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上到二楼平台,他就被人从身后勒住脖子,拖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眼前一片眩晕。
那人压在他的身上,死死掐着他的脖子,景繁抓着对方的手腕,试图挣开桎梏。
“我认识你,我认识你。”那人疯疯癫癫地重复着这句话。
景繁咬着牙,盯着眼前人的脸,迟了几秒才认出。
这是当初他被困在陈森船上时,曾负责监视他的一个人,只是后来这人被换了。
没想到他居然没被抓。
男人的精神看起来不太正常,睁大的眼睛通红一片:“都怪你,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咳。”景繁呛咳两声,有些莫名其妙。
他伸手挣扎,乱挥时摸到了对方身上某处触感奇怪的皮肤,他抵着那处用力一推。
男人一时不稳,后仰过去,景繁这才看清他的左手居然没有手指。
五根手指都被切掉了,伤口处并不平滑,大概是被钝刀磨掉的。
“你对老板来说很重要,只要抓住你,我就立功了,等他东山再起,我会成为他的心腹……”
从他的自言自语中,景繁终于弄清了原委。
但是很可惜,陈森没办法东山再起了,面前这人也不行。
缓过劲的景繁蓄力将人掀翻,但对方毕竟比他身形高大不少,即使少了只手,他也没有占到多大的优势。
脸上很快就挂上了彩,但是鲜血却刺激到景繁本就紧绷的神经。
混乱中,他抓住机会反骑在男人的身上,一拳比一拳重地砸在男人的太阳穴附近。
血管破裂,鲜血飙出溅了景繁一脖子,他才如梦初醒般收回手。
身下的男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景繁扫了一眼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人,撑着膝盖晃晃悠悠地站起。
“对不起,但是还有人在等我。”
第143章“解渐沉,我害怕”【五更】
鲜少有人来的房间里堆满了杂物,被撞到货架轰然砸地,上面的东西洋洋洒洒摔了一地。
空气中是被掀起的灰尘,以及一丝不明显的汽油味。
“嗬嗬。”
喉咙仿佛被撕裂了个口子,挤出的喘息声沙哑又急促,带着漏风般的嘶嘶声。
陈森匍匐在地,大张着嘴巴,来不及咽下的口水从嘴角漏出。
失去了往日的得意与高高在上,狼狈极了。
两条腿的膝盖和脚踝都被射穿,鲜血浸染了裁剪合身的西裤,又缓慢渗入灰蒙蒙的地毯中,留下一片深色痕迹。
他痛到几乎失声,只能艰难地喘息着,被汗水浸渍的双眼疼得睁不开。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站在门前的一道身影。
解渐沉盯着眼前痛苦挣扎的人,眼底森然又冷漠。
他举起手中的枪,朝着对方迈近一步。
陈森死死咬着牙,感受到Alpha的靠近,他顾不上双腿彻骨的疼痛,抓着身下的地毯奋力向前爬去。
粗硬的地毯并不好抓握,费力也只爬开半米的距离,他看着摔倒时掉落的枪,伸直了手臂,却还是差一掌的距离。
见他还想反抗,解渐沉瞄准陈森伸出的手又开了一枪。
“啊——!”
掌心瞬间被洞穿,鲜血喷涌而出,陈森掐着手腕蜷缩成一团,痛苦哀嚎。
“陈总,像狗一样爬的滋味如何?”解渐沉垂着眼睛,将射空的弹匣换了下来,语气漫不经心得像是在闲谈。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满弹的枪再次上膛。
陈森被疼痛逼到极限的神经,也在这声响中几近崩断,前所未有过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知道,他会死。
好不容易踩着尸骸才站到如此高位,如今就要死在这种破败的工具房中。
不甘纠缠着痛苦,他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解渐沉!”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紧张又迫切的呼唤。
屋内的两人同时朝着门口望去。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解渐沉的眸底闪过一丝惊讶,但下一刻,幽深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条件反射般举起了枪。
砰!
砰!
两声枪响先后而至。
解渐沉抱着人翻滚了两圈,直到撞上另一边的货架才停下。
货架上的几个铁罐晃晃悠悠地倒下,液体撒了一地,沿着地毯飞速漫延开。
刺鼻的汽油味甚至盖住了浓烈的血腥气。
因为景繁突然飞扑而来,枪口偏移,原本瞄准眉心的子弹打中了门外男人的脖子。
动脉被划破,鲜血喷射而出,男人的身体晃了晃,最终倒了下去。
“老板……咳,功劳……”
景繁在慌乱中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门外倒下的男人,居然是刚才被他砸得濒死的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但顾不上这个男人,景繁再次将目光投到了一边的陈森身上。
他根据系统的信息来到三楼休息室时,却并没有看到人,于是他沿着地上淋漓的血迹找了过来。
他的闯入吸引了屋内人的注意力。
只是短短一瞬间,陈森就趁着解渐沉的失神,转身抓起了一边的枪,并对着他举起。
情急之下,他只好朝着解渐沉扑了过去。
陈森半撑在地,嘴角咧开了一个阴狠的笑,再次朝着他们举起了枪。
解渐沉咬着后齿,瞥了一眼倒下的铁罐,以及流淌至陈森身下的汽油。
在陈森重新蓄力射击前,他率先扣下了扳机。
子弹擦着铁罐滑过,迸发出的火花瞬间点燃了汽油,火焰以迅雷之速向四周蔓延开。
陈森瞪大的眼底,映照出猛然升起的烈火。
往日的华服,如今成了他甩脱不掉的枷锁,火焰舔舐着轻薄的布料,很快便将人吞噬。
景繁也被眼前的大火镇住,张着嘴巴愣了好几秒,才从地上爬起。
“快,快走。”
这里的汽油桶太多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引发爆炸。
他把解渐沉拉了起来,抓着对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跑去。
“额啊啊啊啊——!”
身后的被烈火灼烧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明明已经拉开了距离,但景繁还是听见了皮肉燃烧的“噼啵”声。
“解渐沉!解渐沉!!”
“哈哈哈哈哈,我在地狱等你!!!”
陈森怨愤又癫狂的诅咒很快被丢在身后。
景繁拉着解渐沉的手,径直朝着甲板上奔去。
两人靠到最远离船舱的甲板边缘,没等喘一口气,就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船身也跟着剧烈晃动。
景繁差点没站稳,好在靠在船舷上的Alpha伸手捞了他一把。
解渐沉将人锁在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不听话?”
景繁倚在他的怀里,眨了眨眼睛,生气又伤心:“你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说了,我会帮你的吗?”
然而没等对方回答,系统那边就有了进展。
【宿主,崩塌进度在下降。】
【86%】
【79%】
【72%】
……
这说明陈森在刚刚的爆炸中身亡了,景繁微微睁大了眼睛,心底闪过一丝欣喜。
“解渐沉,崩塌进度下降了。”
“嗯。”解渐沉依旧紧紧抱着他,像是不舍得松手。
但就在景繁以为崩塌进度会一直降下去时,系统那边却再次发生了转折。
【宿主,崩塌进度在上升……】
“什么?”景繁仰着头,茫然地眨着眼睛。
【65%】
【68%】
【74%】
“咳咳。”俯在他颈侧的Alpha突然呛咳了两声。
解渐沉的手环上也同步着这个数据信息,但他却并未对这个数据变化感到意外。
景繁攥紧掌心,听系统播报着不断攀升的进度,心沉到了底。
一个从知晓解渐沉是重生者开始,就不敢深思也不愿相信的答案悄然浮现。
“景繁,我才是崩塌根源,”解渐沉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出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信息,“我是从前世重生回来的。”
解渐沉是重生者,他知道前世的所有剧情和这个世界的真相,所以他与原剧情的人设差距如此之大,所以走与他相关的剧情崩塌进度会降得多,所以系统一开始就把他投放到他身边……
当初的疑惑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湿意漫上眼底,景繁觉得喉间哽塞到难以呼吸,只能无措地叫着对方的名字:“解渐沉,解渐沉……”
“嗯,在呢。”Alpha倚在他的颈侧压抑地低喘一声,回应着他的呼唤。
“景繁,在遇见你之前,我并不认为这个世界美好。它建立在我可笑的命运之上,所以存在还是毁灭都没有关系。”
“但我想让你活着,我希望你能继续走下去。”
重生后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人而留恋这个世界。
“我问过系统,如果任务完成后,你就能以这个世界的身份继续存活下去,但是会忘记有关任务的记忆。”
“你会忘了我吗?”
景繁拼命忍着眼底的泪水,摇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不会的,不会忘的,一定还有……一定还有办法的。”
但随着他哽咽的宽慰响起的,是系统的实时播报。
【89%】
【91%】
“我前世就是在这一刻死去,但是相比于前世可笑的人生,这辈子很幸运能遇见你。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利刃,帮你破开一切阻碍。”
解渐沉的语气带着笑意,但这声笑很快又引起了一阵咳嗽。
“嗬咳咳咳。”
那种带着嗡鸣、仿佛牵连着肺腑的咳嗽,听得景繁心惊。
他抬手回抱住解渐沉,却在对方的背上触到了一手湿润。
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景繁怔怔地抬起手,就见指尖沾着刺眼的鲜红。
“为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脑海中浮现了陈森开的那一枪。
恐慌和混乱几乎要将心脏碾碎,景繁浑身震颤不止:“我明明推开了的……”
他是不是不该出现,他不出现解渐沉就不会走神,陈森也不会得逞。
自责顷刻间吞噬了景繁的理智。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Alpha收紧了手臂:“不是的,不怪你。”
这是那股维持世界正常运转的力量的影响。
自从与系统合作后,他就从得到的信息中推测出了一切。
这个世界的法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所以它不能直接抹除出了故障的锚点,但是它可以间接影响设定好的剧情。
比如让走偏的剧情,以其他方式强行圆回。
而能除掉故障的机会,它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正是知道这一点,他才会和明越达成约定。
原本这该是明越的任务,只不过因为景繁的出现,被陈森得手了而已。
“明、明越就来了,我们,先去医院,会有办法的。”景繁拼命按住解渐沉身后出血的伤口,但鲜血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
景繁觉得自己浑身的血也跟着淌尽了,从心底泛出的寒意逼得他死死咬住后槽牙。
解渐沉压抑地喘息了一声,但他极力掩盖自己的状态,却引起了更严重的反应。
“咳咳咳咳。”他捂着嘴呛咳起来。
景繁很快就感受到了滴在肩头的液体。
“解、解渐沉。”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他扶住Alpha的肩膀,想要把人拉开看一看对方的脸,按照他摸到的伤口的位置,大概是伤到肺了。
解渐沉想先擦掉嘴角的污渍,但血越涌越多,怎么擦都是徒劳,他只好任由人把他拉开。
景繁这才看清他的脸,惨白一片,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
泪水再也憋不住,从睁大的眼角滚落。
“解渐沉。”
解渐沉对他扬起了唇角。
【95%】
受到里世界磁场的影响,所有人耳边都感受到一阵嗡鸣,接着是毫无征兆的眩晕。
景繁也一样。
但是他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连眨眼都不敢,他总觉得Alpha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就像梦里那样。
解渐沉向后靠在船舷上,伸出干净的手在景繁的脸侧轻轻蹭了蹭。
“你救不了所有人,所以不用自责。”
景繁摇着头,喉间紧涩到发不出声音。
解渐沉看着他弯了眉眼,神色格外温柔,接着他的身体又抵在不及腰的船舷上,往后靠了靠。
而身后就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域。
景繁心里一惊,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他想要伸手抓住解渐沉,却被对方覆住了眼睛。
“别看。”
眼前突然暗下,景繁慌张地眨了眨眼睛:“解渐沉。”
“嗯。”Alpha回应。
心底的不安愈深,景繁颤抖着嗓音,哀求:“不要,我不要,解渐沉。”
“我害怕,我会害怕。”
解渐沉感受着掌心的湿润,觉得心脏被泪水灼烧出了一个洞。
手环上的数字再次更新:97%。
他敛下眉,垂着的眼睫轻颤:“别怕。”
景繁仓皇地抓住解渐沉的手腕,似乎只有确认对方的存在才能驱散心底的不安。
【98%】
景繁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希望这只是一场荒诞又痛苦的梦,梦醒后他依旧躺在解渐沉的怀里,一如过去的几个月的早晨。
可是心脏几乎要被撕裂、连灵魂都跟着震颤的痛苦却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解渐沉盯着景繁干燥的唇瓣,倾身靠近,在触碰到的前一刻,又停了下来。
他浅浅叹了口气,带着血腥味的气息扫过景繁的鼻尖。
那双生动又惹人怜爱的眼睛被覆于掌心之下,Alpha盯着自己的手,最后在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带血的吻。
景繁抓着的手紧了紧,心脏仿佛被那隔着的吻抚慰。
“谢谢你来见我。”Alpha挣开被握住的手。
铺天盖地的悲伤比理智更快地涌上,没等景繁反应过来,解渐沉就松开了手。
“宝宝,忘了我,好好生活。”Alpha的声音很轻,呢喃般带着笑意。
眼前突然亮起,还没适应的视野空白了一瞬。
等再看清时,落入眼睛的,则是Alpha极速下落的身影,以及那双映着爱意与不舍的眸子。
“不要!!!”景繁飞快地伸出手,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能捉住。
就如第一次跳船那样,他几乎本能地想跟着跳下去,然而却在抓住船舷撑起时,被人从身后拉住。
眨眼间,解渐沉便被无垠的深海吞没。
景繁目眦欲裂,发了疯地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解渐沉,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别犯傻了,”匆忙赶上的明越死死桎梏住不停挣扎的人,他看了一眼海面,皱眉,“我答应了他不会让你出事。”
曲由白也抓着他的手:“学长,我们会去找的,你先别激动。”
但景繁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死死盯着解渐沉落水的位置,重复着一句话。
“解渐沉,我害怕,我害怕……”
他希望那个人能像梦里一样停下等他,但是他忘了,梦的最后,解渐沉也消失在了深海。
明越见他过于激动,只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镇定剂。
随着药物的起效,所有要将景繁吞噬的悲痛与绝望都被抽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是系统的提醒:
【崩塌进度正在下降。】
【79%】
【54%】
【9%】
……
【检测到小世界异常清除,等待主系统判定。】
第144章小草今天记得星辰吗
可能是因为镇定剂,也可能是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景繁这一觉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窗外的天是黑的。
曲由白进门看到人醒来有些意外:“学长,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景繁倚着床头,眼神空洞地看过来。
曲由白没见过他这么消沉的样子,犹豫地开口:“已经第三天了。”
景繁的眼睫颤了颤,没想到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解渐沉……人呢?”
曲由白看了他一眼,想到明越那边的结果,声音低了很多:“暂时还没找到。”
眼眶酸涩发烫,景繁闭上眼睛,干燥的唇瓣张张合合,好半晌才哑声道:“好,我知道了。”
“学长……”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他拒绝了曲由白的陪同。
等人离开后,景繁才蜷着腿,将自己埋了起来。
醒来后他第一时间就查看了系统,崩塌进度已经降到了4%,并且整个页面都暗了下来。
系统弹窗中央的“任务成功”,曾是景繁最渴望看到的结果,此刻却异常刺眼。
因为那鲜红的四个字,宣告了他爱人的死讯。
景繁蜷缩成一团,只觉得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两瓣,心脏仿佛被剖开般剧痛到难以呼吸,他紧紧揪住衣领,痛苦又艰难地大口喘息着。
喉咙充血严重,哽塞到悲鸣被迫卡在喉间,连叫嚷发泄都做不到,只能挤出几声沙哑又无助的呜咽。
“骗子……”回想过去几个月的点点滴滴,景繁委屈又生气地骂道。
但骂完后,他又突然意识到,似乎当初的那些有关以后的约定,对方从没有正面答应过。
解渐沉不做无法兑现的承诺。
他早该反应过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连曲由白送来的食物都凉了个彻底,景繁才从无尽的悲痛与绝望中抬起头。
【系统。】
【嗯。】系统一直在等他。
【任务已经完成了,之后会怎么样?】景繁想起解渐沉最后提起的话。
之前他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从主系统判定任务成功开始,我只能继续停留七天,所以五天后我会被强制脱离,宿主将在这个世界继续存活下去。】
景繁眨了眨红肿发烫的眼睛,眼睫轻颤:【然后我就会忘记关于任务的记忆吗?】
就像伊藤那样。
【是的。】
【有没有办法不忘,我不想忘记,如果我不记得他了怎么办?】景繁揪着身下的被子,指尖因攥得太紧失去血色。
他的Alpha,他唯一的爱人。
如果他都不记得了怎么办?
【这是主系统的规则,无法违背,不过为了帮助宿主合理融入,这个过程不会太快,一般会在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后,景繁就会忘记有关任务的记忆,主系统撰写的新记忆会覆盖这段空白,最终顺利融入这个世界。
景繁捂住眼睛,近乎哀求:【真的没有办法吗?】
【正常情况下,人类是无法抵抗这种力量的。】系统如实回答。
接下来到几天,景繁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它和解渐沉的联手到解渐沉身上的秘密,从头到尾地问了个清楚。
五天很快过去,到了与系统告别的时候。
【我离开后,主系统规则即刻生效。】
其实原本主系统判定任务成功后,它就可以直接脱离,但最后它还是申请停留七天,为景繁的遗忘争取了七天的延缓。
这些天景繁也努力收拾好了心情,此刻还能开开玩笑:【虽然你经常掉线还冷冰冰的,但还是谢谢你,和你合作很愉快。】
【感谢宿主配合,合作愉快。】系统回道。
【再见,系统。】
这一句属实没有意义,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没有再见的诀别,但景繁认为,朋友间的告别,总要以这句话结尾。
系统倒是理性很多:【祝好。】
景繁抿着嘴巴,挤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容来送别。
就这样静静地等了快十分钟,他又叫了一声:【系统。】
只是这次过了很久,那道冷冰冰的机械音都没有再出现,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景繁的呼吸声。
系统离开了。
笑僵的脸再也维持不住,眼角眉梢都落了下来。
眼前有些模糊,景繁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轻声呢喃:“再见。”
明明一切尘埃落定,心里却猛然涌起一阵失落,像是哪里破了个洞,一下子丢失了许多东西。
苦涩难当。
这种寂寥感一点点蚕食着景繁本就岌岌可危的情绪,好在曲由白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学长,孟小姐带着人来找你,正在楼下等着。”
景繁抬起头,轻眨了两下眼睛,将眼底的水汽眨去后才应答:“好,我换个衣服就下去。”
楼下,孟锦正坐在沙发上,身边是一位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这些天她因为解渐沉遗留下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向来明艳的脸憔悴了不少。
景繁站在楼梯上,两人遥遥相望一眼。
眉眼间同样的凝重与愁容。
解渐沉的死对他身边人的震惊和影响都太大了。
“这是解总一个月前拟好的合同。”刚坐下,孟锦带来的男人就递上了一份文件。
景繁接过,待看清文件上的字后,立刻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这是关于解渐沉的产权转让,包括了他手下所有的房车财产,甚至是荧光55%的股权。
转让方:解渐沉。
受让方:景繁。
“您可以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在最后签上名,合同即刻生效。”男人提醒。
景繁眨了一下眼睛,抬眼看向孟锦。
她持有荧光25%的股权,是除了解渐沉之外公司的第二大股东,但她似乎对这个处置并没有异议。
只是景繁并不认为他能胜任这么重要的位置:“不,我可能没办法……”
孟锦看出了他的犹豫,直接打断:“解渐沉没有子嗣,也没有其他亲近的人。”
景繁的拒绝卡在了喉间。
“自从他出事后,解家那些人正眼红这些资产,包括荧光一部分股东也跃跃欲试,想要瓜分他的那部分股权,而且荧光的对手公司也在趁乱施压。”
如今荧光就是块无主的肉,所有人都垂涎欲滴,企图从中分一杯羹。
公司内部蠢蠢欲动,外部又有一群人虎视眈眈。
如果不能尽快确定解渐沉手中产权的归属,还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荧光现在需要你。”孟锦的语气格外认真。
“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好。”景繁依旧畏怯,他担心会毁掉解渐沉的心血。
但他也清楚,解渐沉绝对不愿自己的东西沦到解家人手中。
“怎么应对那些事务,他不是已经教你了吗?”
那些日子,孟锦也见证了景繁的成长,她相信解渐沉的眼光和判断。
在孟锦肯定的目光下,景繁抓着笔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在转让合同上签了字。
“明天需要召开股东会议,我会派人来接你,你收拾好,”孟锦看了他一眼,“不论是形象还是情绪。”
景繁攥着手指,点点头。
孟锦还要回公司准备明天的会议,没有多做停留。
第二天的会议正常举行,虽然有部分人并不服气,却也在孟锦的威慑下没有表示异议。
解渐沉总是喜欢提前谋划,这次依旧算计得很好。
他预料到自己离开后的混乱,又将景繁推入了这片动荡复杂的局势中,让他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
担任解渐沉的角色后,景繁逐渐忙碌起来。
虽然他在对方的教导下成长了不少,但是要坐到这个位置,还是欠缺许多。
于是除了要处理日常事务,他还报了相关的课程,熬夜补习各方面的知识。
一天睡不到三个小时是常有的事,也常常因为忘了吃饭而犯低血糖。
景繁每天醒来就是疯狂摄取信息并进行处理。
而忙碌会让消磨人的情绪,包括痛苦和悲伤。
等到景繁意识到这点时,距离解渐沉出事已经过去了三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体会到了系统所说的强制遗忘。
他开始渐渐记不清自己原世界的经历。
每每追溯自己的来处,他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个想法:他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种不受控制的遗忘让他恐慌。
原世界的一切都被模糊,无论如何回忆都无法记起细节,他害怕很快他就连解渐沉也会忘记。
于是景繁便开始习惯性在笔记本上记录。
记录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和解渐沉结识的契机。
每天起床他都会把记录看一遍,就像当初考研时,不断巩固复习知识点一般。
而景繁上任没多久,公司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遇到了新的问题。
因为解渐沉的离去,荧光最大的供应方提出了质疑,并表示决定放弃合作。
对方属于这个行业的龙头,如果失去这个合作伙伴,除了原本的资源丧失,还会引起连锁反应,其他合作方也会跟着动摇。
作为上任后的第一场仗,景繁必须要拿下。
他学起了解渐沉的样子,软硬兼施。
除了在不影响核心利益的情况下适当调整合同,景繁还做了市场上同类型企业的调查,强势展示荧光的优势,并保证会在未来的发展规划中带给对方更大的商机。
在最后约谈前,他打算投其所好准备个礼物,但在调查对方负责人的喜好时,他下意识叫了系统。
“……”景繁揉捏太阳穴的手顿住,半晌后才苦笑一声。
好在这么久的准备,最终没有辜负他。
“说实话,我原本就是冲着解总才选择合作的,所以在解总遭遇不幸后,我很怀疑荧光以后的发展。
但我似乎低估了您,这段时间我看到了您的坚持和诚意,同样我也认可贵公司的实力,我很期待荧光的未来。”
“合作愉快,景总。”
看着对方主动伸来的手,景繁有些怔愣,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他伸手回握:“合作愉快。”
但可能是松懈过了头,送走对方后,景繁就倒在了包间里。
再次醒来时,孟锦正陪在身边,见他睁眼,她拿着报告单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这年头还能营养不良我真不能理解,虽然我知道你急切地想要保住荧光,也想要证明自己,但不是让你拿命去换。”
景繁被她批评得有些心虚,他最近确实忙得连饭都不怎么吃。
不过这种被事务压到极限的麻木感觉,他其实很喜欢,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去追忆和怀念,也就不用痛苦。
孟锦看着他叹了口气:“景繁,解渐沉绝对不是想要看到你这样才把公司交给你,在做好其他之前,你必须要照顾好自己。”
“因为在他心里,你永远比公司重要。”
眸光轻闪,景繁点头承诺:“我知道了,我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
因为这个生存机会是解渐沉换来的,他没有自毁的权利。
在解决完供应方的危机后,景繁又抽空邀请其他合作方一起吃了顿饭。
这次到场的,基本都是解渐沉带着他多次接待过的人。
只是等到行酒环节,景繁却发现,桌上提前准备的酒都被换成了茶水。
他还以为是酒店弄错了,打算叫人重新替换,却被其他人拦了下来。
景繁看着他们,眼底有些茫然。
“解总待我们不薄,当初就一直提小景总不会喝酒,所以今天就以茶代酒吧。”
景繁缓缓眨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和善的笑,但景繁这些天学会的客套的笑却维持不住。
「我家小孩不太会喝酒,希望各位多担待一下。」
回想起解渐沉当初在酒桌上的袒护,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原来Alpha那么早之前就在为他铺路。
酒席结束后,景繁回到了丽景苑。
冰块还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出了事,只奇怪很久没见到解渐沉了。
它经常叼着球坐在门口,期待着主人会像以往一样出现,并敷衍地把球丢到一边,陪它玩一会儿。
景繁蹲下揉了揉冰块的大脑袋,却发现它今天嘴里叼着是个铁罐。
他拿过来看了一眼,有些诧异。
那是一盒糖果,是解渐沉经常喂他那个的牌子。
景繁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就见客厅的储物柜被打开了,地上倒了不少这种铁罐。
他走过去,将另一半柜门打开,发现里面居然堆满了这种糖。
每一盒都是新的,生产日期就在一个多月前。
景繁蹲在地上,手指从那一盒盒铁罐上划过,发出闷闷的声响。
忍了一晚上的情绪还是决堤,他捂住眼睛,狠咬着牙努力克制不让声音的颤抖,却还是抑不住哽咽。
他抱怨:“明明让我忘记你,可是你现在却无处不在。”
*
工作没有那么紧迫后,景繁终于按照和孟锦的约定,好好照顾起自己的身体。
每天早晨起来先去健身房慢跑半个小时,三餐也准时准点。
虽然作息健康后低血糖很少犯,但他口袋里一直备着糖果。
一切仿佛正在走向正轨,直到系统离开后的第40天,景繁发现了一个不太妙的趋势。
他正在忘记与解渐沉相关的信息。
最先模糊的是对方的脸,每当有人提起,他总是要费劲地想好一会儿才能记起。
而每次回想起,除了恍然,更多的则是慌乱和恐惧。他怕他下一次就再也没办法记起。
与解渐沉有关的人际也在被悄然取代。
比如他认为他和孟锦是儿时的伙伴,荧光则是两人一点点努力发展起来的。
即使这种逻辑极其不合理,但那股力量就是有办法让他如此坚信。
再渐渐地,解渐沉这个名字也越来越少人提起。
除了与解渐沉亲近的几人,例如孟锦,尚姓兄妹,其他人都在淡忘。
哪怕刻意提起,大家的反应也很迟钝,好像都要回忆很久,就算记起,最后也只得出:那是解家英年早逝的继承人。
这个世界法则不光在改变景繁的记忆,更在抹杀解渐沉的存在。
惊觉这一点的景繁再也无法平静。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遗忘,更不能接受解渐沉就这样被世界抹去。
状态不对,工作上也出了不少问题。
孟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变得焦躁不安,只能把人赶回家,给他放了半个月的假。
闲下来后,压抑许久的情绪开始反刍。
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几乎将他淹没,迟来的悲痛与正在遗忘的恐惧交织,带来了几乎摧毁意志的打击。
在家的那一周,景繁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孟锦来看过一次,皱着眉给他的假期无限延长了:“别总在家待着,多出去走走吧。”
景繁不知道往哪走,但他觉得孟锦的话有道理,于是他便开始按照记忆,故地重游。
第一站他选择去益宁疗养院看望小西瓜头。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等他到的时候,小西瓜头的病房已经空了。
“是他家人把他接走了吗?”景繁拦住了一个路过的护工。
那人扫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惋惜地摇头:“半个月前病情加重,已经走了,那么小的年纪,可惜了。”
像是被这个噩耗当头砸了一棒,景繁不敢相信地愣在原地。
没多久,曾经负责照顾小西瓜头的护工就看到了他。
“景先生吧,小童去世前有东西留给你,你要不要看看?”
她挤出一抹苦笑,解释:“那孩子给认识的人都留了东西。”
景繁迟缓地点了点头。
最后护工将一张字条交到了他手中。
虽然字迹依旧歪歪扭扭,但看得出写字的人在努力控制,这应该是小西瓜头练习中写得最好的一副。
而纸上的文字是:
「希望你永远不要停止期待。」
景繁抓着纸条失神了很久,最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抱着膝盖放声痛哭。
自从解渐沉离去后,他一直强忍着没有好好大哭一场。
因为忙着系统的后续,忙着守住解渐沉的心血,他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不愿接受心爱之人的离去。
但小童的逝去,让他彻底认知了生命的消逝。
他真的再也见不到解渐沉了。
终于在此刻,压抑的情绪被一张小小的纸条引燃,景繁哭得像个迷失无措的孩子。
而默默守护在附近的曲由白攥紧了手。
他是受孟锦所托跟来的,她说景繁最近的状态不对劲,需要有人看着,所以他偷偷跟了过来。
从疗养院回来后,景繁又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还未能完全接受解渐沉的逝去,现在又开始遗忘,这种无力的痛苦时刻折磨着他。
只是原本深陷在失去的悲痛中,囚于原地不能自拔,此刻却冷静了下来。
景繁不想忘记,他还要带着解渐沉的爱意活着。
所以他必须抵抗。
他继续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从两人的相遇到分离,从穿越的契机到任务的完结,从世界的崩塌到新生……
好在作为世界锚点,曲由白的记忆并没有受太大影响。
于是景繁向他求助,通过对方的回忆来补充一些被他遗忘的细节。
虽然有时候他会连与曲由白的关系都模糊,但对方会经常主动联系他,在他忘却之前重新帮他唤回记忆。
就这样重复着遗忘再记起、模糊再清晰……
好消息是,这样似乎有效果。
在频繁又刻意的回忆下,那些被蒙住的记忆开始有了松动,至少系统说的两个月已经过去,景繁并没有完全忘记。
虽然和那股力量对抗很辛苦,但至少看到了希望。
他开始期待。
家里的笔记本很快就被写满,他转而在电脑上敲字。
短短一个月,他就写了四十多万字。
最后他隐去了有关系统和穿越的细节,将他和解渐沉的经历整理成故事,发布到了社交媒体平台。
本来只是想记录一下,但意外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一下子放了四十万字!!作者你就是大善人。]
[主角的名字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不要啊,怎么是be,小草和星辰要好好的,呜呜。]
……
[小草为什么会渐渐遗忘星辰?]
盯着最后一条评论,景繁轻抿着唇,回复:[因为病了,记忆出现了问题,但是他不想忘记,所以写了这个来方便自己回忆。]
于是在回复完的第二天早晨,他收到了一条陌生读者的私信。
[小草今天记得星辰吗?]
景繁倚在床头,盯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眨了两下眼睛。
很耀眼的颜色,就像解渐沉的头发一样。
他扬着嘴角,回复:
[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