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乞讨,”他说。
这倒是个主意。有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农民骑着一匹结实的小黑马,下山朝城堡走来。阿莲娜跳起来,朝大路跑去。那农民走近了,她说:“先生,你给我一个便士行吗?”
“让开,”那人吼着,踢了一下马,一路小跑,往远处去了。
她走回树桩跟前。“乞丐通常都是要吃的,要穿的,”她垂头丧气地说,“我从来没听过有谁给他们钱的。”
“那,人们是怎么弄钱的呢?”理查说。这个问题以前他显然从来没想过。
阿莲娜说:“国王从赋税里弄钱,老爷们收租,教士们有什一税,店主有东西可卖,工匠们赚工钱,农民不需要钱,因为他们有地。”
“学徒也挣工钱。”
“还有壮工。我们可以干活儿。”
“给谁?”
“温切斯特到处都是小作坊,制革和织布的,”阿莲娜说。她又感到乐观起来了,“城里可是找活儿干的好地方。”她一跃而起,“走,我们马上开始!”
理查还在犹豫。“我不能像个平民百姓那样干活儿,”他说,“我是伯爵的嗣子。”
“现在已经不是啦,”阿莲娜严肃地说,“你刚才听到那典狱长说的话了,你最好清醒点,如今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了。”
他绷着脸,没有说话。
“好吧,我走了,”她说,“要是你愿意,就待在这儿。”她离开他,朝西门走去。她了解他那种不高兴的情绪一会儿就过去了。
一点不错,她还没进城,他已经赶上来了。“别赌气嘛,阿莉,”他说,“我干活儿,我很有力气的,实际上——我要当一个蛮好的壮工。”
她向他笑笑。“我相信你会的。”这不是真话,但没必要给他泄气。
他们沿着街走去。阿莲娜想起来,温切斯特的布局安排井井有条。南半部,也就是他们走路时的右边,分成了三部分;首先是城堡,然后是有钱人家的住宅,接下去是东南角的大教堂院落和主教的宫殿。北半部,在他们的左边,也分成三部分;犹太人住宅区,中间的店铺区和东北角的作坊区。
阿莲娜带路沿着街朝城市东头走去,然后向左一拐,走进了一条沿小溪的街道。街道的一边是普通住宅,多数都是木头房子,少数是木石参半的。街道的另一边是杂乱无章的临时房屋,许多不过是几根立柱支着一个顶,大多看起来摇摇欲坠。有几处地方搭了桥,或架了几块厚木板,越过小溪,通进房子里边,而有些房子实际是跨桥修的。在每座房里、院里,男男女女都在干着需要大量水的活儿,洗木头、鞣皮革、浆洗或漂染布料、酿淡啤酒,还有些工作是阿莲娜看不明白的。各种不熟悉的气味,酸的和辣的,硫磺味和烟熏味,木头味和腐烂味,直冲鼻孔。所有的人都手脚不停地忙着。当然啦,农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干得很辛苦,但他们干活儿不紧不慢,总有时间停下来喘口气,察看点新鲜事或者和过路人搭话聊天。作坊里的人从来不抬头,他们的活儿像是要他们聚精会神,全力以赴。他们手脚利落,不管是扛包、倒大桶的水还是敲打皮革或布匹。他们在东倒西歪的工棚里的昏暗光线下,做着神秘奇妙的事情,使阿莲娜联想起描绘地狱的图画里魔鬼们在搅拌大锅里的东西。
她在一处作坊的外边停下了,里边的人干的活儿她知道:漂布。一个很有力气的女人从小溪里打回水来,倒进一个镶了铅边的大石槽里,还不时从一个口袋里掐出一定量的漂土,加到槽里。大石槽的里面,是完全泡在水里的毛呢,两个男人正用大木棒——阿莲娜想起来,那叫漂工棒——敲打石槽中的毛呢。经过这道工序,毛呢就会收缩,变厚,更能防水,漂土还可从羊毛里滤出油脂。棚子的尽里头,堆放着成捆尚未漂过的毛呢,都是新纺的,松松的,还堆放着成袋的漂土。
阿莲娜跨过小溪,走近在石槽边干活儿的人。他们看了她一眼,就又继续干活儿了。她注意到,他们周围的地上全都是水,他们都光着脚站在水里。她意识到他们没打算停下手中的活儿问她想干什么,就大声说:“你们的师傅在这儿吗?”
那女人把头向工棚最里头一歪算是答复。
阿莲娜招呼理查跟上她,就穿过一道门进了一个院子,那儿的木架子上搭着很多毛呢,正在晾晒。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弯着腰,整理一个木架上的毛呢。“我找这儿的师傅,”她说。
他直起腰来看着她。他长得很丑,一只眼,还有点驼背,似乎他成年累月地躬腰翻弄晾晒着的毛呢,已经再也站不直了。“什么事?”他说。
“你是漂工师傅吗?”
“我干这行已经快四十年了,从小干到老,我想我得是师傅了,”他说,“你想干吗?”
阿莲娜意识到,她打交道的这个人,属于那种总要证明自己有多能干的类型,于是她低声下气地说:“我弟弟和我想打工,你愿意雇我们吗?”
他上下打量着她,半天没说话。“耶稣基督和所有的圣徒,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干什么都成,”阿莲娜坚定地说,“我们需要些钱。”
“你们在我这儿不够格,”那人轻蔑地说,跟着就转身继续忙他的了。
阿莲娜不想就此罢休。“怎么不够格?”她生气地说,“我们不是来偷东西的,我们想自己挣。”
他又朝她转过身来。
“行吗?”她说,尽管她不喜欢乞求。
他不耐烦地打量着她,如同看着一条狗,考虑着要不要费点劲踢它一脚。她看得出来,他禁不住要让她明白,她有多蠢,而相形之下,他又有多机灵。“好吧,”他叹着气说,“我来给你讲讲。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到了大石槽跟前,那两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在从水里往外扯毛呢,边拉边卷。那师傅对那女人说:“来,莉姬。给我们看看你的手。”
那女人顺从地走过来,伸出一双手。那两只手又粗又红,上边有好些破裂的伤口。
“摸一摸,”那师傅对阿莲娜说。
阿莲娜触摸了一下那双手,冰冷、粗糙,而最震动人心的是有多硬。她握着那女人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一下子显得多么柔软、洁白和小巧啊!
那师傅说:“她从小时候起,这双手就泡在水里,她已经习惯了。你就不一样了,你连这个上午都坚持不下来的。”
阿莲娜想跟他争几句,说她会习惯的,但连她自己都不敢说当真能行,还没等她说话,理查倒开了口。“我怎么样?”他说,“我个子比那两个男人还高——我可以干这个活。”
理查确实比那两个搅着漂工棒的男人更高更壮。阿莲娜想起来,他还能驾驭一匹战马,让他敲打毛呢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两个男人卷完了湿毛呢,其中一个把毛呢卷扛到肩上,准备送到后院去晾晒。那师傅拦住了他。“哈里,让这位少爷掂掂这毛呢的分量。”
那个叫哈里的男人从肩上举起毛呢卷,放到理查的肩上。理查在那重压下,身体歪向一边,他拼命直起腰板,脸都白了,然后就给压得跪了下去,毛呢卷的两头落到了地上。“我扛不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那两个男人哈哈大笑,那师傅面露得意,叫哈里的那个人用熟练的动作,把毛呢卷提起来往肩上一甩,扛起来就走了。那师傅说:“这是一种不同的力气,是逼出来的。”
阿莲娜生气了,她不过是想经过诚实的途径挣一便士,他们却嘲笑她,她知道,那师傅把她当傻瓜,对此十分开心,只要随他这样下去,他会继续捉弄她,绝不会雇用她或理查。“感谢你的好意,”她不留情面地嘲讽说,转身就走了。
理查心烦意乱了。“要不是这么湿,也不会重成那样!”他说,“我估计不足。”
阿莲娜明白她得高高兴兴,好振作振作理查的精神。“这儿还有的是别的活儿呢,”她一边沿着泥泞的街道大步走着,一边说。
“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阿莲娜没有立即回答。他们走到北城墙,便向左转,朝西走。这一带住的都是最穷的人家,房子都是靠城墙盖的,差不多都是一面坡顶的棚子;因为没有后院,街上很脏。阿莲娜终于开口说:“还记得吧?有时候一些姑娘到咱城堡来,她们家里已经没地方让她们住,但她们又还没出嫁,父亲总是接待她们。她们在厨房、洗衣房或马厩干活儿,父亲在节日赏给他们一便士。”
“你认为我们能住在温切斯特城堡里吗?”理查怀疑地说。
“不。国王外出时,他们不会接待的——他们一定已经人浮于事了。但这城里还有许多有钱人,有些家应该需要仆人。”
“那不是男人干的活儿。”
阿莲娜想说,你干吗不自己想点办法,而专门对我出的主意找岔子呢?但她咽下去这话没讲,而是说:“我们只要有一个人干一阵子活儿,挣到一便士,然后我们就可以见到父亲,问问他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好啊,”理查对只要一个人干活儿的主意很高兴,尤其是如果那个人是阿莲娜的话。
他们又向左转,进入了城里的犹太区。阿莲娜在一家大宅子的门外站住了。“他们这儿应该要用人的,”她说。
理查吃惊了。“你可不能给犹太人干活儿啊。”
“为什么不能?要知道,你可不能像捉别人身上的虱子那样捉住人家的宗教不放。”
理查耸耸肩,跟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石头盖的房子,像大多数城里的住家一样,门面很窄,但里边很深。他俩走进了门厅,其宽度和整座宅子的宽度是一样的,里面有个地炉和几条板凳。厨房里飘出的香味使阿莲娜涌出了口水,尽管那气味和一般的做饭气味不同,带点外国味。一位少女从里面出来,向他们打招呼。她肤色黝黑,眼睛是棕色的,说话彬彬有礼。“你想见金饰商吗?”
原来主人是个金饰商。“是的,请通报一声,”阿莲娜说。那个少女进去了,阿莲娜仍四下打量着。一个金饰商当然需要一座石头房子来保存他的金子,这房间和后房之间的门是用厚实沉重的橡木板做的,中间还钉着铁条,窗户小而窄,没人能爬过去,连小孩子都不成。阿莲娜想,一个人的财富如果全是金银,该多么伤脑筋,要是让人一下子偷个精光,可就一无所有了。接着,她又想起,父亲曾经拥有普通得多的财产——土地和贵族头衔——然而同样在一天之内丧失了一切。
那个金饰商出来了。他矮小黝黑,皱着眉头端详着他们,像是在检验一件小首饰,为其估价。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研究透了,说:“你们有什么要卖的吗?”
“你判断得不错,金饰商,”阿莲娜说,“你已经猜到我们出身高贵,现在却一贫如洗了。我们没什么东西可卖。”
那男人面带难色。“如果你们想借一笔款子,我怕……”
“我们没指望有人借钱给我们,”阿莲娜打断他的话,“既然我们没东西可卖,我们也没东西可以抵押。”
那人看来放了心。“那我能帮什么忙呢?”
“你肯雇我当仆人吗?”
他吃了一惊。“一个基督徒?当然不能!”这想法吓得他当真退了一步。
阿莲娜失望了,“为什么不可以呢?”她伤心地说。
“这可千万不行。”
她觉得受到了冒犯,竟然有人对她的宗教表示厌恶,这念头可够卑鄙的。她想起了她刚才对理查说过的那句俏皮的警句。“你可不能像捉别人身上的虱子那样捉住人家的宗教不放,”她说。
“镇上的人会反对的。”
阿莲娜很清楚,他在利用公众舆论作遁词,但这话倒也是真的。“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去找一家有钱的基督徒吧,”她说。
“那倒值得一试,”那金饰商抱怀疑的态度说,“我来直爽地告诉你吧。一个聪明人是不会雇你做仆人的,你习惯于发号施令,你会觉得俯首听命难过得很。”阿莲娜刚要开口争辩,但他伸出一只手制止了她。“噢,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的,但你长这么大,一直是别人侍候你,直到现在,在你的内心深处,你还认为事情应该安排得顺遂你的心意。出身高贵的人当不好仆人,他们不听话,不肯任劳任怨,他们粗枝大叶,娇里娇气,哪怕比谁干得都少,还是以为很辛苦了——所以他们在别的仆人中惹是生非。”他耸耸肩,“这是我的经验体会。”
阿莲娜忘记了刚才他不喜欢她的宗教曾经冒犯了她,他是她离开城堡以来第一个好心待她的人,她说:“那我们能做什么呢?”
“我只能告诉你一个犹太人会怎么做,他要找点东西卖。我刚来这城里时,我先是从需要现金的人手里买珠宝,然后把银子熔掉,卖给铸币所。”
“你从哪儿来的钱买珠宝呢?”
“我从我叔叔那儿借的——还付给他利息呢,顺便说一句。”
“可是没人肯借钱给我们!”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要是我没叔父又该怎么办呢?我想我会到树林里去采集坚果,然后到城里来卖给那些既没时间去树林,后院又堆满废物垃圾,没地方种树的家庭主妇。”
“但这季节不对,”阿莲娜说,“现在什么也不长。”
那金饰商笑了。“年轻人真没耐心,”他说,“等一等嘛。”
“好吧。”没必要跟他解释父亲的事,这位金饰商已经尽力帮忙了,“谢谢你的忠告。”
“再会。”金饰商回到后房,关上了镶铁条的大门。
阿莲娜和理查走了出来,这位金饰商倒是个好心肠的人,然而他们白白费掉了半天时间东奔西跑,阿莲娜不由得感到沮丧。他们不知何去何从,从犹太区逛了出去,又上了高街,阿莲娜开始感到饿了——已经是午饭时间——而且她知道,她既然饿了,理查就该饿坏了。他们漫无目的地在高街上走着,看到破烂堆上吃得饱饱的老鼠,心里真是羡慕。后来他们来到老王宫。他们像所有的外地人一样,在那里停住了脚步,隔着栏杆,看铸钱。阿莲娜望着那一堆堆的银便士,心想她只需要一便士,却弄不到。
过了一会儿,她注意到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站在附近,朝理查莞尔笑着。那姑娘看来很好说话的。阿莲娜迟疑了一会,看她又笑了,就跟她攀谈起来。“你住在这儿吗?”
“是啊,”那姑娘说。她感兴趣的是理查,而不是阿莲娜。
阿莲娜脱口说道:“我们的父亲关在监狱里,我们想找条路过日子,挣点钱向典狱长行贿。你知道我们可以干些什么吗?”
那姑娘把注意力从理查身上移回到阿莲娜。“你们一文不名,想知道怎么挣钱?”
“是这样的,我们愿意卖力干活儿,干什么都行。你能想到什么事吗?”
那姑娘用估价的眼光看着阿莲娜很久。“不错,我能,”她终于说话了,“我认识一个可能可以帮你忙的人。”
阿莲娜心里一震;这是一天来第一个跟她说能的人。“我们什么时候见他?”她迫不及待地说。
“是她。”
“什么?”
“是个女人。而且你可以马上见到她,跟我来吧。”
阿莲娜和理查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色。阿莲娜难以相信他们会时来运转。
那姑娘转身走开,他俩跟在后面。她带他们走到高街路南的一座大木房跟前,大多数住房都是平房,但这座却有个矮矮的二层。那姑娘走上一架户外楼梯,招呼他俩跟她上去。
楼上是间卧室。阿莲娜睁大着眼睛打量着四周;这里比她家城堡当初任何一个房间装饰得都要华丽,家具也更讲究,连母亲在世时都不及。墙上挂着壁毯,地上铺着毛皮地毯,床用刺绣的帷幔围着,在一把像是宝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鲜丽衣袍的中年妇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阿莲娜猜测,如今脸上有了皱纹,头发也稀疏了。
“这是凯特夫人,”那姑娘说,“凯特,这姑娘身无分文,她父亲又坐了牢。”
凯特微微一笑,阿莲娜也微笑作答,但她的笑是强做出来的,凯特身上有种东西让她不快。凯特说:“把这小伙子带到厨房去,给他一杯啤酒,好让我们谈谈。”
那姑娘带着理查走了。阿莲娜很高兴他能喝到一杯啤酒——也许他们还会给他点东西吃呢。
凯特说:“你叫什么名字?”
“阿莲娜。”
“这名字不多见,不过我喜欢。”她站起身走近阿莲娜,有点太近了。她用手抬起阿莲娜的下颌,“你的脸蛋长得非常漂亮。”她的嘴里喷出酒气,“把你的斗篷脱下来。”
阿莲娜听到要这么检查,心里莫名其妙,但还是服从了,照她的话做并没有什么伤害,何况,经过今天早上的碰壁,她可不想让人觉得她不合作,从而又抛弃了这第一个像样的机会。她抖掉了斗篷,把它放到板凳上,穿着护林官的妻子给她的那件亚麻布旧衣裙。
凯特绕着她走了一圈,出于某种原因,她似乎对她印象很不错。“我亲爱的姑娘,你永远都不会缺钱,不会缺任何东西。如果你给我干,咱们俩都会发财的。”
阿莲娜皱起了眉头,这话听起来太玄了。
她只想帮人洗衣、做饭或缝补,她想不出来,她怎么会让人致富。“你谈的是什么工作?”她说。
凯特这时正在她身后,她的两手顺着阿莲娜的两侧滑下去,摸着她的屁股;她贴得很近,阿莲娜能感觉出凯特的乳房抵着她的后背。“你的身材很漂亮,”凯特说,“你的皮肤很逗人爱。你出身高贵,是吧?”
“我父亲原来是夏陵的伯爵。”
“巴塞洛缪!咳,咳。我记得他——不是说他曾经是我的顾客。他是个品德高尚的人——你父亲。咳,我明白你为什么一贫如洗了。”
看来,凯特有顾客。“你卖什么?”阿莲娜问。
凯特没有直接回答。她又绕到阿莲娜的前面,看着她的面孔。“你是处女吧,亲爱的?”
阿莲娜羞红了脸。
“别害臊,”凯特说,“我看出来你不是了。嗯,没关系。处女很值钱,但没法长久,当然啦。”她把双手放到阿莲娜的屁股上,往前倾着,吻了她的额头,“你可真娇媚,不过你自己并不知道。我的天,你是不可抗拒的。”她的双手从阿莲娜的屁股向上滑到她的胸脯,轻柔地握住她的一个乳房,掂量着,稍稍捏挤着,然后她向前倾着身子,吻了阿莲娜的嘴唇。
阿莲娜恍然大悟,那姑娘在铸币所外为什么对理查微笑,凯特从哪儿赚钱,如果阿莲娜为凯特工作,她得干什么,以及凯特是什么样的女人。她没有早一点明白,真太傻了。有一阵子,她任凭凯特吻她——和威廉·汉姆雷吻她大不相同,她一点都不想推拒——但这不是她为了赚钱非干不可的。她从凯特的拥抱中挣脱出来。“你想让我当妓女,”她说。
“一个荡妇,我亲爱的。”凯特说,“晚晚地起床,天天穿得漂漂亮亮的,让男人高兴,自己发财。你会成为出众的一个,你身上有一种光彩……你要什么价都行,要什么东西都行。相信我吧,我知道的。”
阿莲娜不寒而栗了。在她父亲的城堡里,总有一两个妓女——在一个那么多男人没带妻子的地方是必要的——她们被看做是下层的最下层,最低贱的女人,比扫地的都不如。但使阿莲娜厌恶得发抖的并不是那种低下的社会地位,而是想到了威廉·汉姆雷那样的男人,花上一便士,走进来在她身上发泄淫欲。这想法又把那晚的记忆带了回来:她仰卧在地上,劈开双腿,由于恐惧和厌恶而瑟瑟发抖,等着俯身在她上面的他插进她身体。那场面以其新增的恐惧回到她眼前,带走了她的全部镇定和自信。她觉得假如在这房间里再多待一会儿,那一切又会在她身上重新发生,她为一种发狂的急切所控制,要马上奔出去。她朝门口退去。她不敢得罪凯特,害怕别人会生她的气。“我很抱歉,”她喃喃地说,“请原谅我,但我不能干那个,真的……”
“好好想想!”凯特兴致勃勃地说,“要是你改变了主意就再回来,我还会在这儿的。”
“谢谢你,”阿莲娜颤抖着说。她终于找到了门,打开门急忙脱身往外跑。她心慌意乱地跑下楼梯,到了街上,站到一楼的正门外。她推开大门,但不敢往里走。“理查!”她叫着,“理查,出来!”没有回音,里面光线很暗,除去几个模糊的女人身影她什么也看不见。“理查,你在哪儿?”她歇斯底里地高叫。
她意识到过路人在瞪她,更焦虑了。理查突然露面了,一只手拿着一杯啤酒,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鸡腿。“怎么了?”他说,嘴里塞满了鸡肉。他的腔调说明,他因为受到打搅很恼火。
她抓住他胳膊,拉着就走,“躲开这儿,”她说,“这是妓院!”
好几个看热闹的听后哈哈大笑,其中一两个还打着哈哈,嘲笑他们。
“他们也许会给你点东西吃呢,”理查说。
“他们想让我当妓女!”她火了。
“好吧,好吧,”理查说。他喝光啤酒,把杯子放到门里的地上,把吃剩的鸡腿塞进衬衣里。
“走吧,”阿莲娜不耐烦地说,尽管需要照顾弟弟的念头再次产生了使她平静下来的力量。他似乎并没有因为有人想让他姐姐当妓女而生气,但他确实因为不得不离开可以要到鸡肉和啤酒的地方而懊恼。
大多数旁观的人看到这场热闹已经结束就都各走各的路了,但还有一个人留了下来,她就是他俩在牢房看到的那个衣着讲究的女人。她给了典狱长一便士,他管她叫麦格。她看着阿莲娜,脸上的表情兼有好奇和同情。阿莲娜已经被人看得心生厌恶了,便气恼地转过脸去,这时那女人对她开口了。“你们遇到为难事了,是吧?”她说。
麦格话音里好心的腔调使阿莲娜转了回来。“是的,”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是遇到为难事了。”
“我在监狱里看到过你们。我丈夫在牢里——我每天都去探视他。你们为什么到那儿去?”
“我们的父亲在那儿。”
“可是你们没进去。”
“我们没钱给典狱长。”
麦格从阿莲娜的肩上望过去,看着妓院的大门。“你想在这儿干的是——想挣钱吗?”
“是的,但我原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后来……”
“可怜的孩子,”麦格说,“我的安妮要是还活着,该有你这么大了……你何不明天一早和我一起去监狱呢,咱们说好,看看能不能说服奥多像个基督徒的样子,做件好事,可怜两个没钱的孩子。”
“噢,那可太好了,”阿莲娜说。她受到了感动,虽说不一定准成功,但毕竟有人肯帮忙,她为此而热泪盈眶了。
麦格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理查吃了点,在……那个地方。”
“你还是到我家来吧,我给你些面包和肉。”她注意到了阿莲娜小心的神色,又补了一句,“你用不着为一顿饭做什么。”
阿莲娜相信了她。“感谢你,”她说,“你真好。没多少人对我们发善心,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用不着,”她说,“跟我来吧。”
麦格的丈夫是个羊毛商。在城南的住宅里,赶集日子在市场的摊位上,以及一年一度的圣吉尔斯山上的集市上,他收购农民从城外四乡带来的羊毛。他把二百四十只羊的羊毛,打成一个大包,再把这些大包存在住宅的后房里。每年都有一次,佛兰芒织匠派他们的代理人来收购柔韧的英格兰羊毛,这时麦格的丈夫就把羊毛统统卖给他们,并安排船只把成包的羊毛经多佛和布洛涅,运到布鲁日和根特,羊毛在那里加工成第一流的呢绒,销往全世界,其价格之昂贵,是养羊的农民所无法企及的。麦格和阿莲娜及理查进餐的时候,对他俩讲了这番话,她面带温暖的微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人们都不该彼此不怀好意。
她丈夫被指控在做买卖时克扣分量,这种罪名在城里看得很严重,因为城市的繁荣是以公平交易的名声为基础的。从麦格的说法来判断,阿莲娜猜想他很可能是有罪的。不过,他不在家对生意影响不大,麦格已经取代了他。冬天反正没什么事可做,她到佛兰芒人那去了一趟,通知她的代理人放心,生意还照常进行,还修理了仓房,同时稍加扩建。剪羊毛开始后,她就按照他的办法收购羊毛,她懂得怎么判断羊毛质量和怎么定价。她已经被接受为该城商人公会的会员,尽管她丈夫的名声有污点,但商人有患难共济的传统,何况他也并没有被证实有罪。
理查和阿莲娜吃了她的饭,喝了她的酒又坐在火边和她聊天,直到外边天开始黑了;然后他们回到修道院睡觉。阿莲娜又做起噩梦,这次梦到了她父亲。梦中他坐在狱中的宝座上,还像以往一样高大、苍白和威风凛凛,她去见他时,得鞠躬敬礼,如同他是国王,后来他指责她,说她把他撇在监狱这儿不管,自己住到妓院里。她被这种不公道的指责气坏了,她生气地说,是他撇下了她。她正要补充说,他不管她,任凭威廉·汉姆雷摆布她,但她不愿告诉她父亲,威廉在她身上犯下了什么暴行,后来她看到威廉也在屋里,坐在一张床上,从一个碗里拣樱桃吃,他冲着她吐樱桃皮,樱桃皮落到她面颊上,刺痛了她。她父亲微笑着。后来威廉开始朝她扔软樱桃,那些樱桃溅到她脸上和衣裙上,她哭了起来,因为衣裙虽旧却是她仅有的一件,如今上面染满了樱桃汁,简直像血渍。
她在梦中伤心得无法忍受,醒来发现不是真的,感到极大的解脱,尽管现实——她无家可归,身无分文——比起让软樱桃扔到身上要倒霉得多。
从客房的墙缝里透进了曙光,她四周的人都已醒来,在四下活动了。修士们很快就进来了,打开门窗,叫大家去吃早餐。
阿莲娜和理查匆匆吃罢,就到麦格家中去。她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她炖好了一罐热呼呼的加香料的牛肉,给她丈夫做午饭,阿莲娜告诉理查替麦格提着那沉重的饭罐,心想要是有些东西带给父亲就好了。她原先没想到这点,不过即使想到了,也什么东西都买不了。一想到他们不能为父亲做什么,真让人内疚。
他们沿高街上坡走去,从后门进了城堡,然后绕过主楼,下山来到监狱。阿莲娜回想起,昨天问到父亲身体好不好时,奥多告诉她的话。“他不行了,”那典狱长说,“他要死了。”她当时觉得,他在夸大其词,没安好心,但此时她担心起来了。她对麦格说:“我父亲有什么毛病吗?”
“我不知道,亲爱的,”麦格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典狱长说他要死了。”
“那人极其下贱。他这么说,可能只是为了让你难过。反正,你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尽管麦格好心好意地安慰她,但阿莲娜一直不舒服,她穿过门,进入漆黑阴暗、怪味刺鼻的监狱时,内心充满了恐惧。
奥多正在前厅中间的火上烤着手。他向麦格点点头,向阿莲娜看了看。“你弄到钱了吗?”
“我来替他们付款,”麦格说,“这是两个便士,一个算我的,一个算他们的。”
奥多那张愚昧的脸上露出狡猾的表情,说:“他们要交两便士——一人一便士。”
“别当这种狗,”麦格说,“你让他俩都进去,不然的话,我要通过商人公会找你的麻烦,你会丢掉你的工作。”
“好啦,好啦,用不着吓唬我,”他不痛快地说。他指着右边石墙上的一个拱门,说:“巴塞洛缪在那边。”
麦格说:“你们需要一支蜡烛。”她从斗篷兜里掏出两支蜡烛,在火上点着,然后把一支递给阿莲娜。她看起来很难过。“我希望一切都好,”她说,还亲了亲阿莲娜。随后她快步走进了对面的拱门。
“谢谢你给我们付了钱,”阿莲娜对着她的背影叫着,但麦格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阿莲娜向奥多指点的方向忧心地看过去。她高举着蜡烛,穿过拱门,发现里面是个小小的四方廊道。烛光照出了三座沉重的门,都从外面闩住。奥多叫道:“正对着你的。”
阿莲娜说:“抬起门闩,理查。”
理查把沉重的木闩从闩座里抬出来,靠在墙边。阿莲娜推开门,迅速地默祷了一句。
牢房里除了她手中的烛光外一片漆黑。她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看着移动中的黑影。这地方有股厕所的气味,一个声音说:“谁?”
阿莲娜说:“爸爸?”他看出了一个身影坐在铺着草的地面上。
“阿莲娜?”声音中有怀疑的腔调,“是阿莲娜吗?”声音像是父亲的,但苍老了许多。
阿莲娜举着蜡烛,往前走。他抬头看着她,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她紧张得直喘气。
他简直难以辨认了。
他本来就瘦,而如今已像个骷髅,浑身脏污,衣服破烂。“阿莲娜!”他说,“是你!”他的脸抽动着笑了,像是龇着牙笑的头骨。
阿莲娜哭了出来,她事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居然变成这副模样,这是最可怕、最震惊的意外了。她当下就明白他是要死了,奥多那坏蛋说的是实情。但他还活着,还在受罪,见到她有一种痛苦的喜悦。她原先想好要保持镇静,但现在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跪倒在他面前,把内心深处积郁的巨大悲痛全都哭了出来。
他向前俯身,用双臂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在安慰一个摔痛了膝盖或弄坏了玩具的小孩子。“别哭,”他轻柔地说,“你让爸爸这么高兴,是不该哭的。”
阿莲娜感到手中的蜡烛被取走了。父亲说:“这个高大的小伙子是我的理查吗?”
“是我,爸爸,”理查呆呆地说。
阿莲娜搂住父亲,觉得他的骨头直硌人。他日渐消瘦,已经是皮包骨头了。她想对他讲几句疼爱或安慰的话,但她泣不成声。
“理查,”他说着,“你长大了!有胡子了吗?”
“刚长出一点儿,爸,长得挺好的。”
阿莲娜明白,理查几乎要哭了,但他竭力忍着。他要是在父亲面前哭出声来,自己会感到丢人,父亲也会要他抹去眼泪,像个男子汉,那一下可能就更控制不住了。她惦记着理查,自己就不哭了。她咬着牙打起精神,又拥抱了一下父亲瘦骨嶙峋的身体,然后抽身出来,抹了把眼泪,在袖子上擤了擤鼻子。“你们俩都好吗?”父亲说,他的声调比平时缓慢,而且不时颤抖着,“你们怎么应付过来的?都住在哪儿?他们不肯对我讲你们的情况——这是他们想出的最毒辣的折磨我的手段。可是你们看上去很好——结结实实的!这可太好啦!”
听他提到折磨两字,阿莲娜不清楚他是否受过刑罚,但她没问他,她害怕听他回答。反之,她用谎话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挺好的,爸爸。”她知道,实情会让他受不了,会把这片刻的欢愉毁掉,让他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充满自责的痛苦。“我们一直住在城堡里,马修在照顾我们。”
“可是你们不能再住在那儿了,”他说,“国王已经封那个蠢胖子珀西·汉姆雷做伯爵了——城堡现在归他所有了。”
原来他知道了这件事。“这没什么,”她说,“我们已经搬出来了。”
他触到了她的衣裙,就是护林官妻子给她的旧亚麻布的那件,“这是什么?”他厉声说,“你把你的衣服卖掉了吗?”
阿莲娜注意到,他依旧很敏锐,要想骗他是不容易的,她决定告诉他部分实情。“我们是匆匆离开城堡的,我们什么衣服也没带出来。”
“马修现在哪里?他怎么没跟你们来?”
她一直担心这个问题。她迟疑着。
其实只是停顿了刹那的时间。但他已经注意到了。“说吧!别想瞒我!”他的话带有往昔的威严,“马修到哪儿去了?”
“他被汉姆雷一家杀死了,”她说,“但他们没伤害我们。”她屏住气。他会信她的话吗?
“可怜的马修,”他难过地说,“他从来就不是个上阵打仗的人,我愿他的灵魂升天。”
他接受了她编造的话,她放心了。她把话题扯开,不敢再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兜圈子。“我们决定到温切斯特来请国王恩准我们一些生活保障,但他……”
“没用,”父亲马上打断了,没听她解释为什么没见到国王,“他不会对你们开恩的。”
阿莲娜被他那种驳回的语气伤害了。她已经竭尽全力克服种种障碍,想听他说一声“做得好”而不是“那是白耽搁工夫”。他一向严于批评,疏于赞扬。她想,我应该习惯这一点。她乖乖地说:“爸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换了个坐的姿势,引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阿莲娜这才惊异地发现,原来他是锁着的。他说:“我只有一次机会藏起一些钱,其实也不是机会,但我不抓紧不行。我衬衫下的腰带里有五十块拜占庭金币,我把腰带给了一个教士。”
“五十块!”阿莲娜没想到。一块拜占庭金币就是一块黄金,那不是在英格兰铸造的,而是来自拜占庭帝国。她只有一次见到过一枚。一块拜占庭帝国的金币值二十四个银便士,五十块就值……她一时算不出来了。
“哪个教士?”理查很实际地问。
“拉尔夫神父,北门附近圣米契尔教堂的。”
“他是个好人吗?”阿莲娜问。
“我希望如此。我真的不清楚。就在汉姆雷一家把我带到温切斯特那天,他们还没把我锁在这儿以前,只有他和我单独在一起,时间也很短,我知道我只有这次机会了。我把腰带给了他,请求他为你们保存着。五十块拜占庭帝国的金币值五磅银便士。”
五磅银便士。阿莲娜听完这一消息,认识到这笔钱会改变他们的生活。他们不会再一贫如洗,不会再挨饿受冻。他们可以买面包,买靴子替下那双木底鞋,如果需要走长路,还可买两匹便宜的小马。这笔钱不能解决他们所有的问题,但总可以摆脱那种生死攸关的频频威胁。她不至于老是得考虑怎么才能逃出死亡的边缘,可以集中思考一些更重要问题——诸如把父亲弄出这可怕的鬼地方。她说:“我们拿到钱后,下一步该怎么做?我们得让你自由。”
“我出不去了,”他冷峻地说,“忘掉这个吧。要不是我死在旦夕,他们会绞死我的。”
阿莲娜喘了口气,他怎么能这么讲呢?
“你何必吃惊呢?”他说,“国王必须将我除掉,但我现在这样子,他就不会再担心了。”
理查说:“爸,国王外出时,这地方并没有严加防范。我相信,我带上几个人就可以把你救出去。”
阿莲娜明知这是办不到的,理查既无能力也无经验来策划一次劫狱,何况他也太小,没法说服别人跟着他干。她担心,父亲会嘲笑这一建议,伤了理查的心,但他只说了句:“连想也别想。你要是冲进来,我就拒绝跟你出去。”
阿莲娜深知,父亲一旦打定主意,跟他争辩就毫无用处。想到他要在这又脏又臭的牢房里等死,她的心都碎了。然而,在她看来,她可以做很多事来使他在这里稍微舒服些。她说:“好吧,既然你要待在这里,我们可以把这儿清理一下,换些新鲜的草。我们要每天给你送热饭,要弄些蜡烛来,说不定还可以借本《圣经》来让你读。你还可以生火……”
“行了!”他说,“这类事你们什么也别做。我不愿意我的孩子们浪费他们的生命,在监狱里为一个垂死的老人忙来忙去。”
阿莲娜又涌出了泪水。“可是我们不能看着你这样不管啊!”
他不理睬她,平时如果有人发表和他相左的蠢见,他就是这样反应的。“你们亲爱的母亲有个妹妹,你们的伊迪丝姨妈。她住在亨特雷村,就在去格洛斯特的大路上,她丈夫是个骑士。你们要去那儿。”
阿莲娜想到,他们还可以不时来看望父亲,或许他会答应他的内亲来让他过得舒服些。她竭力回想伊迪丝姨妈和西蒙姨父。从她母亲去世以来,她就没见过他们。她模模糊糊地记得姨妈是个像她妈妈一样的瘦高女人,有点神经质,姨父是个能吃能喝很开心的大汉。“他们会照顾我们吗?”她没把握地说。
“当然。他们是你们的至亲。”
阿莲娜不知道,这条理由是不是足以让一个并不富有的骑士之家接待两个饥肠辘辘的大孩子;但父亲说没问题,她是信任他的。“我们要做什么呢?”她说。
“理查要做姨父的扈从,学会做骑士。你要做伊迪丝姨妈的女侍,直到出嫁。”
他们谈话的时候,阿莲娜感到,仿佛她负重步行了好几英里,直到把重担放下,才感到腰酸背痛。如今父亲接过了责任,在她看来,过去几天她的负担实在重得难以承担。尽管他病在狱中,仍然有这种权威和能力来把握局面。这安慰了她,使她摆脱了难过,因为已经没有必要再为负起责任的人担心了。
这时,他变得益发威风凛凛了。“在你们离开我以前,我要你们俩都起个誓。”
阿莲娜震惊了。他一贯对发誓不以为然,常说,发誓就是用灵魂冒险。除非你打定主意宁死也不违背誓言,千万别发誓。他如今所以身陷囹圄,就是因为一个誓言;别的贵族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拥戴斯蒂芬为王,但爸爸却拒绝了。他宁死也不背誓,他就要在这儿死去了。
“把剑给我,”他对理查说。
理查抽出剑,递了过去。
父亲接过剑,调过来,剑柄朝外。“跪下。”
理查跪在父亲面前。
“把手放到剑柄上。”父亲停了一下,似乎在抖擞精神;随后他的语音如同洪钟。“以全能的上帝和耶稣基督以及所有圣徒的名义起誓,你不成为夏陵伯爵和我治下全部采邑的领主,绝不罢休。”
阿莲娜感到奇怪,还有点畏怯。她原以为父亲会要求一般的承诺,诸如永远诚实和敬畏上帝之类,可是没有,他给了理查一项具体任务,可能要为之奋斗终生。
理查深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以全能的上帝和耶稣基督以及所有圣徒的名义起誓,我不成为夏陵伯爵和你治下全部采邑的领主,绝不罢休。”
爸爸叹息一声,像是完成了一桩艰巨的任务。随后他再次使阿莲娜吃惊。他转过来,把剑柄送到她面前。
“以全能的上帝和耶稣基督以及所有圣徒的名义起誓,你要照顾你弟弟理查,直到他完成了他的誓言。”
一种命定的感觉压倒了阿莲娜。那么说,这就是他俩的命运了:理查将为父亲复仇,而她将照顾理查。对她来说,这也是个复仇的使命,因为如果理查成为伯爵,威廉·汉姆雷就失去了继承权。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还从来没人问过她,她将如何度过她的一生;但那念头来得急,去得快。这就是她的命运,而且是适合、恰当的。她并非不情愿,但她明白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她感到,身后的重重大门已经关闭,她的生活道路已经无法挽回了。她把手放在剑柄上发誓,声音坚定有力,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我以全能的上帝和耶稣基督以及所有圣徒的名义起誓,我要照顾我弟弟理查,直到他完成了他的誓言。”她在自己胸前画了十字。完成了,她想,我已经起过誓了,我宁死也不违背我的誓言,这念头赋予了她一种气恼的满足。
“好啦,”父亲说,声音听起来又无力了,“现在你再也不必到这地方来了。”
阿莲娜无法相信他当真是这个意思。“西蒙姨父能不时带我们来看望你,我们要保证让你暖和,吃得——”
“不,”他坚决地说,“你们有任务在身。你们不该把精力虚耗在探监上。”
她又在他的话音里听到了那种不容争辩的语气,但无法不反驳他这冷酷的决定。“那就让我们再来一次,给你带来点让你舒适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