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一篇莫名其妙的读者访谈记录里,我提过我叫王大明。
但我忘了跟大家复习一下我为什么成为作家九把刀的专职助理。
是的,虽然帮九把刀有钱赚,但我有更崇高的理想,我是为了寻找我爸爸被不明液体溶解之谜,才决定委屈自己帮九把刀上天下海寻找写小说的种种灵感,我觉得可以用九把刀给我的经费增广见闻之余,一定可以搜集更多关于我爸爸神秘死因的情报,也因为如此,我历经了许多人十辈子也难以想象的奇异旅程。
然而,真正的男子汉不能老是遥想过去的丰功伟业自慰,我们要活在当下!当下!
当下,我正与我的老友阿祥愉快地赶路。
话说,由于我老板的网志人气很高,常常有读者到九把刀的网志上要求东要求西的,比如恳求九把刀发文请网友点一下美少女票选的某号码、比如要九把刀找一下他家走失的狗狗、比如要九把刀帮忙宣传一下他们系上举办的有礼貌运动、比如要九把刀代贴一下他为了要写论文不得不设计的问卷让读者填写回送等等,一大堆的要求。但我老板大概只会帮忙找狗,其他都假装没看见。
但是啊,前几天有个国中生读者写信给九把刀,说他的老家在花莲深山,那里有个部落即将举办拥有几百年传统的神秘大蛇祭,那个读者希望九把刀发挥影响力,在网志上帮忙召募志愿献给大蛇的网友,还热情邀请九把刀去当观礼的嘉宾,并保证一定会安排最好的位置给他。
九把刀就纳闷啦,回复问道:「什么叫献给大蛇?跟大蛇丸有什么关系?」
由于我老板很少回复不是正妹的留言,那读者就high啦,迅速又留言:「当然是让大蛇活活吃掉啊!保证血腥,恐怖绝伦啊!请刀大一定要来赏脸!」
九把刀火速回复:「喔,但是你没有写大蛇祭在什么时候,我去个屁?」
那读者毕恭毕敬:「刀大您有所不知,大蛇祭就好像过年围炉,当然要等人都到齐了才动筷子,大蛇祭当然也是要等献祭的人都到齐了,大蛇才会开动啊。所以一切就等愿意献身的网友聚集到部落的时间决定啦!」
「真的很酷吗?」惨了,九把刀开始感兴趣了。
「真的真的!如果刀大愿意过来,我们全村一定会拜托大蛇吞慢一点,让刀大看得一清二楚!」这个留言的读者简直乐坏了。
这种一看就是超白烂的留言,九把刀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转头跟我说:「王大明,这件事明显跟你爸爸当年被溶解的原因有关。」
我大惊:「哪可能有关!」
九把刀坚定不移地说:「就算只有千分之一可能有关,你还是得去看一下,毕竟这是你身为儿子调查真相的责任。就算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有关,你还是要去看一下,因为你拿我的钱,叫我老板。」
好吧,最后那句话说服了我。
反正交通费、住宿费、餐饮费甚至还有特别行动金,所有旅费通通都是九把刀那白痴出的,我倒是不介意拿他的钱去花莲玩一趟,就算完全没有搜集什么题材也不能怪我,这可是他自己的决定。
「好吧,我会想办法带回厉害的题材。」我敷衍道。
「记得要把大蛇吃人的画面拍得很有魄力喔!」九把刀用力拍我的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不要弄到自己也被吃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个屁。
◇◇◇◇
当我开始收拾行李时,九把刀拿了三个红色小锦囊给我。
「这些是保命用的紧急锦囊,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能打开。」九把刀面色凝重地说:「切记,切记。」
「啊?那里面装了什么?」虽然是好意,但我不禁好奇起来。
「装的当然是很厉害的东西,平常绝对不能打开来看,一打开,就会用掉一次救命的威力。」九把刀的表情很严肃:「记得随时带在身边,就算是睡觉也得放在枕头边,记住了吗?」
「嗯啊。」
「如果没用到,记得拿回来还我。」
「到底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啊?」
我咕哝,但还是把那三个红色锦囊放进背包里。
2
好不容易去一趟花莲,我立刻联络我的大学的社团同学阿祥。
说起阿祥,他跟我都是桥牌社的社员,原本我们都是抱着学桥牌的心态进去的,可是桥牌社仅有的四个学长都不会打桥牌,让我们大吃一惊。
那四个学长说,桥牌社不会打桥牌就是我们桥牌社重要的传统,万万不可以断在我们手上,所以他们坚持不教我们打桥牌,也不准我们自己私下学,有一次我偷偷看桥牌规则还给揍了一顿,于是我们只好开始玩象棋打发社团活动时间。
但有一次我们在社窝玩象棋被学长看到了,他们很生气,一边用棋盘打我们一边大叫:「尊重两个字会不会写啊!要玩象棋不会去象棋社玩喔?搞清楚!这里是桥牌社!桥!牌!社!」然后就拉着我们一起玩大富翁。
学长说,虽然我们是桥牌社,但玩大富翁是桥牌社重要的传统,绝对不可以断在我的手里,于是我们就被迫玩了整整一年的大富翁。
当然了,等到我们当了学长,当然也尝试打了学弟很多次、好将桥牌社重要的精神传承下去,但我们失败了,学弟实在太强壮了,反过来还被他们痛扁,于是桥牌社的传统就改成学弟们非常着迷的扯铃。
我杂七杂八讲了这么久,就是在说阿祥跟我的革命情感。如果奥运有一个项目叫「逆来顺受」,阿祥跟我可以连袂代表台湾出国比赛。
阿祥老家就在花莲。
平时他在台北的光华商场卖笔记型电脑打工,但爱乡爱家的他每两个月就会回去一次。那唬烂至极的大蛇祭他听都没听过,不过他倒是很有兴趣顺便跟我去一趟。
「你不觉得超蠢的吗?」我忍不住问,虽然阿祥要陪我我很高兴。
「是很蠢啊,不过你刚刚说那个部落靠近哪里?」
「地图是说,在红叶的更里面。」
「是了啊!红叶那边很漂亮耶,往里面再走一点一定更美。」阿祥兴高采烈拿出他新买的数位单眼相机,把玩着说:「我还特地带了新相机去,这个时节一定可以拍到很多枫叶火红的山景,真希望那个部落越神秘越好,我一定要拍到别人都没拍到的风景!」
嗯嗯这样也好,阿祥有他自己的旅行目的,如果根本没有什么大蛇祭,甚至根本没有那个神秘的部落,我也就不用费事跟他道歉了。
3
我们一起坐太鲁阁号舒舒服服地来到花莲,再搭公车往红叶的山区前进。
下了公车,我们在附近的老旧温泉旅舍泡了一个畅快的温泉,暖暖身子,把搭车的疲惫感都洗去后,继续我们的小跋涉。
接下来就没有正常的路可以走,必须徒步穿越一个车子无法通过的区域,当然我手上拿着这一位读者传给九把刀的手绘地图翻拍照,才能勉强辨识前进。
不得不说这位读者用心良苦,为了白痴的九把刀,也为了根本不存在的献身志愿者,他在许多大树上都绑着显眼的红色旗布,每隔约三百公尺就有一棵被标记的大树让我们确认目前的进度是对的,所以没有什么害怕迷路的感觉。
只是地图上没有标明「所需时间」,我们又没什么登山经验,无从估计到达神秘部落还要多久,于是我们只能继续前进,越走越深。
一下子听见潺潺溪水声,一下子水声又慢慢远去。然后又忽然听得很清楚。
一下子听见好像有熊在叫,一下子又听见蜂群隐隐在邻近处盘旋。
老实说,还真有点怕怕的。
幸好虽一路崎岖,但我们走的路不算难走。虽然没有好好地铺上人行石阶,还是可以感觉到脚底下的路是偶尔会有人走过的,并非原始的兽径,有时候还可以看到经过的树、树皮上刻有某某情侣到此一游的留念。
虽然没公德心,但看了竟然有种安心的感觉。
「真棒,久久回一次花莲,每次都觉得山里的空气让我身心舒畅呢!」阿祥倒是乐在其中,沿途不停地按快门。
「是喔,我是希望快一点到啦。」我敷衍道,一直走走走,脚实在是累了。
天色渐渐昏暗起来,还看不到所谓的部落。唯一的安慰就是偶尔可以看到绑着红布的大树,证明我们还走在正确的路上。
「阿祥,你觉得还要走多久啊?」我观察天色。
「我怎么知道?」阿祥自顾自拍照。
「总之,看样子天黑前是走不到了。」我叹气。
「你累了的话,就找个地方休息吧。」阿祥正在拍蝴蝶,真有闲情逸致。
「不是累而已,我听说登山时晚上绝对不要赶路,容易迷失方向,而且晚上本来就应该好好休息,白天才有力气冲冲冲啊。」我没好气。
「好啊,所以我们要立刻扎营吗?」阿祥天真无邪地看着我。
「……我没有带帐篷。」我眉头一皱,发现问题并不单纯。
「我也没有耶。」阿祥停下脚步。
「我没有带睡袋。」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也没有。」阿祥瞪大眼睛,终于感觉到事态严重了。
这下可好,我们实在是太天真了,完全没有准备要在野外过夜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也就算了,还可以用力抱着一起睡觉,冷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做交换体温的运动,但两个男的怎么睡?刚刚一路上甚至没有看到凉亭,睡在地上肯定会睡到感冒。
唯一的希望就是,我手上的网友地图底下标明了「红山大旅舍」五个字,后面还附注一行小字:山友旅途的良友,深夜避寒的好去处。
感觉是个很可靠的地方。
「红山大旅舍?」阿祥探过头来看,咦了一声:「还有多远啊?」
「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大旅舍,应该一眼就可以远远看到了吧。」我张望着远方,满怀期待地说:「如果即时赶到的话,真想洗个热水澡啊!」
这个不晓得到底存在不存在的旅舍算是个目标吧,有目标走起路来就像重新启动马达一样,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你觉得那个旅舍有可能开在这种荒郊野外吗?」阿祥又拿起相机拍鸟。
「地图上面既然写了,就应该有吧?」我随口:「民宿也常常盖在奇怪的深山或海边啊,这样才有特殊的风格吧。」
「对耶,真希望那间旅舍有温泉。」阿祥怀念起几个小时前的那一泡。
「说不定有喔,红山听起来就像间老式旅馆,以前的旅馆常常都有温泉。」
「尤其在山里,更应该有温泉吧?」阿祥的逻辑有点自以为。
「有温泉是很好啦,但现在只要有普通的热水澡,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一边走一边抬杠,起先还有点接话的兴致,可随着疲倦感渐渐有一搭没一搭地没了劲,阿祥拿起相机按下快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实在是太累了。
当我们带来的水喝到剩一口的时候,太阳已完全沉进我看不见的山谷底。
「会不会那间红什么的……旅舍倒掉啦?」阿祥气喘吁吁。
「就算倒掉,也还是有个建筑物在吧?」我也累得发晕:「睡在废弃的旅舍里面,也比睡在大树下好吧?」
再走一个小时,我们只能干吞口水解渴,天色已昏暗到没有打开手电筒就完全看不清楚前方的程度。
但我们没有打开手电筒——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手电筒!
「唉,用手机照明吧?」我说,拿起手机。
「也只能这样了。」阿祥的声音充满疲惫,也拿起手机。
就在我们拿起手机的时候,用发亮的屏幕往前一照的时候……
「红山大旅舍!」阿祥兴奋大叫。
「什么?」我傻眼。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阿祥往前快跑,跑得飞快。
虽然这上下联组得怪怪的,但我还是跟着阿祥往前快跑。
「等等!跑慢一点啊,小心跌倒啊!」我跑得很心惊。
这么暗,阿祥却跑得超级快,甚至还没有拿起手机用屏幕照射前方的路。
「哪里暗?旅舍招牌的灯刺得我都快瞎啦!」阿祥非常兴奋。
「哪来的旅舍?」我觉得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啊?就在那里啊!」阿祥简直欢呼起来:「到啦!」
正当我跑得心惊肉跳几乎要跌倒之际,恍恍惚惚中,一栋充满复古风情的小旅舍赫然出现在面前……
红山大旅舍,红色的五个大字刻在白色的招牌上。
「虽然开在深山里的旅舍一定很贵,但也没办法啦,是不是?」阿祥很开心。
「也是啦,难得有客人来,住宿一定不便宜。」我笑着附和:「不过我们累炸了,当然要给人家赚一下啦!」
我们加快脚步。
瞧外观,这栋位居深山郊道旁的小旅馆倒也不算小,有三层楼,旧旧的,感觉像是至少半个世纪以前的小温泉旅舍,走的是日式风格。在这疲倦困顿中即时赶到,让我们整个人都充满了精神。
门当然不是自动门,但门上的玻璃擦得挺干净,门上写着地图上的那两行字:「山友旅途的良友,深夜避寒的好去处。」喔喔,果然一点没错。
一打开门也没有预期中的霉味,反而有股淡淡的清香。
光线不是很明亮,只有一根日光灯管嵌在天花板上,发出冷冷的淡青色光。但整体来说感觉不坏,至少还有灯泡,而不是点白蜡烛的恐怖气氛。
我们走向柜台,柜台后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戴着老花眼镜在看书。
「老板娘,我们要住宿。」我打招呼。
虽然大概不需要,但我还是将身份证放在柜台桌上。
「……请问要住几天?」
老婆婆笑咪咪看着我,果然没有要登记资料的意思。
「住一个晚上。」
「啊?才……」老婆婆的脸色一黯,语气失望:「才一个晚上啊。」
虽然我理解老婆婆难得遇到客人想多赚点钱的想法,但无论如何,我们明天就得启程前往那个可笑的神秘部落,无法久待,实在抱歉。
「哈哈放心啦老板娘,我们很可能会在回程时顺道在这里再过一晚上啦,毕竟这附近只有一间旅馆啊。」一直在大厅东张西望的阿祥,抓着头走过来说:「对了老板娘,这里有温泉可以洗吗?」
「有。」老婆婆微一鞠躬。
「真不错耶!」阿祥惊喜,我也抖擞了一下。
「请问住一个晚上多少钱啊?」我赶紧拿起钱包。
「一个人,一百块钱。」老婆婆伸出一根手指。
天啊!才一百块钱!
还有温泉!
这里不只是山友的救星,价格还比公道价破盘再破盘!
「那……老婆婆,虽然我们只住一天,但我给你一个礼拜的住宿费吧。」我豪气十足地说:「反正是花我老板的钱,你不用客气真的。」
我立刻掏出七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
「对啊,而且你在这里开旅舍很不容易耶,让我们赞助你一下!」阿祥也爽快地拿起钱包,抽出钞票放在桌上:「我也给你一个礼拜的住宿费,哈哈,希望你努力把它经营下去啊!」
「你们人真好。」
老婆婆笑咪咪地收下我们的钱,向我们深深一鞠躬。
「好人会有好报的,就让我好好地招待你们吧。」
4
我们的房间是双人房,各自一张单人床,素素的没什么装潢,床头灯是老式的黄色灯泡,衣柜陈旧,床板很硬,被单有点薄,这些本在意料之中。
但房间着实打扫得满干净,棉被迭得很整齐,衣柜打开来一点霉味也没有,可以知道老婆婆平日的用心,真不愧是我们给足了七天住宿费的好地方。
「真想不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竟然会有这么棒的旅舍,我们真是太幸运啦。」阿祥将行李一股脑扔在地板上,大字形躺在床上:「哈哈哈哈哈……」
「穷乡僻壤?」我同样大字形摔在床上,不以为然地说:「这里根本就是荒郊野外啊。」
「对了,房间好像没浴室?」阿祥环顾一下小到根本不需要环顾的小房间,单手拿着数位相机便乱拍了几张。
「刚刚老板娘不是说了吗,这里有温泉。」我打了个哈欠:「温泉一定是在楼下的大澡堂啦,老式的日本旅舍都是这样,大家一起洗,热闹又有气氛。」
一想到暖呼呼的温泉,再怎么累我们还是硬爬了起来。
没有带帐篷与睡袋的我们,当然也不可能带毛巾,所幸这间小旅舍贴心地提供我们老式的橘黄色大毛巾让我们擦身体,还分文不取,根本就是行侠仗义等级的不可思议旅馆嘛!
「老板娘,其实做生意要赚钱,首先就是趁火打劫。」我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我们没有带毛巾,你可以租给我们,就算租金是一百块钱也很合理,毕竟这里是深山嘛。」
「对啊对啊,老板娘你太老实了啦。」阿祥也猛摇头。
「没关系,只是毛巾而已,不必那么客气。来,跟我走。」老婆婆佝偻着身,慢慢地走在前头带路:「有点儿暗,我们慢慢走。」
穿过狭窄的走廊,旅舍后面竟别有洞天,飘着蒸蒸热气的大澡堂正等着我们。
一个不规则形状的露天大池子就躺在澡堂中央,旁边还有大自然的树林环绕,古色古香。
「哇。」我赞叹,鼻子里都是硫磺温泉的气味。
「真不赖耶。」阿祥咧开了嘴。
「泡完温泉后,不嫌弃的话,让我招待你们一些粗茶淡饭吧。」
年迈的老板娘笑咪咪的,挽起袖子一副正要去厨房大显身手的模样。
「那就麻烦老板娘了,我们都超饿的呢。」我笑道,其实现在就想吃了。
「天啊我们真的是太幸运了。」阿祥笑得可灿烂了。
老婆婆走后,我们迫不及待跳进有点白浊的硫磺泉池子里,热呼呼的,舒服极了。
无暇抬杠,我们忙着舀起泉水从头顶浇下,一路跋涉的疲惫感登时烟消云散。自古以来历史上的伟人都是这样的,先苦后甘,历经千辛万苦最后终于泡到人生终点站之胜利的温泉,肯定就是我们现在的境界。
不久,我们的皮肤都给烫红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招待客人了,老板娘看起来很开心呢。」阿祥下巴浸在温泉里。
「嗯,等一下不管那个老婆婆做的菜有多难吃,我们都要全部吃光光,好回应她的热情。」我虽是这么说,但此时此刻简单炒个野菜就是人间美味了。
「我想吃温泉蛋。」阿祥的想法很古板:「加在泡面里就很好吃了。」
「我想吃炒高山高丽菜苗。」我认真许愿。
最后泡到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我们这才依依不舍地裹着大毛巾离开温泉。
◇◇◇◇
回到楼上房里要换干净衣服的时候,我将背包拉链打开的那一瞬间,登时有种强烈的异样感冲击着我。
那种异样感是说不上的古怪。
「……」我感到有点晕眩,手臂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怎么了?」阿祥问。
「没事。」我好像有点站不起来:「有点晕。」
「喔,我知道了,刚泡完温泉有时候都会这样,再加上肚子饿得血糖过低,头就晕啦。」阿祥喃喃,用力把我拉起来:「快下楼吃东西就对了。」
有道理,但这只能解释我为什么头晕,却无法解释我为什么狂起鸡皮疙瘩。
我的眼睛瞥见背包里的……九把刀留给我的三个锦囊,我迅速想起来,刚刚那股异样感就是从我打开背包、看见那三个锦囊之后才开始起鸡皮疙瘩的。
不,不是刚刚,就连现在我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还没退。
我下意识地将其中一个锦囊拿起,竟有种全身触电的感觉,令我寒毛直竖。
「怎么房间有点臭臭的?」我嗅嗅,是霉味,还有很重很重的泥土味。
「哪有?什么味道都没有啊。」阿祥跟着嗅来嗅去。
「就是刚刚下过雨时经过公园,平常闻不到的泥土味就会乘以十,那种程度的泥土味啊。」我抽动鼻子,自己纠正自己:「啊,也像是草的味道,总之都差不多。」
不,不只是泥土味或草味啊……
我慢慢站了起来。
这个房间还是刚刚的房间,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衣柜还是衣柜,还是那一个衣柜,但总觉得有哪里悄悄变了。
床头灯还是刚刚那一个床头灯,但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还有,那股发霉的气味几乎黏在我的鼻腔里,不管我怎么抽动鼻子都还是闻得到。
错不了,不只这房间里的空气百分之百不一样,其他的摆设也一定有某些地方不一样了,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这一种很想觉得一切都没问题、但心里却一直认定「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一旦开始了就该死地停不下来。
「喂?你别吓我。」阿祥皱眉。
「我……我没有吓你,我真的觉得这里很奇怪。」我抓抓头,想做个故作轻松的表情却很勉强:「不过……到底是哪里奇怪,我暂时说不上来。」
「不管了,先下去吃饭吧!」阿祥翻白眼:「我快饿死了。」
「……好吧。」我同意,不管怎样,我肚子都饿扁了。
而我的手,已不自觉顺势将一个锦囊放进口袋里。
想想,不管再怎么不安,这间旅舍可以恐怖到哪里去?不过就是鬼嘛!
鬼的话,我在鹿港那间破烂大旅舍里见过的鬼可多了!还给我各式各样包罗万象的鬼,跳楼死掉的特技表演三人组、烧炭自杀的胖黑女人、跳水塔自杀的恶烂小女孩、上吊自杀的老人、死了还要继续找人赌的烂赌鬼、割腕自杀的女文青……
「哼。」
我冷笑,什么场面我没看过!
5
下楼时,老婆婆已经堆满笑脸,在大厅摆了一桌等着我们开饭。
「洗过温泉,身子暖了吧。」老板娘很客气地微微鞠躬:「那么请愉快用餐吧,小小野店,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咦?
这个老婆婆的的确确就是刚刚那一个老板娘,眼睛一样,鼻子一样,嘴巴一样,皱纹感觉也……一样,但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老婆婆,有那么老态龙钟吗?到底是哪里变老了呢?
正当我感到迷惑的时候,阿祥忽然惊呼起来。
「哇!吃这么丰盛!」阿祥的眼睛闪闪发亮:「简直是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嘛!」
「啊?」我倒是大大地吓了一跳。
哪来的山珍海味?
满桌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大盆的蛹,一大盘的活蚯蚓,一大碗公的死青蛙,断了一碟子的蜥蜴尾巴,一小盘莫名其妙黏稠的虫卵糊,一锅子搅了树叶树根与不知名野草的泥巴汤……差点没教我呕吐出来。
忽然,正在发呕的我从老婆婆的眼中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寒意。
那瞬间,我看见老婆婆的屁股后面摇着一条像是尾巴一样的……尾巴!
也就在同一关键的瞬间,我之所以能够成为白痴王九把刀的灵感助手的最佳理由,闪电般窜进我的危机意识里——那就是,天塌下来也处变不惊的无敌状态!
清醒了。
我的心灵小宇宙已经完全清醒了。
「没事没事,我只是有点感冒不舒服。」我面不改色地拉椅子坐下。
「……」老婆婆打量我,摇着她的尾巴,脸色颇为阴沉:「真的没事吗?」
「一起吃吧老板娘,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得完呢?」阿祥也坐下,兴奋地拿起筷子。
「……也好。」老婆婆慢慢坐下,眼角余光似乎正观察着我。
那眼神教我不寒而栗。
「谢谢老板娘的盛情款待,感激不尽!」我满脸堆欢,率先挟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蚯蚓进碗里。
「那就不客气啦!谢谢老板娘!」阿祥一筷子挟起了半只被从中间撕裂的青蛙尸体,大口嚼下:「哇!这山鸡肉真是超好吃的!」
瞧阿祥那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我已经明白今晚的局势了。
干天干地干你娘,恐怖的不幸已经降临……
百分之一亿,我们遇到了传说中的「魔神仔」。
以前我在网络上的鬼故事板看过许多关于「魔神仔」的传说,迅速将眼前所见与那些穿凿附会的传言结合在一起。
所谓的魔神仔,就是在深山里迷惑旅人的精怪,不是鬼,当然也不是神,好像也不算是妖,而是一种无法被归类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被取了一个「魔神仔」的专属称号。
魔神仔迷惑旅人做什么?
原因不清楚,但那些旅人被寻获的时候正在做什么却毫无疑问……他们会两眼无神地坐在地上,满嘴的泥沙与昆虫,笨笨地傻笑说不出话,这种失智失神的情况偶尔会持续好几天、甚至是好几个礼拜,最后才慢慢醒转。
醒来后问他们,到底他们在山里迷路的那几天都在做什么?那些旅人不是完全丧失记忆,就是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那几天都住在非常豪华的大饭店里、还被招待好几顿丰盛的大餐……
丰盛的大餐是吗?
我的碗里正躺着条又肥又粗的活蚯蚓,不停地恶心蠕动。
「吃啊!刚刚不是还喊肚子饿吗?」阿祥笑嘻嘻地挟起一条蜥蜴尾巴塞进嘴里,喀滋喀滋。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我在心里狂干阿祥为什么不去死一死。
不知道为什么,不只是满桌子的烂菜,此时此刻我眼睛里的所见都慢慢地产生了改变。
这不是旅舍。
这是一处充满腐败气味的断垣残壁,张牙舞爪的老树枯枝,铺天盖地的藤蔓,满地的腐烂落叶,畸形隆起的巨大树根,蚊蝇飞来飞去,几只乌鸦在树枝上哑哑怪叫。
而我身上黏黏的气味不是温泉的硫磺味,而是不知所谓的酸臭味……天知道我们刚刚泡的是什么鬼东西?!
最重要的是,看起来越来越老的老婆婆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甩着尾巴的人形怪物。
而这个半人半兽的人形怪物正用非常凌厉的眼神打量着我,似乎正怀疑我为什么不吃掉碗里的那条蚯蚓。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可是性命交关的时刻。
如果我不假装自己也陷入了魔神仔的迷惑幻觉,势必会有生命危险。虽然吃了还是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如果不吃,我现在!马上!立刻就有生命危险!
这根本不是怎么办的问题,唯一的答案非常明显。
「哇赛!这野菜真的是太好吃啦!」阿祥也挟了几条蚯蚓在碗里,然后迅速吃光光,大呼:「好新鲜啊,连舌头都在跳舞了!」
「那是我自己在院子里种的。」老婆婆怪声怪气,眼角余光还在刺探我。
没办法了。
无计可施了。
「自己种的啊?那一定要尝尝看了啊!」我再无犹豫,挟起那一条大蚯蚓送进嘴里。
我的舌头并没有跳舞,而是蚯蚓的肥大身躯在我的舌头上跳舞。它不断惊慌乱窜,那触感弄得我胃里一阵天翻地覆的恶心。
「呕!」我忍不住身躯一震,用尽全身的力气紧闭嘴巴,没有真的吐出来。
「?」阿祥古怪地看着我。
「没事……」我含糊地说:「太饿了,一下子吃东西有点不舒服。」
「哪来这种奇怪的讲法啊?哈哈。」阿祥不以为意,大口地嚼着满嘴的肥蚯蚓。
一旁怪物老婆婆的眼神渐渐露出凶暴的样态,我赶紧笑着用力咬下去。
啪……滋!
蚯蚓肥滋滋的身躯在我的嘴巴里爆破,爆成两截,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两截断肉兀自骨碌骨碌得更厉害了,仿佛在做死前的奋力挣扎。三小!挣扎个屁啊!我也很挣扎啊!
「好吃吗?」老婆婆的眼神扫了过来。
「嗯嗯嗯嗯嗯……」
我猛点头,镇定地一阵乱七八糟地咀嚼,还装出十分好吃的扭曲表情。
蚯蚓的嚼劲黏答答的,尸体的汁液带着强烈的土味。
只这一口,就这一口,就瞬间超越了我曾经在鹿港鬼旅馆里经历过的猛鬼大进击!!
「好吃吗?」老婆婆的语气有点冷淡。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一大口乱七八糟的蚯蚓尸液给吞了下去,大叫:「妈啦!超好吃的!真不愧是自己种的!」
「好吃就多吃一点。」老婆婆像是松了一口气地笑了起来,帮我挟蚯蚓到碗里:「来来来,不要跟婆婆客气……」
客气个屁啦!
「好耶!」
我一阵狼吞虎咽,将那一大碗蚯蚓给通通扒进了嘴里,想一次解决。
可我几乎只嚼了一口,强烈的反胃感就从胃里逆扑至喉咙,让我几乎要吐了出来。
这种事没人在习惯的!不可能有人习惯!
吃一百条蚯蚓就是痛苦一百次,没有吃到第十条就突然感觉很爽口那种事!!
「……」我冷静地咬了第二口,发现吃蚯蚓这件事有两大恶心之处。
第一当然是蚯蚓很难吃,爆难吃,无敌难吃。
第二就是,蚯蚓会在我的嘴巴里疯狂地挣扎,那种触感令人无法忍受。
蚯蚓很难吃这件事我无法改变,于是我用最快的咀嚼速度将嘴巴里的一堆蚯蚓给嚼烂,再一鼓作气吞下——那一瞬间我紧闭双眼,两手握拳,浑身发抖不已,额头上肯定爆出十几条被蚯蚓附身的青筋。
「怎么啦?」阿祥疑惑地看着我,嘴里也塞满了蚯蚓。
「……」我张开眼睛,暴吼:「太!好!吃!啦!」
「来!这个更好吃!」阿祥用筷子猛指那一大碗公的死青蛙。
阿祥,我要杀了你。
「真的吗?该不会是骗我的吧?」我哈哈笑。
「骗你做什么?这块炒三杯鸡超好吃的啊!」阿祥竖起大拇指。
阿祥,我一定要杀了你。
「不是吧?讲得那么好听。」我笑呵呵地看着那碗公的死青蛙。
「这种事有什么好骗的?」阿祥困惑地看着我。
「来来来,多吃一点,这老母鸡也是我在院子养的。」妖气十足的老婆婆温馨地笑道。
我顺着她的眼睛看向所谓的院子。
那不过是一个烂池塘,上面有几只白目不知死活的青蛙在呱呱叫。
「哈哈,好啊好啊。」我笑容满面,干在心里。
正当我的筷子瞄准碗公里最小的死青蛙时,老婆婆立刻帮我挟起里面最大最肥的一只死青蛙放进我的碗里,说道:「年轻人多吃一点,别跟婆婆客气。」
客气个屁!
「那我就不客气啰!」我挟起那只痴肥的大青蛙。
我看着筷子上的浑然大物,它生前一定吃了很多苍蝇蚊子蜻蜓蝴蝶,尸体肥得要命。
可悲的是,这种体积绝对没有办法一口吃掉。
那怎办?
逆来顺受是我的强项,逆境就是我的力量,逆境——就是我的天命啊!
「自己养的啊……那一定得好好品尝一下了。」我闭住气,张大嘴。
不过,应该先吃哪里呢?
先吃上半身,还是先吃下半身?
死青蛙的眼睛蒙上一层半透明的白膜,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于是我决定先吞下半身。
我嘴巴用力一咬,肥鼓鼓的蛙肚就爆破了,流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内脏与肠子,我的嘴顿时被塞满。
「……」老婆婆看着我微笑。
我真的要吐了。
我明明就闭住气了,为什么那一股中人欲呕的腥味还是钻进了我的脑里?
人类的想象力真的很让人恼火,我只不过是看见大青蛙肚破肠流的惨状,我就将那幅画面所代表的腥味给模拟进脑袋折磨自己,这样也中招!
我看着阿祥,他正愉快地吃着一只大青蛙,满不在乎地将它的脑袋给咬碎。
……真幸福啊阿祥,白白痴痴地吃着那种恶烂东西,你爸妈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我要吃啰。」我大声说,说给自己听。
然后一口将青蛙的下半身连同那一堆乱七八糟内脏给咬进嘴巴里。
当那一团冰冷的蛙内脏躺在我的嘴巴里的时候,我不禁有个巨大的困惑……
为什么人类要有味觉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有味觉!
小孩子会挑食都是因为多余的味觉,没有味觉的话人类就营养均衡了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咕噜。
我没有咬,就整个唏哩呼噜地吞下去,黏腻的感觉比生蚝还要像生蚝,比痰还更像痰。
咕噜。
我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两只青蛙脚在刮着我的食道,一路刮刮刮刮到了胃里,跟那些碎成渣渣的蚯蚓尸块永不分离。
「是不是!是不是超棒!」阿祥大赞,自己又挟了一只死青蛙送进嘴里。
阿祥,我一定要杀了你。
然后再杀你第二次。
我看着那青蛙的上半身,那死不瞑目的灰白双眼。
你死得轻松,但我活得痛苦。
「的确超棒!」我怒极反笑,大口吞掉那半只青蛙上身。
难吃!
为什么我要特地从台北跑来花莲深山吃这种鬼东西!
「你们觉得好吃,婆婆就很欣慰了。」老婆婆笑得可灿烂了……那个该死的老妖怪。
接着,老婆婆诉说起自从她老公过世后,孩子也离家到大城市工作,这里就留她独自一个人经营偌大的旅舍,一个人打扫,一个人做菜,一个人养鸡,一个人等待着遥遥无期的客人上门。自始至终老婆婆舍不得离开,就是因为这间旅舍是她与老公一起打拼的所有回忆……
唬烂!
大唬烂不打草稿的老魔神仔!
「哇,好感动喔。」阿祥猛点头:「一个人经营旅舍真的很不容易,这里说小不小,每天光打扫就很花工夫了吧。」
「对啊,老板娘真是情深意重。」我胡乱附和。
阿祥继续白痴至极地大吃大喝,而我则渐渐进入了少年格斗漫画里常见的「无」的状态。
我嬉皮笑脸扒着活蚯蚓,吞死青蛙,吃着蜥蜴尾巴,用汤匙挖起奇怪颜色的虫卵糊,将蚕茧当作药丸一颗颗吞下,竭尽所能凌虐我的胃,脸上还不忘挂着僵硬的微笑。
老婆婆也是一起吃,在我不被迷惑的眼中,她露出满嘴尖尖的黑牙,眼睛里飘荡着一股深邃的丑陋黑暗。
但我真正恐惧的还没登场。
「吃得好饱,这辈子吃最好的就这一餐啦!」阿祥打了一个有够臭的嗝。
「真的真的,我真的没办法再吃任何一点东西啦。」我笑笑摸摸被害惨了的肚子。
「吃饱了,也喝喝汤暖暖胃吧。」
老婆婆殷勤地帮我们盛汤,一个人一大碗。
——砂石杂草混泥汤!
「来来来,不要浪费了,这锅汤很补的,是用人参、当归、川芎、冬虫夏草下去熬,还用野山猪排骨肉提味,慢火细炖十几个小时。」老婆婆笑吟吟地说:「年轻人吃饱喝足,再睡一个好觉,才有力气继续赶路喔。」
阿祥大喝了一汤匙,满脸赞不绝口:「我!的!天!感觉好营养喔!」
「……」我瞪着汤匙里的泥巴,脑中一阵晕眩。
青蛙可以吃,只是很难吃。
蚯蚓可以吃,只是爆难吃。
蚕茧蜥蜴尾巴虫卵通通都可以吃,只是无敌难吃。
但我的碗里都是土!都是泥巴!都是小石头!都是杂草!
我已经不想抱怨了,我战战兢兢地舀起一大汤匙,送进嘴巴里,我想省略充满屈辱的咀嚼过程直接吞下,却发现根本没办法。因为砂石充满了粗糙感,全都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如果说蚯蚓充满了土味,那么,直接吃土的话又是什么味道呢?
就是土!
身为忍耐界的英雄,身为耻辱国的王者,我还是花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将这碗毫无人性的汤给吞进肚子里。
「你哭了?」阿祥讶异地看着我。
「……」我拭去眼角迸出的泪水:「我太感动了,仿佛一天的疲劳都是为了晚上这一顿。」
「那最后这一只鸡腿给你吃吧,不好意思跟你抢啦。」阿祥帮我挟了最后一只死青蛙到碗里。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我的挚友阿祥。
阿祥,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等一下拉肚子的时候拉出一堆烂泥巴。
「客气什么啦,快吃吧,我饱到想睡觉啦。」阿祥满足地说。
「干你……嗯,谢谢。」
我像吸面条一样将那只青蛙腿给吸进嘴里,总算结束了这一顿悲惨的晚餐。
老婆婆慢吞吞收拾着碗筷,诡异的尾巴摇来摇去。
「好累好饱喔,那我们去睡觉啰。」我赶紧说,免得还有瞎扯淡的餐后点心要吃。
「谢谢老板娘,你的手艺真是超好的。」阿祥感激地说。
「好久没遇到客人啰,你们开心,婆婆就开心。」老婆婆笑起来的表情有够诡异。
我想阿祥跟我看到的老婆婆的表情,一定大不一样。
「老板娘晚安啦!」我从后面用力推着阿祥:「睡觉睡觉睡觉睡觉……」
「明天不用叫我们,我们会睡到自然醒。」阿祥看着我:「是吧?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