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恕心思活泛,这话说了没多久,又开始想:那时候无良小报逮着我会问什么?‘你家金牌有多少块’’能不能挂满一面墙’这种问题吗,要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他的“答记者问”还没想清楚,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季明煦欺身上前,把他整个人笼在双臂之间的小小空间里。
“别想他们了,看着我吧,师兄,”季明煦说,“是你叫我再任性一点的。”
师弟难得提个小要求,盛恕从善如流。
机场航站楼里,那些尚未散去的人还在讨论,盛恕和季明煦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么要好,或许又有点超出队友的暧昧,不清不楚的。
而车里面,他们气息交融,心跳都快到了比赛时的那种地步。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也分不清是谁的气息,但盛恕觉得这样刚好。
暧昧,那是没在一起时才会说的话。
他和季明煦,就要不明不白,就要纠缠不清。
那一吻终了,两人飞快的心跳还是好久没下去,等了有一阵子,才终于把车从地下停车场里开了出去。
两侧风景一路倒退,盛恕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还没问呢,小明,你什么时候偷偷学的车?”
“也没有偷偷学,”季明煦纠正道,“一直断断续续地在考,不过拿到驾照之后没跟你说,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的。”
盛恕很喜欢车,季明煦拿奖金新买了一辆他会喜欢的类型,本来打算把这当成惊喜,再带着盛恕去兜一圈风,奈何这消息没瞒住,提前被他知道了,但就是这样,盛恕的欣喜也没减弱多少。
“这车我是挺喜欢,”盛恕满意地打量了一圈,“咱们到时候开着回燕京?”
季明煦点点头,听着他开始给自己的假期做快乐规划。
“其实还可以再往北上一点,去草原,咱们也去骑一次真正的马。马术队的王哥和我介绍过一个地方,说是体验很好。”
“不过小菲姐前段时间邀请我去她哪儿玩,帆船应该也很有意思。当然了,陆争哥给我推荐了淮林一个很不错的箭馆,有时间一起看看去。”
季明煦一一答应下来说好,回答得都有点千篇一律。
盛恕佯怒:“你怎么这也说好,那也说好的?”
“确实都很好,”季明煦非常认真地回答,“只要有你在,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话虽这么说,但他一开始除了时间不够,确实也不想学车。
上辈子怎么说也是因为车祸出的事,别说亲自开车,刚来的时候就连坐车都觉得难受。那一瞬间实在是有太多的不甘心,比如还没亲自拿到冠军,往后或许没机会再射箭,也没能看到盛恕好起来,重新站在赛场之上。
但所幸,其实这些都一一实现了,也能算得上是圆满。
那天盛恕开车带着他,行驶在青山绿水之间,一路穿过晚霞和长夜,风从他脸颊掠过,速度很快,他们犹在风速之上。
如同盛恕逐渐逃离出那个禁锢他十年的寒冬,季明煦也摆脱了一直追在身后的影子和萦绕不去的旧梦。
他坐在驾驶座上,听盛恕在旁边讲着今天机场遇到的大学生。
那人今年大一,刚上大学,头回来学校报到,父母都有事不能来送。他第一次拎着满满的行囊独自走这样远的路,未免还有些没底。
但随着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盛恕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着,浑然不提他小时候也是这样。
那年头次出国比赛的小盛选手尚还有几分惊慌不知所措,在临别的机场闸门口犹豫过一步。
但从他踏进那道闸门,从他拿着自己的弓站在国际比赛场地上起,一切就都同以往不再一样了。
铜皮铁骨是渐渐练就的,于是才有后来名扬海外的射箭新星,才有现在拿了奥运金牌的新任冠军。
但今天还是不提往事了。
车子逆着风开,一路北上。
他们相视而笑。
第72章番外二
说是要开始度假,但假期第一天,两个人还是得早起——毕竟今年射箭项目表现了得,一时间火了不少,他们这些国家射箭队的队员也都有了任务,被拉去拍一个车的代言。
有代言落在头上,盛恕的小金库无疑能再填得满一点,他对这种事情肯定不会排斥,但当天早上还是没什么起床的动力。
盛恕平常训练起得很早,没有赖床的习惯,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旁边毕竟是躺了个人的。
他睡相大概是不太行,昨晚睡觉时和季明煦规规矩矩地躺好,一觉起来,不知怎么就贴得很近了。
大早上的,人脑子还木着,盛恕懒得多想,更不想动,把眼睛一闭,就那么躺着了。
——都是正牌的,见过家人的男朋友了,早上躺一起有什么的。
再加上他和季明煦在一起的所有时间加起来,其实也没有太近距离的肢体接触。
之前双方聚少离多,去年虽然一整年都在国家队,但备战奥运是大事,他们还都憋着一口气要打败对方,分不出太多心思去想别的。
这届奥运结束后,新的四年又要开始计时,他们能有时间给彼此好好规划规划的,也就是这一段日子了。
总之时间还有富裕,不如多躺一会儿算的,就是现在的姿势实在是有点……别扭。
以盛恕的厚脸皮,实在都没眼看了。
而且以现在这样,季明煦的胳膊应该会不太舒服。
盛恕正想挪腾一下,没料到手被季明煦轻轻攥住了。那人分明还睡着,却在无意识的时候也这样,梦呓似地说了一句:“师兄,别走……”
人睡着的时候力气很轻,声音也很轻,可是听到这话祈求似的话,动作还是僵住了。
当年的事情他俩谁都不能左右,在醒着的时候也都可以避开不谈,但还是会有点这样的条件反射。
就连在梦里都会怕他不在了。
盛恕轻轻叹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他握住季明煦的手和他十指交握,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睡吧,我哪都不去。”
“师兄在呢。”
梦里的人好像在响应他,也轻轻握紧了盛恕的手。
——
“所以……”
沈燃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看盛恕和季明煦:“你俩睡过头了,稀奇地差点迟到一次?昨天几点睡的啊?”
盛恕:……
他知道沈燃绝对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但他和季明煦还是没有狂到拍代言的前一天搞点什么痕迹出来,到时候全被拍下来的。
于是他非常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季明出来解释:“是噩梦。”
虽然不知道什么样的噩梦能把这两位给魇住,但沈燃识趣地没有再问。
她的第六感觉得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什么故事,或许是不够快乐的,以至于某些时候的氛围只有彼此才可以读懂。
人皆有八卦之心,她有点好奇,但是对方不愿意叫人知道,那她方便的时候给打个掩护,也就是顺手的事。
季明煦话音落下后的一时冷场很快被沈燃引开了,来拍摄广告的团队也没多问,时间一到准时开工。
说起来,这代言和秦羽迟家还有点关系,秦氏涉猎的范围实在太广。盛恕后来才知道,就连他们现在用惯的国产弓“澜”,也是几年前秦氏收购的。
听秦羽迟说,那是他堂哥那一支当年送给谁的生日礼物,连牌子干脆都拿那个人的名字起了。
那人是玩美猎和复合猎弓的,动作挺不错的,看得出基础非常牢靠,而且实战次数肯定不少。盛恕要是得了空,其实还挺想也玩玩美猎。
射箭这东西一通百通,尤其是盛恕打小从反曲弓练起,如今水平更是世界顶尖,上手没什么难度。
他一边拍广告,一边寻摸着和季明煦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前面几段都难度不大,他们穿着运动服,还原一下在训练基地射箭的样子就行。
后面两段就不一样了,竟然还要换两身西装!
盛恕从小到大也没正经穿过西装,虽然喜欢在网上刷各种西装暴徒混剪,但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妆造给他换好衣服,围着他啧啧称奇。
“真不愧是运动员,这身材真的是太好了。”
“行走的衣服架子嘛!”
盛恕依照造型师的要求在镜子前面转了几圈,听着他们的讨论,某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大型木偶什么的,或者是男版的闪耀暖暖。
他现在这一身是黑西装,没那么正式,领带也未系,领口前的几两扣子甚至还是开的。盛小少爷之前穿过耳骨,现在他们刚好就在那个位置给盛恕加了支耳钉,也是黑的,和他的眼睛刚好相称。这一身,总归是怎么不着调怎么来的。
这应该能过审吧?盛恕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
而且怎么就他是这个待遇!
化妆间里,男队的其他几个人都西装革履,尤其是季明煦,从上到下一丝不茍,还是身三件套,很像是要去正正经经参加晚宴的那种。
西装这东西,穿好了是翩翩公子,穿不好就是卖保险的。
所幸在场的都是运动员,身型自然都没得说,气质也完全撑得起来。
盛恕刚好和他站在同一块镜子前面,两个人一比,对比更是强烈得可以。
季明煦长发服服帖帖梳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有几绺黑发落到肩前,抬眉时眼神无悲无喜,像一汪沉潭。
造型师在旁边说:“明煦身上的静气,真的太适合这种风格了,那怎么说来着,‘胸有激雷而面的平湖’,可不就是他吗!”
盛恕:……
何止是季明煦,在场的几个“闪耀暖暖”都已经面如平湖很久了好吗!
他们可是没见季明煦早上赖床的时候有多不沉静。
“小盛的也很合适呀!”
在心里吐槽的功夫,盛恕自己也成了点评中心。
妆造们围着他看了看,满意点头:“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盛恕的妆不浓,他本来就是艳丽挂的长相,没必要去遮掩,但再强调就太过了,倒是那看似寥寥几笔的眼妆下了大功夫。
盛恕这人一旦正经起来,骨子里那股韧劲和胜负欲就出来了,侵略性太强,第一眼看了其实是叫人容易想躲。
眼妆反倒突出了他平日的那股风流劲儿,很有玩世不恭的意思。
盛恕站着怪无聊的,把胳膊搭在季明煦肩上——不在巡练和比赛期间,整个人都非常随便。
那边造型师研究半天,叫他再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盛恕维持着这个动作,抬手解开扣子,挑了挑眉,嘴角微扬,看向他们。
“这样?”
造型师先是愣了一秒,然后疯狂点头。
“对对对!现在这样最好了!待会也保持这个状态!”
盛恕一身散漫,随意靠在季明煦身上,偶尔偏过头去和那人调笑两声,活脱脱就是个多情又会撩的富贵公子。
这与一直以来盛恕给人的印象其实并不违和,但是又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
他原来笑归笑,总叫人觉得有点空,像是拂面而过的春风,来不及叫人细看便已经离开,也不知道要往什么方向去,但大约永远也不会落脚的。
而现在——
“春风在你面前停驻。”一众围着他们打扮的造型师里,有人喃喃自语。
“啊?”他的同事没听清,见他的目光停留在两人身上,便自己接过话茬,“这一身好配啊,他们两个站一起可真养眼。”
或许也不止是养眼吧。
广告拍得很快,这一身衣服的戏份很快就也到头了。盛恕活了两辈子,这不是第一次接代言,但这么隆重确实是头一遭,因此还挺好奇成片会是个什么效果。
就只差最后一身衣服了。按计划,还是西服,但是全换成了白的,更修身,也更精致一点。
几人又充当了一次活人手办,终于把衣服换好,和女队的几位也会了面。卫建安看看穿衣镜里的自己,又看看另外一边靠边站着,头贴得很近,正在说悄悄话的俩人,眨了眨眼。
某一个瞬间,他感觉盛恕和季明煦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卫建安又眨了眨眼。
他最近其实是有点迷惑的,但人类总有着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
于是他很快给这种奇怪的感觉找到了解释。
“你看你俩站在那,像不像是要去参加婚礼的?”
造型师:?
沈燃:……
盛恕:……
卫建安见气氛有点诡异,更加摸不着头脑:“婚礼好像都这么穿的吧……”
“行了你,”沈燃直接把人揪过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此直男看不穿盛恕和季明煦之间的眉来眼去,她可没有这么迟钝。就以盛恕这种又爱秀话又多的类型,抓住了这一茬,不知道又能说到什么时候去。
可救救老命吧,她才不想也脑袋顶发光,和摄影棚里的大灯成为同类。
话虽如此,她临走前还是给季明煦留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示意。
季明煦也不知看没看懂,只是多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倒是盛恕听见这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西装。
以沈燃对他的了解,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要搞点什么事出来。
果然;广告拍摄的时候盛恕还跟个人儿似的,一结束就凑到工作人员面前,问能不能再借服装自己拍两张,保证不会外传。
他笑得很甜,又保证再三,对方最终同意了这个说法。
盛恕当即拉过季明煦:“来,小明,咱俩和大家一起拍一张。”
“说好了一年一张照片的,今年这张还没选,我看这身衣服就很合适。”
这原本不是什么传统,盛恕也是后来才知道,从出生到成年,奶奶总会给他选出那一年里最合适的照片,精心装裱好,做成一个满是回忆的册子,在盛恕生日的时候送给了他。
他当时信手一翻,前两张还有他那陌生父母的影子,后来几年都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直到进了射箭队,队友们站在他身边。
而从与季明煦相遇的那一年开始后,那个孩子就总在他的身边了。
明明那些年盛恕拿奖无数,不知多少次站在领奖台上,照片被刊登上报,老人却都没有选,都拿的是他与一众朋友的合照。
“别把自己活成个孤家寡人,我们没办法陪你一生的,”老人说,“奶奶知道你只有自己也能过的很好,但这世上总会有一个、或是一群人,叫你永远不会后悔遇见,愿意一辈子同他们走下去。”
盛恕叛逆期的时候总是喜欢和长辈在心里暗暗较劲,不大信这种话。
脱离了那段时期之后,倒是越来越意识到那句话的正确性。
他按下快门,和朋友们热热闹闹的站在一起,面对镜头,笑得无比灿烂。
于人群之中,盛恕和季明煦十指交握着。他感受着来自另一个人的温暖,想起老人慈祥的话语。
您看,我早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盛恕拍照水平一般,但好歹不至于用个死亡直男角度,这就已经挺叫人满意了,天知道原来季明煦和卫建安掌镜的那种效果有多绝望。
在盛恕把照片发到群里后,大家开始对着照片商业互吹,而他站在原地没动,侧过头去看季明煦。
“咱俩今年的双人照也没拍呢,”盛恕说着,继续调出相机,“要不然再来一张?”
“都是一身,太简单了。”季明煦道。屿汐。
他看着盛恕:“如果你愿意的话……”
盛恕:“愿意,我愿意。”他家小明难得提点儿什么,答应就完事了,根本没过脑子。
季明煦愣了一下,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小盒子,神情有点艰涩。
盛恕:……
“你不会是要……”
季明煦手里拿着个看起来重逾千斤的盒子,点了点头。
盛恕的脸色一瞬间非常精彩,但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
“算了,总归是会答应你的。”
于是季明煦也笑了,听着盛恕在一边开始合计。
“今年可以放订婚的照片,明年就放结婚的,后年……后年是亚运,大后年有世锦赛……”
转眼之间,已经把三年的照片全安排好了。
季明煦自动替他补完后面的:“第四年又是奥运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盛恕又来了劲。
“不是我说,小明你这也太突兀了,咱俩搞得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和你订婚结婚,这辈子也就一次,奥运冠军我都觉得我还能再拿一次呢。”
季明煦很认真地反思:“订婚宴我现在就着手安排,我要告诉所有人,师兄和我在一起了,一辈子仅此一次,绝不分开。”
“不过下届奥运,冠军我会重新夺回来的。”
盛恕:“不,我要卫冕!”
季明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盛恕冷笑一声:“话说这么大,有本事来比一场吗?”
季明煦:“淮林射箭馆,我已经约好了七十米的赛道。”
卫建安听着那边的动静,一脸疑惑地转过头:“他俩这干啥呢?怎么拍个照还能吵起来?”
沈燃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和对面名字里有个“秋”的联系人发了很长一条微信。
她脸上有种奇怪的姨母笑,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老神在在道:“小学生吵架,不稀奇。”
卫建安:“?”
盛恕就算了,明煦怎么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你不懂,”沈燃负手而立,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小情侣的情趣罢了。”
第73章番外三
盛恕和季明煦都不是拖沓的人,很快就把订婚等事项提上日程。
这件事对于他们身边的人来说,都不怎么震惊——毕竟基本上都知道了。
盛恕本身性格招摇,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对身边人更是如此,射箭队的都快被闪瞎了眼。至今两个人的关系还没被媒体曝光,也就是他们平常训练太忙,不太会被拍到。况且从盛恕被大众知道以来,他和季明煦之间的竞争关系就一直很明显,没什么人往那个方向想。
不过可能也是小盛选手笑容迷惑性太强,就算他恩爱已经秀得非常明显,还是碰到过几朵有点麻烦的桃花。
季明煦和盛恕走到如今,虽然按照他俩说法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但故事实际上像是两个人突然就看对了眼儿,并且后续还顺利的不可思议。
不说别人,就连卫建安一开始知道的时候都很惊奇,想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直到后来,当所有蛛丝马迹连在一起,他才发现从两人在箭馆门口重逢时,季明煦的爱意就早已浓烈得难以掩饰。
只是他们两个人反差太大,又是竞争关系,不太像是会在一起的样子。
盛恕在这方面完完全全持有不同意见。
竞争关系怎么了?有竞争才是最好的。他和季明煦就是要比一辈子。
到那个时候,再看看究竟谁胜谁败。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们两个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胜负欲,”卫建安把这段话和季明煦复述,吐槽道,“一辈子的对手,听着……也不错,亏你们想得出。”
“不是分不清,”季明煦解释道,“是分不开。”
他和盛恕认识得太早,早在少年人那点心思萌芽之前,胜负欲就已经扎根。再等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除了想要打败对方以外,和他站在一起也成了心里最深的愿望。
季明煦活了两辈子,加起来的时间其实已经不短了,他虽然还叫盛恕师兄,但怎么算也比他的年纪要大一些。
身为运动员几十年,他有过许许多多想打败的敌人,其中以打败盛恕的念头最为清晰。
身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季明煦也遇到过优秀的追求者,但他只会面对一个人产生那种非同一般的情愫——依旧还是盛恕,即使两个人能重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季明煦在偶然之间看到过那种很青春疼痛文学的段子,他当时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里面说,有些年少时爱得死去活来,在心里怀念了一辈子的人,其实就是落魄潦倒时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无非是遇到的太早,所以印象不可磨灭。
他当时看着,没来由地就和一段文字较上了劲。
他想,即使自己是在如今和盛恕初见,也一定会像趋光的飞蛾一样,一头冲过去的。
闲聊了两句,卫建安又问:“我还是挺好奇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盛恕的?”
他补充道:“说实话,正常青梅竹马认识那么多年,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不至于像你们似的拖到这么晚。你俩那见面,搞得就跟一见钟情似的。”
这问题挺刁钻,硬要回忆,季明煦很难说清楚他们究竟在什么时候对彼此动了心——
是小时候在电视上遥遥看着那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张扬少年吗?
是二人初见,扬着手喊他是那个温暖的笑吗?
是无数次自主练习时,温柔帮他纠正动作的手,和不经意间擦过脖颈的呼吸吗?
是那些顾及他的情绪,于是被改成幸福结局的神话故事吗?
还是在国家队和省队之间不断飞来飞往的雪花般的信件?
抑或是盛恕患病,他苦寻金牌而不得,上下求索的困苦十几年里,屡次浮现在眼前的意气风发的身影,那一句孩子气的赌约?
或许不是在某一个时刻,而更像是蓄积的水流,终于在其中的一个点冲破闸口,汹涌而出。
他把胜负寄托在盛恕身上、爱也系在他身上,于是当人生走到尽头的那一瞬间,季明煦心里想得是,他还想看见盛恕再一次地站在赛场上,甚至没来得及安排自己的位置。明明本来就像卫建安说得那样,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训练,心意互通,或许是早就该在一起的。
然后就是那场阴差阳错的重逢。
能有机会再见故人,季明煦甚至不敢多奢望,他在几千里外看着盛恕的比赛,在自己的储物盒里塞满陈年的糖果纸。
他们两个之间没什么而爱不得的桥段,也没什么狗血故事,遗憾却充斥了一整个青春。
在卫建安期待的目光下,季明煦没时间去想太多。
他捋了捋思绪,最后说:“算是那次奥项锦标赛的决赛吧。”
卫建安若有所思:“确实,那可太说得通了!谁看了盛恕射箭,都会喜欢上他的。”
这世上很难有人是不喜欢盛恕的,但是在计算机上看着比赛转播时,季明煦无比确信,自己记忆里太阳一样的少年就是那样璀璨,他不是一个人在困苦时期给自己构建出的幻影,而是真真正正地、能照亮一切、绚烂而夺目的光。
不论是什么时候遇见,都会让人愿意追随一辈子的。
卫建安看着他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微妙。
虽然季明煦什么都没说,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写在了脸上,而他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
等等……卫建安恍然惊觉!这、这又是满满的一口狗粮啊!
他嘴角扯了扯,大概明白之前沈燃屡次拉开自己,是让他避免了什么样的命运了。
对于卫建安的遭遇,盛恕深表同情——小明就是这样的,就连他有时候(大多数时候)也会被季明煦会到,这可能就是直球选手的天赋所在吧。
但是对于什么“季明煦情绪不外露”之类的评价,盛恕只想冷笑一声。
呵,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麻烦”这个字眼来概括那几朵烂桃花。
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对两个人的感情造成了什么影响。
真正麻烦的那个家伙,是季明煦才对!
在某一个周末的早晨,盛恕揉着腰,如是想着。
——
订婚的日子选在这一年年末。
按照季明煦的想法,其实是想要避开冬天的,但是盛恕和他合计了一下,感觉今年正值奥运,还是比较重要的,不想错过这个时间。
他们订婚那天天气很好,燕京的天也很给面子,总算不像以前一样灰蒙蒙的了。
盛恕的家人都在,双方的好友也都在一起,虽然邀请的宾客没有很多,但安排得面面俱到,每一个细节都精致极了。
盛恕在这种事上向来当甩手掌柜,也就是订婚宴当天,随口问了句摆在桌上的甜点价格,然后立刻被那个价钱贵到了。
比起单纯被价格惊到的盛恕,其它看到新闻才知道盛恕和季明煦是一对的吃瓜群众才是真的震惊。
[不是吧,原来他们两个是一对儿吗?]
[以为拿的是针锋相对,各自为王剧本,实际上已经开始甜甜蜜蜜了?!!]
[但是……还就挺配的?]
这时候有人去重新捋两个人的时间线,这才发现今年的奥运会是他们迄今为止与彼此的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正式的单人比赛。
[所以这是因为爱你,所以要好好打败你,还是想做对手做久了,干脆从对手变朋友了]
[!无论是哪一种听起来都好带感!]
[可能也没必要分这么开,爱意总是不能靠理性来解释清楚的]
宴席上,盛恕和季明煦相对而立,他今天还是身白色的西装三件套,在身上妥帖地穿好。盛恕不比赛的时候少有这么正经,虽然笑容仍在嘴角,但有种说不出的郑重。
盛恕那双凤眼平时大多弯着,带点笑意,如今幅度收敛很多,便又显出那逼人的弧度来。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种看穿时光的通透,就那么与季明煦对视。
他们珍而重之地交换订婚戒指。
有风从两人身边拂过。
燕京冬天都刮西北风,照理说不会太温柔,可这一阵风却堪称缠绵,像是在两人指尖都绕过一圈后才肯溜走。
射箭运动员总要与风打交道,以让箭在有干扰的情况下依然能射中靶心。
但现在并不在比赛,而爱情这东西,本来也就不讲理。
银白色的订婚戒指套在左手中指上,微微发凉,也有一点重量。
盛恕低头打量了一眼,那是特殊定制的,内圈是他们两个的姓名缩写和一句拉丁文,外圈则刻出一支箭的形状,周围还镶了几颗小小的星星。
他有一瞬间回想起来自己挂在箭袋上的,最早得到的,季明煦送他的那一枚徽章。
“Perasperaasastra。”
如今又刻在戒指上了。
而所有站在他身后支持着他的人,现在也都坐在台下。
盛恕想,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好奢求的了。
他们牵过彼此的手。
一应流程都走完,接下来本来是该敬酒,但考虑到本次邀请的宾客基本都不沾酒,这个环节就改成了双方端着果汁闲聊,再说几句吉祥话。
鉴于大家都没有太正经到哪去,闲聊的内容基本和他们在队里扯闲篇儿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到了盛恕最熟的那一桌。
还是关京华看不下去,认为这么重要的日子是需要说几句人话的。
他一一祝贺完,忽然问盛恕:“你们婚礼是什么打算?我记得你好像……”
还没够法定结婚年龄。
盛恕:。
谁能想到呢,活了两辈子的人,现在身份证年龄还没够二十二。
“不急,人都在这了,我可不让他跑,”他很有自信地抿了口苹果汁,“等我拿齐了大满贯,拿它作聘礼,迎娶小明回家。”
霍问和谭岳都是一脸期待的表情,还不嫌事大地往季明煦那边看。
果然,季明煦和盛恕每次都在胜负上会起意见争执。
大满贯还有世界杯和世锦赛,他们两个必定还是对手。
盛某这聘礼计划的,还真挺别出心裁。
季明煦:“师兄,要拿大满贯,你得先赢了我,不如让我来下聘礼。”
盛恕笑道:“已经赢过一次了,再赢两次有什么难的?”
眼看着刚订婚的俩人这就想往射箭场奔了,关京华眼疾手快,先揪住盛恕。
他笑眯眯的,但得了郑君真传,如今还真有点不动如山的气势。
“别只盯着明煦哥啊,”他说着,身后其它几人也都纷纷站了出来,“世界赛场,我们也都要去一次呢。”
盛恕还穿着他那身六位数的白西服,作势挽了挽袖子,样子颇为豪迈,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狂妄。
众人和他笑闹成一团。
燕京的夜风吹过,他们在一室霓虹之下,夜景绚烂动人,未来灿灿生辉。
————
四年后。
奥运会射箭男子个人赛决赛。
盛恕持着弓走到起射线,缓缓拉开弓弦,嘴角笑容灿烂。
季明煦站在候射线后,一如既往地静静注视着他。
今天的胜负,尤未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