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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娇啼 予檀 27069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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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21

接下来几日,越明珠状况逐渐好转,越府总算恢复了风平浪静。

云青暗地里问过大夫越明珠的情况。大夫也觉得匪夷所思,又望闻问切了数回之后才告诉她,大抵是越明珠脑中淤血所致,等淤血消了就好了。

什么时候会消?头疾这种病症复杂,大夫也拿不出一个准数,只说越明珠身子弱,比常人恢复得慢些。

最少最少,也要三个月之后再说。

三个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云青十分担心她家小姐阴差阳错作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几日养伤的时候,越明珠闲着无事,除了问问她爹的情况,以及她脸上的伤何时才能好全,剩余的都在问裴晏迟。

裴晏迟还有没有托人给她带什么话?她可以主动带话去问裴晏迟吗?她到底是不是同裴晏迟有了矛盾?

越明珠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嘴里还在咒骂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能去理解裴晏迟话中的含义就被对方一把从裴惊策怀里拉出来。

裴晏迟拉她用力太狠,她甚至还踉跄了几步。

越明珠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下意识的想嗔怪对方,但看见裴晏迟阴沉着一张脸还是闭嘴了。

每次和他起冲突准没好事。越明珠想。既然吵不过那就沉默,对方比她有权有势还蛮不讲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果然裴晏迟没理她,只给了她一个凛冽的眼神,转而面向裴惊策,皮笑肉不笑道:“在这里看到国师大人真是让人吃惊,不知道国师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这人昨日冒犯了国师大人,孤才将她撵出来。难道国师大人是觉得不解气,想要亲自来惩处她吗?”

听到如此几句国师大人,就算对人情世故迟钝如裴惊策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友善。

“昨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来和越明珠姑娘解开误会的。”裴惊策盯着越明珠,然而对方看到他投来的眼神并不配合,故意讲眼睛瞟向了别处。

“即是误会那便更好了。”裴晏迟撇了一眼身后的人,她正扭过头不看他也不看裴惊策,似是两个人都不想理的样子。

“既然国师大人对昨日之事既往不咎,那她也不必被撵出去了。”

越明珠听到这话才有些反应,她略有些吃惊的看着裴晏迟,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可是,她也并不想回去。视线同意识一般支离。

越明珠目光放空迷茫地游移着,最后,又下意识地停在了裴晏迟的脸上。

哪怕几度昏过去,但每一次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半寸不离地黏着他。

像只刚蜕羽的小雀鸟,瑟瑟颤抖着依赖自己的饲养者,担惊受怕他会离开,会不要自己了。

裴晏迟眸色一暗,又想到那番点到为止的对话。

越明珠的确不是最像的那个。

但一定是最爱他的。

纯粹得有点可怜的一厢情愿,跟那些别有用心完全不同,减少了许多他不想要的麻烦。

至少到现在而言,很合他心意,没有换的必要。

又到了清晨。曦光从床幔的缝隙里钻进被褥。

越明珠浑身乏力,近似散了架。

惫懒地支起身,揉揉惺忪睡眼,身边已经没了裴晏迟的踪迹。

次次都是如此。虽是道侣,他们却从未真正同床过哪怕一次。

跟她这种灵力低下又经不起折腾的妖不一样,仙君不需要入睡,每次结束后都只是略一休憩,便去忙别的事了。

裴是九重天最举足轻重的姓氏。越明珠听见有人称呼过他殿下,大抵也能猜到裴晏迟隐在修为之后的身份。

这一辈,原本该承担这些琐事义务的是裴晏迟的长兄。可惜那位光风霁月、天赋横溢的公子英年早逝,只能让裴晏迟接手大半。

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却不得不抽出空履行职责。

每次在她懒洋洋嗜睡之时,裴晏迟早已在正殿处理事务。此时可能已经处理干净了。

越明珠翻过身下床。谁知腿酸软无力,摔了一跤。

地上虽铺了软绒地毯,但这一摔,力道还是很不得了。她那原本就磕得青紫的膝盖,更是雪上加霜。

她不得不滚回柔软衾被里躺着了。

越明珠心里满是悔恨。

她晕过去后,就不该再醒过来。

昨晚情况特殊,她真是太担心裴晏迟脸上会留疤,根本睡不着

就是昏了,迷迷糊糊想到裴晏迟以后会毁容,也会蓦地惊醒过来,紧紧盯着那道不深不重的伤痕。  结果,不知道是她的眼神出现了偏差,还是气氛不对……

越明珠在州牧府这几日也发现了自己和裴晏迟似是不大能合得来。

他身份高贵,身边的人对他都恭敬小心。但她不懂尊卑礼仪,说话也直来直去,好像很容易惹他生气。

她好不容易从树林子里出来,若是还不能自由自在的,那出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越明珠想要开口说自己也不要回州牧府,然而还没等她先把话说出去裴惊策便又开口了。

“在下看越明珠姑娘有缘,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想收她为徒。”裴惊策看着越明珠眼神坚毅。

越明珠没想到裴惊策会对此事如此执着,明明是自己的去留之事,为何是他们两个在各执一词?越明珠觉得很是别扭。

裴晏迟听见这话也是一惊,他轻笑一声让人摸不清他此时的情绪。

“呵,想不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好的福气。”裴晏迟看向越明珠,拉着她的手不禁用力几分,“怎么样,你愿意同国师一起去修道吗?”

“我才不要去修道。”越明珠一脸抗拒。

但我也不想回州牧府。越明珠将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说出去。

但有裴晏迟在这里挡着裴惊策大概不会像刚才那样纠缠不休。越明珠想。

能先送走一个是一个,至于裴晏迟这边……越明珠看向他,对方此时心情好像还不错,那就等裴惊策走了再和他好好说一说吧。

“即使如此,真是可惜了。”裴晏迟话虽如此,但语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想必国师大人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越明珠充满抗拒和戒备,而裴晏迟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裴惊策觉得头有些痛,果然还是修道这种不与人打交道的事情比较适合他。

裴惊策意识到自己再待在这里也无用便道:“即事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裴惊策拱手离开,经过越明珠身边时对她道,“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越明珠听见裴惊策的声音从自己耳边飘来,依旧没有回头,待到裴惊策离去的脚步声渐远她才松了口气抬起头。

然而抬起头便又是裴晏迟那张冷着的脸,门外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张恺拉走了,屋里此时只剩下了她和裴晏迟两人。

越明珠感觉有些紧张,自从她再次见到裴晏迟后两人独自相处时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她动了动手腕,裴晏迟意外的没有再紧握着没放手,她稍微用些力便挣开了他拉着她的手。

失去了束缚,越明珠立刻和裴晏迟拉开距离,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孤听闻你身子不舒服?”裴晏迟率先开口,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轻咳一声假装无意道。

“啊?”越明珠听到这话有点懵,但突然看到门外的张恺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一颗头向她试了个眼色,略微反应过来了一点,“哦……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既然没事了,国师也原谅你了那就回去吧。”裴晏迟起身留了个背影给越明珠,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免得到时候孤被国师在外编排,说孤苛待下人。”裴晏迟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

然而裴晏迟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他预想中的感激,也没听到女孩跟上来的脚步声。

他蹙眉回过头,这才看到越明珠一脸纠结的表情。

“唔,你要是不生气了,能不能现在就放我走?”

“走?”裴晏迟淡淡的看着她,似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对啊对啊。”看见裴晏迟面色没变,越明珠觉得自己此时有了些希望,“你的腿已经好了,我留在你身边也没用,不如现在就放我走吧,我自己去京城。”

裴晏迟没有说话,越明珠只当他是在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一般从衣服的夹层中拿出一张纸。

那是在马车上她让裴晏迟写的字据,如今她已经能将上面的字看懂个七七八八了。

既然他们之间的交易不作数了,那这张纸也就没有用了,这上面还有裴晏迟亲自写的自己的名字。

在州牧府跟着裴晏迟习字这段时间她经常看到有专门的侍从将裴晏迟写废的字销毁,想来这张纸也是一样,如今放下她身上是不太合适了。

“这个还给你。”越明珠以为裴晏迟大抵是不好意思向自己再要回这张纸,这才沉默不语。自己主动还给他,他心情好了自然就会答应自己了吧。

然而裴晏迟不但没有接过这张纸,而且神色又暗沉了几分。

裴晏迟盯着越明珠微微向上抬起的脸,她瞳孔微张脸上凝固着笑意,他甚至在越明珠的脸上看见了几分讨好,这是他一直想要越明珠展现给他的表情。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却也意识到对方好像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你想离开?”裴晏迟终于明白了越明珠的意图,“你以为孤身边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晏迟眉头紧皱,他看不懂越明珠。旁人都是费劲心思想要和他搭上关系,但她却好像对自己避之不及。

哦,除了之前他受伤时说要重金答谢的时候。

裴晏迟自认自己对越明珠还不错,然而对方一旦和自己没了金钱关系就要离开自己。

也不对,现下好像是就算自己出钱对方也不愿意了呢。

真像个养不熟的猫。

裴晏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猫,那是皇祖母见他勤奋好学奖励给他的。

不知道为何深闺妇人们都喜欢养猫,连当朝太后都不免俗。她的原话是:“术儿平日里勤于读书是好,却少了几分稚子玩乐的乐趣,这只狸奴便送与你解闷。”

然而裴晏迟不知道,太后曾对身边亲近的宫人说过自己送猫的真正原因。

时过境迁,太后已驾鹤西去多年,而那只她送给裴晏迟的狸奴也早就被他转手交给了下人去养。

倒也不是他没尝试着去和狸奴亲近,只是他似是与猫八字不合,那只猫还将他抓伤过一次。

之后那只猫便一直由东宫里的宫人饲养了,裴晏迟后来又见过那猫几次,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在宫人的腿上鼾睡。看来是真的只和他不亲近了,裴晏迟想。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目猫。”

裴晏迟这句话传到越明珠耳朵里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白目,难道是在说她吗?时刻仿佛静止了一瞬又一瞬。

越明珠深吸一口气,最终选择将笔递到了裴晏迟手上。

“我写不好你的名字。”

她睫毛快速扇了扇,梨涡害羞腼腆,全然就是个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拙的小姑娘。

裴晏迟微怔,接过笔,在末尾题上了他的名号。

即便是两个人写的字,衔接在一起,也丝毫不突兀。

越明珠写古体字的笔法,跟他竟是如出一辙。

若是不细细端详,粗略地看,完全就是以假乱真的程度。

唯一的差别就在于,越明珠字迹更温隽,远没有裴晏迟那凌厉的笔锋。

裴晏迟看了片刻,低颔:“字不错。”

“啊?”

越明珠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耳尖都红了。

她低下头一会儿,又忍不住抬起头,眼里写满了等待夸奖跟认可的嘚瑟:“没有别人教我,我自己一点一点学会的,是不是还学到了几分神韵?”

裴晏迟嗯了声。

这是裴氏祖传的古体字写法,外人见的机会都少得很。

定然也不会有谁教越明珠。

她也许是常常见他的字,心驰神往,一笔一划跟着迟摹来的。

也不知道傻乎乎地费了多少劲。

未曾料到她会在这些小地方用心,裴晏迟心底微动了一下。

离开时,他向来如霜寒的语气微微缓和:“你心神不宁,以后殿里会一直有定魂香。”

确实是关心。

但也是让越明珠早点休憩,不要总一惊一乍的,像昨夜那样跑出殿去找他。

他不喜欢这般过分的黏人。

越明珠听懂了弦外音,却还是很乖很乖地点头:“好。”

脑袋一偏,那挽得凌乱随意的发髻,瞬间乱了大半。

若不是有股仙力托起斜插的簪尾,她最心爱的垂丝海棠簪,恐怕会摔得七零八碎。

这是将她曾经的一个噩梦喂给当季海棠为食,再让匠仙打造而成,独一无二,若是损了一角,整个簪子都会瞬间散成雾气,再也无法修补。

仙君很自然地帮越明珠挽回了这局面,仿佛做了成百上千次。

越明珠原本微倦的眸子清醒过来,连忙将簪子取下收好。

她好像这才想起来什么,细声软气地让裴晏迟召唤出本命剑。

明明救了人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是她好不好!

越明珠开口想要和对方争执,然而裴晏迟没给她这个机会留下那句话就离开了,也没说到底要拿她如何。

张恺在外面听了半天,本以为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却看见裴晏迟面无表情的就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身体不适?”裴晏迟乜了他一眼,“孤看她身体好得很。”

张恺听见这话斟酌道:“那属下今日就将越明珠姑娘送走。”

“不必了。”裴晏迟叹了口气,似是也不知道要拿屋子里的人如何是好。

“先让她留在这里吧,让人看好她别跑了。”

“是。”

裴晏迟先行上了马车,金儿还在一旁抱着飞飞见状问道:“张大人,越明珠姑娘留在这儿那我……”

张恺沉默须臾:“你也留在这,记得看好越明珠姑娘。”

“是……”金儿垂下头,她本以为今日能跟着越明珠回去呢。

为什么不回去呢?这个问题不止裴晏迟想不明白,金儿也想不明白。

她走回屋将飞飞放在地上,见越明珠此时双眼无神一脸失落的倚在床头,犹豫再三还是为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不料平生出这么多变故。

更不料这个做什么都三天打渔两晒网天的小女郎,唯独在裴惊策的事情上如此执着。

闹出这么多意外,还会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发愿,宁可回杭州府带发修行,也不愿意嫁与旁人。

很好。

他成全过越明珠很多愿望,也不差这一回。

总归她吃不了青灯古佛孤独终老的苦,到时候至多哭闹过几回,很快就会明白他的心思。

“大公子,”庄河收好图纸,又接着禀道,“刚刚越府还来了一个消息。”

裴晏迟侧过眸子。

庄河:“是越姑娘想见您。”

第22章22

其实越明珠说要去见裴晏迟之后,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往常越明珠有什么话对裴惊策说,云青与裴惊策院中仆从相熟,轻而易举就能把口信带过去。

当然,听不听就是裴小少爷的事了。

但若是要约裴晏迟相见,云青不可能直接登门去问裴大公子的下属,还是辗转找到陆三夫人,以捡到了大公子遗失的虎头扳指为借口,让陆三夫人从中周旋,才终于等到了裴晏迟的回信——

约在烟雨楼的天字一号间,只让越明珠前去。

芍药正在兴头上,猛地被打断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故而试探着问道:“不知殿下找越明珠可是有什么急事?能否稍等片刻容她梳洗打扮一下?”

“殿下说了让越明珠姑娘即刻前去。”如此就是不行的意思了。

越明珠拍拍芍药的手让她等自己回来再一起吃晚饭,自己便拿了把伞跟着张恺出去了。

等走到半路越明珠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看芍药将自己脸上化成了什么样子。不过芍药人长得美每日打扮的又好看,应当手艺是不错的。

然而越明珠并不和芍药同住一屋,且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次去芍药屋里时她早已梳洗打扮好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芍药每日的妆容都是出自她身边的侍女之手,而她本人的审美堪称艳俗。

在剑柄处,亲手系上一支佩缨。

“昨日你给我的……我很惊喜,”她说,“这是我半月前就开始偷偷准备的回礼,想让你以后一直戴着。”

那串藕荷色的缨穂挂在剑上,要多格格不入,就有多格格不入。

裴晏迟瞥了眼,便几不可闻地蹙起剑眉。

越明珠总是很偏爱这般温雅柔和的颜色。

她自己不用,但每次给他做女红或是送礼物,选的都是类似色调。

就是察觉到了他不太喜欢,也依旧坚持己见。

下一回还是老样子。

裴晏迟唇角一扯,最终还是应下:“好。”

剑仙修到了他的境界,如果要出手,只需要心中剑意即可。

与神识紧密相接的本命剑,都一直藏在识海中,也许几十年都用不了一次。

就是不习惯,也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了。

越明珠突然踮起脚尖,凑近打量着他下颌处的伤痕。

她眉皱得好深好深,不自觉就伸出手指摸了摸,“你不是说几个时辰后就会消失吗?”

裴晏迟:“……”

“已不碍事。”

“碍事。”越明珠认真地纠正道。

指尖划来划去,像是想把那浅到快看不见的伤痕抚平。

嘴上还念念有词,要去找哪个女仙借膏药,连续给他涂上半月。好像这伤有多严重,他下一刻就要容颜尽毁了似的。

少女比他矮了很大一截,踮脚有些很吃力,还累了一晚,半晌又站不稳了,不自觉就往他身上靠。

裴晏迟低道:“你安分点。”

越明珠自是不知道自己引来了那么多风言风语,只老老实实的跟在张恺后头。终于不知绕了几个弯两人走到了裴晏迟的书房前。

“越明珠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在下进去通传一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和裴晏迟见个面要这么麻烦,越明珠还是点点头,她走到檐下收起伞,倚靠在柱子上开始赏雨。

以前住在小树林里时越明珠最讨厌的便是下雨,下了雨她无法出去采药换钱不说,天气还会变冷,捡的木头也会变潮。每次梅雨季节她的日子都分外难熬。

现在她不用像以前那样为生计而发愁了,才发现原来下雨时的空气是这么好。

这边张恺出来和她说可以进去了,她便跟着张恺走进屋内。

刚进屋她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种味道在她捡到裴晏迟将他收拾干净后也闻到过,不过后来这种气味便慢慢消散了。

如今又闻到这种味道越明珠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刚捡到裴晏迟的时候。

然而富丽堂皇的内室和书桌后坐着的身着华服的人都在提醒她那都是过去了。

张恺行了一礼:“殿下,越明珠姑娘到了。”

越明珠见张恺行礼后便离开了,想起裴晏迟如今是太子正纠结自己要不要行礼时便听到上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声音。

“你脸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裴晏迟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般,他先是诧异,后转为嫌恶,让越明珠想到了他刚醒来看到自己身处于简陋的茅草屋时也是这种神情。

看着裴晏迟一脸嫌弃的神情,越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脸:“芍药故娘给我用了一些胭脂水粉。”

然而裴晏迟根本不记得芍药是谁,他皱眉道:“打盆水把她脸上乱七八遭的东西洗掉。”

很快便有侍女打了一盆温水上来,另有一个侍女拿了帕子沾水要将越明珠脸上的东西擦掉,却被越明珠拿走了帕子。

“我自己来就行。”越明珠不习惯被别人碰触,自己拿起帕子开始慢慢擦拭脸上的妆容。

芍药花了好长时间给她化的妆,自己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要擦去。越明珠原本还觉得可惜,可她看到帕子上五颜六色的水粉时,她似乎有些理解为何裴晏迟会是那种表情了。

越明珠:“……”原来她刚才是顶着这么多颜色走了一路吗?怪不得别人都看着她还小声议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看到侍女们都退下了不知道为什么越明珠感到有些紧张。

“你是不是忘了孤找你来是干什么的了?”裴晏迟面无表情的看向越明珠,面前的女孩刚擦洗完的脸上还透着水光,眼里写满了心虚。

其实裴晏迟这几日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何不适,连之前隐隐作痛的腿伤如今也陷入了沉寂。加上这几日事务繁忙,他自然就将越明珠之事抛入脑后。

直到今日张恺问他近日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他这才想起来府里还有一个带回来的医女。

只是他事务繁多忘记了这件事也就罢了,她一个拿人银钱为人做事的人也如此不上心是怎的一回事?

越明珠避开裴晏迟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讪讪道:“你也没说让我来啊。”

她按月拿钱,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自己人生地不熟的,锦绣堂门口又都是重兵把守着,她哪里敢独自出去呢?

“难道领月钱的时候也要孤送到你手上吗?”裴晏迟飞来一记眼刀。

听他提到钱,越明珠心虚的看向地面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一片怒火,她看裴晏迟是阴阳失调、肝火旺盛,是该找个医师好好看看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脾性?越明珠不禁腹议,却没忍住将心里话小声说出来了。

裴晏迟自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却明白她是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便道:“有什么话说大声点。”

越明珠自是不敢将刚才话说给裴晏迟听,只好道:“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喊我来便是了,平时若是无事我在这里岂不是碍事?”

“你可知在京城的时候,宫里的太医是每日都要从宫里到太子府为孤请脉的?”裴晏迟幽幽道。

“你是说我每日都要来给你诊脉?”越明珠震惊,当初她答应裴晏迟的条件是因为她知道裴晏迟道伤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钱多事少,这种事她能不答应吗?

可如今若是每日都要来给他诊脉……果然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就算有也轮不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再次见到裴晏迟之后,他总给人一种压迫感,让越明珠每次见到他都觉得紧张。

“你不愿意?”裴晏迟挑眉。

“愿意,愿意。”越明珠连忙答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和裴晏迟废话了那么久,不但没能快点回去反而还得了个每天都要干的活。越明珠气结,加上她还想着赶紧回去吃晚膳,便道:“你把手伸出来吧,我来给你诊脉。”

按理说诊脉分为望、闻、问、切四步,越明珠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跳过了问的步骤,直接上手去诊脉。可还没等她碰到裴晏迟的胳膊时,对面便又找起了茬。

“你就让孤的手就这么放在这桌子上诊脉吗?”

以往太医们诊脉都会放一个软垫在桌子上,软垫上再垫上一层柔布。可是越明珠是野路子出身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眼见之物不是笔架就是砚台,没一样是看起来能垫手的。

反正只要不把他的手放桌子上不就行了?越明珠如是想着,便拿起裴晏迟在桌子上的手将它放在自己另一只手里托着它。

越明珠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看向裴晏迟,仿佛在说“这样总行了吧?”

对面的人先是瞳孔放大,继而脸色发青,最后恢复正常从最嘴里挤出几个字:“……诊脉吧。”

虽然越明珠觉得裴晏迟应该是脉象虚浮肝气郁结之人,可是事实告诉她此人的身体好得很,甚至脉搏都比一般人感觉有力些,只是……

“你身体看起来一切都好,只是脉搏有些快,可是最近有烦心之事?”越明珠道。

看她结束了,裴晏迟忙将自己的手从越明珠手中抽出来,轻哼一声:“孤唯一心烦之事就是这条腿时不时还会疼痛。”

话虽如此,自从那日半夜出发去找越明珠后,他腿上的伤口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不然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你是断骨,不是普通的腿伤,需要静养才是。”越明珠道,“我之前给你用的有一味药是能加速断骨愈合的,不然你到现在都不一定能下地行走。”

提起这味药越明珠就心痛,当时她还傻乎乎的和裴晏迟说了要一笔一笔的和他算账,谁能想到最后都被他一笔勾销了。

“这味药……”裴晏迟也想起来了,之前张恺找来的神医也提起过这件事,“你还有吗?”

越明珠摇摇头:“自然是没了,那味药我只有一个,都给你用了。”

既诊完了脉越明珠便想着要回去了,正打算起身告退时却又听到裴晏迟来了一句:“以往太医给孤问诊完,都是要写医案的。”

医案?那是什么东西?看到对方脸上透露出疑惑的神情,裴晏迟又道:“就是将孤每日的身体情况,用药方案都记录在册。”

“可是我不会写字啊。”越明珠皱眉,她虽然能看懂一些医术上的药材名,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字她可是一窍不通。

“孤可以教你。”殿内按仙君的吩咐熏上了定魂香,接下来的几日,越明珠却仍然没睡好。

屏风上的画竟然又开始剥色了。

上次是发冠,这次就是衣襟。

至上而下,好像还很有规律。

她省了午间补觉的时间,拉上风朵,又去花地找花做丹青原料。

刚认真地选好几片花瓣,原本静谧的花地陡然吵闹,响起阵阵整齐的步伐声。

女侍成排站在花地两侧,中间拥着满身月白玉妆饰的仙子。

绛雪有些意外地睨着她,拿过鲛绡丝帕,细细擦拭自己的手指。

模样比在这里当花官时高贵了不止一点半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

“越明珠,我来这里寻百年霜雪草,你也在这,恐怕不是个巧合。

你是嫌上次对我落井下石的还不够,今日准备再来一次是吧?”

越明珠正在认真分辨,这两片花瓣孰优孰劣,压根没空理会仙子的自作多情。

帮她拿花盒的风朵快听不下去这堆屁话了,翻了个白眼。

“我们明珠忙着呢,日日有事要去惦记,哪儿记得住绛雪仙子刑满之后,会把这片花地当做自己的伤心地了啊?”

绛雪跟越明珠一直都极不对付。

大半月前,她单方面找越明珠的茬,单方面出了丑,不甘心地偷溜进南朱塔,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想扳回一局。

没想到弄毁了供奉在塔顶的仙蕊。

这件事名义上虽然严重,但南朱塔是朱雀族的地盘,绛雪又是朱雀族尚存的血脉之一,权衡利弊下,只做了表面功夫,将她发配到偏僻花地来做女官,挫挫她这不可一世的锐气。

绛雪脸色微变,将丝帕丢在身旁女侍脸上,上前,宽大裙摆附在花盒边缘:“你是哪——”

“离我的东西远点。”

越明珠抬起脸,声色陡冷。

她一向性子温软,整颗心都寄在裴晏迟身上,就是往前有过节,四两拨千斤地让绛雪吃了苦头后,就不想再浪费心力了。

很少,甚至从未露出那样的表情。

裴晏迟脸上露出了越明珠觉得熟悉的神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来这种神情她曾在飞飞看到山里的野鸡时看到过,而下一秒飞飞便冲上去将野鸡的翅膀咬了一个洞。

那是一种看到新奇事物的新鲜感,夹杂着一些高高在上的征服欲和一丝难以逃脱的恶意。

然后才重新睁开眼,神色自若地望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越明珠。

越明珠越哭越伤心。

在来的路上,她原本已经想好了措辞。

然而一看到裴晏迟态度如此漠然,又想起从前种种,只觉落差鲜明,越说就越酸涩委屈,越说就越胡言乱语,泪珠子也跟跟断了线一样的不停往下掉。

无论说了多少,回应她的始终只有无尽的沉默。

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默认。

意识到这一点,越明珠更难过了。她甚至有一刻什么都不想再管,只想直接夺门而出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瞧见裴晏迟的脸。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头顶上就突然倾下一片颀长的阴影。

紧接着,那只大手忽地覆在她的脸边,带着薄茧的指腹一点点拭去她脸上连绵的泪痕。

第23章23

接二连三的诱哄声线,砸得越明珠有些晕头转向。

视线交汇,那双素来冷峻淡漠的眸子低低垂着。

她方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觉得能再说一日一夜,可如今对上这双眼睛,脑袋里却完全成了一片空白。

“你、你……”你了半天,越明珠才终于找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说的,我真的能信吗?”

裴晏迟的指节还在不动声色摩挲她脸颊温玉般的肌肤,面上则慢条斯理地问:“你方才同我说——”

越明珠睫毛下意识颤了颤。

裴晏迟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刚刚他的语气又跟往常一样冷了回去。

越明珠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被抓住,她本以为至少自己可以爬过这个山头。

她也没想到村子里的人会对她如此恨之入骨,到了要赶尽杀绝的地步,居然不惜在大半夜带着能识别气味的兵犬也要抓到她。

越明珠被村子里的人绑起来推搡着往前走,刚才逃跑时她的心里很乱但此时被抓住了内心却意外的平静。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别人说过人在死之前生平会像走马观花一样出现在眼前,而现在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吧,为什么脑海里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然后就是几天前,裴晏迟还在的时候。

虽然裴晏迟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她交流,受伤了还需要她照顾,但是每天回家后家里还能有一个活人在那里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在过着正常的生活。

裴晏迟,越明珠想起这个人不禁心酸:“裴晏迟,你个大骗子……”

将越明珠围起来的村民听见她似乎在低喃着什么,只当她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并没有在意。

村子里的人也都渐渐围了上来,越明珠看这眼前的人们里面不乏有熟悉的面孔都是越明珠小时候的邻居,他们此时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想要站出来发声。

在越明珠十二岁那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她的父亲便带着自己娶的新媳妇和后来生的儿子搬走了,她的舅舅一家也在她的姥姥去世后不久也搬走了。是以,周围根本就没有可以帮她说话的人了。

其实就算有人帮她说话又怎样呢,越明珠突然在临死前想明白了,他们不会在乎真相如何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越明珠低下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掉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泪花,突然一双绣着金丝龙纹的锦靴进入了越明珠的视线中,她抬起头却看见了她从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裴晏迟?”但为了不让风朵担心,她很违心地道:“肯定不可能,我相信裴晏迟。”

呵。她惊喜地眨眨眸子,眼里的情意愈发鲜活。

满腔翻滚寄托不出的相思,好像终于找到了宿主。

长指把弄着她那乌黑柔顺的发尖,裴晏迟没接话。

类似的话,她翻来覆去说过成千上万遍,已经听惯了。

直到瞥见越明珠背后那只手的小动作,他才难得失笑:“你遮什么?”

“……没什么。” 良久后,才往外吐字:“不会。”

仙君理所当然,将那个“又”字,理解成了他大婚当夜对越明珠的失约。

越明珠体质脆弱,即便是修炼得形的妖,也跟普通人一样贪睡嗜眠。

裴晏迟却不需入睡。那夜暗了,便自然而然地离开了重阙殿。

他其实不习惯跟旁人住得太近。

何况,他同越明珠结为道侣,并非是因为真正对她上了心。

谁能料到,越明珠会傻傻地等了他一夜。

第二日天色泛白,终于等到他的时候,她眼睛已经通红,像只受惊的小兔,身子也跟着病了。

越明珠初来九重天本来就不太适应,被这么一折腾更是雪上加霜。医官说不止是风寒,更是心病。用天材地宝养了足足两月才好转。

自那之后,裴晏迟为她契了块传音符,夜里也渐渐开始留在她身边。

其实,越明珠这无比黏人的习惯,从第一次见面时便初见端倪。

裴晏迟在下界第一次见越明珠时,她也是这样望着他,震惊后就呆愣在了原地,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那是下界一个混乱的王朝。皇权更替分合,天下无处安宁,妖魔横行,更搅得民不聊生。

正准备将卷轴折起来的素手,若无其事地缩了回来。

越明珠低头去拉裴晏迟宽袖,那胡乱乱动的指尖,泄露出一丝丝尴尬:

“我随便乱画的,就、不想在你面前献丑……”

“我已经看过,”他说,“画技很好。”

裴晏迟早就听人提起过,越明珠有睹画思人的习惯,但从没有留意。

刚刚无事时瞥见桌案,才头回见到那副肖像。

除去衣襟处有些瑕疵斑驳外,竟几乎挑不出错处。

裴晏迟:“那身衣袍,是昆仑的形制?”

昆仑境独居一隅,与九重天的风俗自然有许多不同之处。

画中人一身竹青,鹭鸶下印着如意纹,式样太过柔和,不入裴晏迟的眼,他绝对从未穿过。

也不知道越明珠是从哪儿找的参考。

“嗯嗯,是以前在书上见过,我一眼相中,想送给你……但是我喜欢的这些,你总是很不乐意。我不想惹你不快。”

——所以,她就按照自己的偏爱,画了这幅画。

理由上挑不出半点差错。

话音落下,越明珠便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黏糊糊地用好几个声调叫夫君:“灯太暗了,你凑过来让我看看伤痕还在不在。”

裴晏迟:“……”

但他仍微俯了身,让矮了一大截的越明珠更方便。

“吧唧”两下。

越明珠又调皮,在他眼睑边偷亲了口。

被她这么一闹,裴晏迟对那副画本就不多的兴致,更是烟消云散。

“若是假的就好,若是真的……裴晏迟有什么资格替你原谅绛雪,他顶多也就是你的夫君而已。”

“很快就不是了。”越明珠盖上花盒,慢悠悠地飘来一句。

“……???”

风朵惊得忘记了她要说什么。

她分不清越明珠是认真的,还是在顺着她说,平息她的怒意。

大概是后者?如果金印出现异常,就说明真的有东西缠上来了。

风朵料到越明珠会去找古书,掐着时辰来重阙殿跟着她。

跟在她身边,路上还在好奇地八卦着:

“裴晏迟那大活人,昨晚不还在你枕边吗?你是要去找哪儿的气?”

“明珠,你该不会是想炼一个跟裴晏迟仿佛孪生兄弟的傀儡出来吧……”

越明珠捏了把风朵的脸,很没好气:“你好好看着我,像是会傀儡术的样子吗?”

她还没忘记,上月刚评出来的九重天第一废柴是谁。

“你仙力不够,但会的这些邪门术法倒是不少啊。”风朵理直气壮,“你五年前就会弄那个花灯了!”

越明珠刚来九重天,就去玉京山催熟了一批非当季的垂丝海棠,用秘法混作燃料,日日夜夜点着九九八十一盏灯。

那灯的摆法也挺讲究,阴森森的,像种古老秘辛的仙阵。

面对风朵的提问,越明珠答得毫不遮掩:“招魂。”

风朵一直觉得越明珠用词有误。

她无亲无故,就是只山野里孤零零的粉羽雀鸟,会招哪个死人的魂儿啊?

修炼几十年就那么点仙力,又怎么可能妄想让死人复生?

顶多是想让仙君收心,把所谓的“情魂”,都招到她这个挂名道侣身上。

两三个月后,可能是看仙君依旧不冷不热,阵法没什么用,越明珠大失所望地把花灯全撤了。

风朵从此留了个心眼,不想让她再去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看着像禁术的东西。

越明珠不知道风朵当初有什么误会,但已经预料到,她们会有场不小的争论。

但争端未起,插曲先来了。

她们还没走到万卷阁前,面前就掠过一列身着蓝衣、步履整齐的女官。个个手持玉琮璋,地位不低。

隔得很远,都能听见绛雪正尖刻地挑剔着女官们动作不利索,耀武扬威至极,全然没了这半月被贬的难堪。

几位在万卷阁外守着的女官认出越明珠的身份,很是客气地解释:“绛雪仙子身负重任,要占用第一阁半日,此事涉及机密,周围勒令不得有生人。还请夫人体量。”

越明珠点头。她本来就是冲着第一百二十三阁去的,绕着第一阁走,对她来说也就拐个道换条路的事。

被拉走的风朵却很不平。

明珠满心都只有裴晏迟,不在意绛雪怎么作妖造孽,但是她旁观者清,全都一笔一笔记着。

“刚才那人,负责几日后为昆仑使者布置欢迎宴。她那么护着绛雪,又说什么机密勒令的,岂不是说绛雪要当迎典女使了?天啊,九重天是没有律法了吗???”

刑罚时限缩短了一大截,从原定的九九八十一日到二十几日,还可以说是朱雀族长内里协调,再出面把绛雪保下来了。

但迎使可不一样。那代表着九重天,相当于整个九重天的东道主。某些时候,地位比起裴晏迟这位众仙之首也不逞多让。

这次来的是昆仑最举足轻重的元老,意义更是非凡。

这人选,肯定要过仙君的眼才行。

裴晏迟难道就不知道绛雪半月前陷害越明珠未遂的事吗?不知道绛雪是这一辈独一份受过律法处置的女仙吗?怎么能轻易地把这位置许给她?

代入一下,风朵已经开始生气了。

越明珠摘了个她最喜欢的甜果喂她,企图平息风朵的愤愤不满:“你多吃点。”

越明珠为了裴晏迟的一副肖像,都要三番五次亲自挑选丹青补色,珍重至此。

何况是裴晏迟本人呢。

用情至深,怎么可能真的会放手。

只见裴晏迟站在那里身着一袭黑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眼间有说不出的威严,与周围的破落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虽然不认识他,但不知为何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他的脚步。而刚才被他们搭话的妇人更是上前将自己夫婿从人群中拉了出来直往人群边缘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离那个佩剑的黑衣男人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又哭了?”裴晏迟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越明珠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一句听起来在关心的话。

越明珠征征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裴晏迟会出现在这里,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而且既然已经选择自己独自离开又为何再回来呢?

裴晏迟看着她双手被绑在身后还被人按着只觉得碍眼,拔出自己随身短刀想将她手上的绳子砍断,却被旁边的村民拦住。

然而那村民连他的身子都没碰到便被一群侍从上前围住。

一旁的村长看到事态有变赶紧上前,单见裴晏迟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人物只得先态度恭敬的问道:“不知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裴晏迟并未将目光看向他,手起刀落便把绑在越明珠身上的绳子砍断,将她拉起径直往马车走去。

一旁的村民见状也忍不住了,纷纷上前想要拦住裴晏迟,其中更是有冲动的人上前直接站在马车前拦住裴晏迟的去路。

裴晏迟带的侍从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佩刀。村长看到双方矛盾激化害怕出事忙上前道:“慢着慢着。”

村长看着眼前这个要带走妖女的人,甚是眼生,这十里八村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也都认识,没见过哪家有个这样的公子。又想着那妖女平日里都在树林子里怎么可能会认识其他人呢,更不要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

“村长,这帮人好像是从外地来的。”旁边有人说道。

如此便是了,村长明白了,这是有人路过在打抱不平。

他不禁心生愤恨,这些富家公子平日里好日子过惯了以为世间都是好人,见到有事便要惩恶扬善、拔刀相助。可曾想过自己救下的人就是恶人。

不过即是如此也好办,若是这人知道自己手中抓的人是妖女,怕是要吓的魂都丢了,二话不说就将妖女甩开。

“这位公子且慢。”村长叫住裴晏迟,“公子路过此地有所不知,此女并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一名妖女啊。”

越明珠听到妖女这两个字突然抬起头,感觉好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开口便想反驳道:“我不是妖女!”

待她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裴晏迟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般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噤声,并将她拉到身后。

只见裴晏迟挑眉,仿佛饶有兴趣:“哦?不知此女是怎么个妖法?”

村长听了这话便滔滔不绝说起越明珠的“罪状”,待他说到今天白日里又有个村民被越明珠打了时,旁边的越明珠终于忍不住了。

“明明是他先要摸我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震惊,不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到有妇人说道“她怎么能就这么讲出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越明珠没被世俗里的女德约束过,不禁气恼。明明就是那个人的错,怎么旁人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好像是她的错一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晏迟猛地一把拉进怀中,只见他眸色深沉如墨,低沉的嗓音似是压抑着怒气:“你刚才说他怎么你了?”

越明珠刚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听眼前的人快速加了一句:“算了,不用再说了。”

饶是越明珠这样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不禁有些害怕。她试着将自己的手腕从裴晏迟的手中挣脱出来,却被对方抓的更紧了。

场面陷入了僵局,村长看出来眼前这位贵公子是不会相信“妖女”之说了。只是此次行动声势浩荡,若是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他这个村子岂不是颜面尽失。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传来一群吵闹声,缘是白日里被越明珠踢打的混混听说人抓到了,赶忙和自己的亲友们赶来。

只听来人骂了一句脏话,嚷嚷道:“那个妖女人呢?老子今天要让她死!”

混混找人心切,丝毫没在意当场除了有他们村里人还有几名亮出刀的陌生面孔,只当是村子里雇的人。

是以,当他看到越明珠被裴晏迟抓着手腕时便直直的走过去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好你个小囗囗——”

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越明珠便被一旁的张恺一脚踢翻在地。

越明珠被吓了一跳,刚才那个人还在远处怎么就突然过来将人踢开了。而她旁边的裴晏迟对此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没少有人想要暗中靠近袭击他。

裴晏迟连眼神都没有从混混身上扫过,只是淡淡的问向越明珠:“就是他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见越明珠点头,裴晏迟又道:“是哪只手……罢了,张恺!”

张恺接到裴晏迟的眼神,心中已然知晓他的用意,他虽然跟着裴晏迟许久心中还是惊诧,不免开始思索被太子抓着的女子究竟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心里虽然在思索,动作却依旧利索。张恺手起刀落,只听噗呲两声眼前的混混双手已经被斩下,而周围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裴晏迟早已在张恺动手前便捂住了越明珠的眼睛。

“啊——”混混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打滚,两条断臂交叉在胸前仿佛还想用已经滚落在一旁的短手抓住伤处。

周围的村民见状也不乏有发出尖叫者,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弯腰呕吐。刚才气势汹汹的人群如今已经偃旗息鼓,毫无刚才要讨伐“妖女”的气势了。

越明珠听到周围的声响努力扒掉裴晏迟覆在她眼上的手,待看清了眼前发生了什么时也是一声惨叫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越明珠震惊得看着眼前的人,而他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不是不让你看吗?”裴晏迟这才有了一丝不悦的情绪。这让越明珠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当时在山里救的那个待人疏远却有礼的人吗?

越明珠此时很想甩开裴晏迟的手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只是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好像也只能待在他身边了。饶是如此越明珠还是不禁慢慢的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想要离身旁的人远一点。

裴晏迟见旁边的村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便要拉着越明珠走。

村民们虽然心中不忿,只是再是无人敢上前去阻拦。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响起,是混混的父母族人们。

“天杀的还有没有王法了——”道别前,风朵还在强调嘱咐她:

“在裴晏迟那儿,你不要直接问,旁敲侧击提一提,观察一下他的神情,他若是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一定有所异常……”之类的捉|奸小窍门。

越明珠听得很认真,也全都记住了。

但她实在没空对裴晏迟上这份心。

回到殿里,她将昨夜浸好的花瓣研磨作丹青,上好色,认真地研究这古书上已经泛黄磨旧的摹纹。

摹纹本身复杂就算了,旁边的注解,也写的很是晦涩难懂,越明珠看得很吃力。

一个多时辰后,她终于摸透了,开始照着葫芦画瓢。

阵法符文这类的玩意,对越明珠来说再轻易不过。这次却竟然全都以失败告终。

在那密密麻麻的注解里找了半天,终于挑出一处原因。

这种锁气金印特殊,并非单纯以阵法催动,需要配合足够的仙力。否则,摹纹尚未形成,便会自动消解崩溃。

“…………”

对越明珠这种修为废物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她用这幅凡妖之躯用得心安理得,这么多年来,修成人形都靠的是作弊,其余完全没有一点精进。

如果真有什么事需要做,她只用最浅薄的仙力,催动记忆中那些秘辛阵法即可。比如风朵曾见过的花灯“招魂”。

越明珠心思不在此处,却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因此碰上壁。

让其他仙力足够的人来帮她,显然不可能。

越明珠从来不许任何人碰她的画。

更别说,在画卷那么显眼的四个角落,做上标记。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冲到村长面前:“村长,此女先是伤了我家儿子,这又仗势行凶,你可要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啊!”

听到这话,本来窃窃私语的人群此时又沸腾起来。是啊,他们或许打不过眼前的一群人,可是律法在此,就算他们收拾不了这些人还有官兵呢。

裴晏迟听到只觉得这些人吵闹,正当他要下令时一队官兵突然从一处围上来。

村民看向从一众官兵中间冒出来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

“长水县县令陈元,参见太子殿下。”

纵然人换了一个,但是越明珠的习惯还没有变。对待心上人送的东西,她仍然全都偷偷放进了梳妆台下的匣子里,每日梳洗时拿出来看几眼。

越明珠并不记得也并未发现,匣子中少了样最为贵重的首饰。

云青将那只价值连城的金穿珍珠宽镯收好,只身来到了裴府西侧门。

往日她给越明珠传话,都是来这处老地方,只是从前往那儿一站,裴惊策府中小厮就会过来。今日却一反常态等了好半晌。

云青一下子便反应过来:“是小少爷的吩咐?”

下人何苦难为下人,小厮点头,补充道:“你过几日再来两三回,我才能帮你带话。”

第24章24(修)

云青回到越府时,越明珠正在精挑细选后日入宫的衣裳首饰。

宫中又有盛会,要三品以上官员携妻女前往。

世家贵女就是这点不好,隔三差五便要以各种理由交际往来,为背后的家族增光添彩,筹谋琐事。

越明珠实在不擅长做这种长袖善舞的事,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能够在宴上见到心上人。

孟宵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能在兵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也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将自己一击毙命。

事实上裴晏迟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对方背叛晋州令投向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和孟宵废话那么多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无论是张恺还是孟宵,都没有注意到在孟宵的队伍骑马逼近时还有另一队人马奔来的声音。

那个马蹄奔腾的声音和孟宵所骑的中原马奔驰时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那是禹州特有的大驹才能发出的声音。沉闷、快速却又不易让人察觉。

所以在裴晏迟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是他赢了,他不但能将孟宵的人马全灭还可以直接掉头直奔晋州牧的府邸,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举拿下。

随后便是查清盐铁案,清除余党,回京赴命。

赵信骑着自己的爱马,一匹白色的禹州大驹来到裴晏迟的马车前,微微低头以示自己对皇家太子的尊敬。实际上论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裴晏迟是太子,身边的人都少不了做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

“你来的还真是及时。”裴晏迟看向友人,言语虽然严厉但却没有责备的语气,“怎样,能连夜奔袭州牧府吗?”

其实裴晏迟早在奔赴晋州之前便已经从京城写了一份密信寄给赵信,让他集合好兵马等他的指示奔赴晋州。

事实上无论这次的案件和晋州牧有没有关系,晋州牧和晋王是否按中勾结,对裴晏迟来说都不重要。

赵信轻呵一声:“太子殿下还真不体恤下属,在下可是连夜奔赴而来前来救急的,怎么连水都不给喝一口就让继续赶路。”

裴晏迟白了对方一眼:“等到了州牧府,你跳进井里喝水孤都不会拦着你。别废话了,让我看看盛誉天下的禹州铁骑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般威风。”

“还是这幅样子。”赵信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太子虽然面容消瘦了不少身上还负了伤,但身上的那种天生的帝王威严之气还是丝毫未减。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禹州铁骑的威力,这晋州牧贪污腐败、暗中勾结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一个只会损害国力,收刮民脂民膏的纸老虎罢了。”赵信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众人听令!奉太子殿下之命,奔袭晋州牧府!”

赵信带来的禹州大驹速度就是比普通的中原马要快,当他手下的士兵破开州牧府的门时晋州牧还在呼呼大睡。

“留活的,还有用。”裴晏迟道。

赵信和裴晏迟的人皆是训练有术且有备而来,是以他们根本没花多少时间便将州牧府上上下下都控制住了。

当晋州牧被人从宠妾床上拉下来跪押在裴晏迟面前时,他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在秋天的夜晚瑟瑟发抖好不狼狈。

或许是微凉的秋风吹散了他沉迷于温柔乡的梦,晋州令挣扎未果,怒而瞪向站在他面前的一脸不屑的裴晏迟:“太子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我为何如此做,你自己心里清楚。”裴晏迟冷笑一声,“勾结亲王,私挖盐矿铁矿,陷害太子。每一条拿出来都够你死一千次的了。”

“呵。”裴晏迟只觉得此人如今像蝼蚁一般,说出的话听起来再声势浩荡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孟宵也是乱臣贼子,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天高皇帝远,此时他手握圣谕前来晋州查案,拿下他自然是名正言顺,更不要说他还有证据。

裴晏迟抽出身边士兵身上的剑,用他挑起徐宣的脸,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脸被剑刃刮伤留下一丝血痕。

“你以为我此刻不杀你是不敢吗?不过是你还有些用罢了。”裴晏迟将脸贴近徐宣轻声道,“你的胆子挺大的,敢暗中陷害我。只是我的胆子也不小,先斩后奏这件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该怎么活吧。”裴晏迟收起剑,留着徐宣自己独自在风中凌乱。

徐宣心底一沉,这一夜表面上或许只是他一人败了,晋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但他知道晋王相比太子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和胜算了。

太子有母族,有身份,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内心是个不顾礼教制度的疯子!

月亮此时还发着微弱的光,而它的画布已经被另一个星体发出的光芒所侵占,太阳已经从天边缓缓升起,用不了多久整个天空都会是它发光发热的领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裴晏迟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午时,昨天他带着人马夜袭州牧府成功后便一直和下属善后,直到丑时才睡下。

其实平日里在京城为了处理文书或者参加宴席他也有过了子时才睡的时候,但到了白日里都是辰时便醒了。即使是落难住在越明珠的茅草屋里没有人喊醒他,他也是每日都精准的在同一时辰醒来。

大抵是近日是在太累了,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直到昨夜一切都安排妥当,屋外有自己的侍卫守夜裴晏迟才能安然睡下。

张恺早就在门外候着,他也对裴晏迟今日直到下午才起有些惊讶,不过想到裴晏迟近日以来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虽然主子在睡觉,但是他作为副官早就在平日里裴晏迟醒来的时辰就在外廊里候着。

果然,裴晏迟醒后还未来得及梳洗就将他召进去。

张恺进入屋内,几名侍女正在为裴晏迟准备起床洗漱穿衣的物品。虽然只过了一上午,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裴晏迟亲自处理,他正要张口禀告却被裴晏迟打断。

“我前日让你带走的那样东西呢?”

张恺没想到裴晏迟一开口居然是问这种小事,他略加思索才想起裴晏迟说的是他那天在那个简陋的茅草屋里拿走的太子的腰扣。那腰扣不知怎么破了一部分,但毕竟是皇家之物张恺还是听从裴晏迟的命令将它拿走了。

“殿下放心,那日屋里的您的东西在下已经拿走了,没有流落在外。”张恺还以为裴晏迟是担心皇家之物不宜流落在宫外,故而道。

“拿来。”飞到仙君面前徐徐落下,踩在凭栏上,又用力扇着翅膀,叽叽喳喳控诉。

这等灵智俱开的仙兽,虽不通人语,但性子已经像个八、九岁的孩童,所思所想所做不难理解。

显然是在越明珠那儿受了冷落,委屈却气不过,只能可怜巴巴地跑来跟裴晏迟告状。

“怎么遣回来了?”

最先吃惊的是落折道主,便是他之前跟裴晏迟谈事时,瞥见那只昆仑来的信鸟,提了一句送给越明珠。

落折见过越明珠,也才几面,却记得很深。

不愧是让仙君屡屡破例的绝色,宴上只是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坐在裴晏迟边,脸蛋不施粉黛,只有一抹看着身边人泛起的晕红,却轻易夺走了天际上所有的光辉。

三青鸟不可能嫌弃越明珠,那只可能是她嫌弃三青鸟……这怎么会?

裴晏迟瞥了眼,并不在意:“那便罢了。”

三青鸟更委屈地扑扑翅膀。

下爪松动,夹住的纸团掉在地上,一路滚到落折道君脚边。

落折心知这应该是越明珠的,好奇拿起一看。

着实愣住了。

那上面许多墨团,字迹凌乱,墨迹未干,还能依稀辨别出,当时越明珠神游天外,有多么烦闷。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中间那个“渊”字。

古体字的渊十分复杂。

越明珠虽是胡乱勾勒,却写得一气呵成,平平整整,连顿笔都找不到。

这字之意是至高无上,用在正式文书里,跟作名字时用,不是一个写法。

而越明珠行云流水写出来的正是后者。

可是,这九重天里会用这个字命名的——

落折道主需要时间来思考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错愕之色太过明显。

裴晏迟视线垂落,定在那皱巴巴的小半片宣纸上。

眉微蹙。

高高在上的仙君,多年来少有在别人,特别是越明珠除外的其他人面前,展露过这么明显的不悦。

寂静到极处时,落折道主倒是恍然了。

无视那尴尬冷硬的氛围,笑着调侃道:“夫人心思确实是细,就是想道侣了,也没有直写仙君的名讳,反而挑了你的字。”

裴父替裴晏迟及其兄长取名时,都特意选了渊这意义深重的字。

裴晏迟那位已故长兄,用做了名。

裴晏迟则用做了字,唤问渊。求问至上者,也符合他生下来就是天道之子的身份。

为了避讳,仙君早已不用了。

旁人鲜少知道,就是了解,也不曾、不敢在裴晏迟面前提起。

不过,重阙殿里堆了那么多记载书物,不乏旧时书目。

越明珠碰巧看到了,并将心上人的别字牢牢记住,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落折还记得越明珠拉着裴晏迟衣袖,乖顺的模样。

这般女子,就是表达相思之苦,也应该很含蓄。

让她直写裴晏迟的名,是肯定写不出来的。

再次想到那张笑靥,落折都忍不住替越明珠可惜了。

满腔心思,遇上的是裴晏迟这种心思冰冷的榆木头。

好在,听见落折道主的解释,裴晏迟微微缓和了神色。

他收回视线,仙力快速翻阅完手里那本繁复的记录簿,心思好像已经重新回到了正事上。

翻阅完,便将记录簿烧毁,看着那窜起的火焰,良久后,极为突兀,不咸不淡地道,“她就那些儿女情长的小心思,总很无聊。”

张恺没想到太子会在乎一个破了的腰扣微微愣了一下,开始回忆那个腰扣有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金镶玉腰扣,不是御赐之物也不是皇后娘娘送的,这种贴身之物更不可能是哪个人赠予的,究竟有什么值得太子惦念的地方呢?

虽然疑惑但张恺当了裴晏迟多年的副官,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疑惑压在了心底,只是回去奉命将腰扣呈给裴晏迟。

裴晏迟拿到腰扣后张恺偷偷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似是想从主子的脸色中看出这枚腰扣的特别之处。

他看到裴晏迟面色如常的打量了腰扣一下,然后突然轻笑一声,道:“这腰扣值多少钱?”

这是张恺今日第三次对裴晏迟的话感到不解了,虽然今日裴晏迟也只和他说了三句话,每句话也不超过十五个字。

“这……宫中制造的东西工艺与民间不同,也不在民间流通,自然也就没有价格。”张恺看到裴晏迟微微皱眉又加了一句,“若是民间所造之物,这腰扣用的是足金镶嵌了各类宝石十六颗,至少也值三千两银子。”

裴晏迟听到这话又是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三千两银子,那个女孩若是知道估计两眼都要放光了。

张恺看到裴晏迟的反应,揣度道:“殿下若是喜欢这枚腰扣,可回京后让宫内的工匠将宝石卸下,再镶入新的金器中便是。”

裴晏迟摇摇头:“不必了,把这腰扣给我就行了。”

张恺点点头,按命将腰扣交给裴晏迟,看他快要更衣便退下了,却在即将踏出房门时又被裴晏迟喊了回去。

“殿下可是还有事情吩咐?”

张恺看到裴晏迟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不经常在裴晏迟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他的主子一向是杀伐果断、做事毫不犹豫的,但此时却好像在取舍着什么。

终于,裴晏迟仿佛做出了决定。“没事了,你退下吧。”

然而挑来挑去都没有合适的,越明珠将衣裙全都搁在旁边,往梳妆台上没精打采地一趴:“不挑了,都要拿去改一改才能穿。”

云青了然,连忙宽慰道:“小姐大病一场,难免消瘦几分。”

越明珠将脸埋进了臂弯里,实在不愿面对。好久之后才郁闷地道:“……其他地方大了,但是上衫好像小了。”

第25章25

越明珠还想开口,却听见外头又响起悉悉索索诡异的声响。

那女子低而急促地娇声唤着,“快点,哎呀,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想人家……”

男子喘着气道:“你这衣裳怎么这么难解,自己动手。”

说着说着,又是一阵混乱的口水吧唧声。

越明珠惊呆了:“他们在做什么?”

越明珠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那个白衣男人。

六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的脸还是同六年前一样年轻,甚至连神态眼神都没有变化。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即使和他说话的人是裴晏迟,是当朝的太子,他的表情还是同越明珠记忆中一样冷漠又疏远,仿佛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说些什么。

藏身的柱子能藏下越明珠和侍女们三个人,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们每次只有一个能探出脑袋去偷看前厅的景象。越明珠是第一个,她愣在那里须臾,身后的两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正当她们有些心急要问越明珠看够了没有,却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直奔前厅。她们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去阻止她,便看到越明珠已经冲到了太子和国师面前。

裴惊策本来没想帮皇帝跑这一次的。

他虽然深受皇帝喜爱,但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并无心于政治斗争,所以之前面对太子和晋王的有意拉拢他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既然已经受封国师,享受了皇帝赐给他的身份,就免不得要听他的差遣。

其实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和太子与晋王之间的势力斗争有关,只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情好继续他原本的游历计划罢了。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听着太子和他说着这次的事情,心中百无聊赖。

突然,一抹浅黄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妙龄女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裴惊策和裴晏迟皆是一愣,裴惊策有些疑惑的看向走到他眼前的女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他听见裴晏迟质问着女子:“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裴晏迟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子便举起手狠狠的朝裴惊策的面部扇去。

“啪——”还很离谱地衰退了许多。

但凡越明珠修为稍微好一些,刚来这儿的那一年,就不至于总是身体抱恙。

修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越明珠天资太差,就是用了最最最最上等的洗髓丹,轮番吃着天材地宝,也没有一点精进的迹象,还得兼顾着筋脉破裂之忧。

这些行不通也罢。迎典当天,越明珠第二次细看这件锦衣。

袖口的嵌珠浮光流丽,多端详一会儿,还能在阳光下看见珠面雕刻着的浅浅纹路。同样是鸾纹。

司命记载,数千年前天地变故,凤凰仅存后裔选择逃离,隐匿于天外天。

自此之后,九重天上再也不见上古兽神凤凰的影子。

延续至今,大多数仙人们甚至不确定凤族是否尚存,但以鸾凤纹路以表尊贵的服饰传统,却保留了下来。

来九重天这么久,这是越明珠第一次见这种纹路,还刚好穿在她身上。

心情呢,只能用满意一个词来形容。

身后步伐声不断,女官们陆续进入女使殿内,取用物品,或是装添殿内。

越明珠膝上枕了张金箔,上面印着她等下要说的一大串文绉绉的话。

她努力读熟记住,全程还不能低着头,必须要扬起细颈,便于身后的人为她固定额前的装饰。

梳好发髻,她终于有了休憩的片刻,只想趁机偷懒睡一小会儿。

身后一道屏风之隔,传来尖酸的冷笑。

那张熟悉刻薄的面庞,倒映在她面前水镜里。

绛雪虽没了女使之位,但身为朱雀族嫡女,依然能够参与迎典。

两个字就有气死人不偿命的作用了。

她心情好,也懒得吵。

“你还很得意是吧?”绛雪说起这事,就险些把牙齿咬碎,“九重天谁不知,迎典女使分明原来定下的是我!”

谁知道,转头来会被越明珠取而代之。

绛雪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刃,句句不甘心:“也不知道你拿这张脸作了多少妖,才能让仙君一时昏了头!”

她是认定了越明珠就赢在那张脸,还有委曲求全的性子。

不然,让九重天任何一个人扪心自问,就她这名声,这仙力……迎典女使轮到谁,都不该轮到她。

越明珠露出袖里的传音符,递到绛雪面前。

语气十分诚恳:“这么想知道,不如去问问裴晏迟本人吧。”

玉符泛着月银冷光。

此物一出,明明入了夏,周围却寒意顿生。

那股骇人之气只针对外人,不针对越明珠。

否则,以越明珠的废柴体质,定不可能这么泰然自若地把弄着玉符。

绛雪早听说过这是裴晏迟亲手为越明珠做的,也是唯一可以随时联系到仙君之物。

没有之一。

但唯独亲眼见了,才知那仙器上自带的威压。

目触之刻,心里哐当一震,指尖忍不住发凉。

绛雪甚至怀疑裴晏迟,是不是滴了滴他的血进去,否则,怎么会有这样让人窒息的感觉?

但想起越明珠的身份,仙君应该不至于对她这么好吧……

任由绛雪脑内加戏,越明珠只慢吞吞地道:“你又不问了吗?”

细指晃了晃传音符,催促她有话快就跟裴晏迟说。

绛雪的面色瞬间一青一红:“你……!”

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越明珠原本打起的精神又没了,别过脸,眼看就要睡过去。

“越明珠,你是忘了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吗——少拿仙君道侣的身份跟我拿乔。

真论起来,你一个随时都要滚出重阙殿的附庸,有资格跟我说话?”

绛雪见她这满不在意的模样,只想着找出最刺人的话,让自己扳回一局:

“你那小跟班当初力理据争,非要把我在花地关上八十一日。可惜不到三分之一的时日,我就出来了呀。你去刑罚司问问,有谁记下我犯的事吗?”

“你猜猜……仙君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宽容?”

人之间的愤怒并不相通。

越明珠只觉得绛雪十分吵闹。

心念刚起,还没来得及喊人。

一道凌厉仙气跟她擦肩而过,将那咬牙切齿的音调切得粉碎。

绛雪猛烈咳嗽起来,喉咙受了不轻伤。

身影掠过,挡在绛雪面前,一边用法诀让绛雪闭嘴,一边给越明珠赔罪:“恕下职管事不力,让人贸然打搅了。”

越明珠这是头回发现,九重天的规矩比下界宫廷还严厉,愣了好一会儿。

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宽大着地的裙摆往回拉了拉,免得被弄脏。

与此同时,颀长身影悄然映入余光。

裴晏迟穿过屏风,走到她面前。

目光并未多加停留在绛雪身上,不知道是因为没认出,还是单纯不关心。

今日他难得没穿白玄两色衣袍,周身向来冰冷得生人勿近的温度,也微微消融。

越明珠主动向他倚去,嗓音不似刚才懒散,温温软软很是甜蜜:“夫君,你怎么来啦?”

裴晏迟扫过她的火红锦衣,几不可闻地定了片刻。

“和你一起。”他说。

之前教规矩的仙人跟越明珠说过,裴晏迟要在迎典上露面,但跟她离得很远。

这也许是想到她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露怯,才迟时改了规矩。

越明珠十分恩怨分明,觉得怎么着也得谢谢他。

正欲开口,就听见那熟悉的“咕叽咕叽”。

半只翅膀,从屏风后伸了出来。

好像就前几日,裴晏迟把昆仑的信鸟送来了重阙殿……

但她当时烦闷,没太搭理,甚至还活生生把三青鸟给恐吓走了。

瑞兽领地意识极强,哪儿可能会成双成对出现,这就是之前那只。

裴晏迟:“它也想见你。”

这并非哄她高兴的话。

三青鸟在裴晏迟面前,就是不喜欢也审时度势,服服帖帖。

但对越明珠这肉眼可见的废柴,它还是如此殷勤,吵着闹着也要回去见那个把它怠慢了的女子,就是真心地喜欢亲近她。

越明珠弯起唇角,声音轻轻的:“那迎典就带上它吧。”

跟其他信鸟不同,三青鸟血脉高贵,地位超然,昆仑境真君世世代代都会供奉它,以求它能够在重要场合,充当昆仑使者之一。

三青鸟拱到她的裙摆边,嘴里咕叽咕叽的声音更快了。

越明珠能听懂,它在说,它想停在她的肩上。

“……”

“那还是不必了。”越明珠无情拒绝。

她身形纤薄,仙力低下,体力也不好。

三青鸟那么大一只,在她肩上立住,她的蝴蝶骨怕不是都得要折了半截。

裴晏迟:“这几日,它就养在重阙殿后。”

“那以后能养在偏殿吗?”

越明珠心情好,对三青鸟的态度当然跟之前大相庭径。

等裴晏迟同意,她立刻勾住男人的脖颈,在他唇边亲了一口。

上翘的尾音像裹了一层蜜饯,由内而外甜滋滋:“我知道这是你送来哄我的。”

很显然,她格外喜欢这只三青鸟,对这招很受用。

她的腰格外纤细,哪怕裹了繁重锦衣,也几乎一手可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