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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升平要跟我分房睡,但婆婆对此不理解。
婆婆还翻着白眼对他说:「为啥啊?哪儿有夫妻俩分房睡的?」
对上我俩尴尬又沉默的样子,婆婆最终问:「你俩是不是吵架了?从回来就不怎么吱声。」
林升平说,他跟我离婚的主要原因是想要个孩子。
他说公婆年纪大了,想让林家有后,让公婆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可公婆对孩子的事却想得开,还劝说林升平:「孩子的事,不能强求,没有就没有了吧,我们找亲戚朋友都打听清楚了,就你俩现在这个情况,完全可以去领养一个的。」
「只要咱们家过得好,和和睦睦的,就是别人的孩子,咱们也当自己亲生的疼。」
公婆因为林升平在因为孩子的事跟我吵架闹别扭,还各种劝他想开点。
林升平全程不敢接话,最后还是我笑了笑,对公婆说——
「没事的,不用联系领养了,你们老林家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婆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抓着我的手问:「真的?」
他们以为怀孕的是我,那叫一个欢天喜地,吩咐林升平要好好待我。
晚上,林升平回到房间,我在收拾床铺,回头不冷不淡地看向他。
他的脚僵在门口,最终对我说:「我爸妈的事,多谢你。」
我反问他:「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想睡了。」
林升平不敢跟我睡一个房间,毕竟张薇是要打视频来检查的。
我在床上躺下来,听到他在外面打视频的声音,因他不在,张薇不肯睡觉,在视频里对他各种撒娇,林升平只能好声好气地哄她,像热恋中的情侣,各种「宝宝」「宝贝」地喊。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以前,我跟林升平也经常这样联系的,只是那时候,智能机还没普及,看不了视频,发不了语音,那个时候也没有微信,短信和打电话都需要钱,只能通过最便宜的QQ联系。
那时候的我们,和所有幼稚情侣一样,有个情侣头像,取过情侣ID,开过情侣空间。
躲在被窝里,聊天聊地聊着未来,眼界小到好像全世界只有彼此。
后来,QQ不用了,手机经过多少次更新迭代,存在里面的信息也全没了。
好像他对我的喜欢,也随着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地溜走了。
*
因为快过年了,而我跟林升平也难得地回来了。
婆婆兴致勃勃地收拾着屋子,要一家人团聚开开心心地过年。
我拉住她,劝说道:「妈,不用了,我跟他只待半个月就走了。」
婆婆收拾东西的手一整个僵住,半晌才问:「为啥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看这马上就过年了,也耽误不了几天,半个月都能过,就再等几天,等过完年再回去呗。」
我柔柔地一笑,说:「他工作忙,急着赶回去。」
公婆欢喜忙碌的手终于彻底静止了,原本开心的气氛也慢慢地降至冰点。
林升平站在旁边,最终开口说:「没事儿,那就多待几天吧。」
他甚至眼神乞求地看向我,问:「就多待几天,陪我爸妈过个团圆年,好吗?」
临行前,林升平答应过张薇,会尽快回去陪她跟孩子过年,现在......
我点头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公婆再次高兴起来,婆婆指挥着公公去隔壁镇子上买牛肉和羊肉,那是我跟林升平爱吃的,婆婆还献宝似的端上来自己腌制的各种菜,让我们尝尝家乡的味道。
最后,她指着一个厢房说:「那里也打扫打扫吧,都是你俩以前没带走的东西,我跟你爸不知道哪些能用,哪些没用,就全都收着了,你俩看看,整理一下。」
在那个房间里,我发现了一个铁盒子,里面是我跟林升平多年前来往的情书。
各种花花绿绿的情书,还配着各种图案,现在看有些中二非主流和无病呻吟,但那个时候,却是属于我们俩的小秘密,里面的一字一句,都曾当成宝似的读过无数遍。
结婚后,我俩还特意把这些情书收藏起来,说是等老了,再拿出来看看。
我把那个铁盒子连同废弃的东西一起丢了。
中午,婆婆做饭,我进去帮忙,林升平坐在锅灶前添柴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婆婆说话。
他的手探向那堆破烂的纸,塞进灶台底下烧了。
等抓第二把的时候,看清楚上面的字体,他的手突然顿了一下,良久都没动。
婆婆跟他说话,他在对着那堆情书发呆。
婆婆又喊了他一句,抱怨地说:「愣啥呢?锅底下的火马上就要灭了。」
婆婆不识字,也不知道那堆纸对林升平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把按着他的手塞进了火堆里。
看着那叠情书付之一炬,林升平的眼角红润,呆呆地望着它们化为灰烬。
我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
林升平连午饭都没吃,就被邻居叫走了。
山里运输不便,以前很难买到水果,家家户户种的柿子和冬枣,成了冬天最常见的水果。
以前村里人多,谁家开始打冬枣,总会吸引不少人围观,左邻右舍都能分到一点。
我家住在林升平家附近的隔壁村,但中间隔着一座山,想找过去的话还挺难。
我记得有一年,高中放寒假,我帮父母百无聊赖地在山里放羊,远远地看见林升平。
他在山间的田埂上跑得很快,一边跑,一边招手呼喊我的名字。
等跑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却从棉衣的口袋里翻出一堆冬枣给我。
那个时候,他笑得开心,在冬天寒冷的天气里,一边喘,一边吐着热气——
「刚摘下来的,新鲜着呢!我看见你就跑过来了,送给你尝尝鲜。」
哦,我记得,因为田埂上的路被村人挖得太陡峭,他向我跑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因为林升平的帮忙,邻居送给我们不少冬枣。
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吃这个了。
山里条件好了,买东西也方便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当成稀罕物了。
那筐冬枣摆在客厅的桌子上,放了好久,没人吃。
邻居说想把那棵冬枣树砍了,毕竟没人吃,还容易招虫子。
林升平坐在院子的门槛上,远远地望着那棵树,在刺耳的电锯声音中,它轰然倒下。
我从外面回来,林升平抬头看了我一眼,突兀地问了句:「你还吃冬枣吗?」
我朝向客厅的桌子上看了眼,说:「不用了。」
林升平苦涩地笑了一下,看向被锯掉的冬枣树,说:「以后都吃不到了。」
记忆中的冬枣树,那份在枯燥寒冷的冬天里难得的甜蜜,其实早就不见了。
人总会爱上新鲜的东西,就像那个会跌跌撞撞跑向我,呼喊我名字的少年也早就消失了。
是我不愿意放开,不愿意遗忘,宁可相信他还在故乡的某处等着我。
可时间在悄悄溜走,物是人非,人又怎么会永远不变呢?
*
那天晚上,张薇又开始联系林升平。
一开始是打视频,林升平没接,他的手机震动了好久,他都没有反应。
后来,张薇应该是慌了,又急忙给他打电话,但林升平依旧没有接听。
我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对着屏幕亮着的手机发呆。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站了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跟我说话。
我说:「现在很晚了,我想睡觉。」
这句话,将林升平涌到嘴边的话堵住了。
我看了眼他的手机,又说:「如果你想打电话或者视频的话,麻烦出去打,很吵。」
林升平最终闭嘴了,良久才说:「知道了。」
在张薇的夺命连环call中,林升平终于接听了电话,他好声好气地解释——
「山里网络不稳定,我刚才没听到,现在都这么晚了,还是去睡觉吧。」
张薇应该在那头发了脾气,林升平沉默良久,终于也爆发了——
「我怎么回去?你知道我多久没回去过年了?我只是想陪父母过个年,你乱想什么?」
最后,在张薇的发疯和哭诉中,他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张薇再追着打过来,他就没再接了,反而直接关掉手机,彻底清静下来。
我弯着唇角,苦涩地笑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曾经患得患失的日日夜夜。
他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亦不知道他是在跟人应酬还是在外出差,每次我给他打电话,林升平总是不耐烦,他向我抱怨自己工作辛苦,怪我不懂体贴,各种借口都找了个遍。
事实上,现在我却明白了。
不是不能联系,只是不想联系罢了。
因为他不耐烦,所以,哪怕只是一个问候的电话,他也觉得被打扰。
唯一的区别,之前是我,现在换成了张薇而已。
*
这次回来,我跟林升平还专门回到了曾经的母校。
山里的孩子,各方面的条件都很艰苦,我们同龄的学生,大都初中读完就打工去了。
林升平事业有成后,给家乡的母校捐过钱,修建了一个小小的教学楼和图书馆,还有篮球场和足球场,那条被我们风里雨里跋涉过无数次泥泞的小路,也变成了干净的水泥地。
在老师和同学们眼中,我们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成功人士了。
学校变化挺大的,由于是放假,里面没有学生。
是曾经的老师接待了我们。
聊天的时候,老师还打趣地说:「那时候就看出你俩关系不一般,我记得你们班主任还私底下找你俩聊过天,希望你俩以学业为重,好在你们也争气,并没有耽误学习,还一起考出去了,咱们那一届的学生,就你俩成了大学生,谈了这么多年结婚,真是不容易。」
老师告诉我们,那位怀疑我跟林升平早恋的班主任已经去世了。
过年的时候喝醉酒,骑电瓶车回家的路上,栽进河里没爬上来。
曾经给我们任课的几位老师,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但她还在,偶尔还会跟学弟学妹们提起我跟林升平的事,告诉他们考得好才是出路,才能像我跟林升平这样当老板回馈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