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长安城东南的一片宽阔平地上。此地乃闻名遐迩的马球赛场，这里本是始祖皇帝建立的皇家马场，后来经历赏赐、变更，几百年过去，现在成为达官显贵用来聚会的场所。

柳千千哪里见过这场面，四周彩旗飘扬，鼓乐喧天。每一辆华丽马车上下来的都是一身绫罗绸缎的贵女。

我带着柳千千拜会了几位身份高贵的世家女，她们只是礼貌回应，我假意惆怅的对柳千千抱怨：“柳家门楣低，大概只有侯爵夫人这种身份尊贵的女子才能入她们的眼。”

柳千千最是张扬，极度不喜别人无视她。看她捏紧了帕子的模样，我就知道她听进去了。

不过，父亲虽然官小，但立场中立，为官很是圆滑，不至于遭受别家的冷眼排挤。她们不热络纯属是因为我们不熟，今天第一次见。

因为心中装着大事，我拒绝了手帕交们一起打马球的邀约，和柳千千一起在观众席观看。

柳千千这次出门很安静，她本以为柳府已经权势很大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马场的每一根柱子都雕刻的栩栩如生，华贵非常。

环顾了一圈，在男子马球开始前我终于看到了顾北望，还好没有变数。

马球场之上，骏马奔腾，不同世家的公子哥们身着华丽的窄袖长袍，脚蹬黑色长靴，头带幞巾，英姿飒爽。他们手持精致的偃月形球杖，眼神专注而炽热，紧紧盯着那颗小巧的马球。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寂静的画面突然鲜活起来。数十匹毛色鲜亮、膘肥体壮的骏马在场中疾驰，马蹄翻飞，扬起阵阵尘土。

在座的观众无不赞叹，即使是参加多次马球会的我，每次看马球还是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柳千千看直了眼睛，拿着糕点的手都停在了半空中。

公子哥们策马挥杖，奋勇争先。其中哥哥驱马疾驰，球杖如电，猛地将球击出，那颗木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众人立即策马追赶，球杖挥舞，竞争激烈。

其中身着墨绿色锦袍的顾北望尤其引人注目，他身姿矫健，骑术精湛。只见他双腿夹紧马腹，操控着坐骑在人群中灵活穿梭，手中球杖频频挥动，或击球进击，或巧妙防守，引得宾客们阵阵喝彩，连柳千千也忍不住暗暗为他加油。

顾北望自小习武，身手自然好的没话说。在顾北望的衬托下，哥哥的身影我都注意不到。

观众席上，不少热情的贵女或站或坐，神情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赛场上的激烈角逐，她们多在讨论顾北望，即使他当众如厕，也不能抵挡他是俊美小侯爷的事实，依然是不少贵女的白月光。

柳千千听着心里很不爽，听她们的意思，顾北望还没给谁送过那么多糕点呢，他对她是特别的。

第一场马球就在紧张、激烈而又欢快的气氛里，随着顾北望挥出最后一杆，赢得了胜利。柳千千不禁欢呼出声，她这一站起来，正好与闻声抬头的顾北望四目相对。

哥哥神色很不爽，脸色阴沉的厉害，但是这里是公共场合，他只能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去。

顾北望只打这一场，现在出了一身汗，小厮便准备带他去后屋换衣服。

我苦思冥想前一世，终于记起来桃花曾提过一嘴，哥哥参加马球会不过半天便返程了，算了算应该就是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

而上一世之所以找不出来犯人，因为塞进顾北望屋里的是离得最近的女子，找不出来在此事中谁收益，而找过去的众人纯是小侯爷久久不归，自发组织的。

我转头对柳千千说：“我要去安慰一下哥哥，虽然他没有夺冠，但是打的也很精彩，你来吗？”没等柳千千说话，我又抛出第二个选项：“难道你想趁着这次机会和小侯爷道歉？”

柳千千脚步踌躇，最后还是扣着手指说：“小女，小女去给小侯爷道歉吧。”

顾北望很显眼，一眼就能看到，柳千千迈着小步子追了上去，步摇都快甩倒脸上了。我冷笑一声，以她不要脸的性格，离小侯爷最近的肯定是她，那倒霉女子终于不用受无妄之灾了。

桃花给我添了杯茶，“小姐不去找公子吗？”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小酌一口：“不急。”

等了一盏茶，我抖抖裙子起身，在男宾里找到了哥哥，哥哥看到我的瞬间就满眼期待，发现我身后没人，眼里的光又熄了下去。

“千千呢？”哥哥一张嘴，把我准备冠冕堂皇安慰他的话都打回肚子里，我只能直言：“表妹说要趁着这次机会给小侯爷道歉。”

“什么？她一个人吗？”哥哥声音拔高，本来在交谈的众人都集体静了声，哥哥抱拳道歉，把我拉到一旁：“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我学着柳千千般矫揉造作：“哥哥，我也拦不住表妹啊，她一离开我就过来找你了。”

哥哥也是男人，哪能不知顾北望看他的眼神，心中焦急万分，我适时提醒：“刚走过来时听见其他贵女议论，小侯爷似乎更衣去了。”

哥哥本来无头苍蝇般的找寻好像有了方向，他顾不得和我再说什么，急急跑向后屋。我慌慌张张跟在他身后，但是步子小也没追上。几个玩得好的贵女凑过来：“月月，你哥哥怎么了？”

我眼眶通红，看起来很无助，但还是说着：“我也不知道。”然后朝后屋赶去。担心我的贵女也连忙过来，

八卦是人的天性，不然怎么话本子那么流行。

就这样，在哥哥和我都往后屋赶去的时候，我们后边缀着一串人。

哥哥赶到后屋，不知道哪一间是，只得一间一间找过去。

才翻到第三间，一打开门，萦绕着旖旎暧昧的氛围。一地华服散落，蔓延至里屋，哥哥捡起最外头的罗裙一看，上面愕然挂着他送的锦鲤玉坠。

哥哥瞬间勃然大怒，他觉得是顾北望强占了他的千千，一股愤恨涌上心头，让他一时之间忘了身份差距。

等我迈着小碎步领着身后一群吃瓜群众过来以后，就看到哥哥拽着顾北望的头发，顾北望赤裸着上半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旁边柳千千衣不蔽体的哭喊：“别打了，别打了！”

伯爵夫人惊恐的喊道：“快把他们拉开！快去叫大夫！”

马球场乱作一团。几个小厮过去扯哥哥，哥哥疯狂咆哮：“这里是天子脚下，就算是侯爷也不能做出此等强抢民女之事！”

顾北望被小厮救下，终于可以缓口气，他指着柳之州破口大骂：“强抢民女？是这个贱丫头自己爬的小爷的床！来人！他敢殴打小爷，还污蔑小爷，给我抓起来！”

哥哥还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侯爷了不起，侯爷就能当众喷粪，你怎么还好意思来马球会的！”

本来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无声。

我差点心脏骤停，这也太敢说了。顾北望的黑历史也敢当众提及，他现在可最听不得这话。

我视线一点点移到顾北望脸上，他脸色黑的吓人，抄起小厮的匕首就捅进我哥嘴里，哥哥发出痛苦的哀嚎，顾北望却没停手，直到一块烂肉从他嘴里掉落。

那是柳之州的舌头。

“你不是喜欢讲话吗？”顾北望扔下刀，阴狠的望着哥哥，“那就这辈子都别说话了。”声音里是听不出感情的冰冷。

“啊啊啊——”旁边的柳千千溅了一身血，惊恐的喊叫出声，然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北望心情差到了极点，直接抬腿走了。他这一走不要紧，本来在人群中间的柳千千露了出来。柳千千晕倒，衣服自然也滑落了，胸口一片好春光让宾客瞧了个干净。

有几位男宾顿时就红了耳朵，脸上漏出猥琐的笑意。

相熟的贵女怜惜的看着我，我装作手足无措的掩面哭泣，这事我可不处理。一翻白眼，我也晕了过去。

哥哥和柳千千是被抬回家的。我中途醒了，先向伯爵夫人一顿哭，代替他们向众人致歉，收获了一批世家妇的怜爱，再趁机说明柳千千是哥哥的未婚妻，小侯爷睡了哥哥的女人，哥哥才会出言不逊。

众人神色都有些微妙，又不敢说什么，只能不停安慰我。

我哭哭啼啼回家了。

虽然我痛恨他们三个，但是不能真因为这个把柳府整没了，那我去哪里。所以一回到家，父母还没问，我就嗷的扑过去把今天发生的事讲了起来。

“……总之，女儿最后告诉宾客，表妹是哥哥的未婚妻。父亲要是被参，可以以此做文章。”父亲母亲从愤怒听到惊恐，父亲连连称赞：“还是月儿想得周到，芸娘，快快把之州的庚帖和柳千千的换一下。”

母亲心疼哥哥心疼的直掉眼泪，她恶狠狠地说：“都是柳千千那个小贱人，就该在醉香楼的时候就送走她！她不是想攀权富贵，且等着吧！”

柳千千醒了以后，没想到自己的庚帖就这样换了。哥哥现在没有了舌头，还因为匕首的搅动破了相，难看得很，怎么能配得上她。可是顾北望睡了她却不要她，她也没别的选择，柳千千只能哭诉是小侯爷强的她。

柳千千自以为还能靠美貌当上我嫂子，殊不知我哥不可能娶她，换庚帖只是为了在圣上面前更好辩论。

皇帝本来就动侯爵的意思，这事一闹大，皇帝直接剥夺了顾北望继承侯位的权利，他成了一辈子的小侯爷。

而柳之州只是护妻心切，又被顾北望破了相再不能入朝堂，也算是殴打小侯爷的惩罚了。我柳家受此无妄之灾，我爹还升了一级官。

父亲欢喜的回家了，毕竟我哥是嫡子，却不是唯一的儿子，柳家还有别的希望。侯府就不一样了，顾北望是老侯爷唯一的儿子，现在儿子不能继承爵位，他还要过继其他孩子，但是等他百年以后，新的侯爵不愿意养顾北望怎么办，老侯爷在家急的团团转。

顾北望得知此事，愤怒地把书房里的东西全砸了。明明是柳千千那个贱人勾引他，最后却是他失去爵位变成废人！柳家在算计他！

听到柳父升官了，柳千千很开心，她满心欢喜等着嫁给我哥，却等到了我母亲要把她送给顾北望做妾。

“不，不该是这样的……之州哥哥，我的清白是你拿走的呀！”柳千千故技重施，呜呜咽咽，哭的十分凄惨，哥哥有点动容。

我连忙接话：“我哥哥虽不能再入官场，但是还是能娶一个清白的女子。表妹你马球场当天身子都让不知多少宾客看光了，怎么还好意思嫁给我哥！”

哥哥显然不知道这件事，他表情错愕。我给哥哥的小厮使了个眼色，他立马跑到我哥耳边低语。我哥的占有欲让他对自己的东西非常在意，如果脏了，那就不要了。

柳千千苏胸露出，都让不知多少人看光了，身子也让害他毁容变哑的男人睡过了。再貌美，再柔弱，也脏的不行了。

哥哥眼里闪过厌恶，头也不回的回房了。

柳千千傻眼了。她疯狂自我安慰，还有小侯爷可以依靠，虽然是妾，但是她只要生下一儿半女还能过活。

关于柳千千，侯府不想要，柳府非要送。柳千千就像菜市场里的烂白菜一样被反复压价，最后柳府一分嫁妆没掏，侯府一分聘礼没给，直接一顶小轿半夜从后门抬进去了。

临出发前，我看着柳千千，穿着不合适没有一丝绣花的婚服，她还在嘴硬：“小女嫁的的小侯爷，以后他就是侯爷，做侯爷的妾也是可以的！”

我微微一笑，附在她耳边道：“托你的福，顾北望这一生，都只个小侯爷。”

“什么意思？”柳千千得意的表情发生一丝龟裂，她一遍遍问着什么意思，直到被塞上花轿，也没听到我的回答。

没关系，想必她很快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寒来暑往，又是新的一年。

桃花端着一碗新做的冰酪放在我面前，轻声和我讲着趣事：“有人看到侯府后面抬出去一卷草席，我打听了一下，是柳千千。”

我斜躺在贵妃椅上，翻着新出的画本子。抽空感叹道：“她竟然现在才死，真是命大。”

柳千千抬进府的当夜，听说就被打得半死，几碗红花灌下去让她绝无生育的可能。

侯爷新过继的孩子看似乖巧，实则是个野心家。顾北望和老侯爷说了几次，起初老侯爷还信，后来就不信了。顾北望受了气，就去柳千千院子里泄愤，听说柳千千进去两个月，瘦了十几斤，再也不复当初的貌美了。

顾北望玩腻了她，就赏给了下头的小厮，没想到这样反而让她多活了好几个月。

新一年的马球会又开始了，我正和母亲商量今年流行的新款服饰，下人匆匆进来：“老爷夫人，大少爷又发病了。”

是的，我的哥哥疯了。寒窗苦读十余年，如今再无入仕可能，还破了相，至今娶不到媳妇，渐渐他受不了现实，精神出了问题。

父亲轻抚母亲小腹，不悦的皱眉：“直接叫府医就行，这种事就别来打扰芸娘了。”

母亲新怀的一胎很大概率是儿子，父亲宝贝的不得了，那个败坏门风的儿子早已被他舍弃，母亲也满心期待小儿子的到来。

我大仇得报，终于可以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院外蝉鸣花香，生机勃勃。

夏日即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