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可没这么说过。“哦——你根本没挑过!”凯瑞丝气愤地说道,“你只说过这只狗不好看。”
“为什么我们的小狗要给她?”
爸爸插话了:“好了,好了。我们的小狗已经太多了,我们要不了这么多。”
“凯瑞丝应该先问问我想要哪只!”
“是的,她该先问问你,”爸爸说道,尽管他完全明白艾丽丝是无理取闹,“以后别这样了,凯瑞丝。”
“是,爸爸。”
厨师拿着酒壶和杯子从厨房里走了进来。凯瑞丝从咿呀学语时就叫他塔蒂师傅,没人知道为什么,但这个名字却叫开了。爸爸说:“谢谢你,塔蒂。到桌旁坐吧,孩子们。”格温达迟疑了一下,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受到了邀请,但凯瑞丝向她点了点头。她知道爸爸说的包括格温达——他一般都会要求身旁的所有人一起进餐的。
塔蒂给爸爸的杯子重新斟满了淡啤酒,又给艾丽丝、凯瑞丝和格温达倒上兑了水的啤酒。格温达津津有味地把自己杯中的啤酒一口喝光了,凯瑞丝猜她不经常有啤酒喝:穷人们都是喝用山楂子酿的果酒。
接着,厨师在每个人面前放了一块一英尺见方的厚厚的黑麦面包片。格温达拿起自己的那片就吃,凯瑞丝意识到她以前从来没在餐桌前吃过饭。“等一等。”她悄悄地说了一声,格温达又将面包片放下了。塔蒂用托盘盛着火腿,还端着一盘卷心菜又进来了。爸爸拿起了一把大大的刀子,把火腿切成了片,堆在了每个人的面包片上。格温达看到给了自己这么多的肉,不禁瞪大了眼睛。凯瑞丝用勺舀着卷心菜,盖在了火腿上。
这时女佣伊莲急匆匆地从楼梯上下来了。“太太又不好了,”她说,“彼得拉妮拉太太说我们该派人去把塞西莉亚嬷嬷请来。”
“那你就赶快去趟修道院,求她过来吧。”爸爸说道。
女佣匆匆地走了。
“吃吧,孩子们。”爸爸说着,用刀子叉起了一片热腾腾的火腿,但凯瑞丝看得出他现在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他仿佛在望着远处的什么东西。
格温达吃了几片卷心菜,对凯瑞丝耳语道:“这真是天上的美食。”凯瑞丝尝了一口。卷心菜是用生姜烹制的。格温达大概从来没吃过生姜:只有富人才吃得起。
彼得拉妮拉下了楼,将几片火腿放在一个木盘里,给妈妈端了上去,但没过一会儿她又回来了,食物一动没动。她坐在桌旁自己吃了起来,厨师给她送上了一个大面包片。“我小时候,我们家是王桥唯一一户每天都能吃肉的人家,”她说,“只除了斋戒日——我父亲非常虔诚。他是镇上第一个直接同意大利人做生意的羊毛商。现在人人都在这样做了——不过我弟弟埃德蒙仍然是其中最重要的。”
凯瑞丝顿时没了食欲,她不得不把食物嚼上半天才能咽得下去。终于,塞西莉亚嬷嬷来了。她是个身材矮小却朝气蓬勃的女人,有一种令人放心的果断气质。和她一起来的还有朱莉安娜姐妹,一个头脑单纯、心地善良的修女。看着她们上了楼梯,身后还有一只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带着一只雏雀蹒蹒跚跚地跟着,凯瑞丝的心情稍好了一点。她们会用玫瑰水给妈妈擦洗,为她降温,同时花的芳香也能振作起她的精神。
塔蒂端来了苹果和乳酪。爸爸心不在焉地用刀削着苹果皮。凯瑞丝想起自己更小的时候,爸爸经常把削好的苹果切成片喂给她吃,自己却吃削下的苹果皮。
朱莉安娜姐妹走下楼来,她那胖乎乎的脸上一副忧郁的神情。她说:“副院长想要约瑟夫兄弟来看看罗丝太太。”约瑟夫是修道院的高级医师,曾在牛津受过名师的指点。“我去请他来。”朱莉安娜说着,穿过大门走到街上。
爸爸将削了皮的苹果放到桌上,一口未吃。
凯瑞丝问:“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毛毛。天会下雨吗?佛罗伦萨人会要多少包羊毛?羊会感染瘟疫吗?要出生的孩子是个女孩儿,还是个瘸腿的男孩儿?我们永远没法事先知道,是吧?这就是……”他把目光移开了,“这就是让我们难办的地方。”
他把苹果递给了凯瑞丝。凯瑞丝又递给了格温达。格温达连核带籽地整个儿吃了。
几分钟后,约瑟夫兄弟就来了,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助手,凯瑞丝知道他叫白头扫罗,因为他那剃成修士头后没剩下几根的淡黄色头发中,还掺杂着不少灰发。
塞西莉亚和朱莉安娜下楼来了,无疑是因为屋子太小,需要给两个男人腾出地方。塞西莉亚坐到桌旁,但什么也没吃。她脸庞不大,却特征鲜明:一个小巧的尖鼻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还有一个像船头一样的下巴。她好奇地打量着格温达。“嘿,这个小姑娘是谁?她热爱基督和圣母吗?”她快活地问道。
“我叫格温达,我是凯瑞丝的朋友。”她不安地望了凯瑞丝一眼,害怕自称朋友太过冒昧。
凯瑞丝说:“圣母马利亚能让我妈妈好起来吗?”
塞西莉亚扬起了眉毛。“这么直率的问题。我猜你是埃德蒙的女儿。”
“所有的人都向圣母祈祷,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凯瑞丝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
“也许她根本帮不了任何人,只有有本事的人能过得好,而本事差的就不能了。”
“不,不,别说傻话了,”爸爸说道,“所有人都知道圣母帮了我们。”
“没关系,”塞西莉亚对他说道,“小孩子家问问题很正常——特别是那些聪明的孩子。凯瑞丝,圣人都是强大有力的,但有的人祈祷比别人更灵验。你明白吗?”
凯瑞丝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觉得像是受了哄骗,并不十分信服。
“她一定要到我们的学校上学。”塞西莉亚说道。修女们为贵族和较富裕的镇民的女儿办了所学校。修士们则为男孩子办了另一所学校。
爸爸看上去很固执。“罗丝在教两个女儿识字,”他说,“凯瑞丝像我一样识数——她能在生意上帮我。”
“她应该学的比这要多。你总不会想让她像你的仆人一样度过余生吧?”
彼得拉妮拉插嘴了:“她用不着学书本知识。她会嫁得很好。姐妹俩都会有成群的求婚者。商人的儿子,甚至骑士的儿子,都会非常乐意入赘这个家庭。但凯瑞丝是个任性的孩子:我们必须提防她委身于什么像吟游诗人那样一文不名的男孩子。”
凯瑞丝注意到彼得拉妮拉并不认为听话的艾丽丝会惹什么麻烦,无论他们给她选中什么人,她大概都会嫁。
塞西莉亚说:“上帝也许会召唤凯瑞丝为他服务。”
爸爸没好气地说:“上帝已经从我们家里召唤了两个人——我弟弟和我外甥。我想他现在该满足了。”
塞西莉亚打量着凯瑞丝。“你怎么想呢?”她说,“你愿意做一个羊毛商,一个骑士的妻子,还是一名修女?”
做一名修女这主意吓坏了凯瑞丝。那样她就得每时每刻听从别人的命令。那就好比一辈子都做小孩子,而且还有一个彼得拉妮拉那样的妈妈。做骑士的妻子,或者其他什么人的妻子,似乎同样糟糕,因为女人必须服从于她们的丈夫。给爸爸帮忙,也许等他将来老了后再继承生意,相对来说是最不令人讨厌的选择,但也不是她的梦想。“这些我都不愿意做。”她说。
“那么有什么你愿意做的吗?”塞西莉亚问道。
当然有,尽管凯瑞丝从来没对旁人说过,实际上在此之前她也没完全想明白,但是此时此刻这雄心似乎完全树立了起来,她恍然大悟,这无疑是她命中注定的。“我要做一名医生。”她说道。
屋子里先是一阵沉寂,继而他们都大笑了起来。
凯瑞丝脸红了,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爸爸同情地对她说道:“只有男人才能当医生。难道你不知道吗,毛毛?”
凯瑞丝困惑起来,转向了塞西莉亚。“那么您是什么?”
“我不是医生,”塞西莉亚说道,“当然,我们修女也照料病人,但我们要遵从受过培训的人的指示。那些曾经师从名家的修士们懂得人的体液,懂得它们是怎样失去平衡从而导致疾病的,也懂得怎样使体液恢复适当的比例从而恢复健康。他们知道对患偏头疼、麻风病或呼吸困难的人该从哪根血管里放血;他们知道是该用拔火罐还是该灸灼,是该敷药还是该洗浴。”
“难道女人不能学这些吗?”
“也许能,但是上帝作出了不同的安排。”
每当大人们被追问到无路可退时,他们都要搬出这句老生常谈,凯瑞丝感到非常沮丧。但还没等她说出话来,扫罗兄弟就端着一碗血从楼上下来了。他穿过厨房去后院倒掉它。这情景让凯瑞丝想哭。所有的医生都采用放血疗法,因而她猜想这肯定有效,但是她仍不愿看到她母亲的生命力就这样被盛在碗里倒掉。
扫罗又回到了病人的房间里,但没过一会儿他和约瑟夫都下楼来了。“我已经竭尽了所能,”约瑟夫严肃地对爸爸说道,“而她忏悔了她的罪过。”
忏悔了她的罪过!凯瑞丝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放声大哭起来。
爸爸从钱包里掏出了六枚银便士,递给了修士。“谢谢你,兄弟。”他说道。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修士走后,两名修女又回到了楼上。
艾丽丝坐在爸爸的腿上,头紧靠着他的脖子。凯瑞丝哭泣着,抱紧了“小不点儿”。彼得拉妮拉吩咐塔蒂把桌子收拾干净。格温达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他们静静地围坐在桌旁,等待着。