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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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父亲提及慕容千寻,碍了他这个太子殿下的路。

再后来,天子弃城出逃,下落不明。

曾经热闹繁华的长安城,如今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大街上,咒骂声,哭喊声,呼唤声……声声入耳。

许多百姓对着沈府洒血啐痰:

“叛贼。”

“贪一己之安荣,陷百姓于水火。”

“枉为百年世家。”

“我以我血,咒其满门,生不得安生,死不得好死!”

“呸!”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嫁给慕容千寻是错,二嫁东宫,更是错。

碧荷找了个和我身量差不多的死囚,将其毒死后以人皮面具以假乱真,扔下城楼。

“太子妃沈氏从城楼上跳下来了。”

“确定是她吗?她竟然没有出逃?”

“她身上缠着白绫黑字,说要留清白在人间……”

“清白?可笑!”

往城外逃去的人群,你一言我一语,叫好的,嘲讽的,偶尔也有怀疑的……只是都顾着逃命,谁也没有多做停留。

未几,女子尸体便被踩踏踢到一旁。

“清白”两个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而渺小。

而另一边,我怀揣着一个前几天从寝殿前方的庭院中挖出的一个三寸宽口白瓷坛,带着慕容谨——也就是和太子诞下的那个孩子,踏上了去不苦城的路。

听亲信说,哥哥曾留下遗言,要我去不苦城中的不苦寺躲着。

数日后,我回望来时路,面色紫胀间眼泪都落了下来,好半晌才平复了心情,叩响了寺庙大门。

朔风未停,大雪又起。

一门之隔,来开门的和尚捻珠的手顿在胸口。

是他——慕容千寻,曾经的宸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

也对,我们和离已经六年了。

我的父兄,已经背叛了他的家国。

他怎么可能容我进去!

我低眉,声音喑哑:“孩子是你皇兄的,我送到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牵过孩子的手,转身关上庙门。

我站在寺外,虚弱的笑了笑。

这样,也好!

孩子才四岁,很快就会忘记我这个母亲。

而慕容千寻最是敬重太子,肯定会视如己出。

来时。

我还想着为家族正名,为父兄昭雪。

然而不过数月光景。

我的念想便只剩下给孩子找个栖身之所。

我承认我无能且懦弱,常年的病痛折磨,我早已时日无多。

无望又绝望。

……

下山的石阶积雪深厚,一脚踩空,我如同枯蝶折脊,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然后,便再也起不来。

意识涣散前,我又想到了慕容千寻。

曾经,每次疼痛发作,哪怕是普通的风寒,我都会想起他,总觉得十六岁之后的风霜苦痛,都是他带给我的。

若没有那场莫名其妙的和离,我的人生不至于如此不堪。

我想要一个解释。

想要知道,到底为什么?

然今日一见,我却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一己之爱恨,在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面前,微不足道。

我形单影只,报不了仇。

破败的身子也支撑不到沈氏平反昭雪的那天。

零落成泥……

“爹!”

“哥哥!”

“别丢下我——”

我在混沌中,看见他们身影渐渐走近,又慢慢变远。

半梦半醒间,我抓住一副温厚掌心,满眼含泪的睁开双眸。

看清那人,我猛地抽回手,缩着身子往里榻挪去。

却怎么也动不了。

胸腹以上连着头疼痛无比,往下却半点知觉都无。

是废了吗?

大雪冻坏了我的双腿?

原本,我至少可以完完整整的死去。

现在却要屈辱的活着!

眼泪哗哗而下。

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双足不能动,便将脸埋了起来。

额头鬓发,都是细密的汗。

慕容千寻似是想给我擦泪,却终是缩回了手:

“你别哭。”

“你的腿没事,就是在大雪中被冻久了,多泡泡药汤就好。”

“傍晚我不是不让你进来,我……”

“沈氏反叛,十万将士死于沙场,我听说你从城楼一跃而下,这自是全了沈氏的气节,不想今日看见活着的你,心中百般滋味,便犹豫了。

“对不起。”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半点起伏。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你是觉得我应该以死殉国,全了忠烈名声是吗?”

慕容千寻一顿,须臾便点头:

“但我后来想明白了,你是你,沈氏是沈氏,不该把你和沈家的叛变联系到一起。”

“更何况,你千里迢迢护送皇兄的孩子来这,也实属不易。”

“皇兄对你之心天地可鉴,肯定不舍你就这么离去,你也无需多想,踏踏实实在寺庙中养好身子即可。”

“另外,我也想……”

我及时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慕容千寻,亏我们做了三年的夫妻。

你一向话少。

怎么,话多之时,竟如此伤人!

两相对望,又是一阵沉默。

喝过药后,我还用了些热粥,攒了力气,抬头望向慕容千寻。

他持着佛珠,离床榻足足一米远。

仿佛我是什么不能亲近的禁忌。

罢了。

我掀开被子下榻,欲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环境。

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卿卿。”

他箭步走来扶住我,四目相对,却是一句:“小心啊,皇嫂。”

皇嫂!

皇嫂。

这两个字不断地在我耳边回荡,给我锥心的痛——

慕容千寻。

若非当初你执意求娶,我尚且还是沈氏嫡女,受父亲兄长宠爱。

若非后来你执意和离,我尚且还是宸王正妃,盼望着与你琴瑟和鸣。

我今日种种不幸,皆拜你所赐。

但此情此景,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说了又如何,就,谢谢吧。

我将慕容千寻的手拂开,以头抢地,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跪礼:

“雪中救命之恩,一碗热粥之义,皇嫂,在此谢过!”

慕容千寻似乎想要扶我,但最终还是紧了紧手中的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

佛珠硌在掌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