深都对此毫无所知。
当时父亲郑重道,要给自己留一手底牌。
我还觉得他想得多,萧允深哪里需要防备。
没想到,才短短三年,我就被自己说的话打了脸。
中秋宴之前,哥哥快马加鞭还是赶了回来。
能够进宫,他一到京城便匆匆来看我。
裹着一身寒气,尽管疲惫也依旧欣喜。
“依依,最近过得如何?”
他低声凑到我耳边:“皇上有没有给你委屈受,那个女子......”
我含泪笑着打断了他。
“哥哥我很好。”
哥哥看着我叹了口气。
“早知他是这样,我当时就是把你关在家里,也不让你进这宫门。”
6.
柳家陷入如今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我识人不清,难辞其咎。
但无论爹爹还是哥哥,见到我的第一面都是先关心我的处境。
我含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是我没看清。”
哥哥温厚的手掌抚在我头上摸了摸。
“我们依依千万不要忍着痛苦不说。”
“要不兄长跟爹爹都会伤心的。”
“放心,万事有我们。”
哥哥眼神坚定。
“好。”我轻声答应,衣袖下的手却紧紧攥紧。
哥哥与父亲如此,我怎么忍心让他们扛下一切。
若是今晚有了变数......
罢了,这几年可笑又缥缈的情意又算得了什么?
中秋宴正式开始。
君臣依次入席。
宾客名单是萧允深亲拟的,但我也认出了大半。
禁卫军统领、大理寺卿、六部尚书......
温暖的灯火中,隐藏了多少阴谋算计。
我含着笑,看着座席上入座的人。以及身旁,熟悉又陌生的萧允深。
前几日与宁纤纤形影不离的他,这次却没有把宁纤纤带上。
“妹妹这次怎么没有来?”
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萧允深饮了口酒,淡淡道:“她今晚身子不适,朕让她在宫中好好休息。”
琵琶声起。我在铿锵乐音中,心下的不安越来越甚。
直到宴席过半——
舞女中间,闪过一道银光。
直逼萧允深而来。
宴席大乱,萧允深起身一躲,但那舞女武功高强。
刀尖入肉的声音传来,我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瞪向萧允深。
禁卫军将刺客拿下,那舞女一声冷笑。
“柳大人,任务我完成了,但你也别想好过!”
说完,她一咬牙,口吐黑血而亡。
我看着父亲讶异的神色,以及萧允深平静的眸光。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来人,将柳大人与柳将军都拿下。”
我若这时还搞不明白,便白混迹军营这么久了。
但我没想到,萧允深不惜伤到自己,也要用如此拙劣与破绽百出的计策算计柳家。
绝望袭上心头。
好,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我趁人不注意吞下丹药,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
只是几息间,腹部传来绞痛。
我咬牙大喊。
“皇上明鉴!这刺客是在诬陷我父亲!”
两行泪从眼眶滑落,我痛苦地捂紧了腹部。
“啊,好疼,我的孩子,允深,我的孩子!”
昏迷的前一刻,我听到混乱的脚步与叫喊声。
“娘娘裙下有血渗出来了!”
7.
沈太医的低声将我吵醒。
“皇上,这孩子很可能保不住了。”
耳畔传来萧允深压抑着的嘶吼。
“怎么会保不住,用安胎药,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没了!”
沈太医无奈。
“按理说娘娘这胎儿已经满四个月,轻易不会出事,但方才娘娘该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这才......”
萧允深沉默了。
“你先出去吧。”
一阵大力抓上我的手。
“为什么,怎么会......”他喃喃道。
我平躺着,闭着眼装睡。
他很在意这个孩子吗?
应该吧,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至于孩子的母亲,他应当是从未在意过的。
否则我怀胎四月,他那么心细的人,怎么会连发现都发现不了。
“依依,我是不是错了?”
萧允深低声说着,声音里竟带了几分哽咽。
“你怎么不跟朕说!为什么不跟朕说你有喜了?”
我泪水忍不住滑下,却不肯睁眼。
“你爹爹与哥哥,朕不会杀,在牢里安顿好了。”
“柳家势力太甚,朕不能坐视不理。”
他又顿了一会儿,可能是见我没反应。
“你好好休息吧。”
萧允深走了好一会儿,我才睁开眼。
沈太医静静在一旁候着。
“娘娘感觉可好?”
我点点头:“沈太医的药很灵验,本宫没有太难受。”
“那就好,娘娘放心,信已经送出去了,不出十日,一定能等到好消息。”
我闭了闭眼。
“你出去吧。”
这是拿我未出世的孩子搏来的时日。
赌的就是萧允深内心,会不会因此念及一分旧情。
还好,我赌赢了。
“风晓?”
我喊了一声。
但无人应答。
我蹙起了眉。
怎么回事,过去三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
可风晓就是消失了。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几日间,萧允深每日都来看我两次。不过我只是呆呆看着床帐顶,不愿意跟他对视。
他眼底青色很重,估计最近因柳家撂挑子,事务繁忙了许多。
“依依,给朕一些时间。”
“曾经许诺给你的,朕不会食言。”
我轻笑了一声。
孩子没了,父亲与哥哥也下了牢狱。
现在谈曾经的诺言,不觉得可笑得紧吗?
十日很快到了,我果然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接过沈太医偷偷送进来的东西,我重振了精神。
“今夜,沈太医带着全家人去江南吧。”
“去了找当地最大的当铺,那是柳家的铺子,他们会安顿你的。”
沈太医单膝跪地行礼。
“家人已经送走了,求小姐带我一同谋事吧。”
我淡淡勾起唇角,打开包袱中的物事,将银剑缓缓抽出剑鞘。
奋力一挥,银光冲天。
“好!”
萧允深,我不要你狗屁的诺言。
江山与柳家的百年繁华,我柳依依自己会去取。
8.
偷偷出宫,要说简单也简单。但有一段路,无法避免要路过。
倒霉的是,我偏偏在这段路上遇到了不想见的人。
御花园湖边亭子里,宁纤纤在弹琴。
弹得很糟糕。
萧允深轻笑一声。
“朕回头给你找个教习女官。”
宁纤纤羞涩地低下头。
“多谢陛下,民女之前一直想要学,可惜家中贫寒......”
忽然,萧允深看到了路过的我,迅速走到身边。
“你身子好了吗?就擅自出来乱走!”
我抽出胳膊,冷冷地道:“陛下不必忧心了。”
萧允深脸色一沉:“赶紧回去休息!受风了怎么办?”
我心里急着出宫,但面上不能表露。
只能面上带着冷笑,故意装作吃醋生气。
“陛下这不是有新人在侧了吗?臣妾死了不是更好,为宁姑娘腾位置。”
萧允深定定地与我对视了一瞬。
他无奈笑了一声,紧张的神色缓和了过来。
“朕说过好多次了,只是为了给她治病,你若实在不愿,就留她身体好后在宫中做个女官。”
不远处,宁纤纤脸色一时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