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但梦里的主角不是他。
或者说,这场梦是一段记忆的延伸。
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被烟雾笼罩,显然在记忆主人的观念里,那都是不值得关注的事物,唯独中心处的青年清晰无比,每一根发丝都纤毫毕现。
他坐在简陋的轮椅上,面容青涩,两腮夹着婴儿肥,乌发软趴趴地贴着纤长白皙的脖颈。瘦弱身体笼在黑色短袖衫中,裸露出的双臂自然下垂,掌心被大腿托起。
白球鞋与上伸裤脚之间的那截脚踝,瘦得一只手就能圈住,缠绕着情/色的青筋,那么细小那么孱弱,就如同青年这个人一样。
雪津津的透着病气的肤色,偏偏唇色很浓。
原来冷芳携少年时是这个模样。郑说想。
五官杂糅稚嫩与锋利,既不会让他显得像柄触手即伤的长刀,又不会让人觉得他柔弱可欺,是正正好的状态。
哪怕少年双腿有瑕,比任何人都要矮半个身子,看谁都要仰起头,那双凉浸浸的眼珠看过来时,没人敢小看他。
冷芳携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冷傲:“你就是White?”
他在询问站在面前的人,只是在梦境里,被他注视着的是郑说。
郑说动弹不得,无法掌控梦境,即便取代了郑白镜的位置,也无法出声回应,只能应激性、下意识地反驳:“不,我不是。”
白雾忽然弥漫,淹没了少年,郑说终于挣脱了束缚,下意识想去捉他,却只触碰一丝绵绵的雾气。
“郑白镜。”又是一声呼唤,沙哑微凉的嗓音。
声音是有温度的。这一声那么低、那么沉、那么近,仿佛就贴在他的耳畔,一瞬间燎热了耳廓。
入睡前的燥热再度席卷。
昏黄的灯光斜斜打过来,映出的是额发湿透的冷芳携。他就躺在与郑说近在咫尺的位置,侧对着他,睫羽低垂,疲惫,冷淡,眼底晃着水光。
“去帮我倒杯水。”艳红的唇瓣分分合合,看得郑说一阵懵然。
目光顺着淌落的阴影,滑向玫红点点的脖颈,再往下,所有光与暗汇集的部位。
因为睡姿,真丝睡衣在那里叠出褶皱,宽松的领口歪斜,露出一点——
郑说蓦然睁大双眼。
他惊醒了。
清晨的冷空气游荡在卧室每一寸角落,郑说却只薄薄盖了一层,掀开被子,肌体炽热滚烫,未感到丝毫寒意。
他坐起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胡乱骂了几句,才不甘愿地垂头,厌恶地伸向被盖住的下/半/身。
洗漱完毕,郑说下楼准备早餐,走到半截楼梯处,背对他的身影映入眼帘。
冷芳携已经醒了。
别墅里没有开恒温系统,冷空气肆无忌惮,因而他穿得比昨天要厚,雪白的高领毛衣包裹着他,像一捧半融不融的新雪。
头发被随意扎在脑后,露出姣好的轮廓线条和脖颈。
冷芳携在看玻璃外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头处已经覆盖一层白雪,不见一丝绿意,颇具冬日的萧索气息。
他看得很认真,很安静,一个眼神也没分给郑说。早晨冰冷的日光在他眉宇间流淌,盈晃在漆黑的眼眸中。
与他相对,郑说热烘烘的肉/体根本不需要厚衣服,套着简单的薄上衣,仿佛还停留在夏天。
同一个客厅里,冬夏两种穿衣风格。
郑说低低笑了声,越过冷芳携打开冰箱,喉结滚动,毫无顾忌地灌下一瓶冰水。
偏头闲闲道:“现在和过去很不一样了,对吧。”
冷芳携摇头:“没什么不同。”
“哐当”一声,空水瓶正中垃圾桶,郑说拍拍手,挑眉看着他:“地表变了,城市群落变了,就连人也变了,怎么会不同?”
冷芳携淡淡:“所以我说,没有变。过去是人与人的战争,仿生人只是一方使用的工具;现在也是,只是手段不一样了。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还是一个样子。”
唯一改变了的,大概只有大意志。
这个漆黑的球状物体悬挂高空,仿佛另一个太阳俯瞰大地,每个角度都能看见祂突兀的身影,显得远方的雪山也不怎么漂亮了。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郑说不再抬杠,正转身去厨房,余光瞥见家里唯一一台扫地机器人蹲在冷芳携脚边。
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怪怪的感觉。
郑说明白,那只是机器人结束工作,刚好停在旁边待机,扫地机器人只会按照既定的指令行事,没有交互模块。但郑说却总觉得平时毫无存在感的机器人忽然多了几分色彩,贴在冷芳携脚边,狗里狗气的。
“嘬嘬。”冷芳携瞥向脚边的机器人,矮矮的刚到脚踝的位置,他小声地逗了几下,机器人信号灯一明一灭,机械臂轻轻地扒拉住小腿,以示无奈。
等郑说从厨房里出来,机器人又很迅速地收回机械臂,恢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