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7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别人家的父母也像我这样，因为我很少跟外界接触。

直到我上了幼儿园，有小朋友跟我说她爸爸妈妈多么恩爱，对她多么好。

我才意识到我妈对我的感情是不对的。

但有过前科，我什么都不敢说。

我在幼儿园有了人生第一个朋友，那天我很开心的回家。

推开门却看到我妈冷漠的脸色。

我的笑僵在了脸上。

那一刻我恍惚置身冰窖，只想转身就跑，但我没能做出下一个动作。

我妈就把我拽进门，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连你也看你妈的笑话，我真是白养你这个女儿了！」

「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初我就应该掐死你！」

「妈......」

一个音节刚发出，巴掌就落到脸上。

我哭出声，我妈更加用劲：

「扫把星，倒霉鬼，都是因为你我才过得这么惨，要不是你，你爸怎么会死，是你害死了你爸！」

「你凭什么笑，凭什么高兴。」

她用恶毒至极的语言攻击我，伴随着拳打脚踢。

直到她打累了，瘫坐在地上，我抱着双臂躲在角落里呜咽，又不敢出声。

那时候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很久之后我听张婶说，那天宋在河的母亲来找我妈了。

她说我妈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是个没用的女人。

说她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嫁给宋在河，是高攀。

如果她再不怀孕，就要让宋在河和她离婚。

她把我关进了地下室，没有灯，没有窗子，也没有一点声响。

乌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她第一次关我小黑屋，而我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人总是惧怕黑暗的。

看着那扇门快要合上，我扑上去死死的拽着不让她关。

「妈妈，我错了，不要这么对我......」

我妈的脚毫不留情的踩在我手上，十指连心，我疼的不能呼吸。

我最终沉溺在黑暗。

我哭的撕心裂肺，哭到嗓子都哑了，脑子里不停的幻想黑暗中会有可怕的怪物吃了我。

我甚至想，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好了。

8

我从小黑屋出来后，再也不敢忤逆我妈。

她非常得意，戳着我的脑门说终于找到了治我的办法。

只要我一不听话，她就会用小黑屋威胁我。

我很少进小黑屋的，第二次进去，是在小学。

那几天我妈心情格外好，每天都笑着，比过年还开心。

同学们总在说周末去了哪里玩，说他们爸妈带他们去了游乐场。

他们会问我：「沈离，你周末去哪玩？」

我不说话，因为，我只会在家不停的学习。

做完作业也会有课外辅导，钢琴书法的兴趣班。

我妈心情好，对我也很好，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妈妈，会给我做爱吃的饭菜。

给我搭配衣服，说我穿的很好看。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问她：「妈妈，我明天想去游乐场，可以吗？」

我妈大手一挥同意了，我兴奋了一晚上，觉都没睡着。

游乐场很好玩，我妈给我买棉花糖，冰激凌，买一切从前她不让我吃的东西。

我去排海盗船时，我妈捂着肚子说她去一下洗手间。

可是从洗手间出来的她又变得冷漠不近人情。

她拽着我的手想把我拽出队伍，可是快要排到我了，我不想跟她有。

这是我第一次反抗。

「妈妈，我不走，我要玩海盗船！」

我用力的甩开她的手，继续坚定的站在队伍里。

我妈又发疯了，她的力气大的我没法拒绝，生拉硬拽把我拉走了。

我像普通小孩一样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哭。

我不知道我的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是我的妈妈，为什么不能爱我一点。

她无情的看着我丢脸：「是不是我这几天给你好脸色太多了，你也敢顺杆往上爬了。」

「沈离，你死定了。」

连巨人都看不下去，分分出言劝我妈，可是我妈不为所动。

我最后也没能玩成海盗船。

从游乐场离开后，我妈径直去了医院。

一大堆检查下来，医生说我妈内分泌失调，所以月事才会推迟，并不是怀孕。

我妈失魂落魄的坐在医院长廊里，手里握着的诊断单落到地上。

我捡起来递给她，她的眼神我能记一辈子。

那种满是怨恨，仿佛我是最不可饶恕的仇的眼神。

「都是因为你，我的身体才不好，才不能怀孕。」

她用手背捂住眼睛，一滴泪水从手下滑落。

她甚至连打我的力气都没了。

回家后，我又被关进了小黑屋，相比第一次，我从容了很多，我几乎是每天都在为这天做准备。

我在鞋子里偷偷藏了小夜灯。

9

我妈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她觉得那是诈骗电话，对着警察破口大骂。

「死骗子，沈离那个臭丫头怎么会死，你们少骗人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妈愤怒的挂了电话，半天后才缓过来，大概是两天都没见到我了。

她破天荒的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接，她给我发消息，我也没回。

她气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嘴里喃喃道：

「死丫头，竟然敢不接我电话，有本事一辈子不接啊！」

小护士说：「沈医生，昨天那个病人警察联系不上家人，已经送去殡仪馆火化了，希望她下辈子投个好胎，过得好一点。」

我妈打趣她：「你是护士，难道还相信鬼神转世之说？」

下午医院里来了个新病人，是个小男孩，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一只狗。

谁劝都不听，他说：「阿呆很乖的，不会咬人，也不会出病房，不要让它走。」

他不松手，甚至哭着对爸妈说：「如果阿呆不能跟我在一起，我就不治病了！」

他爸妈无奈，给他升级了单人病房。

我妈看着那只狗，思绪纷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我想去摸摸那只狗的脑袋，但只是飘到它面前，它就不停的叫起来。

男孩怎么安抚都没用，我只好离它远点。

可是狗还是虎视眈眈的望着我这个方向。

它好像我的小乖，可是小乖早就死了，回不来了。

我妈也感觉到了吧？

她往我这里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但是眉头狠狠的拧了起来。

她晚上没睡好，总是被惊醒。

她坐在床边叹气：「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不是故意的啊。」

我妈打开门，坐到了院子里的树下，她拨开土，露出一个小盒子。

我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盒子里是什么。

「是不是你回来找我了。」我妈取出盒子，把他埋在了更远的地方。

「小乖......」我伸手去摸盒子，手一下子从盒子里穿了过去。

差点忘了，我已经死了，根本就碰不到了。

10

小乖是我初中在街上捡的流浪狗，刚断奶不久，是被扔掉的。

很可爱，是条毛茸茸的黑狗。

我一开始小心把他藏在房间里，生怕我妈发现。

但我藏的不好，她很快就知道了。

饭桌上，她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一条狗而已，我又没说不让你养，有什么好藏的。」

小乖有了容身之地。

一年后，我妈怀孕了，她很高兴，这次在医院确确实实的查过了。

她每天都很高兴，连带着对我也有了几分好脸色。

但是好景不长，她孕中期正是夏天天气最热的时候，她又狗毛过敏。

她说：「沈离，把小乖送走吧，养狗对弟弟不好。」

我不同意，我妈冷笑说：「这个家只有你没资格不同意。」

「你不把它送走，那我就把他弄死，一条狗而已，哪里有我儿子重要。」

我以为我妈只是说着玩的，我知道她也很喜欢小乖。

可是那天晚上我回家，满屋子再也找不到小乖的踪影了。

我问我妈，她只是说：「我看到它跑出去了，可能去找别的狗玩了，还没回来吧。」

我信了我妈这套说辞。

但是等到晚上，小乖也没有回来，它以前不会这么晚不回来的。

我突然想到了我妈那句话，愤怒的去质问它：

「小乖呢，是不是你杀了它？你这个凶手！」

我妈皱眉：「我怎么知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她怀孕后脾气收敛了很多，如果是之前，我根本不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她的表情很无辜，我信了。

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雨幕，还是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小乖是我漫长无光岁月中唯一的期待。

我不能没有它。

我在外面找了很久，最后也没有找到。

哭着回家后，发烧到了三十九度。

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沈离，沈离？」

我妈脚步踉跄的来到我身边，抱起我。

那应该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怀抱，可惜我晕倒了。

我醒过来是在医院，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宋在河赶来后，只是匆匆的在病房外看了我一眼。

就去了另一个抢救室门口。

我穿着病号服，和他一块等。

医生出来摇着头说：「病人劳累过度，孩子......也没保住，我尽力了宋先生。」

我这才知道，抢救室里的人是我妈。

她昨天把我送到医院后，肚子就开始疼，身下流出一大摊血，最后孩子也没了。

宋在河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他以前对我不冷不热，现在直接带上了厌恶和仇恨。

医生还说，我妈身体受了伤，再也不能怀孕了。

我妈醒过来之后一直在哭，我给她倒水，她打翻了水杯。

「都是你，害得弟弟没了，你真是个罪人，这个家迟早都要因为你散了！」

「造孽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她哭的肝肠寸断，我只能沉默，因为，确实是因为我。

我宁愿她打我骂我，这样她还能出气。

可是她没有，她怨毒的一遍一遍说着我是杀人凶手。

说她恨我，后悔生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