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7
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了。
我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拿到手机，想打电话找人帮忙。
可没等电话接通，我就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拍门的声音。
「安安，安安！」
有人在喊我。
是爸爸？
不对，是张凉玉......
再醒来，是在医院，入目皆是苍凉的白。
爸爸正坐在床边。
「安安啊......」
「爸？我怎么在这儿？」
「你过敏休克晕在屋里，幸亏被张凉玉发现了......」
过敏了？
我只会对芒果有这么大的过敏反应。
「是暖音阿姨的小蛋糕......」
「安安，你不小了，该懂点事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心里没点数吗？蛋糕里面放了芒果，自己吃不出来吗？」
爸爸压根没听我说了什么，开口先将我训斥了一顿。
可因为我对芒果过敏十分严重，所以我们家无论何时都不会出现芒果。
更别说芒果小蛋糕。
「暖音喜欢吃芒果，你以后多注意点儿吧......」
原来是这样啊。
我呆呆地望着爸爸离去的背影。
8
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呆了一整天。
爸爸没有再来。
张暖音也没有来道歉。
深夜，我窝在床上，暗自思索着要不要起诉张暖音。
就在这时，有人出声。
「安安，你......好点了吗？」
我回头，发现是张凉玉。
其实算起来，我已经有许多年没跟她好好说过话了。
除了爷爷葬礼过后的那一次。
「你怎么......」
「我早就想来看看你了，但他们不让我露面，嫌我丢你的脸。」
张凉玉的表情有些局促。
她不断地用手顺着自己稀疏的头发。
又从随身带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点心放在我怀里。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点心了。」
不知怎的，我的鼻尖有些酸涩。
心中升起了些许的愧疚。
「妈妈，谢谢你救了我。」
张凉玉一愣，随即苦笑着摇头。
「没想到你还能叫我一声妈妈呀。」
9
我和张凉玉在病房里面对面坐了许久。
我挺想和她说些什么。
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很尴尬，她也是。
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开始啃点心。
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一顿饭就够了。
实在不行，就两顿。
「你想跟爸爸离婚，是因为张暖音吗？」
「我......本来就没想和他结婚。」
我歪着头看她。
「可爸爸说你为了嫁给他，都给他下药了，我问你，你不是也承认了吗？」
她停下了口中咀嚼的动作。
「想见见你外婆吗？」
「不是亲的，就是我的养母。」
咦？
妈妈还有养母？
10
出院后，来接我的是司机刘叔。
他在我们家办事多年，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半个亲人。
「安安，咱们直接回家？」
「不急......刘叔，问你个事呗。」
我不常回家，自然不了解家里的情况。
连张暖音一直在家里住着都不知道。
刘叔很健谈，半个小时我就了解清楚了事情的原貌。
原来张暖音在被找回来后就一直在我家里住着。
平时光明正大地睡在原本属于张凉玉的房间里。
她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爸爸为了弥补「过错」，也宠她，一有时间就带她去游山玩水。
而张凉玉......
她被限制了自由。
像个残缺的花瓶一样被丢弃在了角落。
「其实老板挺过分哈，有老婆了还跟别的人不清不楚，不像我，就只爱我老婆一个......」
是啊。
真过分。
难怪张凉玉要离婚。
现在想来，爸爸口中的「她嫌自己丢人」都是假话。
是他不让她出来见我的。
至于那场张凉玉缺席的婚礼，估计也是他的手笔。
可为什么直到五十八了她才想走呢？
11
餐桌上照例没有张凉玉的身影。
爸爸、奶奶和张暖音吃的开心。
我没有一点胃口，索性死盯着张暖音。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笑眯眯地为我夹了一筷子的辣椒炒肉。
这是桌上唯一一道辣菜。
而我才刚出院。
真是怪了，她以前也不这样啊。
爷爷死了后她就变了。
我将筷子往桌上一丢，直接站了起来。
「张暖音，过分了！」
这是我第一次直呼她的大名。
她一愣，接着便扑簌簌落下泪来。
「安安，你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怪我吗？」
「我......我没想到你这么记仇，对不起，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吃芒果了。」
她装得委屈，仿佛我才是那个恶人。
爸爸再也听不去。
眉头一拧，也站了起来。
「怎么跟你暖音阿姨说话呢？还有没有点做小辈的样子？！」
他几乎是将这些话吼了出来。
声音很大，全然没有了以前慈爱的模样。
他从来都只会向着我的。
而如今却......
「他不爱我了。」
这是我心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他不值得我爱了。」
这是第二个。
强烈的落差感使我不愿意再同他对话。
转而看向了一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张暖音。
「小姨。」
我将这两字咬得极重。
「小心点，别让我找到证据，否则我会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你！」
12
我在别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才在杂物间里发现了张凉玉。
她正坐在小椅子上吃饭。
脊背佝偻着，像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太婆。
不对，她本来就不年轻了。
我瞅了一眼她的碗。
有肉，但不多。
菜色比起桌上的差多了。
原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受了比我想象中更多的苦吗？
「妈妈，别在这吃了，跟我去外面。」
没等她拒绝，我直接扯起她的手。
将她拉出了这个她蹲了十几年的杂物间。
若是当初，我多点耐心，在别墅里找找她就好了。
她也不至于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吃那么久的苦。
饭桌上的人看到张凉玉后神色各异。
爸爸脸上的是慌张，叶暖音是嫉恨。
而一直没出声的奶奶，则是满脸不悦。
「未婚先孕、品行不端的女人上桌吃饭，不嫌晦气吗？」
奶奶身体不好，我本不想气她的。
可这话未免有些太过恶心。
「照您这么说，小姨一个未婚的女人跟有妇之夫勾勾搭搭，她也不能上桌吃饭啊！」
「爸爸一个有妇之夫，跟自己的小姨子同吃同住，他就不晦气吗？！」
一口气说完，我赶紧找出了奶奶的药。
在她捂着胸口，假装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往她嘴里塞了一颗。
「叶安，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哎呦我的心脏啊......」
她的叫唤声像濒死的，进气多出气少的老狗。
我忽然意识到，张凉玉口中的「时机」是什么了。
如果这种满脑子封建的家伙不在了。
那张凉玉无论做什么都会很方便吧？
13
奶奶没死，张凉玉的养母先不行了。
张凉玉大半夜将我从床上拉进了一家私人医院。
vip病房内吵吵闹闹，医生护士跑来跑去，忙得焦头烂额。
张凉玉红着眼眶跑到病床前。
握着上面人的手不住地喊着些什么。
凑近了一听，我才发现，她喊的是「妈妈」。
「妈妈，我把您孙女带过来了，您睁开眼看看她，好不好？」
病床上的老人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浑浊的眸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最后锁定在了我身上。
「你是......安安吧？」
「是我，外婆。」
「多好的闺女......我快不行了，你可得帮帮你妈妈，别让她再受苦了......」
「我要是早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早点死了......我对不起你们哦......」
说完这而句后，她就再没力气开口。
眼睛一直望着张凉玉。
其中有愧疚，也有后悔。
但最多的是爱。
直至瞳孔涣散，再没生息。
14
张凉玉哭了一夜。
我就坐在她旁边陪了她一夜。
「我想让妈妈活得久一点，但这意味着我得受更久的苦，我甚至想过让她早点解脱......我真不是人啊！」
「其实我当年也是被逼无奈......」
在这个狭小的杂物间里。
妈妈给我讲述了她所知的真相。
其实，张凉玉在很小的时侯就被拐卖走了。
但她比较幸运，遇到了爱她的养父养母。
他们三口人一起在乡下住了一年又一年。
直至张凉玉考上城里的大学，才被张家的人认回。
可那时，家里却多了个被领养的妹妹，他们给她取名为「张暖音」。
张暖音接受着最好的教育，穿着最好看的衣服，吃着最好的东西。
她还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
她几乎拥有一切，包括所有人的爱。
「但她在结婚前夕，被查出了不孕不育。」
叶家一向以利益为上，不可能放弃与张家的联姻。
但也不可能娶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于是乎，张凉玉成为了牺牲品。
「能怀上他的孩子，是你的福气。」
张凉玉想拒绝，可她的养母却在此时一病不起，养父因车祸去世。
高额的医药费压弯了她的脊梁。
「叶季川他爸妈承诺，只要我能奉子成婚，他们就会承担我妈妈的医药费......」
然后张凉玉只好拿着叶季川妈妈给的药，爬上了叶季川的床。
但叶季川并不爱她，公公婆婆也因她没能生出儿子对她颇有意见。
这种情况在张暖音「去世」后愈发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